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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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遭遇土匪封为师爷

1916年5月,学校放暑假了。张正权与几个同学商量:“每次回家都坐船走水路,这次我想走旱路,沿途可以多见识一些东西。好不好?”

几个顺路的同学都表示赞同。于是8个同路的同学离开重庆,走上了去内江的官道。没有路费,他们就一路步行。

张正权说:“我有个主意,走到一个同学家,就到他家吃一顿,拿一块钱再走下一段。”大家齐声说好。

第二天来到一个同学家,接下来就剩7个人了。大家晓行夜宿,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了丁家坳。这里是第二个同学的家,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学校的体育老师刘伯承,即后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元帅。

当时,刘伯承正在这里帮助招安土匪,他看到这几个小青年步行回家,就劝他们道:“你们不要再走了,前面很不安全,到处都有土匪。”

“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年轻人并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仍然继续赶路。有个同学还开玩笑说:“土匪有啥可怕,他们不也是人吗?大不了把张老八那根上海皮带抢去挂枪用。”

他们又送走了一个同学后,剩下的5个人竟然先后遇到过6伙土匪。那个开玩笑的同学也真是料事如神,因为土匪们搜遍他们全身,除了书就是纸,没有一文钱,果然他们就抢去了张正权那根漂亮的皮带,而且真的立刻把枪挂上了。

侥幸脱险之后,张正权对那位同学说:“你说话这么准,以后不要再乱说话了。”

大家连土匪也遇过了,越走反而胆子越大,很快就到永川、荣昌、大足三县交界的邮亭铺了。

他们来到一座教堂,希望在那里过夜,第二天好赶路。但是神父却说什么也不让他们住,还劝他们赶紧离开这里:“今天这里土匪与民团交战,双方都死了人,土匪今晚肯定会来报仇。”

这时,几个同学也开始害怕了,大家议论了半天,张正权说:“天已经黑下来了,谁知道土匪会从哪个方向来,如果在路上遇到了,看不清楚容易被误伤,还不如就地休息。”

大家听了他的话,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找了教堂的石墙作为掩护,躺下来休息。几个人一天内连续受惊,走得也累了,不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他们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听到了爆豆一般的枪声和喊声。几个人都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张正权起身,伸头向外望去,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成群结队的土匪打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大家都慌了,四散奔逃。张正权没有跑出多远就被土匪绊倒了,而且双手反绑起来,眼睛上也被蒙上了黑布。

土匪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也怕民团反扑,就抢了些东西,押着一群俘虏撤退。正权眼上的布被取走了,然后也给他松了绑。他看到这是一家客栈,土匪们临时在这里驻扎。

这时,一个头捆四川人常用的白布帕、身穿黑绸对襟衫的人走了出来,只见他的腰间还束着一根大红绸带。他把手在红绸带的英雄节上一叉,大声说:“弟兄们辛苦了!”

正权心里说:“这一定是土匪头子。”

接着土匪们就喝起了庆功酒,正权打量了一下,当时屋里大概有二三十个土匪。接着土匪们开始审问俘虏,清查他们的底细。

当得知张正权不是民团的,只是重庆读书的学生,但他家不仅在内江开了家兼营批发的百货店,三哥还在重庆开了买卖,于是就让他写信回去让家人拿钱来赎人。

“那要怎么写你们才肯放人?要多少钱?”

土匪头子说:“我们不害你,你是个读书人。你现在就写,让家里拿四挑银子来赎。”四挑就是4000两。

张正权镇定了许多:“他们只不过想要钱而已。”于是就跟土匪头子说:“我哪值得了这么多?再说家里全部家当也不值这些,您江湖好汉高抬贵手,恰似《水浒》中的及时雨。”

说来说去,那土匪竟被他说通,价钱也降到了两挑。

于是张正权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开始写家信,旁边有个可能读过几天书的小头目见了不由得赞道:“这学生娃写得一手好字呀!老大,要不让他做我们的文笔师爷吧!”

那头目接过信,仔细看了半天,哈哈大笑起来:“真会弄词啊!不称我们土匪,而叫作江湖英雄,好!不用你家来赎人了,你就做我们的师爷吧!”

张正权大吃一惊:“不行啊,我书还没读完呢!”

“读书将来有什么用?”

“我可以教更多的人读书啊!”

“那能挣多少钱?”

“每个月总有十来块钱吧!”

土匪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头目说:“做我们的师爷,那可是第二把交椅,随便分一次就是一两百块大洋。快过来,向师爷请安!”

其他土匪都走过来,向张正权双手抱拳:“给新师父问安。”

张正权两手乱摇,就是不肯答应。

大头目生气了,把桌子一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不要,那就拉出去毙了算了!”

张正权毕竟只有17岁,吓得不知所措,心里想:“先保住命再说,现在只能做刘皇叔‘青梅煮酒时’了。”

张师爷坐轿,由卫兵抬着回到山上,山门上两个站岗的向他行礼,神气地进了山寨。就这样,张正权成了土匪的文书师爷,主要任务是管账,写告示,为绑票写信向家人要钱。

时间长了,张正权发现,这伙土匪中的人以前大多都是安分的乡下农民,都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他们下山大多是抢有钱人,一般不伤害穷人。

张正权偶尔也被迫和土匪们一起去抢劫。有一次,张正权被迫跟随老康去抢劫一个大户人家,按土匪的规矩,下山抢劫是不能空手而还的。张正权对书感兴趣,于是他就到书房去拿了本《诗学涵英》,正好被另一个土匪看见,训斥道:别的不好捡,怎么抢书?“输”字犯忌的,赶紧换别的。无奈,他只好又取了四幅《百忍图》一起带走。

他抢回来的这本《诗学涵英》,就成了张正权在这个刀光剑影的山寨里的精神食粮,一有空闲,他便拿出研读吟诵。

“我学作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诗学涵英》,就是我自修摸索的启蒙书。没事的时候,我常捧着书本,躲在后院吟吟哦哦。有些时候,自己也胡诌几句,自我陶醉一番。”

说起来,他学诗还因为在这里认识了一位前清的进士,并且救了那人一命。那进士老者全心全意地教张正权平仄对仗等一些诗词规律。他在山寨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社会,这种认识是在课堂上学不到的。

这些被官府豪绅压榨,被迫做了土匪的农民,大多心地善良。张正权和他们聊天时,知道了这些昔日的农民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惨历史。这支土匪队伍就是人吃人的社会现实的一个缩影。

他几次都想逃走,但都由于戒备严而没有成功。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张正权表面上对这种快意恩仇的生活已经满足了,土匪们对他的戒备也渐渐放松了。

他正想逃走,但这时突然得知,他的同学樊天佑也在那一晚被另一伙土匪捉到了。于是,张正权暂时放弃了逃走的打算,就找机会去另一伙土匪那里看望同学。

樊天佑的手依然被绑着,他一见张正权就哭了起来,原来,他没有张正权这么好的运气,在那伙土匪手里一直受虐待。

张正权安慰了同学一番,然后去找他们的头目讲情,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开始不答应,后来总算看在他“师爷”身份的面子上,同意放人,但是有个条件:四挑银子是不能少的。

张正权又与他讨价还价,最后同意要800个银元,但却必须由张师爷留在那里担保,以10天为限。张正权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张。

一直到了第八天,樊家还没有送钱来,这时那土匪就拿着大刀在他眼前威胁说:“张师爷,对不住了,江湖道义所在,到时你的脑袋搬家别怪我。”

第九天,突然四下里枪声大作,连看守他的人也跑了。张正权弄不清怎么回事,就与手下沿小路回到了自己的山寨上。原来又是官府与民团来剿匪了。山寨上也正在紧张准备。

张正权终于等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急忙返回屋内,包好自己的东西,将土匪分给他的全部衣物钱财放在显眼处,又在上面压了一张纸条,上写:“小弟我井水决不犯各位大哥的河水。”

不过他不逃了,很快他们的头目就与官兵谈好了条件,接受招安。大当家的被改编做了连长,张正权依然被安排做文书。

这时张正权与前来招安的营长说明了情况:“我是重庆求精中学的学生,回家途中被连长他们绑票的,后来做了他们的师爷。”他一五一十详细讲述了一遍,营长不信,派人到内江去了解情况是否属实。

后来四哥赶来,才把他又接了回去,从5月10日被俘到9月10日重获自由,他当了100多天的师爷之后回到学校,再次成了同学们瞩目的焦点,甚至传为章回小说中的英雄人物。

这100多天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不仅锻炼了张正权的阅历,也使得他以更加成熟的目光,更加深刻地看到这个社会的另一面。这是他人生道路上第一个值得永远怀念的经历。

后来在上海,当成为了“张大千”的张正权34岁生日时,他的朋友郑曼青还赋诗咏叹此事:

大千年十八,群盗途劫之。

非独不受害,智为从所师。

在山百数日,垂垂茁广髯。

一日遁归来,始得脱指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