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契诃夫作品集:短篇小说幽默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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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P.S.P.S.是写信、便条、便笺等时常用的符号,表示“附笔”“又”等补充意思。你写的信虽然有些不好懂,但引人入胜,文笔优美。我把你的信给所有的邻居看了。他们看了此信后都认为你是个着作家着作家,或“作家”,原文是сочинитель,有писатель的意思,当时和现今用时常有戏谑或讽刺意味,但也可以认为,信的作者用词不慎。因此,格里戈利神父的儿子弗拉基米尔还特意把这封信抄了下来,准备给报社投稿。我也把此信给玛申卡和她的丈夫——德国人乌尔马赫看了。玛申卡是去岁第二封信中少数词及语法形式使用不当,或为俗语,或为过时的旧形式。如“去岁”原文是в прошлом годе,本应为в прошлом году(在去年);此外还有протчими украшениями(各种饰物),本应为прочими(别的),(смотреть)в лице(面孔),本应为в лицо;此外还有信的作者自造的生僻词,如проферансишка(打纸牌赌博,打百分)等。总之,作家契诃夫是想以此来表现这个“叔叔”的形象和文化水平。嫁给这个德国人的。玛申卡的丈夫读信后还夸奖了一番。现在我要把你的信拿给大家看并读给他们听。望再来信!穆尔达舍维奇家的鱼子酱美味可口,好吃极了。

意见簿

它,即这本意见簿,放在火车站专门为它制作的一张高高的、斜面的写字桌的抽屉里。抽屉钥匙“由车站宪兵保管”。其实根本用不着钥匙,因为这张写字桌的抽屉总是开着的。

请打开这本簿子,您就可以读到如下文字:

“先生!何不小试锋芒?”

在这句话下面画着一张丑陋的嘴脸,大鼻子,两只长犄角。丑脸下面写着各种词句所写的各种词句表现出社会不同文化层次的人的水平,如有拼写错的,语法不通的,等等,不拟一一注出。

“你是图画,我的肖像,你是畜生,我是人。你这张嘴脸就是我。”

“火车驶进此占本应为“站”,原文中提此意见者由于读音的关系写成станцыи,本应为станции,本句语法也不符合现代俄语规范,本人正欣赏车窗外景色,可我的帽子不翼而飞。伊·雅尔蒙金。”

“这是谁写的我不知道,可我见着一个傻老帽。”

“法院索赔科科长科洛夫罗耶夫在此署名留念。”

“本人谨向上级首长反映:列车员库奇金在对待我妻子时态度粗暴。我妻子根本没有大声喧哗,相反她极力使一切保持安静。还有宪兵克利雅特文粗暴地抓住我的肩膀。本人现住安德烈·伊凡诺维奇·伊谢耶夫的庄园,他了解我的品行。账房事务员萨莫鲁奇舍夫。”

“尼金德罗夫是社会主义者!”

“本人至今仍记得一桩令人气愤的事……(划去一些词句。)……我路过本站时,我对如下事情十分愤慨……(划去。)我亲眼看见如下令人发指的事,它从好些方面充分暴露我们铁路的规章制度……(以下全部划去。)库尔斯克中学七年级学生阿列克谢·祖吉耶夫。”

“本人在等火车离站时察看了车站站长的面部表情,而且始终很不满意他那副嘴脸。我将一五一十地说明出来。一位别墅度假者。”

“我知道这是谁写的。准是米·德写的。”

“先生们,杰里泽的人都是骗子手!”

“昨天宪兵的老婆同食品店老板过河去了。但愿万事大吉。宪兵,你也不必垂头丧气!”

“我路过车站时饥肠辘辘,极想吃点东西。但整个车站竟找不到半点素食。教堂助祭杜霍夫。”

“有谁捡到一只皮包烟盒,请拾者交收款处安德烈·叶戈雷奇。”

“我被解职了,原因似乎是我经常酗酒。为此本人郑重声明:你们都是骗子和小偷。电报员科兹莫杰米扬斯基。”

“你们要注意自己的道德行为美!”

“卡金卡卡金卡(Катинька),也写成Катенька(卡坚卡),同Катя一起,均是叶卡捷琳娜(Екатерина,另写成Катерина)的爱称、小名,我爱您,爱得发狂!”

“请不要在意见簿上写些无关的事。代站长伊凡诺夫,七号。”

“就算你是老七,但你也是个大傻瓜。”

读书

(一老于世故者讲的故事)有一回,我市剧院经理加拉米多夫待在我们的顶头上司伊凡·彼得罗维奇·塞米帕拉托夫的办公室里,同他谈起了剧院女演员的演技和美貌。

“我可不同意您的看法,”伊凡·彼得罗维奇一边说,一边在拨款单上签字,“索菲娅·尤里耶芙娜极有天赋,有独特的才能!她又长得这样漂亮,婀娜多姿……太迷人了……”

伊凡·彼得罗维奇想接着说下去,但由于兴奋过度,竟然憋得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是纵情地、有些色迷迷地笑了起来。剧院经理见他这副模样,也感到自己嘴里甜丝丝的。

“我喜欢她……呃呃呃……在她念独白时,隆起的胸脯上下起伏,高耸的乳房不停地颤动……真是光彩夺目,热情奔放!请您转告她:就是现在我也愿意……不惜一切!”

“大人,劳您驾在给赫尔松当时俄国的一个省城,位于黑海畔。警察局的复文上签个字。这公函是有关……”

塞米帕拉托夫抬起了他那张笑眯眯的脸,看见面前站着他的办事员梅尔佳耶夫。只见梅尔佳耶夫毕恭毕敬地站着,瞪大眼睛,双手捧着一件公文给他签署。塞米帕拉托夫皱了皱眉,因为他正谈到兴头上,突然中间插这一杠子。

“这件事可以往后拖一拖,”他说,“您没有看见我正在谈话吗?真是没有教养,太不懂礼貌了!瞧吧,加拉米多夫先生……您刚才还说什么我们没有果戈理笔下创作的典型人物。这不,这位就算得上!他哪点不够典型?一个邋邋遢遢的人,胳膊袖子都撕破了,一双斜眼……从来不梳理头发……您再看看,他写的是什么玩意儿!鬼知道写了些什么?写出的东西文理不通,毫无内容……像是修鞋匠写的!您来瞧!”

“唔,是这样,”加拉米多夫看了看那件公函后说,“真的……梅尔佳耶夫先生,您大概不大读书吧!”

“我最亲爱老弟呀,这样可不行啊!”塞米帕拉托夫接过话头说,“我真为您害臊!您哪怕读几本书什么的也好啊,不然就……”

“读书是大有好处的,”加拉米多夫说,同时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常言道开卷有益嘛!您一读书就会觉得眼界开阔了,视野大大开阔了!您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找到书,比如说,在我那儿……我很乐意借书给您……如果您愿意,我明天就给您带过来。”

“我最亲爱的老弟呀,说句感谢呀!”塞米帕拉托夫说。

梅尔佳耶夫不好意思地鞠了个躬,嘴唇动了动就离开了。

第二天,加拉米多夫来到我们衙门办事处,随身带来了一包书。从这个时候起,我们的这个故事才算真正开始。我们的后辈永远不会原谅塞米帕拉托夫的那种轻率的做法!年轻人要是这么做或许情有可原,但一个在官场上这么多年而且颇有阅历的四品文官这样干,那就永远不能谅解了。

剧院经理一到,梅尔佳耶夫就被叫进了首长办公室。

“我最亲爱的老弟,拿去读吧!”塞米帕拉托夫说,递给他一本书,“要认认真真地读!”

梅尔佳耶夫用哆哆嗦嗦的双手接过书,然后退出了办公室。他脸色苍白,那双斜眼不安地转来转去,好像要在周围寻求帮助似的。我们从他手上把书拿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翻阅起来。

书名叫《基度山伯爵》《基度山伯爵》是法国作家大仲马(1802-1870)创作的长篇小说。

“你敢违抗他的意志?”我们的老会计师普罗霍尔·谢苗内奇·布德尔达叹着气说,“你就好歹费点力使点劲……就自个儿慢慢地啃吧,说不定,上帝保佑,他把这码事给忘了,那时你就把书甩在一边不用读了。你也用不着害怕……主要是你别去较劲动真格的……书可以读,但用不着钻牛角尖。”

梅尔佳耶夫用纸把书包上,然后坐下来写东西。但这下他可写不下去了。他的手在发抖,两只斜眼朝不同方向张望:一只眼看着天花板,另一只眼却瞧着墨水瓶。

第二天他眼泪汪汪地来上班了。

“我都读了四遍了,每回总是从头开始,”他说,“可什么也没有弄懂……书里尽是外国人……”

五天过后,塞米帕拉托夫走过我们的办公桌时停在梅尔佳耶夫的身边,他问道:

“喂,怎么样啦?给您的那本书读了吗?”

“读过了,大人。”

“那您读了些什么内容啦,我最亲爱的老弟?好吧,给我说说!”

梅尔佳耶夫抬起了头,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忘了,大人……”过了好一阵儿他才说。

“这么说您没有读,要不,呃呃呃……没有认认真真地读!不-用-心!这样可不行!您再读一遍!先生们,我奉劝诸位也这样!希望你们大家都要好好读书!都要读!我办公室窗台上有书,你们都去拿一本好好地读读,帕拉莫诺夫,您去,给自己拿一本!波德霍德泽夫,您也去,亲爱的!斯米尔诺夫,还有您!先生们,全都去!请吧!”

大家都去了,各人拿了一本。只有布德尔达胆敢表示异议。他两手一摊,摇着头说:

“大人,请您原谅我……我都快退休了……我知道,就是因为有这些评论和着述才经常出事。我的大孙子因为读了这些东西才把自己的亲娘叫作傻娘儿们。整个斋戒期他大喝牛奶。对不起,大人!”

“您什么也不懂!”塞米帕拉托夫说,平常他总是原谅老头儿说些蠢话、做些蠢事。

但是,塞米帕拉托夫错了。老头儿什么都懂。仅仅过了一星期,我们就见到了这些读书活动的效果。波德霍德泽夫读了《流浪的犹太人》《流浪的犹太人》(又译为《终生漂泊流浪的人》)是法国作家欧仁·苏(Eugene Sue,1804-1857)创作的十卷本的长篇小说。故事源自中世纪传说的注定终生漂泊的犹太人阿格斯菲尔的事迹,小说主要描写人民的苦难和巴黎“下层”的生活。第二卷之后就把布德尔达叫作“伪君子”本词的原义是“耶稣会会员(教徒)”。耶稣会是16世纪建立的罗马天主教的一个组织,支持教皇和当局。本词的译义是转义。;斯米尔诺夫总是一副酒醉不醒的样子来上班。但是这次读书产生的影响,对谁都没有像对梅尔杰耶夫那么大。他人瘦了,憔悴了,也开始喝酒了。

“普罗霍尔·谢苗内奇!”他央求布德尔达,“请您劝劝大家永远向上帝祈祷!请您求求首长大人对我开开恩……书我是无法读下去了。我没日没夜地读,不吃不睡……我的妻子给我朗读,她也被弄得疲惫不堪。可是,让上帝惩罚我吧,读了半天书里说些什么我一点也没弄懂!请您慈悲为怀去替我求求情吧!”

布德尔达有好几次壮着胆子去见塞米帕拉托夫,但这位大人只是摆摆手,然后就同剧院经理加拉米多夫在我们办事处走来走去,而且还指责大家不学无术,愚昧无知。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最后,整个这次读书活动算是告一段落,但结果却有些骇人听闻。

有一天,梅尔杰耶夫来上班,他不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而是跪在衙门办公处的中间,放声大哭起来。他哭着说:“请饶恕我吧,虔诚的教徒们!饶恕我制造伪钞!”

然后他又走进首长办公室,跪在塞米帕拉托夫面前说:

“大人,饶恕我吧,因为我昨天把一个婴儿丢到井里了!”

他磕了一个响头,接着号啕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塞米帕拉托夫惊讶地问道。

“是这么回事,大人,”布德尔达上前几步,眼含着泪说,“他失去理智了!他的头脑完全糊涂了!这就是您那位加拉米德卡本文中的姓氏为加拉米多夫(Галамидов),但这里用了“加拉米德卡”(Галамидка),把人的姓氏改了,借以表示说话人的满腔愤慨之情。先生用他那些书造的孽!上帝洞察一切,大人!要是我的话您不喜欢听,那请您让我退休好了。我哪怕饿死,也比到了老年还见到这种事要好得多!”

塞米帕拉托夫的脸变得苍白,在办公大厅里来回踱着步,从这头走到那头。

“以后不要接待加拉米多夫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先生们,请放心,我现在见到了自己的错误。老先生,谢谢您了!”

从那天起,我们那里再也没有发生这类事了。梅尔杰耶夫的健康恢复了。但并未完全恢复原状,而且,至今为止,他一见到书就浑身哆嗦,总是扭过脸去。

当代名人传略

Ⅰ给编辑部的信

尊敬的编辑先生阁下:

胞兄彼得·古利伊奇·赫鲁斯塔列夫上尉于上周星期五因胃癌去世。生前他住在第二雅姆街,商人切尔诺布柳霍夫的房子里。他因狂喝滥饮而诙谐地自称为“上上尉”。临终时他把我唤至他的病榻前,用哀戚的声音对我说:

“尼基福尔!我寿数已尽……但我无怨无悔,因为人的生命也像所有其他事物一样,按本质而言,总有一个限度。在自然界,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假如所有的人都活着不死,那他们不仅没有夜眠八尺之榻,而且也无立锥之地……你听着!你是知道的,我一辈子因品性恶劣,即嗜酒如命而备受折磨。除此以外,我偏爱文学。你把这个笔记本拿走,在我死后交给某个编辑部,好让人们知道我是个什么人,我是如何看待所有事物的。请他们用大号铅字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