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杭
北京四中/高二
这份手稿是我去年在校图书馆做义工的时候，偶然从某个积满灰尘的角落发现的。从手稿的题记可知，它写于1984—1985年间，是对另一份年代久远的古汉语手稿的翻译，译者当时是S大学的在校学生。题记说，他据以翻译的那份原稿是一个校友在京东的某个旧货市场淘到的，他把它捐给了S大学图书馆，但题记既没有交代它的作者，也没有说到它的下落。按说，它应该和这份翻译稿放在一起，但我利用自己的义工身份，找遍了图书馆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它的任何蛛丝马迹。据我推测，底稿的作者可能是明初工部尚书黎澄的外孙。作品的题材也和黎澄的《南翁梦录》相近。黎澄是越南人，火器专家，在被俘后为明朝效力。无疑，我那位学长是一个意译派，译稿的口吻大类今人。它没有准确地传达古人的口吻，同时草率地用现代称谓取代了古代的。尽管如此，在我看来，这份译稿仍不失其价值。毕竟它为人类灵魂的神秘存在提供了一个遥远的例证。
……（以上残缺）在人们的生活中，常常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事件，证明一个我们很少了解的世界的存在。我的外祖父对这个世界一直怀有浓厚的兴趣，他到处搜集可以证明其存在的事例。致仕以后，他利用这些材料写了一本很有分量的书。记得小时候，我常随母亲到外婆家去，在那里，外祖父常常对我们讲起流传在他的故家的、年代久远的各种神怪故事。其中有几件，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至今仍然难以忘却……（以下几行不清）如上所述，在那个时代，交趾（在越南北部——译者，下同）的妇女们无论在家庭生活中还是在社会事务中，都享有非常大的权力。与交趾相邻的南海（今广东广州）、苍梧（今广西梧州）等郡，情况也大致相仿。在当时，从中原前往岭南的人士多是为了逃避战乱，随行的女人很少。他们中的一些人因此不得不与当地的女人通婚，尽管这意味着他们在家庭生活中必须面对一个难以驯服的异邦女子。这里面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外祖父给我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苍梧郡辖境的北部，在今广西布政司的范围内。当然，外祖父和我的兴趣都不在许多士人津津乐道的闺阁秘闻上，而是故事神秘的结局。
吴桓，字子奂，汝南郡汝阳人。他年轻时候，好游侠，行为不轨，常常有铸钱掘冢、藏活亡命等不合法纪之事。在一次不加约束的行动中，他得罪了他的同乡袁绍，为此后来一直受到袁的忌恨。袁得势之后，吴桓心生畏惧，于是决心逃往南方，去投奔他的一位远房的族兄吴巨。吴巨当时任苍梧太守，曾与昭烈帝刘备结交。
吴巨对他还算热情。在当时，苍梧郡境内有一位大酋长，名叫黎季。他的势力很大，郡北的部落都由他统领。他还有一位兄弟，同在苍梧郡境内，掌管郡南的若干部落，但势力和影响都不如他。黎季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叫黎珠。黎珠容貌出色，武艺高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随父亲参加过与邻近部落的冲突，表现英勇。有人说她的容貌和才干可以与后来威震岭南的冼夫人媲美。我以为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夸大，因为冼夫人至今还在两广一带为人供奉敬仰，而这位黎夫人如今已不大为人所知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位才貌双全的少女当时也曾名闻全郡。向她求婚的贵家子弟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其中不乏本地的土酋，也有从中原来此避难的士人。这是很令人惊奇的，因为向来少有有身份的中原人士主动与蛮女通婚。但这少女的眼光却是挑剔的，那些本地的土酋她嫌太野蛮，那些中原来的士人她又嫌太文弱。
她的父亲也很焦急，因为根据当地习俗，如果没有儿子，女儿可以继承父亲的地位。黎季希望把她嫁给一个有名望又有才干的人，不拘是本地还是中原的，来和黎珠一起继承他的事业。太守吴巨看到了这个情况，他也为此感到几分担忧。因为他担心如果黎珠嫁给另一位有实力的土酋，那么他们将会控制郡内的大部分部落。这样一来，他的统治将会受到威胁。他便希望他的远房亲戚吴桓能够娶到这位少女，这样对他和吴桓都有好处。吴桓本人对黎珠的美貌早有耳闻，但他本人不过是个刚刚来此避难的外乡客，怎么敢有此奢望呢？尽管有族兄的建议，他还是犹豫未决。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太合乎礼法的事。据一些传闻说，吴桓和黎珠在一次狩猎中偶然相遇了，那少女对吴桓的箭法极表赞赏——此前她一直以为中原人在箭术方面是远不如南方部族的。吴桓本人在中原时也常常有不合礼法之事，于是他便趁此机会使用了些手段，令她心生爱恋。还有一种说法，黎季邀请吴桓到自己家来，吴桓便用了当初司马相如用过的手段，用一曲琴声迷住了主人的女儿。又有人说这两件事都发生过，并且这两件事都出于太守的安排。具体情况如何，已不可考。总之，一段时间之后，吴桓成功地迎娶了这位南国的美少女。
没过多久，老酋长一命归天。吴桓便如愿以偿地同妻子一起成为了苍梧郡北部大多数部落的统治者。一般的说法是，两人在婚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和睦的生活，受他们管辖的部落也很敬仰他们。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儿子。可后来，吴桓对自己早年间的浮浪生活感到悔恨，他开始企图用儒教伦理改造他的妻子和他们管辖的所有部落民众。这本来是个良好的愿望，但他的手段过于极端，加之他对儒家经典的领会未免带有武人的偏执，他的行为便遭不少人忌恨。黎夫人开始同他疏远，最后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黎夫人虽然嫁给了他，但她身上那种南蛮女子泼辣果敢的个性并没有改变。最后，她决心把自己的丈夫从部落中逐出。吴桓很气恼，却也无计可施。他只好同少数拥护他的人一起迁到郡中远僻的一隅之地去了。他们的儿子吴成，虽然也想调和父母之间的矛盾，但最终还是留在了母亲身边。这些事情在中原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不过，那时的南蛮人对此丝毫不感到惊奇，因为如前所述，那里的妇女享有非常大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