1904年4月上旬,陈独秀、邹容、张继乘船到上海。邹容要写《革命军》小册子,陈独秀急着要回家,张继留在《苏报》编辑部,帮助章士钊编辑稿件。
站在船头,老远就看到了迎江寺内高耸的古刹。这个长江第一塔,几百年来成了安庆的标志。塔的飞檐翘角上的风铃在初夏的江风吹拂下,发出清脆悦耳的丁当声。塔的上方,一群鸽子在蓝色的天空中盘旋,振翅高飞的拍击声响成一片。此塔系明万历己未,邑绅阮自华(阮大铖的祖父辈)等募建。
陈独秀回来时,长子延年六岁,刚入私塾,女儿筱秀三岁,惟有不到半岁的小五子,他是第一次见到。这天,堂侄陈遐文从乡下送来豆腐,饭桌上,陈独秀津津乐道讲在日本的事,讲到剪姚昱的辫子事,大人吓得脸色一变。小四子在一旁听了,睁着亮闪闪的眼睛,觉得十分新鲜。父亲的话,使他联想到岳飞、杨家将等小人书上古代英雄的故事。
5月17日下午,陈独秀冒雨往藏书楼(今安庆孝肃路拐角头、姚家口)发表拒俄演讲,并效仿上海爱国学社,成立“安徽爱国会”。南水关陈家大屋离藏书楼,只有十几分钟的路。陈独秀到时,楼里楼外已挤满了三百多青年学生。不少学生穿着淋湿的衣服,焦急地向前台张望。陈独秀登台,首先宣读北京师范及其他省学堂拒俄公函,他在演讲中提到自己在东北的见闻说:
仆游东三省时,曾目睹此情形。中国人坐火车者,虽已买票,常于黑夜风雨中无故被俄兵乘醉逐下,或打死于车中,华官不敢过问。沿铁道居民时被淫虐者更言不胜言。前年金州有俄兵奸淫妇女而且杀之,地方老绅率村民二百人向俄官理论,非徒置之不理,且用兵将二百人全行击毙。俄官设验疫所于牛庄,纳多金者则免,否则虽无病者亦置黑狱中,非纳贿不效。其无钱而囚死狱中者,时有所闻。
如何拒俄,陈独秀特别提出三要件,第一消息,第二思想,第三体魄。陈独秀演讲完毕,掌声雷动。接下来,卫国桢、潘晋华、潘旋华、葛光庭等人也发表了演讲。演讲结束,当场签名参加“安徽爱国会”会的有一百二十六人,连十六岁的朱蕴山也签了名。
会后,安庆起了学潮,学生不上课,要求停课训练,准备开赴前线拒俄。两江总督闻讯,密令安徽巡抚密察为首者,务求早早缉拿归案,早日平息安徽风波。他在电令中称为首者“名为拒俄,实则革命”。安庆知府桂英接到两江总督电令,惶惶不安,指责陈独秀等“干预国事,蛊惑人心”,查封了藏书楼,以“议论拒俄,煽动是非”罪名,将闹事的为首分子开除学籍。
风声闹大后,陈独秀趁夜色乘船往上海。这次回安庆,在家呆的时间不过一个月。今后的路是怎样的一条路呢?前途像黑黝黝的江边护堤柳、芦苇丛一样,模糊一片。
陈独秀到上海后,直奔《苏报》编辑部,和张继一起,帮助章士钊编辑报纸。在上海期间,陈独秀认识了利用暑假由保定高等学堂到上海的同乡吴越和马鸿亮、金慰农、金燕生等人。哥哥庆元的妻弟张啸岑和他们是同学,陈独秀和大家一见如故。
1903年6月30日,上海警方因《苏报》刊登章炳麟写的《革命军》序,逮捕了章炳麟。第二天,作者邹容愤而到巡捕房投案。7月7日,《苏报》因发表《革命军》被封闭。
陈独秀和章士钊、谢晓石等人在新闸新马路梅初里出版了《国民日日报》。梅初里房子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是印刷场地,编辑住楼上。主笔是章行严,陈独秀、张继协助,撰述有何梅士、陈去病、金天翮、林解、谢无量、郭湛波等人。靠近窗台,有两张木桌,上面堆满了稿件和各种报纸。进门靠墙一边有张木床。编辑室来客,常常坐卧于床,和章士钊、陈独秀等纵谈一切。谢无量(1884-1964),四川乐至人。原名蒙,字无量。1901年与李叔同、黄炎培等入南洋公学,清末任成都存古学堂监督。
9月初的一日,苏曼殊(子谷)来了。苏曼殊(1884~1918年),原籍广东香山县,出生在横滨。原名玄瑛,改字子谷。1895年入广州长寿寺为僧,法名博经,号曼殊。苏曼殊脸型瘦削,身材单簿,因为衣食无着,留在编辑部翻译雨果的《惨社会》,经过陈独秀修改,在《国民日日报》上连登。他们翻译《惨社会》(《悲惨世界》),常常加上自己的话,不讲信、达、雅。
一天,苏曼殊突然要学做诗,但平仄和押韵都不懂。他做了诗,拿给陈独秀改。陈独秀改了几次,苏曼殊便渐渐的能做了。
在新闸新马路梅初里的楼上,陈独秀迟睡迟起。他外罩竹布蓝衫,内穿老布衬衣,领口上不时有点点白色东西蠕动,密集无数。章士钊诧异地问:“何耶?”陈独秀说:“虱尔!”并不当一回事。
年底,上海的黑势力投诉上海地方当局,指责《国民日日报》“扰害大局”。销售部经理李少东以报纸卖不出去为由,停发了大家薪水。没有办法,只好停刊。这个短命的报纸只办了三个月零二十三天。
不久,苏曼殊去香港投靠兴中会陈少白,陈独秀回安庆过春节,大家再次分手。章士钊在《初出湘》一文里,回忆了这段历史,写诗道:“我与陈仲子,日期大义倡。国民既风偃,字字挟严霜。”
就在陈独秀过着贫苦的日子时,他的嗣父遇到了发财的机会。
1904年2月8日,为了争夺我国东三省,日俄战争爆发,清廷宣布“局外中立”。当时,日俄双方都需要马匹,商人便从蒙古贩运大批马匹到奉天(辽宁)出售,牟取暴利。地方官趁机大抽牲口税,私落腰包。陈昔凡当时任辽阳州过班升道,趁机捞了一把。日俄战争后,陈昔凡在奉天购置田地二百亩;在北京琉璃厂附近投资一万两银子(折算当时硬币一万三千元),开了一间“崇古斋”古玩铺;在奉天设了一间“崇古斋”分店;在安徽贵池乌沙购地八百亩;在安庆四牌楼开有近十家铺面。
嗣父有了钱后,家庭的经济也逐渐好了起来。不仅可以经常吃上乡下送来的豆腐,偶尔也能吃上猪肉。遇到节庆,还能看上一两台戏,如《长坂坡》、《卖胭脂》、《荡湖船》等。只要有戏看,高晓岚总抱了小五子,带上小四子、筱秀,一起去看。小五子活泼好动,但看戏时眼睛一眨不眨。那时,还有不少戏,谈男女私情的,如《小上坟》、《双摇会》、《翠屏山》、《庙会》等,陈独秀认为这些戏伤风败俗,不主张小孩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