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自己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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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今日中国女作家的地位

女作家并不是专指文学家,包括一切科学的写作家在内。可惜现今中国女作家的范围太小,就是文学家也很少,至于科学方面,恐怕只有上海的一两个写法律的,和写历史的陈衡哲了。然而女作家在中国的地位却是很高,这固然是因为普通所常说的“物以稀为贵”。所以男作家冒充女士的事也常见的。并且男子还没有完全脱去男女不平等的观念,以为女子总是不如他们的,用好奇的心来看女子的作品。实在说起来,女人的心理的确有不同于男子的地方,女人的写作也与男子自有绝对不同的观点与描写。

现在大略的把几个在文学上成名的女作家介绍给诸位。

(一)绿漪,原名苏梅,她是安徽人。在上海《女声》新年号里有一篇署名苏雪林的《一个平凡人的自述》,关于她自己的身世,说得很详细。现在她是在武汉大学教文学。

(二)丁玲,原名蒋冰之,湖南人。从前在沪江大学读书。她的作品可以说是在女作家中受社会上最大的欢迎的。要知道她的详细身世,可以看《国闻周报》里沈从文的《记丁玲女士》。

(三)凌叔华,原名叫凌瑞棠,是我的同学,她是广东人。她的作品是善于写太太,而她的每一个太太差不多都是顶可爱的,现在她也在武汉大学教书。

(四)沉樱,原名是陈瑛,她是一个新进的作家,而且是一个很有希望的女作家。她的作品有《喜筵之后》、《某少女》等,都写得不错,是有希望的作品。她是山东人,复旦大学毕业生,现在在北大做事。

女人除了用感情写文章以外,对于其它科学也都应该以写作为职业。中国太缺乏学理方面的书籍,差不多什么都得念原文课本,就是教员在课堂上举的例,像老人院啦,什么统计啦,也都是根据外国的例子。这真不能适合中国的环境。常常一个学生在中学时代他的功课很好,但是一入大学就忙的了不得,这是什么原故呢?就是因为都用原文课本,把许多时间用在翻字典上面。如果有中文的课本,那么读书的效率恐怕不只加倍。为了没有本国文的课本,使学生不容易也不方便去研究高深的学问,这真是一件羞耻的事。这种责任应该谁来负呢?就拿日本来说,他们除了外国语的课程以外,别的也全用日文课本。因此今后的中国女子都应当以外国文为工具,用本国文来写你本行的书籍。(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每个人都做文学家,是很明显的。)不管你所学的是什么,要把你学的能写出来。以写作为职业。这有三个理由:

第一,向来女子多是能学不能写的。拿医学来说,女大夫本事好的的确不少,但是关于医学的写作却没有一本。这不能不使我们觉得写作的重要了。

第二,写作不妨碍家庭中其他的工作。我们常常觉得——尤其在中学的时候——女人一结婚,她的一生就完了。其实事在人为,那些终日被孩子和仆妇们所包围的太太们,根本就不会做太太。如果你是有志写作,只要家庭住在离图书馆较近的地方,有几个讨论学问的朋友就够了。按我自己的经验,有一个固定的时间,像晚上八点到十点是很安静的。每天写两点钟就很不少。女子在生理上是有许多地方不如男子,不能像他们一样,所以在家庭中以写作为职业是更合宜,并且对于家庭中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妨碍。

第三,社会上急切的需要。曾有人问胡适之先生,“妇女解放应该先从什么地方做起?”胡先生就回答说,“妇女解放应该从妇女解放做起!”所以关于女子的书,不应当让男子替我们写。并且男人写的关于女子的事都不真切,就像许多小说里面描写的女子,让我们看起来都觉得十分可笑,如同电影上的人似的。因此女子应该写自己的东西,社会上很需要非女子写不出的作品。

有的人以为要写作,自然要汉文好,至少得在家里请老师教过几年国文。可是在我以上所说的这几位作家里,没有一个是在家里念过汉文的,就是男作家里恐怕除了梁启超、胡适之他们以外,像巴金、沈从文他们也是没有在家里请老师讲过国文的。我在中学的时候,所学的国文都离我们太远,那里比得上你们现在还可以读几篇白话文。那时候国文堂讲的是韩愈《进学解》,作文的题目是“富国强兵论”,文章的头一句总是“人生一世……”这对于我们有什么益处呢?所以汉文是在自己下工夫、多念、多看、多写。况且写科学的文章不在乎辞藻。由我在燕大教国文的经验,看出那些风对雪、日对月的文章在班上并不到优等,因为拆开来都是空空洞洞没有什么东西在文章里面。反而是那些没有中过老师毒的能够把事理叙得简单清楚。而且现在的写作多用白话文,自然比较更容易。但是在写作的时候却不可不留意下面的三点。

(一)固定的观点。不论是唯物史观、唯心……只要有一个固定的观点,根据这个观点来开始写作。

(二)系统的思想。布局要清楚。个人有个人的思想系统,形成了各个作家不同的作风。譬如把叔华的作品写了丁玲的名字,或把绿漪的作品写了叔华的名字,无疑的谁都可以看出不是本人作的。

(三)通顺的文词。文词只要通顺就够了,不要写得太特别,反容易使人不了解。

女子应该以写作为职业,如果起初不会写,可以先以翻译为起始。这种写作的事业,可以从做小姐起写到当少奶奶,写到做老太太。常常有人问到婚姻与事业是不是矛盾的冲突的。这只看她个人有没有处理她事业的本领。以写作为目的是与升学和做事与否都不生问题的。只在乎个个女青年的努力了!

(委刚 记)

(原载1934年1月13日《北平晨报》副刊《妇女青年》第6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