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对着我又哭又笑,心中一片空白。他,曾经后悔过吗?后悔抛弃了母亲,后悔抛弃了我?
娘一直恨着,虽然她不说,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每我的目光中,总是充满了无奈和隐约的恨。只是为什么?我是他们的女儿,不曾参与到他们与那个女人之间,为什么这所有的错,所有的痛苦,都要由我来承受?
苏劲松说,娘这一生,一直都活在痛苦与自卑之中,即使他怎么努力,都走不进她心里。他曾经怨过,也恨过,却又感激上苍,让他能陪着娘,即使看着她不开心,看着她痛苦,他也愿意分担她的一切。
他说的,可是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娘的心里,对他,一直都十分愧疚的,为什么?因为没有爱吗?
但那不是好事吗?没有爱,便没有痛,没有背叛,更没有被抛弃的耻辱与不甘,她怎么就不明白?
大娘爱着苏劲松,所以她恨着;娘爱着那个男人,仇恨让她不曾展过笑颜;而这个可怜的男人,也爱着,他现在不成痛苦着?
我不爱娘,也不爱那个男人,所以我一直不恨,也不痛,是这样吗?
那张布满伤痕与青筋的手,颤抖着向我伸来,我下意识地闪开,冷冷地看着他眼里的祈求。他想做什么?抚摸我的脸?
这张脸,与娘亲十分的相识,想必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为什么还不走开?他不是抛弃了我吗?他不怪苏劲松杀了他心爱的女人吗?他不恨娘吗?
“小宓……”
小宓?是谁?我皱起眉头,怔怔地看着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疼惜和愧疚。他在叫谁?又为谁而疼惜?
“小宓,对不起,我……”他突然扑到我面前,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袍,“你娘她……她还好吗?”
我扯出一抹冷笑,他要做什么?祈求娘的原谅吗?“她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死了?”那张痛苦的脸有那么片刻的恍惚,一阵低喃,“死了?”
“她已经解脱了,”我忽然有些厌恶那张脸,挣脱他的手,迭声说道:“是的,她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我……”那人哑声说道:“我对不起你们……小宓,你……你过的可好?”
“我不叫小宓,”我直直地瞪着那男人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惜水,苏惜水。”
“你……”他似乎很惊讶,又似乎在他意料之内,混浊的眼里满是痛苦之色,“你娘她恨我……”
“为什么不?”我嘲弄地笑道:“因为她爱你,所以才会恨,是不是很可笑?”
“小宓,不,惜水,你是不是很恨我?”那人复又抓着我的衣襟,声音颤抖。
“恨?为什么要恨?”我忽而笑了,“我不爱,所以不恨。”
颓然跌坐在地上,那人傻傻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怪物。哈,我是怪物吗?我不恨他,因为他之于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难道就因为他给了我生命,我就该爱他?我能爱吗?我该爱吗?或者说,我会爱吗?爱?多么可笑的字眼!
娘,你看到了吗?这个男人,这个你为之痛为之恨的男人,他在祈求什么?
你让我找他,我已经找到了。之后呢?我还要做什么?你死了,那个女人也死了,为什么他还活着?
也许,让他活着,是对他最好的惩罚。苏劲松说,要毁灭一个人,就要毁灭掉他的希望。现在,他没了希望,如同行尸走肉,你高兴吗?
我不高兴,也从不知高兴为何物。七夜说,我不能麻木,更不能让上一辈的恩怨毁了我自己。他不会明白,这是我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他更不会懂得,若不能延续你的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七夜,他多好呵。他会一直对我笑,一直给我温暖,可是我却不能一直依靠他。娘说的对,没有爱,就没有恨,我不爱他,所以即使是大娘害了母亲的命,我也不会恨他。
想到七夜,忽然想起离开苏门很久了,久到都要忘记他的笑是什么样的。也许,我该回去了。
再看一眼那兀自沉浸在悲痛中的男人,我转过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他是他,我是我,他有他的爱与恨,我也有我自己要走的路,为母亲而走的路。从此,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一直记得那一晚,苏劲松坐在母亲的房内,看着房内未曾改变的布置,脸上带着莫名的哀伤。
我就坐在门前,看着他,似乎回到了从前,回到母亲尚在的时候。只是我知道,那些日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苏劲松说,我要放下,放下什么呢?母亲放不下她的爱与恨,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占有多少位置,他比我更清楚。他说,不能因为那个男人的过错,就毁了母亲与我两个人的未来。
母亲走了,她是心甘情愿地走的,死是她唯一的解脱。可我还活着,还活在母亲的恨里,活在她的阴影里。
他捂着胸口,似乎很痛苦。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纵容大娘,为什么不珍惜自己,明明,他可以躲过的,却平静地喝下那碗毒药。还是说,他和母亲一样,死了,也是种解脱?
他说,如果母亲能放下,会过得很快乐,还说,如果可以,他会从一开始就将我送走,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般,背负着母亲的怨与恨。
我不明白,有娘陪着,多好啊,至少我不会孤单,至少,我还有亲人。即使她不爱我,即使她透过我恨着另外一个人,我也不怪她。
苏劲松闻言,笑了,笑的很苦。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脾气很好,至少在面对母亲与我时,非常的温和。那时我就想,如果他真是我父亲,那该有多好。可惜,他不是。所以,母亲依然不快乐,我依然不知道幸福的味道。
他说,他走了之后,七夜会照顾我,我不会孤单。还说,如果可以,就让他葬在母亲身边,那样,母亲就不会寂寞。他说,她一直都很寂寞,一直都很孤独,他会陪着她,守着她。
我只是歪着头看着他,他与母亲一样,都有爱,可是为什么他不恨?为什么在谈到母亲时,他还能笑的那么开心?我不懂。
那晚,他在母亲的房内永远地闭上了眼,嘴角,仍然挂关满足的笑。
是笑吗?我问七夜,七夜只是摇头,然后,紧紧地抱着我,似乎要将我揉进他的生命之中。
可我明白,我与他,终究是两条线,有各自的路要走,然后,我会永远走出他的生命。即使他不愿,我也不愿。生命中,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谁也无法更改。
七夜很好,好到让我不舍。每每看到他,心里总会升起一股暖流,那股温暖,让我十分的贪恋。但我知道,他不属于我,我的生命中,不该有如此美好的存在。
胸口很痛,痛的无法呼吸,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却知道她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她说,我早该死,我知道。
她说,我不能再左右七夜的一切,不能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我承认。
她还说,她会是苏门未来的门主夫人,会是最适合七夜的妻子,会为他生下子嗣,传承苏门的香火,我不会。
但我必须消失,只有我消失了,七夜就会死心塌地地娶她,就会专心地打理苏门的一切,让苏门成为江湖中最有实力的门派,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她为什么不明白,我与七夜,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是不同的命?为什么不明白,只要七夜愿意,即使是整个天下,也尽在他的手中。为什么不明白,七夜其实很不喜欢权势加身?
我懂他,可我不能守在他的身边,不能给他希望,不能看他的笑脸,不能享受他的温柔与体贴。
她不懂,却贪婪地想要七夜的一切,身份,地位,财富,权势。
他有他的使命,我,也有我应该背负的一切。
跌入湖中的那一刻,我笑看着自己的血在空中四处飞溅,晕成最美丽的云,漂浮在眼前,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这就是死,原来,这就是解脱。
当黑暗袭来的那一刻,我仍然在想,是不是一醒来,就会看到母亲?
没有!母亲没有来,苏劲松也不在。除了一张笑的刺眼的脸,什么都没有。
那张笑脸,与七夜不同。七夜的笑,是温暖的,总能让我安心,让我不由自主的放松,让我渴望偎进他的怀里,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这张笑脸,干净的像天空一样,却不似七夜那般,让我想要依赖。
他说他叫戚云飞,京城人氏。京城?我心中一跳,我的目标,不就在京城吗?
那一剑,虽然没能要我的命,却让我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心中有些讶异,她就那么恨我?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不明白她们对七夜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经成了她人的眼中钉。只是,七夜知道吗?
嘲笑自己想的太远,他的心中,自有他的打算,自己这个外人,又在瞎操什么心?还是说,自己和她们一样,对他也有着企图心?
我心一阵揪痛,牢牢地记住那句话:没有爱,便没有恨。
戚云飞很好,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和他在一起,不为别的,只为他那颗简单快乐的心。让我向往的同时,又暗暗自卑。我已经没有快乐的权利,更没有未来,又如何能像他那般。我不该抱有什么奢望的,母亲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毁了那女人的一切,即使她已经死了!
那个女人,即使已经死了,也仍然记母亲不安。如果毁了她的一切,能让母亲安息的话,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指腹为婚吗?真可笑!自从那对自私自利的男女抛弃一切离开时,这场婚约已经成为一个可笑的束缚。那个女人的一切都让母亲不安,更何况是身上流着她污秽的血的人?
从小到大,除了七夜,我不曾接触过任何人,即使是他那对我有着深刻恨意的表姐妹,我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戚云飞……他打破了这所有的一切。没有心机,单纯的可笑,却十分的快乐。他让我困惑,更让我愿意吐露心中的苦恼。但,我仍然有所保留。母亲曾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靠的,尤其是男人!
我不赞同她的话,但对任何人都抱有防备之心,除了七夜。因为他知道我的一切,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但他不曾伤害过我,从来都以保护者的姿态守在我的身边。
我不能贪恋那一刻的美好,我不能忘记对母亲许下的誓言,面对他时,总会提醒我该背负的责任。
戚云飞不问我的过去,也不知道我曾经历的一切,即使将心里的痛说出,他也对我构不成威胁。因为,我找到他了,那个与我有婚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