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这个龙盘虎踞之地,六朝金粉之都,国家“元首”蒋介石黯然离别已经整整八年了!
日本天皇裕仁被迫放弃武士道的尊严和“大东亚共荣共存”的梦想,在1945年8月拱手投降后,蒋委员长将自己的都城从大后方重庆热热闹闹搬回了南京。
“前度刘郎今又来”的他,站在过去的官邸前,环顾富丽堂皇、人烟辐辏的金陵古城,完全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骄傲。虽然当初有被张学良、杨虎城两个部下逼迫抗日之嫌,但到底答应与中共和解,并向国人宣告那段颇为经典的名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均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因此成为了举国无双、万人景仰的民族领袖。
八年间,虽然与日军作战不是很主动,更多的“工作”是“溶共、防共、限共、反共”,但到底经受了日本特务机关“桐工作”计划的诱惑,始终不曾做中华民族的不肖子孙;而党国曾经人模狗样的二号人物,一直和自己争夺“中山先生忠实信徒”雅号的帅哥汪精卫,却掉进了“梅工作”计划的陷阱,成为与秦桧“并驾齐驱”、万劫不复的千古罪人(蒋介石大概不知道,因为他在诸如抗战是降是战等方面的正确选择,老对手周恩来曾给与他非同一般的评价,说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战术家,但称得上一个好的战略家。这也算是一个知己了)。
如今,自己是同盟国中国战区的最高统帅,中华民国无可争辩的当然领袖。“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人生达此,夫复何憾!
当然,也不是没有遗憾。
唯一的遗憾是,壮丽辽阔的北中国,军令、政令尚未统一,毛泽东抗战八年间羽翼丰满,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拥兵自重”,“割据土地”,有了一支百把万人的军队,和当年江西东支西绌做“山大王”时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与南京仅有咫尺之隔的江北,当年“皖南事变”“漏网之鱼”的粟裕,如今也都有了数万精兵,渐渐成了气候!
而且,粟裕的苏北直接威胁党国的政治中心南京、经济中心上海,成为卡在党国咽喉要害的硬骨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收复”这一要地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毛泽东、粟裕等人虽然有些能耐,但孙猴子再厉害,也到底逃不过如来佛的掌心,自己从一介平民起家,也绝非等闲之辈。按古人的说法,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况且自己拥有数百万美械装备的国军,对付乌合之众的“共匪”,还是有必胜把握的。
俗话说,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蒋介石正舍我其谁、踌躇满志的时候,又一桩天大的喜事上门了:1945年12月25日,美国国务院照会国民政府,希望战胜国之一的中国能尽快派兵赴日本本土参加占领。
这个源于1943年开罗会议上中英美三国首脑对日本战后处置的方案之一,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作为一个中国人和中国人最大的“头”,蒋介石当然十分兴奋。
他当即授权军令部长徐永昌,与中国战区美军司令魏德迈迅速拟定两个方案,并经双方协商后,决定实施其中的甲案:抽调一个完整师配以必要政务人员以及特种兵约一万五千人,代表中国进驻日本。
不久后的1946年3月,蒋介石先派出以朱世明为团长的“中国军事代表团”,赶赴日本熟悉情况,为后续的驻军做准备,同时还打算安排新一军的三十八师作为驻日占领军。
但这时候,他的主要心思放在了和毛泽东抢夺东北上,三十八师这支劲旅很快被改派东北,和林彪的部队比试高低去了。
不过,驻军日本这件关乎党国脸面的大事,蒋介石暂时还没有完全遗忘。他在4月19日决定:改派六十七师(荣誉一师和荣誉二师合编而成)前往日本。
荣誉二师也是蒋介石的精锐部队,抗战期间曾参加与日军作战的滇西战役,所向披靡,攻克过松山、腾冲等重镇。后来又奉命进驻越南首都河内,担任接受日本派遣军投降的任务。
它与荣誉一师合编为六十七师后,建制更完整,兵员更充足,全为精良的美式装备。全师一万四千五百人,辖有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运输团,此外还有战车、工兵、通信等营各一个。
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是少将师长戴坚,他虽是玩枪杆子的军人,却并非纯粹的武夫,颇有些玩笔杆子的文才。接到代表中国参与占领日本的任务后,他自然倍感荣幸,爱国之情陡然勃发,挥笔谱写了一首占领军军歌:
国军堂堂入东瀛,止戈扬武德。
奠亚洲安定之基础,为世界和平之干城。
按照预定计划,戴坚率六十七师进驻日本后,将隶属美国第八集团军第一军团指挥。
外交无小事,蒋介石自然也懂。他指令戴坚对所部进行了特别的军容仪表和国际交往礼节课目训练,连以上军官还必须训练吃西餐和跳交谊舞。
能让这样一支战功卓著,又如此“讲究”的嫡系部队代表中国占领日本,显示出蒋介石当时作为民族“领袖”对待日本处置上的重视,自然是值得称道的。
5月初,戴坚等人奉命先期到达日本,与美军协商后,决定中国占领军驻扎在爱知县,如果必要,还可以再扩大到三重县和静冈县。
为了给六十七师设营布防,戴坚等人还在日本名古屋全面部署和接收了占领军所需的营房、仓库、港口、车场以及游乐场所等设施。
虽然主角六十七师还没有登场,在日本的中国军事代表团已经感受到了作为战胜国受到的应有尊敬,扬眉吐气之情不可言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剩下一个步骤:在上海整装待命的六十七师,按计划于1946年8月底上船,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日本了。
一旦实现这一步,或许今天中国军队还与美军一起,继续驻扎在日本本土,日本右翼否定侵华历史的举措也就不会像现在一样猖狂。因为中国对日本的管制具有威慑力和强制力,后来中国政府试图限制日本,并要求其彻底反思战争罪行的愿望或许能够实现。
但可惜蒋介石这个内战“专家”,“攘外必先安内”的念头到底盖过了民族大义,中共不除,寝食难安的感觉始终梦魇一般折磨着他。尤其是江北的粟裕成为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1946年6月底,蒋介石觉得收拾中共的刀磨得差不多了,便撕毁原本用于虚晃一枪,拖延时间的《停战协定》,发起了全面内战。
他一面命令“福将”刘峙进攻中原的李先念,一面急电六十七师,火速渡长江北上,分解到整编六十五师和整编六十九师后,与整编四十九、八十三、二十五、二十一师等部共十二万人一起,由黄埔一期出身的“天子门生”李默庵统率,“围剿”苏北的“悍匪”粟裕。他重拳出击,志在必得,却大大低估了粟裕这条“漏网之鱼”。
他的想法是,粟裕不过三万来劣势装备的“土八路”,自己却有四倍于他的精锐人马,十五天内结束苏北战事绝无问题。一旦解决了粟裕,将立即安排六十七师重返上海,依原计划开赴日本。
因此,蒋介石向来电请调中国驻日占领军出发,正式进驻日本的军事代表团朱世明保证:“国军只要在鲁南或江苏泰兴一得手,即可将六十七师调回并按原计划进驻日本。”
朱世明得悉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相信这位最高军事统帅和国家“元首”的能耐了。
其实,如果国军“争气”,这也未尝不是周全的好办法。一兵多用的例子,古今并未少见。但可惜蒋介石遇到的对手,偏偏是在当时中共党内外已没几个对手的军事家、战略家粟裕。
蒋介石指令李默庵采取“多路向心突击”战法,兵分三路夹击粟裕。他感觉计划与部署十分稳妥后,便带着爱妻宋美龄登上“风光无限在险峰”的庐山消夏避暑,悠然自得地领略李太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绝妙意境去了。
粟裕自然不是脑残,甘心坐以待毙,乖乖等着蒋介石派人前来收拾自己。他早已弓马上弦,严阵以待。
他一反过去毛泽东、朱德一遇强敌,便先行撤退,诱敌深入,再伺机反击,痛歼一路的老办法;也不与东北的林彪和中原的李先念一样,一撤千里,避其锋芒;反而以区区三万之众,出人意料地进到苏中的前部地区,到李默庵进攻的出发之地宣家堡和泰兴去“迎接”他。
李默庵精心部署完后,打算在7月15日开战。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军事上尤其如此,粟裕当然懂这个理。他动如脱兔,先发制人,在7月13日提前两天抢先打响第一枪,令李默庵这位黄埔高才生大出意外,顿时措手不及。
经过一个半月的连续战斗,粟裕指挥华中野战军七战七捷,犹如高手下快棋,打得酣畅淋漓,环环紧扣,首创中共将领一个战役歼敌五万三千余人的纪录。
这五万三千人中,就包括了驻日占领军六十七师的绝大部分精锐人马。它在海安、如皋一带遭到华中野战军重创后,土崩瓦解。
粟裕于8月8日致电正在延安殷殷期待的毛泽东,向他报捷:“我军于26日在如皋西南地区歼灭六十九师之九十九旅后,又于27日在上述地区歼灭由如皋来援之敌六十五师之一八七旅及七十九师一个团,第二次由如皋增援之一个团亦被歼一半。”
一直主张“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毛泽东,这回自然喜笑颜开了。
被分解在整编六十九师与整编六十五师的六十七师,随着粟裕的捷报而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在内战战场。蒋介石此后便成为输急了的赌徒,再也无暇组建新的占领军。中国也由此失去了以战胜国之威驻军日本的大好机会。
这一机会的丧失,除了蒋介石负有主要责任之外,粟裕卓越的军事才干,无疑也是改写这段历史的重要因素。
这是一对无可奈何的矛盾,他的奇才,既为兵家所推崇,却也给历史与后人带来了深深的遗憾。
厦门大学教授、学者易中天先生说,历史,只能在悲剧性的“二律背反”中前进。粟裕与中国驻日占领军,大概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