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身没有任何价值!它的价值在于怎样使用它。
——卢梭
择业
[法国]安德烈·莫洛亚
生活的艺术是选择一个进攻的突破点,全力以赴地冲击。
一个人的精力和才智是极其有限的。面面俱到者,终将一事无成。我十分了解那些见异思迁的人。他们一会儿觉得:“我能成为一名伟大的音乐家。”一会儿又认为:“办企业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一会儿又说:“我若涉足政界,准能一举成功。”请相信,这类人终将只是业余的音乐爱好者,破产的工厂主和失败的政客。拿破仑曾说:“战争的艺术就是在某一点上集中最大优势兵力。”生活的艺术则是选择一个进攻的突破点,全力以赴地进行冲击。职业的选择不能听任自然,初出茅庐者都应该扪心自问:“我干什么合适,我具备什么能力?”如果力所不及,强求也是徒劳。如果你有个大胆又果敢的儿子,与其让他去坐办公室,倒不如让他去当飞行员。而选择一旦作出,除非发生错误或严重意外,你万万不可反悔。
在已确定的职业范围内,仍有必要作进一步的选择。哪一位作家也不可能各种小说全写;哪一位官员也不可能改革一切;哪一位旅行家也不可能走遍天涯海角。你还得绝对顺从天意,摆脱权力欲。给你一点必要的选择时间,但是有限。军人在充分考虑了一道命令的后果之后,他们习惯于在讨论中一语定夺:“执行!”。请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你的自我讨论吧。“明年我干什么?准备这门考试?还是那门?是去国外深造?还是进这家工厂?”对这些问题,反复考虑是自然的,但是为自己限定一定的时间也是必要的。时间一过,就应当作出决定。“执行”的决定既已作出,后悔是没用的,因为,世上的事情总是在千变万化。
为了保证忠实地执行自己作出的决定,经常制定既能体现长远规划,又能显示近期目标的工作计划是有益的。几个月之后,几年之后,再回头看看当初的计划,我们会对自己的能力和素质产生信心。但是,在计划内众多的项目中,分清轻重缓急十分必要。在这方面,应该倾注全部的心血,全心全意干你该干的事。让你的思想和行动都朝着一个目标努力。当你达到目的的时候,你就可以回顾一下以往的足迹,察看一番走过的弯路,只要事业未就,必须勇往直前。
对什么都感兴趣的人是讨人喜欢的。但是干事业,你只能在一定的时间内,专心致志于一个目标。美国人讲:“一心一意”。虽然你常常会被一些纠缠不清、难以下手的问题搅得心烦意乱,但是经过不懈的努力,最终一定会排除障碍。
为快乐而工作
[英国]罗素
没有了自尊,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而对自己的工作引以为耻的人是没有自尊可言的。
在今天的西方知识界中,不幸的原因之一是:许多人,特别是那些从事文化工作的人,找不到独立运用自己才能的机会,而只得受雇于由庸人、外行把持的富有公司,被迫制作那些荒诞无聊的东西。如果你去问英国或美国的记者,他们是否相信他们为之奔走的报纸政策,我相信,你会发现只有少数人相信,其余的人都是为生计所迫,才将自己的技能出卖给那些有害无益的事业。这样的工作不能给人带来任何的满足,并且当他勉为其难地从事这种工作时,他会使自己变得如此玩世不恭,以至于他从任何事物中都不再能够获得完全的满足,我不能指责从事这种工作的人,因为舍此他们就会挨饿,而挨饿是不好受的。不过我还是认为,只要有可能从事能满足一个人的建设性本能冲动的工作而无冻馁之虞,那么他最好还是为自己的幸福去做这种劳动。没有了自尊,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而对自己的工作引以为耻的人是没有自尊可言的。
在现实生活中,建设性劳动的快乐是少数人所特有的享受,然而这少数人的具体人数并不少。任何人,只要他是自己工作的主人,他就能感到这一点,其他所有认为自己工作有益且需要相当技巧的人均有同感。培养令人满意的孩子是一件能给人以极大快乐的、但又是艰难的、富于建设性的劳动。凡是取得这方面成就的女性都觉得:由于她辛勤操持的结果,世界才包含了某些有价值的东西,要不是她的劳作,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些东西。
在如何从总体上看待自己生活这一问题上,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差异。对于一些人来说,把生活看作一个整体是很自然的做法,能够做到这一点也是幸福的关键;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生活是一连串并不相关的事情,它们之间缺乏统一性,它们的运动也没有方向。我认为前者比后者更易获得幸福,因为前者能够逐渐为自己营造一个环境,从中他们能够获得满足和自尊,而后者则会被命运之风一会儿刮到东,一会儿刮到西,永远找不到落脚点。把生活看作一个整体,这不仅是智慧的,而且也是真正道德的重要部分,是应被教育极力倡导的内容之一。始终一贯的目标并不足以使生活幸福,但它是幸福生活的一个几乎不可或缺的条件。而始终一贯的目标,主要体现在工作之中。
笑容背后
[美国]克莱贝尔
春天清新的泥土味阵阵扑鼻,播种之后,收成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不久前,本地报纸的体育版刊载了一段评论,由正在加州大学任职篮球教练的欧文所写,内容叙述他所带领的球队和内华达大学队比赛时,他们所经历的一次惨败经验,他回忆说:“球赛一开始我们就输得很惨。”接下来,他细致地!叙述了那次失败的经过,的确,他的球队一败涂地。你曾有过很惨的一天吗?或一个星期?或一年?如果有,你应该会产生心有戚戚焉的共鸣。其实,危机、失败正是每个人生命历程必经的一部分,迟早总需面对,正如圣经作者在约伯记中所记载的一样,“人生在世必遇患难,如同火星飞腾”。
遭遇到危机和失败时,我们到底能从中体会多少,从而成就全人幸福呢?在英文Grisis这个字的中文意思中蕴藏着精义,这两个中文字一个是“危”,意思是危险,另一个是“机”,意思是机会,这两个字的精义正是本文所要阐述的主题。在危机和失败中大部分人都消极地只看到危险,经常因而错失良机!其实越是遭遇危机、失败,我们越是应该转移痛苦的情绪,利用机会,创造幸福,虽然不易做到,但是为了追求幸福,我们还是必须努力学习这种态度。
唯有学习坦然面对失败和痛苦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让生命中无可避免的困境、失败、障碍、疾病与痛苦都转变成创造成功、奇迹与完美的力量。
小时候一位牧师的至理名言,让我至今难忘,他说:“仔细观察周围,你会发现你身边的每个人都背负着十字架,备尝痛苦。”我们经常会忽略这个事实,只看到别人脸上的笑容,羡慕别人的幸福,殊不知笑容和幸福的背后是要付出代价的。
童年的每个夏天,我几乎都会住在南伊利诺伊州祖父的农庄里。记忆中,每到春天,他们就会用马车在大草原上来回犁出一道道深深的犁沟,春天清新的泥土味阵阵扑鼻,播种之后,收成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其实人生中的危机和痛苦不正是这种景象吗?痛苦在我们灵魂上深深地划下伤痕,逆境更不断动摇我们的信心。但是,新生命的种子却也受到滋养而日益茁壮,痛苦的犁痕越深,生命的历练也就越丰富。幸运的是,经过痛苦,流过泪之后,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和爱更是我们新生的力量。
路
[日本]东山魁夷
我经过冬日的道路,艰难地踏上缀满朝霞的初夏草原的道路。
古老的装饰着墙板的房屋。城门钟楼的尖塔上是鹳鸟的巢。广场上的泉水。马车通过暮霭沉沉的石板道,马蹄下火花迸射。这是拜恩州的古城。
从品川车站穿过灯火管制的黑暗的街道,到区公所领取应征通知书。走在雨后的道路上。
灼热的瓦砾、断落的电线、倒毙的马匹。黑烟。日蚀般的太阳。空袭下的熊本的街道。
拖着母亲的灵车走在荆泽的道路上。风猛烈地吹着,初雪闪亮的富士山,浮现在澄碧的天空。道路的回忆是无尽的。今后还要经历怎样的道路呢?舒伯特的歌曲集《冬日旅程》是根据缪勒的诗创作的,全篇描写了一个旅人在冬日的道路上踽踽独行的身影,咏唱着人生的寂寥。那首有名的《菩提树》则是一首乡愁之歌,通过一系列诗句,表现游子在冬天的旅行中,回忆起城门泉边菩提树叶子下面一个令人销魂的场所。另一首《路标》描述了徘徊旷野的旅人一见到路标就想起这条任何人都无法生还的道路。最后,旅人来到“旅馆”,这是坟墓。“旅馆”的标记是送葬的蓝色花朵,他想在冰冷的卧床上休息一下疲惫的身体。然而他遭到旅馆老板的拒绝,于是继续徘徊。这是一条令人绝望的冬日的道路。我经过冬日的道路,艰难地踏上缀满朝霞的初夏草原的道路。
那年秋天,我把《路》送到第六届“日展”上展出。纵长的画面,中央是一条灰黄的路,左右的田野和山丘一片青绿,天空狭长,呈现蓝色。我考虑了这三种颜色在分量上的比重。作为展品,这是幅很小的画面,如果再放大开来,画面就会失掉紧凑感。我想,使这种小巧的画面得以充实,对这幅画来说还是必要的。
经过孜孜不倦的圆满而细致的制作,终于完成了。
这年,我首次成为“日展”的审查员。这幅《路》的展出,受到众多的好评,获得画坛和社会的承认。
人生的旅程中有许多歧路,比起自身的意志来,我受到更大外力的左右。这种情况至今未曾改变。正因为我心中孕育着这种意志,要走过这条道路,所以我才完成了这样的作品。不是吗?可以说,它在我心中的地位,它的方向是早已定了型的。然而,这条路既不是被光明炽烈的太阳映照的路,也不是被阴惨的暗影包裹的路。这是一条在熹微的晨光里恬静呼吸着的坦坦荡荡的永生之路。
声名
[英国]约翰逊
一个人有了虚名,而不准他人侵入他的地盘,他就只能是那种一定要被抛入遗忘之塔里的人。
我们在物质生活之外,又延伸出希望。每个人几乎都对某些事物驰骋幻想,不过,直到改变了生活方式他才会碰到这些事物。有些人以财产多和住宅大为快事,为他们的家庭和荣誉预先准备好永存不朽的东西,或者竭力不使财富分散,因为积累财富已成为他们的唯一职守。另外那些十分文雅、高尚的人,则把精力专注在未来的名望上面,专注在获取那些不抱成见的后代子孙的感激上面。
灵魂完全系在财富与住宅上的那类人,无法明白他们本应对财富漠然置之,因而也就无法适宜地或认真地谈论这些问题。可是,追逐声名的人就可以对此作出反应,所以就有可能去考虑他们所期待的事物。在遥远的未来,能否被人记住也许是值得每个明智之士考虑的问题,但这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的。诚然,能名垂青史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对此其实也兴趣索然。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余地堆放那么多的名望。生命的职责是,在每种环境中,无论是短暂的快乐或痛苦,都不会超过一定的比例,必须留给我们余暇去做那种不会十分影响我们眼前幸福的期待。一个人有了虚名,而不准他人侵入他的地盘,他就只能是那种一定要被抛入遗忘之塔里的人。
心灵的眼睛与肉体眼睛一样,能看到新的目标,对那些眼皮底下的东西反而视而不见。因此,声名像一颗陨星,除了几个卓越的和不可战胜的名字之外,有的闪耀一下之后,就永远消逝了。如果思想或时间没有什么改变,那我们的声名也可能是隐匿无闻。一切具有我们这种思想或使我们的行为有所改变的人们,无时不匆匆走入湮没无闻的境地,正像一种最被人喜爱的新事物常为时尚所采纳一样。
所以,照亮晚年的任何舒适的光线并非来自尘世,只有未来才是它的远景。在疾病的痛苦中,在老耄的衰弱里,只有储以待用的这种幸福(如果注意到这种幸福)才会支持我们。这些幸福,我们有信心去期待它们,因为它们来自于一种偶然的力量,而且,只有热烈希望和真诚追求它们的那些人才能得到这种力量。由此看来,每个心灵最终都应该栖息下来。希望是人类的主要福赐,并且,只有希望才是合理的。可以肯定,希望绝不会欺骗我们。
现代美国人
[美国]罗洛·梅
上帝从混沌中创造形象,而我们则在形象里制造混沌。
正当每个人感到无能,而又为他自己的抉择感到怀疑之际,他又同时确信,作为一个现代人是可以无所不为的。上帝死了,我们岂不是人人皆神吗?——我们在实验室中分裂原子,并将它施放到广岛的上空,岂不是已经又制造出另一个“创世纪”了吗?不过,我们却反其道而行:上帝从混沌中造出形象,而我们则在形象里制造混沌。每个人——几乎没有人例外——在他心灵中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总恐惧死亡,恐惧在“时犹未晚”之前,我们无法再把混沌转变成形象。
但是我们的焦惧感却很容易被平息,当我们一想到我们正展望着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新的伊甸园,在这里将不再出现毒蛇时,这种新的福音,会使我们将焦惧遗忘得干干净净。我们天天在广告的轰炸之下,它告诉我们一张飞机票或一张养老保险单的终点上,一个新的世界将展示在我们的面前。
在每个商业地带,时刻有人向我们保证日常生活的幸福,时刻有人告诉我们可以利用某些庞大力量。诸如:利用电脑产生动力、大量运输的技术、改变我们的脑波、以新方式去听去看的电子时代、人体控制技术学、固定的收入、适合每个人口味的艺术、一种全新而又有趣的自动教学法、利用迷幻药“拓展我们的心灵”、释放出我们的无限可能性……过去这些均求助于心理分析,可现在则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即刻实现,这真要归功于偶然的发现。利用化学技术重造人格,利用整形器官代替损坏的心脏和肾脏。如何保持活力,保持全天精力充沛……类似事例,不胜枚举。而听者则感到困惑,不知道自己是这些精灵祝福的蒙赐者——一个被涂满油膏拥上圣坛的祭品呢,还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笨蛋?当然,是两者兼备。
在这些强大的力量和自由的保证下,作为一个蒙赐者的公民,他只被要求担任一个被动的角色。不管是在广告媒体上,还是在教育、健康、麻醉药品等方面,每一件新的发明总是为我们着想,并且泽及我们。不论我们的处境如何尴尬,我们的角色就是服从和接受这些恩惠,并且表示感激之情。在原子的领域,以及涉及另一个行星的太空探险上,我们的这种角色表现得更为明显:每个人除了通过错综复杂的方式纳税,和坐在电视前观看导弹发射外,这些伟大的成就与我们毫不相关。
审视生活
[美国]弗洛姆
他们生活着,仿佛他们已经终止了生活,或他们从来没有开始生活过。
我们工作的目的是什么?是增加生产和消费,还是促进人类的发展和成长?我们通常宣称一个人是不能与其他人分离的。凡是对工业有益的必定对人也有益,反之也是这样。这听起来像一种可爱的预先规定了的和谐的宣言,但事实上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们可以很轻易地举出许多事物,它们对工作有利但对人却有害。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窘境,如果我们继续走我们现在所走的路,进步将只有在以人为代价的基础上才能取得。因此,我们必须作出抉择,用《圣经》上的话来说,我们必须在上帝和恺撒之间作出抉择。这说起来可能非常具戏剧性,但如果我们准备认真地谈论生活,事情确实是带有戏剧性的。这里我想到的不只是生与死的问题。也是我们是要选择在我们周围生活中所看到的日益增多的死亡,还是选择充满活力和主动性的生活。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变得越来越具有活力,更加充满生活气息。人们在这一点上欺骗自己,他们生活着,仿佛他们已经终止了生活,或他们从来没有开始生活过。
我们的民谚告诉我们:人过四十,就得为他自己的威信负责。这就是说,我们自己的生活史将显示出我们是生活得对还是错(不是道德感觉上的对和错,而是从我们自己的独特本质出发)。罗列成就的最动情的悼词并不能掩饰这样一个我们不能不答复的严酷问题:我们是或曾经是真正活着吗?我们是过着我们自己的生活,还是按照某一个人的主张而生活?我赞成像马克思和迪斯雷利那样一些思想家的看法。他们指出奢侈比贫穷更坏。他们所说的奢侈,就是我称之为多余的富足的东西。但是,如果我们要将真正的丰富作为目标,我们就必须在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方面做一些根本的改变。当然,我充分意识到,在实现这些改变的道路上存在着巨大的困难。
许多国家(主要是经济落后的国家)的人们梦想着,只要他们拥有美国人所有的一切,他们就会幸福,但是在美国,更多的人认识到,我们所有的现代的舒适生活往往使我们变得被动,没有人格,容易受人操纵,而不是幸福。我们的造反青年主要来自中上阶层,这绝不是偶然巧合。在他们之中,多余的富足是最明显的,这种富足在我们的想象中和幻想中可能是幸福的。但是,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它并不能使我们幸福。
对我来说,紧紧抓住一项可以形成我们生活艺术的必不可少的原则至关重要。如果我们追求互相抵触的目标,而意识不到这些目标彼此抵触并且互相排斥,我们就会破坏我们的生活。
幸福的科学家
[英国]罗素
爱因斯坦受到景仰,而画家却在阁楼中饥肠辘辘;爱因斯坦是幸福的,而画家则是不幸福的。
在那些受过更高级教育的社会成员当中,现在最幸福的要数科学家了。他们中间许多最杰出的人在情感上是纯朴的,他们能够从自己的工作中获得一种满足,这种满足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吃饭、结婚对他们来说都是妙不可言的。艺术家和文人学士们将婚姻生活中的愁眉苦脸当成是礼仪上的需要,而科学家们则往往能充分地享受这古老的天伦之乐,原因在于,他们智力中的较高部分完全被自己的工作所占用,而不允许介入到自己无力从事的领域,在他们的工作中,他们感到幸福,因为在今天的时代,科学发展迅速,知识力大无比。因此这一工作的重要性既不被他们自己也不被外人所怀疑。因此,他们没有必要拥有复杂的情感,而简朴的情感已经遇不到阻力了。复杂的情感就像河水上的泡沫,平缓流动的河水遇上障碍就产生泡沫。而只要生机勃勃的水流不会受阻,那么它就不会泛起小小的浪花,粗心的人往往对它蕴藏的力量视而不见。
在科学家的生活中,幸福的全部条件都得到了实现。他有一份能充分展示自己能力的事业,他获得的成就,不管是对他自己来说,还是对那些并不理解他们的普通大众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在这一点上,他比艺术家幸运。当公众不能理解一幅画或一首诗歌时,他们的结论往往是:这是一幅糟糕的画或这是一首糟糕的诗。当他们不能理解相对论时,他们都下结论说(这倒在理),他们受的教育不够。结果便是:爱因斯坦受到景仰,而画家却在阁楼中饥肠辘辘;爱因斯坦是幸福的,而画家则是不幸福的。以一贯的我行我素来对抗公众的怀疑态度,在这种生活中,很少有人是真正幸福的,除非他们能将自己关在一个排外的小圈子内,忘记外面的冷漠世界。而科学家,由于除了同事,其他人都器重自己,因而不需要小圈子。相反,艺术家则处于要么选择被人鄙视,要么做卑鄙无赖的人的痛苦不堪的处境之中。如果这位艺术家具有惊人的才华,那么他必定会招致非此即彼的厄运:如果他施展了自己的才华,结局便是前者;如果他深藏不露,结局便是后者。当然事情并非永远如此。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时期,那时优秀的艺术家们,甚至在他们年纪尚轻时,就为人们所尊重。于勒二世虽说可能对米开朗琪罗是不公正的,但他从不贬低米开朗琪罗的绘画才能。现代的百万富翁,他可以给才华耗尽的老艺术家万贯钱财,但他绝不会认为,艺术家所从事的活动,与他的一样重要,也许这些情况与下述事实有关,即:一般而论,艺术家比科学家更不幸福些。
赤子之心
[法国]史怀泽
由机器带来的变革,使我们大家几乎都受到太规则化、太死板、太紧张的劳动的折磨。
知识的进步如果受到思想的影响,就直接具有精神意义。这种进步日益使我们认识到:存在的一切都是名为生命意志的力量。它使我们日益远离这些生命意志的范围,尽管,它们本来由于与我们的类似性而能为我们所把握。这对我们关于世界的反思意味着什么呢?我们已在细胞中发现了生命的个体性,并在它的能动和受动的能力中,又发现了我们自身活力的要素。由于知识的日益扩展,我们对生命的奥秘日益感到惊异。我们从幼稚的天真达到了深刻的天真。
从知识中也产生了对自然力的影响。我们的能动性和敏捷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我们的生活状况发生了广泛的变化。
但是,对人类发展来说,这种进步并没有带来如此多的好处。虽然,由于所获得的对自然力的影响,我们不仅摆脱了对自然的束缚,而且使它为我们服务。然而,我们因此也脱离了自然,并陷于一种由非自然性带来的危险的生活条件。
我们使用机器令自然为我们服务。在《庄子》中叙述了这样一则故事:孔子的一名学生看到园丁为整治菜园,抱着瓦罐不断到井底取水,就问他是否想减轻自己的劳动强度。“那该怎么做呢?”园丁问道。孔子的学生说:“你拿根木头做杠杆,前轻后重。然后去汲水就会很方便。人们称这种工具为桔槔。”但这位身为园丁的智者答道:“我的老师曾说,如果一个人使用机械,那么他就会以机械方式做事。谁以机械方式做事,谁就会有一颗机械化的心。人心机械化了,也就失去了赤子之心。”
这位园丁在公元前5世纪所感到的危险,正以其全部严重性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周围许多人的命运就是从事机械化的劳动。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家园,生活在压迫人的物质不自由状况中。由机器带来的变革,使我们大家几乎都受到太规则化、太死板、太紧张的劳动的折磨。我们难以集中心思进行反思。家庭生活和儿童教育发生了危机。我们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丧失个性而沦为机械的危险。从而,这种对人类生存的各种物质和精神的伤害,成为人类文明成就的阴暗面。
财富
[苏联]邦达列夫
文化的经验教训可以预防轻率的破坏以及由时髦的服装和形形色色的新鲜东西掩盖着的外国的病态。
在古希腊,人们穿着朴素的长袍,吃着山羊干酪和大麦饼,住在简陋的房子里。他们没有技术文明的设备、财富和舒适,却不止一个世纪地盛行着高度的文化。就是说,精神和心灵上丰富充实,也就是一种我们如今称之为幸福、爱情和生命的欢乐状态。
文化——这是人民和民族几千年来一点一点积聚起来的财富,是无价之宝,因此我们应当信任她。文化的经验教训可以预防轻率的破坏以及由时髦的服装和形形色色的新鲜东西掩盖着的外国的病态。如果没有严格的道德关卡,那么在“大众文化”胜利的韵律之下,在我们国家也可能会兴盛起一个陌生的、奢华的时代,我们只能依赖愚蠢谄媚的模仿求得发展。这将是一个哲学家没有自己的信念,建筑师没有自己的建筑方式,学者没有自己的发现,作家没有自己的思想的时代。
无论何种体系都经常是与反体系并存的。因此二者必居其一只有在地狱里才不存在。当你思考在实用、金钱、不信任和虚伪的都市主义现实里的文化的命运时,就会痛苦和烦恼地产生那些同样的“孩子气的问题”,但这已经完全不同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问题了。那就是:你是谁?现代人?是历史交叉路口破坏性的阴影?抑或是人生的光环?你难道将如同无踪迹的影子般离去——除了成千上万无辜的牺牲、永不满足的贪婪、沦为沼泽的田野,难看的混凝土城市、干涸的河流、被汽车弄得丑陋不堪的地面上堆成山的垃圾,在自己身后什么都没留下?为什么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创造善、美和真?
那么,难道“技术文明”就不会导致进步?不创造,不完善,不可能想象,它所创立和发展的一切都不是创造,而进步的外表就意味着绝境。而且还有,因为在西方一切都不是服从于人,而是服从于强大的世界统治者——金钱,而在我们这儿则是服从于我们现实的无情和无个性的主宰者,由官僚们虚伪和臆造出来的计划,在这里已完全看不到人的因素。
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是人,还是人臆想出来的东西?
生活是美好的
[俄国]契诃夫
生活是极不愉快的玩笑,不过要使它美好却也不很难。
生活是极不愉快的玩笑,不过要使它美好却也不很难。为了做到这点,光是中头彩赢了20万卢布,得了“白鹰”勋章,娶个漂亮女人,以好人出名,还是不够的——这些福分都是无常的,而且也很容易被习惯。为了不断地感到幸福,甚至在苦恼和愁闷时也感到幸福,那就需要:善于满足现状,并且很高兴地感到“事情原来可能更糟呢”,这是不难的。
要是火柴在你的衣袋里烧起来,那你应当高兴,而且感谢上苍:多亏你的衣袋不是火药库。要是有穷亲戚到别墅来找你,那你不要脸色发白,而要喜气洋洋地叫道:“挺好,幸亏来的不是警察!”
要是你的手指头扎了一根刺,那你应当高兴:“挺好,多亏这根刺不是扎到眼睛里!”
如果你的妻子或者妻妹练钢琴,那你不要发脾气,而要感激这份福气:你是在听音乐,而不是听狼嗥或者猫的音乐会。
你该高兴,因为你不是拉长途马车的马,不是旋毛虫,不是猪,不是驴,不是茨冈人牵的熊,不是臭虫。你要高兴,因为眼下你没有坐到被告席上,也没有看到债主在你面前,更没有与主笔士尔巴谈稿费问题。
如果你不是住在边远的地方,那你一想到命运总算没有把你送到边远的地方去,你岂不觉得幸福?要是你有一颗牙痛起来,那你就该高兴:幸亏不是满口牙痛起来。你该高兴,因为你居然可以不必读《公民报》,不必坐在垃圾车上,不必一次跟三个人结婚。
要是你被送到警察局去了,那你就该乐得跳起来,因为多亏没有把你送到地狱的大火里去。
要是你挨了一顿桦木棍子的打,那就该蹦蹦跳跳,叫道:“我多走运,人家总算没有拿带刺的棒子打我!”
要是你的妻子对你变了心,那就该高兴,多亏她背叛的是你,而不是国家。
依此类推。朋友,照着我的劝告去想吧,你的生活就会欢乐无穷了。
此岸·彼岸
[印度]泰戈尔
只要不能将我此岸的这称为你的,你的苦难就没有尽头。
我永远不会忘记一首歌的片断,有一次在早晨黎明时分,我听到那些参加节日晚宴的人们在喧闹声中唱道:“艄公,把我渡向彼岸。”
在一片忙乱中,这里传出“渡我过去”的呼声。印度马车夫在赶他的马车时唱道:“渡我过去。”杂货流动商在把他的货物卖给雇主时,也唱道:“渡我过去。”
这呼声的含义是什么呢?我们感到我们没有达到我们的目标,我们知道用我们全部的努力和辛苦我们也不会到达终点,我们不会达到我们的目标。正像一个孩子不满足于他的玩具一样,我们的心也在呼唤:“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但是那另外一个是什么呢?未来的彼岸在哪里呢?
除了这些东西以外我们还有什么呢?除了这些地方以外我们还能在哪里呢?是要停止我们全部的工作去休息吗?是要解除全部的人生职责吗?
不!在我们活动的真正中心,我们正在寻求我们的归宿。甚至就在我们站着的地方,我们正在呼唤着,为了渡向彼岸。所以当我们的双唇发出带我走的祈求时,我们繁忙的双手也从未闲着。
事实上,在你欢乐的海洋中,此岸与彼岸是一个,并且在你身上是同样的。当我称这个(此岸)为我自己的时候,另一个(彼岸)就处于被分离的状态,并且在我内心中失掉了完整的观念。我的心不停地呼唤着另一个,所有我的“这个”和那另一个都期待在爱中完全融合。
这个我的“我”为了家庭日夜操劳,他认为那是自己的家。只要不能将我此岸的家称为你的,你的苦难就将没有尽头,还要继续奋斗,内心总要呼唤:
“艄公,把我渡过去。”当我此岸的家成为你的家的时候,正是在这一刹那间你被渡了过去,即使还有古老的墙壁包围着它。这个“我”是不休息的,为了获得,它正在工作,这与它的精神决不相同,它决不能控制与阻挡它的精神。当它竭力用自己的臂膀拥抱彼岸时,伤害了别人,反过来也伤害了自己,并且呼唤:“把我渡过去。”但是,一旦此岸的我能说:“我的一切工作都是属于你的。”这时一切东西都保持原样,唯有此岸的“我”被渡了过去。
除了将此岸我的家也作为你的家之外,我能在何处遇到你呢?除了把此岸我的工作变为你的工作之外,我能在何处与你结合呢?
乐趣
[英国]罗素
人们夏天来到疗养胜地,然后又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这并不能证明夏天去疗养胜地是无益之举。
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物吗?那怎么解释摩天大楼、航空飞机和政治家们的广播演说?所罗门何曾知道过这些?如果他可以通过无线电广播收听到希巴皇后从他的领地回去时对臣民们的演说,这难道不是对处身在无用的树木池塘间的他的一个安慰吗?如果他拥有一个新闻编辑机构,通过它,他可以了解到报纸是如何报道他的建筑的富丽堂皇、后宫的舒适安逸、那些同他辩论的圣哲们的狼狈困窘,他还会坚持说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物吗?也许这些东西并不能彻底治好他的悲观论调,但他至少会改用一种新的表达方式。
实际上,某些人对我们时代的抱怨之一就是:太阳底下的新事物太多了!如果不管新事物的出现还是它的消失都同样令人烦恼的话,那很难说两者都是使人绝望的真正原因。我们再来看这样一个事实:“所有的江河都奔向大海,而大海却从不满溢。江河来到它们发源之处,在那里它们又回来了。”把这当作悲观主义的根据,于是就假定这种旅行是不愉快的。人们夏天来到疗养胜地,然后又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这并不能证明夏天去疗养胜地是无益之举。如果河水有感情的话,它们很可能会像雪莱诗中的云一样,享受这种冒险性的循环乐趣。至于把财物留给后代的痛苦问题,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从继承人的角度看,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大的损失或灾难。所有的事物在自身内部不断传承这一事实不能成为悲观论的理由。如果继之而起的是更坏的事物,那倒还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如果随之而来的事物是更美好的,那就应该是乐观论的理由了。然而,就像所罗门认为的那样,如果继承的事物同原来的事物一模一样,我们又该如何认识它呢?这不是使整个过程都失去了意义吗?当然不是,除非循环的各个阶段本身是令人痛苦悲伤的。
只注视着未来,认为今天的全部意义只在于它将产生的结果,这是一种有害的习惯。没有局部性的价值,也就没有所谓的整体性的价值。生活不应被看作这样一种情节剧,剧中的男女主角经历难以想象的不幸之后,最终以圆满的结局作为补偿。我活着有我的活法,儿子继承了我,他有他的活法,他的儿子又继承了他,这一切又有什么悲剧可言?相反,如果我永生不死,那么生活的乐趣必定会失去吸引力。代代相继,生活将永远焕发青春活力。
享乐
[英国]切斯特顿
在享受一种舒适的同时,享受一些更为简单的东西,是一个明智的原则。
在火车上用餐的愉悦与野餐的愉悦相似,具有一种适合其不正常的、几乎是冒险的条件的性质。这顿饭正是人们所谓的一顿美餐——就是说,比常人在家中用餐的时间长一倍,比他在一家平常餐馆用餐所可能花的时间更要长得多。火车的确是所谓的好火车——就是说,那种犹如雷电霹雳穿过英格兰,往两边发疯般大摇大摆的火车。没有真正期望享用一顿长长的、奢华筵席的人会想到这种情景中去用餐。没有人会希望饭馆的餐桌像回转木马一般转呀转,转个没完没了。任何人抽象地思索一下都会明白,企图享用舒适和安逸的愉悦,并同时享受速度的愉悦是愚蠢的。这只能是为获得闲适而遭到的报应,自寻烦恼而已。而且,更有甚者,虽然进食的时间很长,但真正用餐的时间却很短。因为当有些郑重其事的美食家正在称芦笋或切沙丁鱼时,却被猛撞向玻璃窗。有些自得其乐的美食家在猛冲疾驰的车上有幸泼洒汤食和打翻咖啡。这些赴宴席的人们跟这火车一样处于不遑暇食的匆迫之中。
事实上,这种驳杂只是惯例习俗而已。其实,如果一个人能独立地作判断的话,并不是人人愿意在饭店里聆听音乐,或者在火车上享受饮食之乐。而是一些相当庸俗的人们认为,如果饭馆里没有音乐可听的话,那它就不能按习俗看来算是一家完美的饭馆,如果筵席上不备有一道道菜的菜单的话,就不能算是一次宴会。结果这些习俗变得异常冷漠而令人不适。它们完全忽略了追求享乐的艺术,即明智地在可以寻觅到快乐的地方追求享乐。一般来说,享乐只能单独地、从差别甚至从对比中找到。有一位东方的智者说过:“如果您有两块钱,花一块钱买一个面包,花另一块钱买鲜花。”我个人倒愿意冒昧地以一支雪茄或一杯葡萄酒代替鲜花,要是在那样的价格上消费这类东西并不属于相当苦行的话。但是,我可以肯定,在享受一种舒适的同时,享受一些更为简单的东西,是一个明智的原则,犹如将奇珍异宝置放到一个简朴无华的背景之下一样。这与一般人称之为简朴的生活并不一样——事实上,并不一致,简朴生活一般指经验的单调乏味的平庸性,既无闲适,也无苦行可言。真正的享乐追求则是舒适与苦行的结合,以至舒适可以真正被感受到,而不是任何将或多或少相互矛盾的享乐堆积在一起的行为。无视这一原则,那绝不是在追求享乐,而只是在破坏享乐。那些将享乐的色彩堆放在一起相扰的人们,完全可以极为妥帖地被称之为大杀风景的人们。
以舒适为目的
[英国]赫胥黎
我看不出不能提高人们思想境界的物质进步有什么道理。
我们要得到什么总不免要付出些代价,所以,要舒服就要以失去别的同样有价值甚至是更为有价值的东西作为代价。一位有钱人盖房子一般总是首先考虑他未来的住所是否舒服。他要花一大笔钱。因为舒适的代价是很高的:在美国,人们常说“水暖俱全,房屋出售”。在洗澡间、暖气设备和带软垫的家具等等上面,花了这笔钱,他就觉得他的房子是十全十美的了。要是在以前的时代,像他这样的人首先会考虑他的房子是否华丽,是否能给人以深刻印象——换句话说,就是先考虑美观再考虑舒服。我们同代人花在浴室和暖气上的钱在过去就会花在大理石楼梯、宏伟的外表、壁画、一套套金碧辉煌的房间和绘画雕像上。16世纪教皇们的居住条件的不舒服在一位现代银行家看来会是不能容忍的。但是他们有拉斐尔的壁画,他们有西斯汀教堂,还有镶着古代雕塑的长廊。难道因为梵蒂冈没有浴室、暖气和软椅子,我们就应当觉得教皇们很可怜了吗?我有点觉得我们当前要求舒服的热情是有点过分了。虽然我个人也爱好舒服,但我曾住过不具有任何现代设备的房子而感到很快乐。东方人,甚至于南欧人是不大知道什么叫舒服的,他们的生活和我们祖先在几世纪前的生活差不多,可是虽然缺少我们那一套复杂而价值高昂的软绵绵的奢侈品,他们似乎生活得也很好。
我是个守旧派,仍然相信有高雅的也有低俗的东西,我看不出不能提高人们思想境界的物质进步有什么道理。我喜欢能节省劳力的装置,因为它们可以使人们省下时间去从事脑力活动(但是这是因为我喜欢脑力活动,有许多人可不喜欢这样,他们喜爱节省脑力的装置就和喜欢自动洗碟机和缝纫机一样)。我喜欢迅速而方便的交通,因为扩大人们可以活动的范围就会扩大他们的心胸。同样我也觉得寻求舒适是正当的,因为那样就可以丰富精神生活。不舒适会打扰思想的活动:身上又冷又酸痛的人要用脑子也是困难的。舒适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可是当前的世界却把它当作一种目的,一种绝对好的东西。也许有一天大地会被变成一张巨大的软垫床,人的躯体在上面打盹,而人的心灵却被压在下面,像苔丝蒂梦娜那样地被憋死了。
至乐
[英国]斯蒂文森
我们手中有那么多迂阔的计划亟待实现,有那么多空中楼阁需要在沙上建立起来。
遇上天气晴和的暮色,无论闲伫旅店门前看看绮照落日,还是独立桥边,观观水草游鱼,都是人生一种难得的享受。只有这时,所谓赏心乐事这个词的充分意义你才能真正领会。这时你的筋骨肌肉是那么舒适轻松,浑身上下是那么爽洁健康,那么悠然自得,所以不论你坐立止息,都无所不宜,也不论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得踌躇满志,乐比帝王。你会毫不拘束地同任何人攀谈,不问贤愚,不分醉醒。那情形真仿佛这一番激烈跋涉早已将你身上的种种褊狭自尊都洗涤一空,剩下的唯有一颗好奇的心,它兴致勃勃、自由自在,正像你在儿童或科学家身上所见到的那样。你会将你个人的癖嗜完全抛到一边,而一心只注意发生在你面前的各种趣事,这些时而滑稽,好似一出闹剧;时而又庄肃,好似一篇古老的传奇故事。
或者夜深人静,你独自一人;或者风雨晦冥,你被困在炉边。这时不应忘记,彭斯在追忆他往日的欢乐时,就曾将进行过“愉快思想”的时刻,列为其中之一。这个短语对一个四面八方被钟表困得死死,甚至连在夜间也要被那带夜光的钟表闹得不安的现代人来说,不解其间意倒也不足为奇。我们今天实在是人人忙得过度,我们手中有那么多迂阔的计划亟待实现,有那么多空中楼阁需要在沙上建立起来,以便使之成为适合人居住的巍峨建筑,因此我们确实找不出时间到那思想之国或虚荣之山去做一次神游。当我们竟不得不在炉边一坐半夜,终宵无事时,那可真是环境大变。而当我们除了能将这种时光过得惬意,并无不适之外,甚至能“愉快思想”,那对我们大家来说更将是世界大变。我们总是这样一刻不休地忙于办事,忙于写作,忙于筹集器械装备,忙于使我们自己的声音在那永劫的饱含讥讪的空寂之中响一两声,结果我们往往忘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也就是说,忘记了生活本身。而比起这个,上述种种都不过是皮相而已。我们或溺于酒色,或流于享乐。海角天涯,到处奔波,仿佛一只只丧家之犬。但现在你却应当好好问问自己,在这一切烦扰之后,你是否觉得,假如你原来就能安守炉边,“愉快思想”,岂不比你目前的情形要强许多?一个人如果能经常安下心来,静静凝思一番——即使忆起美色,也能爱而不淫;见到功名,也能羡而不妒。时时处处都能以一副体谅同情的襟怀面对,而同时又能欣于所遇、安于现状——如果能做到这点,那岂不是真的参透德行睿智,永臻于幸福之境吗?比如沿街游行,那深得其乐的人往往并非是那威仪赫赫、持旗前导的人,却是那闲倚虚幌、隔窗一眺的人。
悠闲
[英国]弗农·李
要真正领略到悠闲的滋味,必须从事优雅得体的活动。
我们通常不走进别人的房间,说声:“噢!这才是人们感到宁静的地方!”,我们通常不期望去分享一座古宅的安宁,比如说,在僻静郊区的一座古宅,周围是结着鲜红果实的树,雪松半掩着窗,或者某座修道院,门廊前面依稀可见搭着支架的橘树。但在那整洁宽敞、精心装饰过的房里,或在那修道院里,绝无宁静可以分享,最多只能勉强过日子。这是因为我们不明了别人生活中的苦闷和烦恼,而对自己生活里的些微不便却很敏感。在这些问题上,我们自己的眼睛夹不得一粒泥沙,而对邻人遭受的灾难却视而不见、麻木不仁。
悠闲应以我们切身的感受为证,因为它不只是时间的因素,往往指某种特别的心境。我们所说的空闲时间,实际上是指我们感到闲适的时刻。什么是闲适,感受它远比说明它更难。这与无所事事或游手闲逛无关,尽管我们明白,它的确牵涉到自由支配时间的概念。等候在律师的客厅里有空闲的时刻,却无闲适之感;同样,我们在火车站换车,即使等上两三个小时,也享受不了那份清福。有这两种情形,我们都不会感到安宁自在——在这种场合能安心读报、学习或回味往日在海外的游历,那是十分罕见的。那时,我们心里总是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就像我们童年时不住地用脚去踢那慢吞吞的四轮车的软垫。
悠闲意味着不仅有充裕的时间,而且有充沛的愉快度时的精力(不懂得这个道理,会感到百无聊赖)。同时,要真正领略到悠闲的滋味,必须从事优雅得体的活动,因为悠闲所要求的活动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冲动,而非出自勉强的需要,就像舞蹈家起舞或滑冰者滑动,是为了合着内在的节奏,而不像把犁人耕地或听差跑腿,是为了得到报偿。正是这个缘故。一切悠闲都是艺术。
但这是一个难办的问题。时光,啊——何其疾速!我们必须结束这段闲话,各自行动起来才不枉费光阴——唯愿别登上它单调的车轮!这样,我们越是感到工作的乐趣,就越少尝到无聊的滋味,如果碰巧我们的工作很有意义。唉,可惜我们今天的工作常常无益。让我们乞求那位白胡须的老人吧,请他赐予我们闲暇,并给予使用它的快乐精力。圣者,请为我们祈祷!
先知的体验
[美国]威廉·詹姆斯
我们用怎样的标准来衡量才能使它成为珍贵的时刻呢?在某一个人身上,什么时刻才能使他的生活产生价值呢?
理查德·杰弗里斯写了一部出色的自传体小说《我心中的故事》。该书讲述了他年轻时代的一段消魂夺魄的感受:
“我全然沉浸在阳光和大地的拥抱中,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我在心底对大地、太阳、空气和遥远无际的大海诉说着……我周身升起一种无比强烈的情感,我与这大地、这阳光、这天空,以及那阳光背后的星星融为一体,与海洋和我祈祷的一切融为一体,我无法描写出所有这些令人颤抖的情感,仿佛它们是被强力拨动的琴弦……光芒四射的太阳、广袤而亲切的大地、温暖的晴空、清新甜美的空气、海洋深邃的思想,一切无法表达的美充满我心,让我消魂失魄、灵魂出窍、荡气回肠。我带着这种荡气回肠的感受祈祷着……祈祷着,这激情澎湃的灵魂本身并不为一种对象而祈祷,它是一种激情。我将我的头深深地埋在草地里,我完全被激情折腾得筋疲力尽,我狂喜不已,魂消云外……如果有位牧羊人看见我躺在草地里,他只会认为我是在此小憩片刻。我没有任何外在表露。谁能想象到,当我躺卧在那里时,这激情的旋风正横扫着我的内心。”
当然,如果人们用通常的商业价值尺度来衡量的话,这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时刻。然而,如果说价值不在于这类激动人心的感情意义之中,又有什么其他类型的价值能够使它成为珍贵的时刻呢?我们用怎样的标准来衡量才能使它成为珍贵的时刻呢?在某一个人身上,什么时刻才能使他的生活产生价值呢?
然而,我们自己的实际兴趣使我们对所有其他事物都是如此地盲目和迟缓,以至于,假如一个人希望获得对这类非人格价值世界的更广阔的洞悉,或者希望在广大的客观范围里获得任何对生活意义的领悟,他就会感到,仿佛差不多所有这一切都必然成为毫无价值的实际存在。唯有你神秘的心灵、你的梦想、或者是你想象中那无法实现的漂泊者或闲逛者,才能使你产生具有同感的对生命价值的占有。在光芒闪烁的眼睛里,这种占有将改变通常的人类价值标准,给愚昧以超过权力的地位,顷刻间摧毁各种分别,而正是这些分别使平日含辛茹苦的人创造了各自不同的生涯。此时,你可能成为一位先知,但你无法成为彻底的成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