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未必真豪杰。
粟裕为人,对战场上的敌手智谋百出,可谓“狠”而“阴”,但对自己的部下总是谦恭下士,宽厚至诚,关怀备至,正如萧劲光所说:“治军很严但待人诚恳,和蔼可亲。”
这其实也是许多华东野战军将士共同的心声。
一个麾下人马最多时达到八十万的野战军统帅,“治军很严”不奇怪,这是部队战斗力的保证。但他还能“待人诚恳,和蔼可亲”,尽管并非唯一的例外,却也十分难得。
新四军一师政委刘炎与师长粟裕共事不长,不久就因病离职,由粟裕兼任,粟裕却一直牵挂这位搭档及其家属。
解放战争之初,卧床多年、久病不起的刘炎最终辞世,留下瘫痪在床的年轻妻子陈模。
陈模不久被远送东北大连治病,尽管刘炎临终前曾交代几个人关照寡妻,但陈模住院后,半个来月无人理会。
她举目无亲,一时陷入困境。
正在激烈的华东战场运筹帷幄的粟裕,偶然得悉后,马上叫人从速处理。
陈模因此很快住进一等病房,医生也开始悉心治疗。不久陈模竟能自如起坐了。出院后,粟裕又托人将她送到大连疗养院疗养。
1948年9月,粟裕一攻克济南,便又将陈模接回了山东,勉励她振作起来,并给她安排了一份合适的工作。
粟裕还委托秘书,解决了刘炎无依无靠的岳母随军问题,三个幼年丧父的子女的抚养、上学,也得到妥善的处理。
临沂修建了烈士陵园后,山东分局书记康生询问粟裕,哪位烈士该进陵园?他当然知道,粟裕最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了。
粟裕第一个就想到了刘炎。于是,已去世三年的刘炎棺椁被安放在了园内,有了最后的栖息之地。
陈模对此,一直十分感激。多年后回忆起粟裕的关照来,还情之所至,泣不成声。
王必成是粟裕三只铁拳之一,与叶飞、陶勇齐名,是令对手闻风丧胆的华东野战军虎将。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解放战争期间,王必成率部三次与国军张灵甫的整编七十四师交手,其中两次大战苏北的涟水,一胜一负。战败的一次,若非粟裕力保,他险遭撤职,淡出疆场。
1946年10月,整编七十四师首次进攻涟水。
这支王牌部队,是蒋介石五大主力之首,号称“御林军”,蒋介石视为国军的模范,军人的表率。全军官兵清一色的美式装备,训练有素。
在华中野战军司令员粟裕直接指挥下,王必成率六师大胜张灵甫,迫使其损兵折将七千余人后,仓皇逃离。
一个月后,张灵甫卷土重来,再攻涟水。
这时候,粟裕已奉毛泽东的命令,只身北上,到北线陈毅的山东野战军筹划宿北战役,南线负责涟水战事的最高指挥员是华中野战军政委谭震林。
因为上了张灵甫声东击西之当,王必成的六师被草率摆在涟水南面,使整编七十四师乘虚从西面而入。
尽管王必成紧急处置,立即转兵,实施补救,毙伤张灵甫一万余人,但最终于事无补,被迫放弃涟水,所部也伤亡五千人。
上级因此追究失城责任,最后“板子”落到了王必成头上。陈毅大为光火,口头通知六师副政委江渭清,令其代行师长职务,并将王必成撤职查办。
但粟裕了解自己的老部下,认为王必成并非前线最高主官,不能承担主要责任,而且他还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主张改为留职检查。
陈毅听后,只好作罢。
虽然吃了张灵甫的亏,王必成却很不服气。他找到粟裕请战说,日后打七十四师,绝对不要忘了我王必成的六师!
粟裕当即慨然应允,并叫来参谋长陈士榘记录在案,以示承诺的郑重。
仅仅五个月后,粟裕巧施妙计,以绝对优势兵力将张灵甫包围在山东的孟良崮,并安排了王必成至关重要的作战任务。
这一仗,王必成率六纵(六师改称)勇登孟良崮顶,击毙悍将张灵甫,给这支不可一世的“御林军”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开了蒋介石五大主力覆灭的先河。
管文蔚是粟裕创建苏中根据地的得力干将,粟裕1944年南渡长江后,力荐他接替自己的苏中军区司令员,以继续打理这片“汉高祖的关中”。
七战七捷之时,管文蔚是华中野战军七纵司令员,奉粟裕之命率部守卫华中重镇海安。他的妻子张云因临产,留在后方静养。
不久,还乡团在后方大搞暴动,抓走了张云等人。
粟裕得悉后,心急如焚,连夜派出一个连,命令说,管司令的爱人张云同志被暴乱分子掳走,现命令你们火速赶去平暴,救出张云同志。
他严肃地强调:“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给我找到张云同志!”
战区最高统帅直接发话,这个连当然不敢怠慢。紧急出动后,他们跑步三个小时,拂晓之前就赶到暴动地区,快刀斩乱麻,一举全歼还乡团,救出了张云。
直到妻子安然归来,前线的管文蔚才获悉这惊魂的一夜。
管文蔚虽然屡建战功,但似乎命运更不济,后来比粟裕还早四年挨整,在审干中蒙受不白之冤,从此与“显赫”无缘。
他杯中酒常空,座上客稀少之际,粟裕却因到南京之便,以总参谋长之尊,毫不避嫌,到他家里探望。
粟裕一脸久别重逢的喜悦,在沙发上畅叙两人的战争往事,会心之处爽朗大笑。这自然给了心情灰暗的管文蔚以极大的安慰,黯淡的日子里,也有了一丝阳光般的温暖。
二十年后的“文革”后期,许多挨整的老干部都做了结论,有了较理想的去处,但管文蔚依然被定性为敌我矛盾,处境险恶。
管文蔚之子管新凯四处奔波,却求告无门,无奈之下也只好去找粟裕,请他将一份申诉报告转交毛泽东。
粟裕慨然允诺,很快就找到稳妥的渠道,将这份报告送到毛泽东的案头,使管文蔚的问题得到了妥善处理。
老部下宋时轮,粟裕也曾多番照顾,甚至赏罚严明之际,还特别“法外开恩”。
1947年8月,时任华野十纵司令员的宋时轮,在蒋介石整编第五师等部的紧逼下,被迫北渡黄河,并且造成较大的损失。一共损失了官兵一千五百余名,随军民工四千多名,骡马五百余匹。
毛泽东闻报后,十分吃惊,电告陈毅与粟裕:“宋纵自动北渡,致受损失,是一极大错误。”
陈毅与粟裕致电宋时轮并报毛泽东:“北渡责任待后再谈。”但他们其实并未准备动真格,保了宋时轮。
1948年9月济南战役时,宋时轮在曲阜参加华野全军作战会议时,对粟裕提出十纵参加攻城西集团的计划有争论,强调十纵兵员和枪支弹药的补充问题,并说如无补充不能再打。
粟裕耐心地做了解释,宋时轮却不满意,竟中途退出会场,还向粟裕说请求去东北休息。
大敌当前,大战正起,可以代表军委执行军纪的代司令员粟裕却很耐心,一面继续做宋时轮的工作,一面也代表前委向毛泽东汇报了此事,并说我们现正与其谈话,尽量说服其参加攻济战役。
在粟裕等人的说服下,宋时轮很快意识到了行为莽撞,开始老老实实按华野总部的部署行动。
因此,粟裕等人电告毛泽东,说宋时轮经9月4日晚三度谈话,思想已通,仍回第十纵队工作。
前面还有问题不曾处理,又“闹”出一事,毛泽东当然十分生气,尽管宋时轮已转弯,他也还是以军委名义电令粟裕:“宋时轮行为极不当,应予撤职。”
“排炮不动,必是十纵”,粟裕知道宋时轮也是一员猛将,决定继续保他,便向毛泽东建议说:“宋时轮仍保留原职,如必须撤职时,战役结束后,再行调动。”
毛泽东表示同意,回电说:“准予保留撤职处分,以观后效。”为起警示作用,还特意要求将前电和本电一并交宋时轮本人阅看。
战役结束后,宋时轮主动要求华野前委给他严重处罚。
粟裕肚量如海,又爱才心切,决定不予追究。
他致电毛泽东,说宋时轮在此次济南战役中积极努力,作用不小,因此,主张可以不必给予处分,仍留十纵原职。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毛泽东没有再回电,也就是默认了粟裕的决定。宋时轮由此过关,后来屡建战功,成为一员有名的上将。
“文革”中,担任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的宋时轮也受到了冲击,被扣上了“修正主义”、“三反分子”的帽子。造反派要求打倒他与另一位副院长钟期光,撤销他们的职务,并打算把两人的材料上报。
这回与战争年代性质完全不同,几乎就是莫须有。
粟裕认为他们工作中难免有缺点和错误,但是不能戴帽子、作结论,也不能开大会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