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坤
桐城中学/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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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鸿走了。
高二开学我没有找到他,不过暑假里他有跟我说过,如果没有见到他,那么他就是去寻找梦想了。也许现在阿鸿已经踩坏了好几双球鞋了,真希望他能找到梦想呀。
过完一天我就在日历上画一个叉,阿鸿已经离开我29天了,我很想他。我很钦佩阿鸿,他眼睛里放出的光芒是同龄人从来没有过的深沉和热烈。
我刚刚认识阿鸿的时候,阿鸿顶着一头厚厚的刘海与拿着剪刀的班主任针锋相对。班主任抓住阿鸿的头发就一剪刀,阿鸿甩手推开了班主任。
“滚!”
空气凝聚于一点,触及阿鸿的那句“滚”瞬间扩散,冷因子覆盖到每个人的皮肤上,让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竟然敢对班主任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这是阿鸿,谁都看不透,谁都不能驯服的阿鸿。
我坐在阿鸿的前面,倒数第二排。我的成绩很差,坐在后排。阿鸿的成绩却很好,但因为乖张的个性不得班主任的喜欢,倒数第一排似乎是他永远的归宿。
“阿鸿,你真的不想去前面坐吗?好学生都坐在前排啊。”
“为什么要坐在前排?目光狭隘,视野仅限于黑板,最后一排却可以看到全局,我在局内,也在局外。”
我不太明白阿鸿的话。这所重点高中永远按照名次排座位,所有人都把艳羡的目光停留在前三排。阿鸿的不争显得太突兀了。
阿鸿有很多梦想。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体育课被取消了。阿鸿带着足球奔向操场,没有人与他结伴,滂沱的大雨将阿鸿掩盖,我隔着雾蒙蒙的窗户似乎听到了阿鸿射门时发出的欢呼。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足球运动员,拯救国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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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背囊,我带上家门左转去了火车站。似乎谁都没有发现我的这场出逃。
我要去上海看申花的比赛,也许我会在那里邂逅阿鸿。阿鸿喜欢足球,上海是离这座小城最近的有足球比赛的城市。火车上我一直都没有睡,见到阿鸿后我应该怎么跟他打招呼?他会不会责怪我离家出走呢?不会吧,阿鸿说过这并不是离家出走,这叫作追随梦想的步伐。
当我拿到票,真正坐在足球场里的时候,却没有见到阿鸿的影子。我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走路慢吞吞、有点得瑟的男孩。失落席卷了全身的期待。
申花赢了。队员们互相拥抱击掌,甚至脱掉上衣抛向观众席。国足那样烂他们却有心情在这里欢欣鼓舞。我不觉得这样的胜利有多么的光荣,阿鸿也不会觉得吧。我一直期待着,期待着阿鸿带领国足闯进世界杯,与德国对决,和阿根廷抗衡。可是现在我都找不到他。
我去了外滩,长江下游汇集了很多游轮,游轮上的霓虹灯和这里每一处的高楼大厦一样耀眼。似乎在上海找不到一处静谧的地方,哪里都是光华,哪里都是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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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阿鸿浑身湿透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坐在他的座位上等他了。请家长或者休学是班主任给阿鸿的两个选择,看似宽宏大量却是两条布满尖刀的绝路。我心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阿鸿还是妥协了,他的妈妈明天会到学校来处理他“不听话”所产生的后果。
“阿鸿你害怕吗?”
“怕。”
“你不是一直都不屑班主任的吗?”
“我害怕妈妈伤心。”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阿鸿,目光躲躲闪闪,还泛着泪光。阿鸿不畏惧班主任的当众批评,但他担心妈妈会因为自己伤心,我的心里,对阿鸿的好感又深了一层。
次日,阿鸿的妈妈到学校的时候,班主任正好在给我们上课。我看到阿鸿妈妈有些尴尬地对班主任笑了笑。阿鸿被班主任叫出去了,剩下的半节课改成了自习。阿鸿出去的时候步伐有些急促,经过我的座位带起了一阵风,他低着头,没有迎上班主任的目光,径直走出教室和妈妈说着什么。
这样的结果就是班主任想要的吗?似乎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乖巧到机械的学生,而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压,或者说是矫正阿鸿这样的刺儿头。他们从没有想过会不会矫枉过正,他们只是做自己的。
阿鸿回教室的时候是下课时间,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
“阿鸿,老师说什么了?”
“语文老师刚刚来办公室拿作业,跟我妈妈说了不少。”
“语文老师?那班主任就没有批评你了吧。”
“嗯,差不多。”
我们班语文整体成绩极其差,除了阿鸿。阿鸿每次都会在我们班平均分低到底的时候拉我们一把,是的,他的语文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并且比第二名高很多分。更厉害的是作文,阿鸿的作文无人能及。所以阿鸿是语文老师的福星,或者说这一次,语文老师做了一回阿鸿的福星。
我说过阿鸿有很多梦想。
晚自习我们都在狂写作业,但阿鸿总是在发呆,或者在认真地写些什么。我坐在阿鸿的前面,不清楚阿鸿在写什么,但我确定他写的不是作业。阿鸿和我一样,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写作业的时候要么面无表情,要么皱着眉头,但他经常握着笔轻轻地微笑,眼睛里的涟漪比平常更加温柔。
“阿鸿,你在写什么呀?”
“我在写小说呀。”
“可以给我看看吗?”
“行。”
这是一本很漂亮的本子,灰色的,但感觉一点都不消沉。这种感觉有些像阿鸿,阿鸿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比较沉默,但他确实是个温柔的人。这本本子还很新,只写了一篇小说。是关于阿富汗圣战、关于信仰的。我看完了,里面每一个词汇用得都那么妥当,每一个句子都让人心生敬畏。尽管小说的结尾是鲜血绽放,但我还是觉得这篇小说像星星一样美。
作文是作文,小说是小说。两者间有天壤之别,但阿鸿却处理得非常好。后来我才知道,阿鸿的第二个梦想,是当一个作家。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不是韩寒,是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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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手机地图我找到了青年旅社。站在门口看,青旅的风格有些老旧,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幢极老的房子,墙壁上有一片一片的白色粉块脱落,墙脚处有不少已经碎裂的块状物。以前听阿鸿说过他想要去青旅住,和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们聊天、打屁、谈人生、聊哲学。
我来到房间的时候,看到里屋有两个女孩儿在抽烟。烟圈在她们的头顶逐渐消散,有点像天使,却瞬间被打回成凡人。坐了一早上的车子又看了一下午的球赛,我有点累了。脱了鞋,我把包压在胳膊下面,盖上被子就睡了。包里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还是不敢怠慢。信任,在这个时代太渺小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夏天本来就天亮得早,我醒来的时候才刚刚四点钟。今天我要去《萌芽》编辑部,阿鸿说他只写《萌芽》。那阿鸿会不会在编辑部跟编辑们大谈文学?
上海的早点好甜,我喝了甜米酒,很甜也很好看,碗里是白色的米粒和彩色的小圆子,有点像上海,精致、甜腻。时间还早,我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人们都很忙,步子急匆匆的,我有点像异类,站在街区中央到处张望,却没有迈开脚步。这样疲惫的城市,也是阿鸿喜欢的。
找到了《萌芽》编辑部,我站在门口看着金灿灿的牌子晃了晃神。原来那样神圣的文字领域,在现实中也是如此的普通。我没有进去,因为我没有理由进去。如果说只是因为要寻找阿鸿的话,那他一定不在里面。我忘记了他到现在为止一篇稿子都没有刊登过,阿鸿那样要强的人,怎么会以读者的身份站在文字制造者面前?不会的。
有些失落,除了这里上海还有不少有名的文字领域,但我没有去,我想我有更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找到阿鸿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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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学的时候看到阿鸿喜滋滋的,他说他的包裹到了。是一本关于导演的合集,上面有很多知名的不知名的导演。我翻了翻,大多都是欧美的导演。
“阿鸿,你不是最喜欢看名著吗?怎么看这种书了?”
“因为我想当导演啊。”
“你不是想当作家吗?”
“但这不妨碍我做个优秀的导演啊。”
阿鸿的梦想远比我想象的多,而且跨度很大。其实我也有过阿鸿这样多的梦想,只是每一个都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渐渐地,我就没有梦想了。很可悲吗?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但现在我已经不太在乎那些了,因为生活,比做梦辛苦得多。我挺想帮助阿鸿追寻梦想的,或许只有我知道,做梦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谁都不知道阿鸿为何会低号着跑出教室。
那天班主任正在说我校的高考第一名,清华大学。那好像是个曾经叛逆但后来变乖了的刺儿头,他在老师的劝导下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对的,然后努力学习,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说完这席话,班主任把目光落在阿鸿的身上,他是希望阿鸿好的,他同时也希望做一个传奇班主任吧。只是他没有想到阿鸿对上他的目光后,跑出了教室。
阿鸿退学了。
之后偶然的一次,我在学校后面的小摊遇见了阿鸿,他正在买串串香。
“阿鸿。”
“是你啊。”
“你怎么……会退学呢。”
“我不想让自己的梦想破灭在即将触摸到梦想的最后一秒。”
一句话就够了,这就是阿鸿。我看着阿鸿的背影笑出了声,阿鸿终于可以自由地寻梦了,只是以后在校园里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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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上戏的时候恰巧是中午,有很多帅哥美女在校门口。没有阿鸿。这里有最好的导演专业,阿鸿会到这里来旁听吗?可是阿鸿高中都没有毕业,连做导演需要学习的最基本专业知识都不具备,他,会来这里吗?
走进上戏,我找到了导演专业。大学生们都带着本子和笔一路匆匆,我想象着阿鸿融入他们里面的模样,那样的阿鸿更加温柔了。
我在上戏逗留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离开那里。下一站我要去哪里?阿鸿满脑子的梦想我只知道三个,剩下的我该怎样得知?
嗡嗡嗡——嗡——嗡嗡嗡——
“喂?”
“阿鸿,你在哪里?你可急死妈妈了!”
“我在哪里?”
“对!你在哪里?妈妈这就去接你回家,乖,告诉妈妈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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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妈妈押送回家的,虽然她一直在哄我,但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这还是强迫。妈妈骗我,她没有带我回家,而是直接送我去了医院,精神病院。
我叫阿鸿。自从妈妈观察到我总是自言自语后,她就联系了她精神科的朋友。
曾经我因为梦想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妈妈赢了,然后我就没有梦想了。后来,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个和我同名的男生,他满脑子都是梦想,而且一直在付诸实践。我很想和他做朋友,起先我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再后来,我们就是朋友了。阿鸿不止在脑海里,他也出现在我的眼中。我的精神没有问题,但妈妈不相信。她宁愿相信纯理论的东西,都不愿意相信我。
不知道那个医生跟妈妈说了什么,妈妈让我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所以我就是精神病人了吧,可我不是啊!我是一个正常人!曾经有很多很多梦想的积极向上的青年!
妈妈走了。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我出院了。外面的空气陌生得让我不敢呼吸,我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触碰我。自闭,这是精神分裂后我的又一个问题。
妈妈在努力寻找我的兴趣点,可她发现我的兴趣早已泯灭在她的手中。
渐渐地,我喜欢抬头看天,我每次抬头都可以看到大片大片蔚蓝的天空,没有云朵,好像是在等我为它添上爱做梦的涂鸦。我想,我要做个画家。
妈妈支持我学美术,她看到我拿画笔的模样哭出了声。如果她不阻拦,现在我也许是个作家,或者导演,而不是在病房里度过了一大段没有意义的时光后的病人。我是有天分的,对笔有着太热烈的感觉。
现在我已经是有名的画家了,我的每一天都很快乐,只是在空闲时间,脑海里会出现阿鸿这个名字,我为什么会自己在心里喊自己?我不知道。阿鸿,阿鸿是谁?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