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玄奘大师
玄奘大师系唐代高僧,洛州缑氏县(河南偃师)人,俗姓陈,名袆。世称唐三藏,意谓其精于经、律、论三藏,熟知所有的佛教圣典。为我国杰出之译经家,四大译师之一;为法相唯识宗创始人。关于他的年岁,有六十三、六十五、六十九等说,现依显庆四年(659)他上表启自称“行年六十”一语,可定为六十五岁,上推出生于隋开皇二十年(600)。他祖上是汉代太丘长陈仲弓后裔,迁河南偃师。高祖陈湛,北魏清河太守;曾祖陈山,北魏征东将军,南阳郡开国公;祖父陈康,北齐国子博士,礼部侍郎;父陈慧,隋江陵县令。兄弟四人,二兄陈素,早出家,法号长捷。玄奘居四。
玄奘大师的父亲,是一位很有学问的人。八岁时,玄奘听父亲讲《孝经》,至曾子避席,忽整襟起立。父问其故,答道:“曾子闻师命,尚犹避席,我是何人,今奉慈训,焉宜安坐不动?”于是父亲很感欣慰,知其必成大器,便更鼓励他读了很多圣贤书籍,养成广泛研究学问的兴趣。自此,爱古尚贤,非雅正之书不读,非圣贤之风不习。十岁时,家遭不测,依二兄长捷法师,居洛阳净土寺。大业八年(612),隋炀帝下令度僧二十七人,但投考的却有四百多。玄奘年幼,且才初入佛门,未谙经业,然出家之志坚决,彷徨于试场之外。主考官大理寺卿郑善果遇见他,见他年纪虽小,然对答出众,贤其器宇,佳其志向,对其他考官说:“学业易就,品格难求。”于是破格录取入僧籍,成为沙弥,仍随兄居净土寺。从此诵习甚勤,在洛阳慧日寺就慧景法师听《涅槃经》,从严法师受《摄大乘论》,一览无余,无复所遗,证知其记忆力特强,而悟性亦高。更显玄奘大师之学,系由大乘法始。才名四溢,时年甫十三岁。
隋大业末年,天下大乱,洛阳沦为战场,寺院绝斋供,僧侣四下逃乱。民亦多饥馑,逃难他乡。因隋炀帝荒淫无道,国家政局大变,起而夺取政权的唐室,已经占据长安,奠定政治基础,全国人心也都倾向于这新的王朝。洛阳的高僧大德,都纷纷逃往四川避难。玄奘乃启兄曰:“此虽父母之邑,而丧乱若兹,岂可守而死也!今闻唐主驱晋阳之众,已踞有长安,天下依皈,如适父母,愿与兄投也。”玄奘与他的二哥,离开了乡梓,由洛阳而长安而四川,开始了他们寻师访道的游学生活。
兄弟俩先到了长安,因中原兵乱,关中及京师的大德们又相率去蜀,成都已经成为当时西南方面佛教的中心。据《玄奘传》谓:“大业余历,兵饥交贸,法食两缘,投庇无所,承沙门道基化开井络,法俗钦仰,乃与兄从之。”他们住于庄严寺,欲依止道基法师。然而“是时国基草创,兵甲尚兴,孙吴之术斯为急务,孔释之道有所未遑,以故京师未有讲席,(玄奘)法师深以慨然。初炀帝于东都建四道场,召天下名僧居焉。其征来者皆一艺之士,是故法将如林,(慧)景、(智)脱、(道)基、(宝)暹为称其首,末乱供料停绝,多游绵蜀,法师乃启兄曰:‘此无法事,不可虚度,知法众又盛于彼。愿游蜀受业焉。’兄从之”。《玄奘传》亦称:“行达长安,住庄严寺又非本望,西逾剑阁,既达蜀都。”
玄奘、长捷兄弟俩似未在长安流连,遂经子午谷,越秦岭而至汉川。在汉川遇到了空、景二法师,相见悲喜交集。空法师事迹不详,景法师就是玄奘在洛阳时曾随听讲《涅槃经》之慧景。他们在汉川停留了一月有余,玄奘从慧景法师受业之后,兄弟二人旋与空、景二法师一行人等,进向成都。沿途之中,玄奘向景法师问学不停。“虽在行旅,恒执经随问,比至益州,《摄论》、《毗昙》各得一遍。”约于当年冬天抵达成都,从而揭开了玄奘大师在成都五年生活之序幕。
玄奘大师从武德二年至武德五年(619-622),在成都从道基、宝暹、道振就学。其时唐朝初建,天下饥乱,惟蜀中丰静,高僧云集,大建法筵,故四方僧众来投日众,讲座之下常数百人。在这殊胜的环境和学习熏习之中,玄奘大师敬惜光阴,恒进无怠,三四年间究通诸部。
玄奘大师在成都福成寺(亦名福感寺,在今石笋街,寺已早毁)从道基法师(?-637)听受《毗昙》。《毗昙》即《阿毗昙》,玄奘大师后来译为《阿毗达磨》,意译为对法,是佛陀所说教法进行诠释之论藏的总称,包含甚广,凡北传佛典说一切有部“一身六足”(一身指《阿毗达磨发智论》,六足指《集异门足论》、《法蕴足论》、《设施足论》、《识身足论》、《界身足论》和《品类足论》)和南传“上座七论”(《法聚论》、《分别论》、《界论》、《双论》、《发趣论》、《人设施论》、《论事论》)均属之。道基法师是河南东平人,俗姓吕。隋尚书杨素重其佛学之渊博,请于东都讲扬《心论》,大业年中(605-616)召入慧日道场,及登法座,众推为玄宰。慧日道场是隋炀帝所立天下四道场之一,可见道基法师之学问非同一般。据《续高僧传》谓:“大业五年,敕召来止……有隋坠历,寇荡中原;乃鼓锡南郑,张教西岷。于是巴蜀奔飞望烟来萃,莫不廓清游雾,邪正分焉。敦阅大乘,弘扬《摄论》,厘改先辙,辑缵亡遗。道迈往初,名高宇内。以听众难袭业易速,乃又缀《大乘章抄》八卷,并词致肖远风教伦通,故览卷履轼若登龙门焉。”玄奘大师从其受学,受益匪浅。
玄奘大师在入蜀途中,随慧景法师听受《毗昙》、《摄论》一遍。在成都除向道基大师再次受学《毗昙》外,又向宝暹法师受学《摄论》。《摄论》是印度大乘佛教瑜伽行派的基本论典,与《大乘阿毗达磨经》(此经已轶,未传入中国)的关系极为密切。宝暹法师和慧景法师是当时在成都弘扬《摄论》的权威,《续高僧传》云:“时彭门蜀垒,复有慧景、宝暹者,并明《摄论》,誉腾京国。景清慧独举,诠畅玄津,文疏抽引,亟发英彩。暹神志包总,高岸伦俦;谈论奇状,态出新异,数术方艺,无学不长。”玄奘大师在两位老师的教授之下,所取得的成绩是相当可观的,据《道因法师碑》载:“法师乘杯西迈,避地三蜀,居于成都多宝之寺。每设讲筵,必先招迓,常讲《维摩》、《摄论》,听者达千人。时有定暹法师,东海人也。昔在隋朝,英尘久播。学徒来请,暹公傲尔其间,仰之弥峻;每至法师论义,肃然改容。益州郑国公窦璡,行台右仆射酂国公窦轨、长史高士簾,俱申虔仰。”由此可知玄奘大师在成都时,已经奠定了雄厚之唯识基础。
玄奘大师在成都还向道振法师受学《迦延》。迦延指迦旃延,小乘佛教萨婆多部的开创者,著有《阿毗昙八犍度论》(即《发智论》,《迦延》即《阿毗昙八犍度论》的异名,亦即《迦旃延阿毗昙》的简称。知本书者甚少,玄奘大师受学当为僧伽提婆与竺佛念之合译本,后来玄奘大师重译,名为《阿毗达磨发智论》)。道振法师之事迹不详,是治《阿毗昙八犍度论》的权威,《续高僧传》将其治《迦延》与慧景治《摄论》相提并论,说:“僧景《摄论》、道振《迦延》,世号难加,人推精覆,皆师承宗据,隅奥明诠。”
还值得一提的是玄奘大师的二兄长捷法师,他是玄奘佛学的启蒙老师,亦是玄奘大师在成都参学的监护人和辅导员。玄奘在东都净土寺时,随其受学《法华经》、《维摩经》等。到成都住于空慧寺,《慈恩传》谓:“法师兄,因住成都空慧寺,亦风神朗俊,体状魁杰,有类于父。好内外学,凡讲《涅槃经》、《摄大乘论》、《阿毗昙》,兼通书传,尤善老庄。为蜀人所慕,总管酂公特为钦重。”《玄奘大师行状》亦有相同之记载:“兄为总管酂公、行台尚书韦云起等,特所钦重。”当时蜀中诸德既萃,而对玄奘、长捷两兄弟之评估,据《慈恩传》云:“(长捷)至于谈吐蕴藉风流,接物诱凡,无愧于弟;若其亭亭独秀,不杂埃尘,游八穷玄理,廓宇宙以为志,继圣达而为心,匡振颓纲包挫殊俗,涉风波而意靡倦,对万乘而节逾高者,固克所不能逮。然昆季二人,懿业清规芳声雅质,虽庐山兄弟无得加焉。”把他们兄弟二人与东晋高僧慧远、慧持兄弟相比,真是恰如其分。由此可以看出,玄奘大师在成都的五年,在抱负和学业上,已经超过了长捷法师。对当时佛教所传的经论,不管是大乘与小乘,几乎遍达。所以《玄奘传》中有“时皆讶其忆念之力,终古罕类”的称赞。《玄奘大师行状》和《慈恩传》有“究通诸部”的“众人咸伏”之记述。
武德五年(622),玄奘大师年满二十,此时已到受具足戒合法之年。二十岁满,亦即二十一岁,为佛制法定受具足戒之年龄,即行受戒。《玄奘大师行状》说:“法师年二十有一,以武德五年,于成都受具,坐夏学律,五篇七聚之宗,亦一遍斯得。”《玄奘传》亦说:“武德五年,二十有一。”《慈恩传》亦说:“法师满二十,即武德五年,于成都受具,坐夏学律,五篇七聚之宗,一遍斯得。”三书的记载皆相同。玄奘大师在成都受具足戒,成为佛教的正式僧人,表现出他学法而又注重律学的知行合一之精神。坐夏安居,也是佛制,每年夏季安居三月不得远行游化。出家人受具足已而称比丘,遇安居期,即应坐夏安居。玄奘大师当是春天受戒,受具足之后时逢坐夏安居期,便在受戒的寺中坐夏安居,研究律学,故有“五篇七聚之宗,一遍斯得”的通晓成绩。
“五篇七聚”为戒律之大科,总括了比丘二百五十戒与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戒。五篇即:(1)波罗夷(梵文pānājika),意译为断头,乃戒律中最重之罪,犯者永远摈弃于僧团之外;即比丘戒中之四波罗夷,比丘尼戒之八波罗夷。(2)僧残(梵文samghāvs'esa),为次于波罗夷之重罪,犯者如人被他人所残,仅存咽喉,得赖众僧为其行忏悔之法以除其罪;即比丘戒中之十三僧残,比丘尼戒中之十七僧残。(3)波逸提(梵文Pàyāttika),意译为堕,谓犯者堕于寒热地狱;即比丘戒中之三十舍及九十单堕,比丘尼戒中之三十舍及一百七十八堕。(4)波罗提提舍尼(梵文pratidésaniya),意译向彼悔,犯者须向其他比丘忏悔;即比丘戒中之四提舍尼,比丘尼戒中之八提舍提。(5)突吉罗(梵文duskrta),意译为恶作,谓身语二业所犯之过。此戒难持易犯,常须念学;即比丘与比丘尼戒中之二不定、百众学、七灭诤等。在此五篇上加偷兰遮(梵文sthūlātyaya),称六聚。偷兰遮意译作大障善道,即犯波罗夷、僧残而未遂之罪;或更由突吉罗开立恶说羞而成七聚,即身所作之罪为突吉罗,称为恶作;语业所犯之罪为恶说。依《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卷中一之一所载,篇、聚之异,乃取均而名篇,据杂而名聚。一般即以“五篇七聚”总称戒品。由此可以得知,玄奘大师不仅对诸部经、论研综既穷,律学也在成都完成了应学之学业。
玄奘大师在成都期间,蜀中知名高僧,都已听讲殆遍,想离开而更入京以求深造;但为兄所阻,不能实行。据康熙年间本《峨眉山志》记载,玄奘在离蜀前登峨眉山礼普贤菩萨,并在九老洞逢一老僧,授佛经一册,并佛偈四句:“付汝般若舟,慈悲度一切。普贤行愿深,广利无边众。”玄奘得偈豁然开悟,坚定了进取求学的信念。终于次年(武德六年,623),乃私与商人约,泛舟三峡,沿江离开四川。旅至荆州宣讲《毗昙》,复至河南、山东、河北等地,弱冠方过,足迹已遍全国。复至长安,从僧辩、法常诸大德游,研究经论,大家都知道其根基很大,便叹惜道:“汝可谓释门千里驹,惜余辈年老恐不能见也。”但玄奘大师对诸多经论,深觉未能尽解其理,每从国内诸大德质疑,又都不得要领,因而遂有西行求法导利群生之志愿。玄奘大师离开成都之后五年,于贞观三年(628),终于踏上了西行求法之旅。
贞观元年(627)春天,玄奘便要首途西行,但因唐朝王室建国尚新,未与西域诸国复交,出国必须皇帝特许。他两度上表陈情,说明西行之志,均未获得批准,只好留京遍学梵语梵典,等待机会。此时玄奘的名望,已震撼京都,所以仆射萧敬璃奏请太宗,请他为长安名刹庄严寺住持。但玄奘志不在此,婉拒不就。复呈文请求赴天竺取经,呈文被压,下情不能上达,如石沉大海,玄奘只好随商旅偷渡出国了。贞观二年(628)秋,北方遭逢霜灾,政府准许道俗四出就食,因此他得便冒险西行,去过“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的求法生活。他从长安经秦州、兰州而抵凉州,沿途非常顺利,没有阻拦。可是,他到凉州不久,长安的追捕命令立即送到,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了一连串的艰苦生活。幸得凉州的慧威法师相助,密遣慧琳、道整二人带路,昼伏夜行,继续西进。
玄奘历经千辛万苦,穿过河西走廊,抵达瓜州,不意被瓜州刺史李昌侦悉,遭到留难。李昌虽然是一个佛教徒,但他身负王法,不敢徇私,要遣送玄奘回长安议处。经玄奘解说苦求,并以“宁可西去而死,决不东回而生”的决心相对,终使李昌深受感动,一变初衷,放他西行。可是,西路茫茫,引路无人,玄奘又面临到此一重大难题,着急焦虑。突然,有一胡人石槃陀,欲请玄奘为其受戒,并愿引路相送,玄奘得此助缘,才得渡过一条宽阔深邃的瓠卢河,过了玉门关,再绕过五峰,出了大唐国境。
玄奘自凉州一路行来,过着昼伏夜行的生活,困难重重,艰苦备尝,可是现在横在眼前的,又是八百里莫贺延碛大沙漠,他只有再度抖擞精神,踏着一望无际的黄沙,奋勇前进。玄奘在这段沙漠的旅程中,过着“上无飞鸟,下无走兽,草木不生,人烟绝迹;时而风卷沙石;时而暴雨湿蒸,无饮无食,昏去醒来;时而见枯骨折剑,战场遗痕;时而见凶恶人兽,鬼魅形象,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若隐若现”的惊心动魄的凄凉可怕生活。玄奘对这些可怕的境界,他只有用宗教徒的虔敬之心,为那些无祭的孤魂默默地诵经超度。行行复行行,八百里的沙漠旅程,终于在他坚定不移的毅力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抵达伊吾国境。玄奘在伊吾国没有停留,又经过六日旅程,到达了高昌国。
高昌国麹文泰为一虔诚佛教徒,他对玄奘法师的到达,感到无比光荣,欢喜若狂。玄奘法师的才慧德学,更令他敬慕,他要求玄奘法师常住高昌,受其供养,弘扬教法,作全国的精神导师。玄奘停留数月,便欲继续西行,因此,他与麹文泰之间,自然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争执。麹文泰因挽留玄奘不住,便欲以遣送回国为要挟,阻止其西行;玄奘则以绝食求死抗议。后经人协调,玄奘与麹文泰结为异姓兄弟,答应自印度留学归来,再接受其供养,结束了宾主之间的一场争执。协议既定,麹文泰便为玄奘准备行装,派遣二十五位使者,携带二十四封国书,护送玄奘通过西域诸国。同时,麹文泰并要求突厥叶护可汗,请其转知所属诸国,沿途加以保护照料。玄奘得到他们的护持,再加以大唐国人的身份,才得平安顺利地通过了神秘的西域高原。玄奘就是沿着现在新疆的天山南麓,穿过俄属土耳其斯坦,经过阿富汗,翻越冰天雪地的崇山峻岭到达西北印度的迦湿弥罗国(即现在的克什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