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温彩又收到了冬葵的来信。
和以前两封一样,拆开外头的信套,里头还有一个信套。
她看了信,微蹙着眉头:“阿恒,这文秀娘写的信越来越让人摸不头脑。”
慕容恒接过信,但见上头用娟秀的笔迹写着:“雍王妃,安好!太久没写信了,子已能言会走,大病没有偶染寒,危奴婢心也……”
的确写得怪异,狗屁不通不说,还乱七八糟。
瞧着,慕容恒突地大惊失色:“顺娘,你每隔五字连起来看。”
温彩细瞧,这竟是“太子病危,余日不多,已瞒世人。”十二个字。
温彩忆起两年前,文秀娘也写过一封让她觉得奇怪的信,一转身将信寻出来,学着慕容恒发现的法子,每隔几个字再看,这封信的规矩则是三、四、五、六、七,再七、六、五、四、三,意思是,最先隔三字、隔四字,以此字数相隔再看,那信中所说竟是“太子呕血,不愿瞧太医,恐病重,请雍王相劝。”
两年前,太子就在呕血,却一直隐瞒和坚持到了现在。
夫妻俩面面相窥。
慕容恒惊诧不已,这么大的事,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怕是皇帝也未必知晓,因为文秀娘用到了“已瞒世人”这四个字,太子不愿让太医瞧病,定是府中有得力的郎中。
“传!二安子、秦虎速来小书房议事!”
温彩道:“青莺,你守在外头,莫让任何人进来。”
经过近一年的折腾,双双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二安子,虽说嫁了人,但她还在温彩身边服侍,偶尔也回去陪二安子。所有人都说二安子真是好福气,把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给娶了。二安子一笑置之,并不搭理。但太监娶妻的事原就不多,而娶的还是生得标致的美人,更令旁的太监羡慕不已。
秦虎听罢,惊道:“太子病危,这……不会吧!”
二安子一脸凝重,只不说话。
太子生了四个郡主,硬是没个儿子,奇怪的是但凡有姬妾怀上男胎,那胎儿准是保不住,就和昭贤太子妃当年一般,不是五个月,便是到了六个月也会莫名落胎。皇后为此杀了不少宫人,到底是于事无补,屡禁不止。
自打李良娣育下四郡主后,太子宫再没有任何一个姬妾有孕。
慕容恒面露忧色,“我们来肃州已有四年多光景,你休问我们是如何知晓此事,只说此事是不是真的?秦虎,本王知道你有些本事,且查查此事的真伪,若真是如此,我得提醒父皇善加留意。”
秦虎是十二肖的御狗,这件事慕容恒已经知道的,既然秦虎不说,他就装作不知。
两日后,秦虎传入宫中的密函就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看着信鸽传回的纸条,“太子病危瞒世人”只此七字,而最后却是一枚蓝色的小印,那印上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狗,这枚印鉴是专属御狗的。
皇帝沉吟着,“太子近来日渐消瘦,昨儿早朝,脸色就不大好。”空穴无风,秦虎在慕容恒身边,皇帝起身,大喝一声:“大人,传太医,随朕前往太子宫。”
大总管要高喊,被皇帝给止住了:“悄悄去吧。”
太子宫内一片静寂。
正阳殿,烛火摇曳,夜正阑珊。
文秀娘愁容满面地看着咳嗽不止的慕容恪。
两年了,早前原是寻常的小病,因为积劳成疾,因为不愿请太医诊治,更因他没放在心上,慕容恪似在惩罚自己,这病便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沉重,直至现下经黄七先生诊断,“痨病”,尤其近来半月,一日比一日咳出的血多。
“殿下,还是传太医吧。”
慕容恪握笔的手未曾停下,摇头轻叹:“本王这病,本王心里清楚。”他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待他松开手时,只听心腹太监大福子一声惊呼:“殿下……”
那帕子上,却是一大片的殷红,释放出妖艳的光芒,这不是血,是生机,那些鲜血,一口口被他吐到帕上,也流尽他对生的留恋。血中无痰,是越来越纯粹的血,太子的这诸多症状,正是民间所说的“肺痨”。
早前只是轻咳,后来咳得越来越厉害,为了瞒下病情,每次太医诊脉,他都隔着一道帘儿,让护卫冒充,也正是如此,这两年才一次又一次瞒过了太医,瞒过了世人,甚至没人知道太子病情加重。
文秀娘提裙跪地,“殿下,太子妃已经仙逝,你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请太医吧……”
“晚了!”慕容恪望着窗外,“来不及了,本王这病不能治了。”
他带着罪孽,带着愧疚,自从周素兰离逝的那天,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那时真的想随她去啊,无论天上、地狱,与她再做一回夫妻,待那时,他们的身边不会再有旁人,只有她一个女子便足矣。
当他明白什么是真爱,周素兰已经不在。
他只能在梦中再见周素兰。
他看到了皇后对权势欲望的追求,看到了太子宫姬妾的算计与阴谋,他真的好寒心。如果对这尘世还有所留恋,他留恋与慕容恒的兄弟之情,留恋对父皇的孺慕之情,留恋这大好的江山……可这些,都远不及他最看重的周素兰。
皇后为了逼他振作,将安若带到身边教养,若是他这个月表现不佳,皇后便不许他见自己心爱的女儿。
上一回,他见到了安若,小小的她,眉眼里七分酷似周素兰,偏那小嘴儿、下巴与他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安若,他的心柔成了一洼水。
侍候安若的嬷嬷道:“三郡主,这是父王。”
安若便讷讷地看着,仿佛瞧看的是陌生人,因为一月才见一两面,她根本就记不住这个英俊、清瘦的男子是他的父王,她甚至不知道“父王”二字代表的是什么。
她嚅嚅地问道:“嬷嬷,父王是糕点还是果子,能吃吗?”
那一刻,慕容恪好不悲怆,眼里含泪,这是他的孩子,若是周素兰未被人下毒害死,他会有世间最温馨的家庭,有敬爱他的妻子,有可爱的女儿……可这些,都与他无缘。
安若虽唤他父王,却不知道父王是什么?
这就是他好母后教养的结果。皇后嘴上说要好生养育安若,可实则,她数日也难得见这孩子一面,对她来说,安若只是她胁迫太子听她话的工具。
被嬷嬷、宫娥带着的安若,是这样的怯懦,这样的惊慌,眼睛里满满都是对陌生人的恐惧,小小的身子更是往嬷嬷的身后藏躲,若不是嬷嬷紧拽着她的小手,她已经躲到嬷嬷身后了。
他对皇后有道之不出的失望,乃至是绝望。甚至有些时候,他幻想自己不是太子、不是皇后的儿子,也许当年他就该放下一切,带着周素兰离开宫闱,过着他们幸福快活的日子。
他的日子真的不多了罢,近来无论是梦里还是清醒的时候,他越来越想念周素兰,甚至更爱上了回忆与幻想,幻想着周素兰未死,他们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