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兵许可
一、生平
她出自皖南望族,家学渊博,敏慧天成。她姿容娴雅,才华横溢,能文章,工诗词,被誉为“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她勇破藩篱,首创女学,成为“近代教育史上女子执掌校政第一人”。她宦游政界,驰骋商场,游历欧美,“手散万金而不措意,笔扫千人而不自矜”。然而,她又少遭家难,多愁善感,独身终老,最终看破红尘,皈依佛门。
她是吕碧城。
吕碧城(1883~1943),原名吕贤锡,字遁天,又字圣因,晚年信佛后,法号宝莲。皖南旌德县庙首村人。其父吕风岐,为清光绪三年(1877)进士,是前清翰林院编修,历任国史馆协修,玉牒馆纂修,后外放山西学政,任满返安徽,寄寓六安。著有《静然斋笔记》,藏书甚丰。官场虽未得志,但他仍流诸后人笔下的原因,便是他培养了四个卓尔不群的女儿。而吕碧城则是其中的翘楚。
吕碧城颖慧绝伦,少时读书便能十行俱下,有不栉进士之誉。如果按照那个时代的既定模式,少年成名的吕碧城无疑会遵循风光出嫁、相夫教子之路。但是光绪二十一年的变故,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光绪廿一年(1895),吕风岐中风去世,因无子嗣,其家产被族人强行侵夺,吕碧城母女锱铢未得。不久,吕碧城的母亲严夫人又遭匪徒劫掠,所幸在世交江苏布政使樊樊山(增祥)的设法援救下,得以保全性命。这一年,吕碧城年仅十二岁。这场“众叛亲离,骨肉齮龁,伦常惨变”的人间悲剧,足以让吕碧城铭记终生,或许也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植下了“神道”的种子。
1897年,孤苦无依的吕碧城母女投奔时任天津塘沽盐运使的舅父,在其家(塘沽)渡过了相对安稳的7 年时光,期间吕碧城在研读国学之余,对时下当时流行的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为研究新学,吕碧城约同女友方氏准备转入女校读书,但遭到舅父阻梗。她愤然离家,孑身赴津。幸运的是,这次“年幼气盛,铤而走险”的行为受到了“神道”的眷顾。
翌日,逃登火车,车中遇佛照楼主妇,挈往津寓。予不惟无旅费,即行装亦无之。年幼气盛,铤而走险。知方夫人寓大公报馆,乃驰函畅诉。函为该报总理英君(英敛之)所见,大加叹赏,亲谒邀与方夫人同居,且委襄编辑。
此后,她的诗词不断刊登于《大公报》,一时才名远播。时清廷内廷秘史缪珊云(素筠)曾作诗云:“飞将词坛冠众英,天生宿慧启文明。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
光绪三十年(1904),秋瑾慕名拜访吕碧城,二人一见如故,对此吕碧城做了生动的记述:
凭借文名,吕碧城受到袁世凯任的赏识,派她筹办北洋女子公学。1905年,女学成立后,她任总教习,傅沅叔(增湘)任监督。不久,她升任监督,时年二十一岁。两年后,添设女师范科。1909年,北洋女师第一期学生举行毕业礼,毕业师范生仅得十人。而且学生多属随宦的女儿,居处无定,时读时辍,难得学有成就。这也为吕碧城实现“兴女学、倡女权、破夫纲”的抱负蒙上了一层阴影。后来她在北洋女学的校友录出版的时候,写了一篇序文,内有“滋兰百亩,播吾道之芬芳,蓄丈三年,疗庶物之疵瘸”等慨叹之语。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越年民国成立,中国气象也之一变。北洋女学停办,袁世凯随即特聘吕碧城为公府秘书,直至1915年,帝制议起,吕碧城毅然去职南下,迁居上海,被聘为上海《时报》特约记者。这段时期,吕碧城迎来了诗词创作的一个高峰。她将历年游历所作诗词和部分旧稿付梓刊行,定名《信芳集》。《信芳集》问世后,影响很大。文坛名宿樊增祥、易实甫、陈飞公等人也甚为推重。写作的余暇,她还涉足商业,与西人交易,并独操奇赢,数载致富。不久,她的母亲去世。民国七年(1918)秋间,身无牵挂的吕碧城出国赴美,在哥林比亚大学学习美术,兼攻历史和文学,并编译了《文史纲要》和《美利坚建国史纲》等著作。民国十一年(1922)夏,吕碧城学成归国,寓居上海,闲暇之余,与杨千里、杨云史、叶遐庵等时俊酬唱相和,并加入了当时著名的进步文学团体“南社”。
民国十五年(1926),吕碧城再度只身出国,漫游欧美。法国、意大利、英国、瑞士等都地都留下了她的芳踪。后来她将沿途经历和感受写出了五万余字的《欧美漫游录》(又名《鸿雪姻缘》),先后在北京《顺天时报》和《半月》杂志上连载刊出。
民国十七年(1928),得知国内伍廷芳等人筹设中国动物保存会;她也发起中国保护动物会,倡导禁止虐杀一切动物,提倡素食,互相呼应。同年底,吕碧城于日内瓦断荤。民国十八年(1929)5 月,吕碧城受到国际保护动物会的邀请,赴维也纳参加万国保护动物大会。她在会上的演说,引起全场轰动。
旅欧期间,吕碧城开始参加佛教活动,潜心研究佛学。定居瑞士后,更以弘扬佛法为己任,编译了《欧美之光》等书。民国十九年(1930)春,吕碧城在瑞士日内瓦皈依佛法,法号曼智。时年48岁。
民国二十二年(1933)冬,吕碧城回国,在上海闭门不出,专事佛教经典的纂译达3 年之久,完成了《观无量佛经释论》等佛学著作。民国二十五年(1936)冬,她北上客居北京,整理删订诗词作品,刊行《晓珠词》四卷。七七事变后,吕碧城再次出国,辗转于欧美,宣讲佛学,希望唤醒人心,倡导以仁克暴。民国二十八年(1939)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吕碧城为躲避战火,于翌年回到香港,住在港绅何晓生(东)的眷属所建的东莲觉苑。民国三十二年(1943)1 月24 日,吕碧城病逝。临终前,她留有七绝一首,可谓在世六十年最后的吟咏。诗云:“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怨证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
吕碧城辞世后,亲友遵照她的遗嘱,遗体火化,骨灰和面为丸,投诸海中,结缘鳞介。她的全部财产20万元港币捐赠给香港宝莲禅院,布施佛事。
她生平的著作,有《信芳集》、《吕碧城集》、《鸿雪因缘》、《美利坚建国史纲》、《欧美之光》、《晓珠词》(有三种版本)、《香光小录》、《雪绘词》、《文史纲要》、《观经释论》、《名学浅识》及英文传播佛学书十种,合名《梦雨天华室丛书》。但是华文著作因为刊发量较少,而且大部分赠送友人,现已散佚殆尽。
二、佛学著作
吕碧城少年多舛,父亲早逝,母亲遭掠,又遇退婚。中年飘零,身在异国,体弱多病,又逢国家危难,无处归依。独特的经历让本就心思敏感的她逐渐选择佛学作为自己的精神家园,开始不遗余力地推广佛教,撰文介绍欧美各国的佛学近况,翻译佛学经典著作,弘扬佛法,最终皈依佛门。其关涉佛学的著作主要有《吕碧城集》、《欧美之光》、《观无量寿经释论》、《梵海蠡测》、《因果纲要》(英文)、《人死后如何》(英文)等,兹仅对《欧美之光》与《观无量寿经释论》作一简单介绍:
1.《欧美之光》
吕碧城漫游欧美期间,广泛搜集世界各国佛教发展的资料,辑录成《欧美之光》一书,1932年由上海佛学书局正式出版,促进了国人对欧美佛教传播的认识。该书的主旨,正如凌楫民博士在序言中所云:“适值欧美有新道德之运行,以护生戒杀为非战弥兵之根本。女士以亚洲儒释之精神,灌输而融汇之东西文化,相得益彰。世界和平,斯为左券,诚盛举也。呜呼!禽兽异类,吾人尚有保护之责,而各国兖兖诸公,方搜括民财,造舰购械,残杀同胞以快意。使读吕女士护生之集,其能无动于中乎。”
该书来源以欧美各国有关护生的书籍杂志为主,主要介绍欧美各国的动物节、蔬食大会、佛学会以及佛学在欧美各国的发展,内容丰富,文笔生动,文中还附有许多精美珍贵的插图。
欧美佛教动态方面,该书有《佛教在欧洲之发展》、《坎拿大之佛学》、《妙相庄严》、《巴黎学佛一夕记》、《伦敦佛学会举行年会记》、《英国佛教会略史》、《英国佛学社近况》、《英国比丘马显德传》、《德国之佛教居士林》、《美国佛教流行之推测》、《泛太平洋佛教青年会大会》、《玄学与科学将沟通乎》等12篇。
2.《观无量寿佛经释论》
吕碧城著《观无量寿佛经释论》,以唯识宗的学理解释此经,主张将观经列入法相宗的六经十一论之内。《释论》分《导言分第一》、《通释分第二》、《释义分第三》、《注分第四》、《观无量寿佛经》、《抉释分第五》以及附录《识与业》共七部分。
在《导言》部分,吕碧城阐发了解释该经的缘起:“愿宏净土宗只重小本,而法相宗特取六经十一论,皆未及此经,致其胜义湮郁,不获为净业行人所利用,予独惜之,发潜抉晦,请自隗始。唯值世界俶扰之际,虽旅次急就操觚,而一暴十寒,期年始得脱稿,管窥蠡测,破碎支离,揆诸造论须具六因四德之说,曷胜悚愧,当来多士继起,宏扬此经,此区区拙著,覆瓿可也。”
随后,吕碧城进行了具体解释:“六经十一论为相宗圭臬,六经者:深密、楞伽、华严、阿毗达磨、密严、庄严。十一论者:一本十支,首‘瑜伽师地论’,余(一)‘百法明门论’,名略陈名数支。(二)‘五蕴论’,名粗释体义支。(三)‘显扬圣教论’,名总荷众义支。(四)‘摄大乘论’,名广苞大义支。(五)‘杂集论’名分别名数支。(六)‘辨中边论’,名离僻处中支。(七)‘唯识二十论’,名摧破邪山支。(八)‘唯识三十颂’,名高建法幢支。(久)‘庄严经论’,名庄严体义支。(十)‘分别瑜伽论’,名摄散归观支。六经中有二未译来华,即《如来出现功德庄严经》及《大乘阿毗达磨经》是也。窃拟《观无量寿佛经》及《胜鬘经》补充之,胜鬘夫人,承佛威神,宜说识藏,见楞伽经。窥基法师于《唯识述记》、《唯识枢要》及《法苑义林唯识章》中迭称引之,重要可知。观经分演多门,鬘经归纳一乘,各尽开合之妙,允足为六经补佚。犹如净土三经,清儒魏默深加《普贤行愿品》为四经,印光大师加《势至念佛章》为五经,前例可循,刍言斯建,相宗高贤,盍审思之。”
针对“习观经者必须兼习唯识耶?”“观经既属唯识作用,何经中绝不见法相之名词耶?”等疑问,吕碧城认为:“观经即唯识,不必另习。但若自审才力有余,即兼习之。而仍以奉行观经各条为本课,平常之人略知唯识纲要即已具足,不必深求。年老或事忙者,更不必习,惟以持诵佛名为最善……又唯识有教与行之别,广说教理如诸唯识专书者为‘教唯识’。非教无以析其理,非行无以致其用,行起解绝,更何劳数说名相为哉。”
《释论》的注释也独具特色。“佛经通例以注分附于每卷末,西文书籍,则将注分为彚为一部,殿于全书之末。予恐注与经文相隔太远,致读者既易遗忘,且劳检觅,故以注分与释义分每段相连,虽于目次稍欠清晰,而于阅者有大方便,故违中西通例,自成此格。注题不录本文,而以号数代之,较为简便,从西例也。”
该书共141页,于1942年刊行于香港,时任上海佛学书局总编辑的范古农对其评价颇高:“吕碧城女士《观经释论》,以唯识学说解经义,殊有益于流通,不为无见,观经法门,赅散定二善,足持净土宗行法之全体,且以三福业为正因,则应以空观慧业为缘因矣。此义佛于小本经亦微露其义,而自来解者少本此义,致令净土法门非失之狭隘,即失之艰难,遂使净宗流通发生障碍,女士亦知此义,可谓‘先得我心矣’!”,此亦可见该书的价值。另该书节录于《海潮音》1942年23卷3—4期。此外,还收录于《天华璎珞丛刊》十九,内容有所节略,计有导言、通释、释义及注释、释疑四章,篇首为李又宁所作《吕碧城是怎样开始信佛的》一文,正文共90页。
三、编译佛经
为了更加广泛地向欧美国家传播佛学,吕碧城还曾编译佛经多种,据《梦雨天华室丛书》目录记载,英文部分有《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法华经普门品》、《阿弥陀经》、《十善叶道经》、《净土纲要》、《观音圣感录》等。此部分著作据说在英美两国皆有发行(伦敦大罗赛街46号路萨克公司、美国纽约银行街59号东亚书局、美国柳维斯顿第二街309号比佉斯印务局),其中英文《普门品》及《观音圣感录》,交由佛学书局出版。但是目前除《法华经普门品》存世外,其余作品有待考证。
1933年由上海佛学书局出版,内含《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经文。书后有编者著“普门品中英译文之比较”及出版者“跋”。
据吕碧城介绍:《法华经》英译有三种:(一)《实法莲华》(Lotus of the TrueLaw),1884年,克尔恩氏(H。Kern)由梵文译出。(二)《妙法莲华》(The Lotus of theWonderful Law)素锡勒氏(W。E。Soothill)由中国之《法华经》译出,简略不完。(三)贝勒氏(S。Beal)所编之中国群经(Catena of the Chinese Scriptures)赅有《普门品》。吕碧城认为克尔恩直接译自梵文,可信度较高,所以该书以克氏译本译为中文,每页中英文对照,并附以华英本异同的考证,辑以成书。
该书最大的价值在于对克氏译著进行了考订,认为其比现行版本多了七首偈子,“中国译者,每偈四句,每句五字,共计二十六偈。克氏译者则皆散文,共三十三偈,计多七偈。且于第十九偈以下,有无尽意菩萨之答词,谓闻佛说之偈而欣悦。自第二十偈‘真观清净观,广大智慧观。悲观及慈观,常愿常瞻仰’。以至第三十三偈,皆无尽意赞叹之作。吾国译者至‘福聚海无量,是故应顶’礼而止。克氏之译,则由此加以第二十七以至三十三偈,以下即‘持地菩萨即从座起’以至‘皆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与华文译本相同”。同时,该译著也提供了《法华经》指归净土的有力证据,吕碧城在篇末曾云:“篇末诸偈,赞扬净土,说明观世音菩萨居处及来历,尤见完善;且为莲宗有力之证,不亚于《华严·普贤行愿品》,爰乐为追译,以供参考。至若鉴定增辑,续入经文,则有待于精娴梵籀之法家。自维谫陋,不敢以芜笔率玷莲牒也。”
佛经辗转重译,错误在所难免,但是:“夫以中英文字之迥异,而两国各译此经,竟能大体符合,异曲同工,亦可谓难矣。”对此吕碧城慨叹之余,也心生一丝遗憾:“惟可惜者,吾华为佛教先进国,竟无梵文之传习,而让诸欧洲,今彼都通巴利Pali 或梵文Sanskrit者颇不乏人,此吾国学子,负笈锡兰,为不可缓欤!”
吕碧城译述的佛学经典著作,在国外流传甚广,极大促进了国际佛教文化交流,影响深远。后人对其贡献曾做如下评价:“欧美国家。千余年来。皆受耶稣洗礼。佛教至近代始稍稍传入。然以英译经典之供不应求。佛法之真义。犹多秘在东方宝库。未为彼邦人士所尽知。近人以为欲向欧美传布大乘佛教。非先广译经典不可。早年日本高楠博士有见于此。提议用英吉利文字。翻译全部大藏。诚为现代佛教当务之急。恨未现诸事实。女士识解超人。文笔流利。独能于庞大难举之译事。先以为己力抽象为之。计成《行愿品》、《普门品》、《弥陀经》、《十善业道经》等。凡如千种。英美两国皆有发售。夫耶教在吾国。遍行数十省。正以牧士之大有人在。使佛教能多培译才。增加西行工具。安知数十年后。欧美之佛教不有惊人之发展乎。”当为中肯之言。
四、信解行证
吕碧城的人生可谓跌宕起伏,幼年的家庭剧变,开始让她感觉到天地间有种神秘不可预知的力量,能够主宰人间的一切。宗教中,代表这种力量的就是“神”。吕碧城一直相信神灵的存在,她在《自述》中曾记载了这样两个故事:“(其母)为予问卜。得签示曰。君才一等本加人。况又存心克体仁。倘是遭逢得意后。莫将伪气失天真。恰是勉勖游子之词。厥后虽未得意。而自此独立。为前程发轫之始。”后随母游庐山仙人洞。母亲向道士为询婚事。得示曰:“两地家居共一山。如何似隔鬼门关。日月如梭人易老。许多劳碌不如闲。”吕碧城孤老终生,坎坷境遇与问卜所示惊人的相似。漫游欧美期间,灵异事件亦不胜枚举。
种种奇遇让吕碧城更加坚信“神道”的无往不在,在其《予之宗教观》中,她说:“天地之有文章,时令之有次序,动植物体之有组织,尽善尽美,孰主之者?是曰真宰。教徒分立门户,各张旗帜,或称一主,或信多神,皆庸人自扰,妄生分别。盖神道异于肉体,不可名相,专而一之,念兹在兹,可也;析而散之,充塞弥漫,无往不在,亦可也。”
佛教以苦为本,认为万事皆空,吕碧城独特的境遇和特立独行的性格使她发出了“人间最苦”的悲叹,在瑞士期间,她的绝大部分词作都是苦痛之语。“锁羁愁,十里清湘。著个诗人孤似雁,云黯淡,水微茫”等词句一一道出了她心中的苦寂,从而与佛法苦空观形成了心灵上的关照。身世之悲,家国之痛,坚定了吕碧城“不求往生佛国,将何往乎?”的信念,她在劝友人学佛时,曾说“世间事者如梦如幻,本无真实。最要者为看破世界,早求脱离,即学佛是也。请试行之,必觉怡然别有天地”。
然修行佛法,亦非易事。吕碧城熟谙国学,又涉猎西学,信佛而不盲从,认为修习佛法,要遵循“有一定不变之理,而无一定不变之法”的原则,循序渐进,方能有所成。“予修净业。惟自期精进。不敢希求灵感。故拙著观经释论有云。初机行人。不求与佛相应。惟求与经相应。”“初修观虽困难。但一二星期后。即成习惯而不难矣。”同时还需“下一把死力”,吕碧城曾自述梦境,以此勉励行人。“梦在一巨宅门外。心知宅为己有。但门加双键。予手中携有巨大钥匙二具。各长数尺。色如白银或白钢。予以匙启键。门遂得开。其下一匙。匙柄作波罗式。(波罗果名。味甘如蜜。故又名波罗蜜。)启门时。未觉费力。但启后。予坐其旁。喘息不已。大喘特喘。若劳力过度者。醒觉后。综思此梦之大旨。似谓汝欲开此门。须自己努力。”
由于广泛接触了西方近代科学,吕碧城将佛法与科学紧密联系在一起,讲求佛教义理与自然科学间的相互融通印证,希望用西方科学来证明佛学的合理,同时以佛法解释科学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因此与太虚法师、常惺法师、王小徐居士、李圆净居士之间常有书信往来,答疑解惑。在给王小徐居士和常惺法师的信中,她的疑问涉及天文、地理、生物等多个学科。如:“佛是否谓时间无始终,空间无边际,一切皆幻而不实?《楞严》中所言地理,其国数及洲及山等,何以与现时地理不同?六祖惠能有种种神通力,但有下雨乃龙所致之言。然现时科学家解释下雨之原因,已成常识,无人信龙行雨之说?在经过众人的点拨以及自身的领悟后,吕碧城对上述疑问做出了如下解释:“盖宇宙间之最大问题,如时间之始终,空间之无际,吾人皆不能解决,岂能就吾人脑力所不能测,目力所不能见之事,遂否认之?”“总之佛说与科学颇多相同之点。亦间有不同者,则以宇宙至广,有非我辈凡夫思想所及之处,不应谬执管见,轻起訾诋。”其观点虽未必妥切,但这种慎思明辨的求佛态度深刻体现了其用近代西方自然科学来印证佛学的努力。
吕碧城“宅中供奉阿弥陀佛圣像,每日至少诵圣号百声”的孜孜求索终于收到回报,祥兆不断:“于最后一日晨起,惊见洗面盆中(所用之洗手水)泥土甚多,沉于水底,形成莲花一朵,共计十瓣(含普贤十愿之数)……午餐后,往佛堂打字(经稿)。一小时返寝室,又见洗脸盆内水底沉垢,作莲花形,花上栖一白鹤,又译经毕,买莲花供佛,得手形莲瓣一双……又译经时,右眼角生小瘤如粟,恐其长大为患,命女仆简氏以丝线系之,逐日加紧。一日随手而落,以显微镜窥之,乃青色莲花一朵,长瓣重叠无数。”
从此,吕碧城自甘蔬果,不思腥膻,潜心佛学,译释佛经,最终皈依佛门。修习佛教讲求信解行证,即先信仰其法,次了解其法,再依其法而修行,最后必能证悟道果。吕碧城幼年感知“神道”,中年领悟佛法的精髓,信而求解,并用西学阐述佛法义理,依法修行,最终明悟大道,其选择佛学作为自己的心灵寄托的历程,亦暗合了佛教信解行证的修行轨迹。
五、保护动物及蔬食协会
佛教主张“戒杀放生,吃素念佛,拔众生苦,予众生乐”、“诸佛无心,惟以爱物为心”,“不杀生”位居佛教五大戒之首,体现着佛祖的慈悲心与对众生的救济心。
吕碧城的一生,正值世界秩序为之剧变的年代。各地风云变幻,战火蜂起。给无辜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同时对人类的生存环境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吕碧城悲天悯人,乐善好施,形成了以“善”为美的思想,她曾说:“尝谓世界进化。最终之点曰美。美之广义为善。凡一切残暴欺诈。皆为丑恶。譬之盗贼其行。而锦绣其服。可为美乎。况以他类之痛苦流血。供己口腹之快。丑恶极矣。”京直水灾暴发,她联合天津各界领袖的闺秀,倡办女子振济会,筹得的款,救活无数灾黎。后又捐赠红十字会十万元。早年寓居天津时,见《沪报》刊登伍廷芳筹办“蔬食卫生会”,曾致函该会,建议在会旨中标明戒杀,以宏仁恕之旨。但伍廷芳担心世俗斥为佞佛,未能如愿。其思想实践与佛教主张戒杀护生、倡导和平、爱惜生命的教义已经相得益彰。欧游期间,目睹欧美人士饫甘餍肥,不识因果,不惜物命。“一战”过后,生灵有遭涂炭,遍地疮痍。吕碧城自述其愤怒曰:“人有天伦骨肉之情,禽兽亦有母子之爱;人知痛苦,禽兽亦知痛苦;人知感恩怨怒,禽兽亦知感恩怨怒。所异者智力不如人,故为人所制,任人宰割烹食,盖纯然一强弱之问题耳。弱者肉,强者食;或食人,或食肉。同一恃强凌弱耳,岂有他哉?夫天地间一切罪恶不外乎以智苦愚,以强凌弱,以众暴寡。”她这时学佛已相当深入,遂倡言“戒杀护生”,提倡戒杀茹素,借此阐发佛教的慈悲义理。
因此,当她偶见伦敦《泰晤士报》载有英国皇家禁止虐待动物的会函,怦然心动,一方面致函该会,陈述自己的见解,另一方面决计在国内进行倡导,以禁止虐待及鼓吹戒杀,挽救世道人心。在她起草的《谋创中国保护动物会缘起》文末,吕碧城留下了这样的文字:“英国禁止虐待牲畜会,有百年之运动,始微着成效。吾人欲谋范围较广之组织,应预为千年之运动。吾生有涯,世变无极。惟以继续之生命,争此最后之文明,庄严净土,未必不现于人间。虽目睹无期,而精神不死,一息尚存,此志罔替。吾言息壤,天日鉴之,凡我同志,盍速兴起。”铮铮箴言,既是呼吁、鼓吹,亦是对自己的理想的坚持。
1929年5月13,吕碧城接受“国际保护动物会”的邀请,由瑞士赴奥地利维也纳参会。作为唯一一名参会的中国人,吕碧城“戴珠抹额,着拼金孔雀晚妆大衣”,在大会演讲中用英文慷慨陈词,她首先介绍了中国保护动物的渊源,“查此项主义,滥觞最早,而成于三种源流。(一)佛教(二)孔教(三)古代法制”。接着重点阐述了自己的“废屠”主张,她说:“人类之杀动物,完全系以强侵弱,予认为世界文明之重大羞耻,昔美总统林肯未作拯救黑奴之战以前,黑奴之地位,与禽兽相等。贩卖黑奴者,盖不自知其行为之谬误。正犹今日吾人之杀动物,而误以为当然也。”最后,她大声呼吁:“若人类之性质,与此等精神同化,则和平之空气,充满地球,即世界和平真正成立之日也。”
演讲获得巨大影响,会后,不断有群众上前握手祝贺,索取签名为纪念或表达对“废屠”主张的赞同之意。次日,每日销数达六十万份达的《泰格报》(Der Tag),刊载大会文章,认为“最有兴味,耸人视听之事,为中国吕女士之现身讲台。其所著之中国绣服,矞皇矜丽,尤为群众目光集注之点云”。德国、意大利等国的动物保护及蔬食团体也纷纷约稿,并邀请吕碧城前往演讲。
回到日内瓦,吕碧城搜集各地资料,“广采西洋现代时派人物所发表之道德言论。以及伦敦纽约维也纳等处实地保护动物情形。一一摄成影片。附以说明”。编撰了大量提倡戒杀茹素的文章,以期“纳人于正轨”。在保护动物方面,有《世界动物节》、《美国动物节》、《各国保护动物近讯》、《德奥瑞士医界反对活剖之联合宣言》、《柏拉图与象》、《动物之福音》、《使人种恶化之科学》、《香骢历劫》、《谋创中国保护动物会缘起》、《普告教育家》、《英议院人道主义》。蔬食会方面有《国际蔬食大会》、《各国蔬食会名目地址表》、《各国蔬食杂志表》、《伦敦蔬食会》、《美国蔬食会》、《海外蔬食谈》、《赴维也纳琐记》、《吕碧城在维也纳之演讲词》等篇。这些文章都收录于《欧美之光》。
除了编撰文章,被誉为“三百年来第一女词人”的吕碧城还写下了一系列以护生为题材的诗词,阐明人类应以爱物为念,戒杀护生,实现世界的和平。如《摸鱼儿·绕孤丘》:
绕孤丘,苦芦寒濑,土花凄护贞蜕。义声不让田横岛,此豸千秋能继。词苑事,有翠墨,甄奇宫羽流哀丽。陇书休寄。早唳断银云,影沉沙屿,霜月吊汾水。
凭谁解,依样雀螳相伺。强秦盲视公理。我悲貂锦胡尘丧,残弱亦吾长技。穹宙里,问齐物、同仁宁有偏畸意?尘矰应弃。愿手挽天河,圆与净涤,终古雪斯耻。
此类的诗词还有《踏鹊枝·梦想诸天联席会》、《减字木兰花·沧波万里》、《菩萨蛮·春云将展蔷薇战》等。
吕碧城可谓现代女界中的奇杰,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宅心仁厚。不论是早期兴女权、倡女学,还是后期的广扬佛法、著书立说,都已护生为己任。诚如窦存我在所言:“女士的倾向欧化。是在科举时代。国人反对欧化之时。她的归依佛教。是在国人醉心欧化。反对佛教之时。所以女士是具有特立独行之人格。不随别人脚跟转的。当这国性销沉。举世风靡的崇拜外人时代。纪念女士。真令人有怅望云霄之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