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台湾的中学教育就是真的把学生当作一个随时可以上战场的准军人来教育。从每天早上开始,全校师生就在鼓号乐队的军乐声中依班次走过操场,好像阅兵一样走到定点站好,开始举行升旗典礼,在学校里如果要进出教室,要大喊报告请示进入。每个学期每班都要参加军歌比赛,一边走分列式,一边唱军歌。高中和大学里必有军官转任的军训教官,对男生来说,军训课是每星期必上的课程,你总可以在艳阳天的操场上看到学生在做俯卧撑,或射击、预习刺枪术。对女生来说,要学习护理课程,以便适应未来战场上需要。每学年还有到军方靶场打靶的课程……这一切,都是为了“反攻大业”做准备。
学生当然也被派出去支持很多活动,每年的“双十节”,高中生都要游街,学校还会准备一些老背少、蚌壳舞之类的民俗舞蹈。要不然就是在一些特殊场合或活动中,学生被派去做人肉LED排字。这些集会,主要是“听训”,向“总统”表示效忠。学生队伍在学校的军乐、“国旗”、仪队带领下,进入会场,接着军、公、教各界主官及地方领袖上了司令台。大会开始,首先由各校轮流指定的青年代表恭读(立正)《“蒋总统”训词》,接着读社会各界祝贺文,再下来是“主席团演讲”,光这几个项目下来,就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要是夏天,大家站在大太阳下“听训”,那简直是苦差事,就见学生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我们想象一下,一所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台湾中小学会是什么样。首先,你在外墙上一定会看到各种“反共”标语,或者写着“伦理、民主、科学”。走进那扇每换一任校长就换一次的大门,你马上可以找到“蒋公”或孙文的铜像,在孙文铜像座上写着“天下为公”。“蒋公”的铜像上写的是“大中至正”,走进穿堂长廊,可以看到很多“自强活动”的照片,或者学生制作的“光复大陆”海报集锦。在课堂上,老师教着那些充满政治意味的课程内容,在写字本上,一定可以看到“蒋总统”的训示——“做一个活活泼泼的好学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所有学生,都要订阅“救国团”出版的《××(县、市名)青年》阅读,在操场上,男学生戴着大盘帽,女学生戴着船形帽(就是国民党女特务戴的那种),像军人一样训练各种分列式。有时候办作文、演讲比赛,一定跟“反共”有关,或者合唱比赛时,必选曲也一定要是如《“总统”蒋公纪念歌》之类的歌曲,而运动会时,也一定会有“武装越野赛跑”的项目:背着沙袋,扛着木枪,有时候还戴着钢盔赛跑……都是当时的学校风貌。
在过去的戒严时代,对于认识“敌人”的教育也从来少不了。社会上、学校里、大街小巷、穷乡僻壤,到处充斥着“反共”标语,不是“反共抗俄”,就是“解救大陆同胞”或“完成反共使命”之类的。后来我才知道,大陆那么多年来称呼台湾的国民党集团为“蒋帮”、“蒋匪”,同样地,当年国民党也称对岸共产党为“共匪”,让民众从小就仇恨“共匪”是必要的,所以诸如“消灭万恶‘共匪’,解救大陆同胞”这样的标语也不断地出现在视野里。
大陆同胞何以可怜到需要我们来拯救呢?简单一句话,就是大陆同胞都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我小学三年级语文课本中有一课是《没有太阳的地方》,这篇可说是经典之作,20世纪80年代前出生的台湾人应该都读过这篇课文,影响并形成了无数台湾人对大陆的第一刻板印象。这篇课文大概就是讲:民国38年“共匪”窃据大陆,从此大陆同胞一直过着贫穷不安的日子,好像住在黑暗世界里,看不见阳光,对未来没希望,那是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反正最后写的就是“为他们解除痛苦是我们的责任”。这一课配上一个插图,一个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大陆同胞”倒在路边,后面还有几个骷髅头和一只秃鹰,整个画面呈灰暗状,对于幼小的心灵来说,那个画面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有好一阵子我都不敢翻开那一课,连带那一课的几个生字我都不太会写。“政府”本来要让小朋友憎恨共产党的,现在反而害怕共产党了,真不懂给小朋友看这种东西干吗,我读小学的时候,“文革”都已经结束10年,都改革开放了。
又说大陆同胞太苦了,没有牛可以犁田,所以,都是用人去拉犁,因为都没肥料,所以人死了都要烧成灰,然后拿到田里当肥料撒。在城市里,也是一片荒凉、单调和贫乏,与灰暗的画面相比较的,是描写台湾生活富足、光辉闪闪的图画。
当年还有一个说法是“大陆同胞穷得只能吃香蕉皮”,并且大家对此深信不疑。以前写过第一次遇到大陆同胞,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往欧洲的班机上,刚开始彼此互相观望,后来聊开了,遂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问题:“听说……你们都是吃香蕉皮的?”没想到这位大陆先生突然拍案:“你们才吃香蕉皮嘞!”语毕,哄堂大笑。只是多年来的疑惑是,香蕉肉都是谁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