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月下旬的时候,台湾省参议会举行每周驻会委员会议的例会,黄朝琴议长曾作时局的扼要报告,说汤恩伯部队已从上海撤退厦门,而在大陆被共产党军队追击败退入闽的刘汝明部队,也撤至厦门重整。于是他宣布说,当局要由省议会、省政府和各界团体代表共同组织一个“金厦慰劳团”,携带白银30万元,前往厦门和金门前线慰劳军民同胞,由省参议会率领,他希望参议会应该推派一位较为年轻的参议员担任慰劳团团长。黄朝琴此语一出,坐在他旁边的秘书长连震东立即笑着直指谢汉儒说:“谢参议员最为适当。”谢汉儒也笑着说:“这是秘书长的预谋吧。”大家就在一片笑声和掌声中,通过了谢汉儒代表省参议担任慰劳团团长。
慰劳团起程的日期,原定10月14日,全团由台北出发前往基隆,搭乘“继光号”运输船出发,但当团员抵达码头时,“继光号”船长说船发生机件障碍正在修理,要等第二天才能起航。时已近午,慰劳团只好回到基隆,找一家餐厅用餐。就在这个时候,副团长李翼中夫人和家属赶到,坚持不让李翼中随团前往,声泪俱下,令在场的人,心里都感到沉重。
第二天下午,“继光号”轮修好,慰劳团全体团员在基隆码头集合,但副团长已另派社会处一位科长黄镇球代理。当船离开基隆港时,天空晴朗风浪不大,但入夜以后,风浪大作,船开始摇摇晃晃。谢汉儒在海上航行,整夜不宁,难以入睡。直到破晓时分,但见天色黯淡无光,海上浪潮起伏,大家随便闲聊一阵,打发这类似“豆腐掉到灰堆里”的时光。
上岸后,慰劳团被招待安置在厦门市大中路的大中旅社。有关官员告诉谢汉儒在厦门的活动日程安排:当晚汤恩伯总司令在虎头山总部会见全体慰劳团,并邀请厦门市国民党党、政、军各界官员作陪。第二天上午9时,在厦门中山公园举行民众欢迎大会,中午由厦门各界头领宴请。下午2时半,前往前线劳军。谢汉儒把安排的日程时间转告全体团员,希望大家留意。
到了晚上,天色转暗以后,汤总部的副官处长派了几部轿车接慰劳团到虎头山的总部。这里原来是谢汉儒家乡邻村后坑的菲律宾侨商杨德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所建的别墅,颇为气派。谢汉儒少时在集美中学读书,周末时常和同学来到厦门鼓浪屿游玩,曾数次在鼓、厦之间往来。今天到此,别墅已经变成了汤恩伯的总部,谢汉儒也无心览物,心中一片凄然。
当慰劳团一行抵达虎头山总部,进入别墅的大厅时,所有国民党厦门市党、政、军、警、工、商各界领袖都已到齐。酒桌已摆好,谢汉儒被安排在汤恩伯的对面座位上,其余团员被安排在其他筵席座位。人员坐定后,立即端上菜肴,谢汉儒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先向汤恩伯致谢,然后向各界领袖表示谢意。席间气氛颇为严肃,宾主间多谈些台湾和厦门的时局。当上第二道菜肴时,突闻炮声隆隆如在左右,而且是若断若续的发射。慰劳团的代表,因初到此间,猛听得炮声隆隆,心中惶惶不安。“东南行政长官公署”政务委员雷震立即笑容满面向大家说:“没有关系,炮击是常事,但炮是打不到虎头山的,大家可以安心。”听雷这么一说,大家只有装成安心了,桌上的话都少了许多。
只是过了几分钟,炮声仍然不断地发射,楼上有人疾速下楼向汤恩伯耳语。汤恩伯以沙哑的声音笑着说,他要到楼上听电话马上回来。果然,他听完电话又下楼来了。这时候炮声不断响着。汤恩伯倒是若无其事,谈笑风生,态度非常镇定。当送上第四道菜的时候,楼上又有人来向汤恩伯耳语,他们又再度上楼,而在这关键时刻,炮声忽然停止了。汤恩伯第二次上楼之后,久久未见下来。而炮声又起,发射过来的炮,有“啾啾”的声音,好像越过了虎头山,紧接着,电灯全部熄灭。宴会无法继续,赴宴人员急急走出别墅,东张西望,颇有点慌乱。
汤恩伯再也没有下楼来,大家猜想凶多吉少。
幸好汤恩伯总部的副官处长仍然用几辆轿车,摸黑将慰劳团的人员送回大中旅社,并且安慰他们好好在旅馆休息,万一有紧急情况,会叫人把他们送安全地方。事后,慰劳团才知道,汤恩伯二度上楼后没有再下来,是因为前线军情告急,传闻那时共军已占领了鼓浪屿,而且已在厦门市高崎方面登陆成功,汤恩伯已离开总部前往前线指挥。
谢汉儒回到房间,心情十分沉重,面对微弱的烛光,独自躺在床上,思绪起伏。他看看表,已经是深夜11时。突然有人叫他听电话,是厦门警备区司令打来的,他说:“很抱歉,让大家受惊了,请大家放心,如遇紧急情况,我们已有万全的措施。”谢汉儒谢过他,同时把情况逐一告诉慰劳团的成员们,以便缓和紧张气氛,打发时间。慰劳团守在旅社里,把安危全部交给了汤总部,心里暗自思量,并乐观地想:“我们慰劳团带来了30万块白花花银元的慰劳金,而且全体团员都是台湾各界的代表,即使在最危急的关头,应该在安全上有优先考虑吧。”外面的战况如何,慰劳团的团员们蒙在鼓里,但听着这炮声不断,心中总是生疑。
直到深夜12时许,副官处长才来电话告诉谢汉儒,要慰劳团立刻在楼下集合,马上派汽车接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车队在午夜1时左右离开了旅社,不开车灯,也不按喇叭,在夜路上疾驶。
看来情况已经十分严重,党政军的家属都集中准备撤退了。有些上了年纪的慰劳团员经过整夜的劳顿,疲惫不堪,多已躺在车上睡觉。车队把他们送到厦门岛东边的地方,已是凌晨4时许。他们都站在民宅的屋檐下,等候“发落”。大约10分钟后,一位军官让他们马上上船,大家听他一说,顿时心花怒放:因为一上船,就是离开厦门战地了。
经过两天的紧张惊恐,人人都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谢汉儒因是带队的,感受自然更深一层。后来他知道是共军打到了厦门。但当时他不知道攻击厦门的兵团司令竟是他的表兄叶飞将军。
叶家与谢家祖上都是闽南人,谢汉儒的母亲与叶飞的爸爸是亲兄妹。当叶飞在厦门中学参加革命,成为一名将军时,谢汉儒为了逃婚也来到了厦门,并在那里成家立业。可以说他们的政治生涯都是从厦门开始的。1945年,台湾光复后,谢汉儒全家移居台湾,成为台湾政界要人。两人虽同在一座城市里,但从未谋面。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1990年的初夏。作为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副委员长叶飞在北京会见了台湾民社党元老谢汉儒,可以说他们是为共同寻求祖国的和平统一之路走到一起的。谈起往事,他们惊奇地发现,1949年10月16日那天,两人都在厦门。有人打趣地问谢汉儒:“如果您知道率军打过来的共产党军队的司令官是您的表哥的话,那么,您还会跟着国民党军队走吗?”
谢汉儒既风趣又坦然:“当时我根本不晓得‘共军’的司令官是我的表哥。就是知道了,我还是要走的。”
当时叶飞是如何指挥攻击厦门的呢?
10月15日,攻击厦门的战斗从鼓浪屿拉开战幕。
鼓浪屿,顾名思义,它形似海风鼓起的高高的浪头。这是块弹丸之地,全岛面积不到两平方公里,风景却优美如画,终年郁郁葱葱,凉爽整洁,故有“海上花园”之称。鸦片战争之后,诸国列强纷至沓来,争相在这里划租界,开洋行,建教堂,设领事馆,一时间这里成了“万国租界”。如今,说到厦门,没有不提鼓浪屿的。鼓浪屿与大陆只有一水之隔,最近处仅有一公里。汤恩伯的两个团驻守在那里。
正值秋季,本该秋高气爽,不知何故,到了下午4时左右,将按计划发起攻击时,天气一反常态,突然由晴转阴,东北风从海上刮来,越刮越大,海空聚集的大块乌云翻滚盘旋,很快笼罩了海峡。炮兵按原计划提前半小时实施摧毁性炮击,一时间,大批炮弹呼啸着朝厦门岛、鼓浪屿倾泻。敌军阵地顿时火光冲天,浓烟腾起。虽说命中率并不高,但因为炮火突然而猛烈,国民党守军就一下子陷入惊惶之中。
在炮火的掩护下,下午6时,天已擦黑。攻击部队纷纷登船出发,从海沧湾、沙坛湾鱼贯而出,分别驶向鼓浪屿。攻击部队没有料到一上船就碰上逆风行驶,船队又多是平底江船,波涛汹涌中,更是颠簸得厉害。战士和船工协力搏风击浪,一会儿波峰,一会儿浪谷,缆绳拉断了,桅杆打折,这都是练兵演习时从没有遇到过的。战士们还是穿过风浪,奋勇向前。
鼓浪屿国民党守军开始以猛烈的火力拦阻,照明弹将江岸海面照得通亮。船队逆风航至距岸二百米左右,国民党守军开始以猛烈的火力还击。因为风浪太大,攻击部队第一梯队的大部分船只没能在预定的突破口抵滩。船队被风吹散,大部分船只漂了回来;只有少数船只零星抵滩登岸,在滩头遭到国民党守军火力严重杀伤。
当晚11时,第九十一师又组织三个二梯队营起渡,还是因为风浪太大,大部分船只被漂回,只有两个排登陆上岸。
此次攻击厦门,叶飞将军采用了声东击西的打法。他判断敌人反击部队集中在厦门岛腰部。渡海登陆,佯攻鼓浪屿,造成敌人错觉,调动敌人纵深机动部队南调援救,这是佯攻方向;主攻方向放在厦门岛北部的高崎。首先渡海登陆强攻鼓浪屿,这是调动敌人很重要的一招棋。然而采取主力突然向西突围的战法。当然这是险招,叶飞一生只用过两次。
他的具体部署是以第三十一军的九十一师和九十三师组织攻击部队,强攻鼓浪屿,吸引国民党军主力。然后以第三十一军的九十二师和第二十九军的八十五师、八十六师在厦门实行偷袭,同时亦准备强攻,登陆后向纵深发展以占领全岛。攻厦期间,以第二十八军监视金门岛之敌,如发现其增援厦门或撤逃,则立即对金门发起攻击。
当时攻击鼓浪屿的情况十分严重。攻击船队被风吹散后,部队英勇地进行单船攻击,因而只有为数很少的部队登上岛岸,最后又与后方失去联系;但是,指战员有过长期战争磨炼出的孤胆作战的精神,下级指挥员失去了上级的指挥时仍能独立坚持战斗。第二七一团团长王兴芳冒弹雨率指挥船抵滩,中弹英勇牺牲。副团长田军率一个排在另一侧登岸后,连续炸开鹿砦、铁丝网,突入滩头地堡。第九十一师炮二连指导员赵世堂抵滩后,船被击沉,他率领十多名战士强行涉水登陆,突入前沿阵地,直插日光岩西侧制高点,在完全失去后援的情况下,坚持战斗至他最后一个人。
攻击鼓浪屿的浴血苦战是以失利结束的。但是登岛部队的顽强战斗,果然造成了汤恩伯的判断错误,误以为鼓浪屿是共军攻击的主攻方向,以为共军夺取鼓浪屿之后,将从鼓浪屿直攻厦门市区。汤恩伯立即将他掌握的预备队一个师投入鼓浪屿,包围了解放军登陆的部队,战斗更为激烈。汤恩伯并将控制于厦门岛腰部的机动部队南调至鼓浪屿。
登上鼓浪屿的部队以全部顽强战死的代价,牵动了国民党守军,为当天晚上在厦门本岛北部偷袭成功创造重要条件。当天黄昏,第三十一军和第二十九军中抽出的五个主力团突击部队登船起航,几百艘木船在茫茫夜幕掩护下顺风顺水,迅速地驶向预定地点。待国民党守军发现解放军的船队时,第三十一军的大部队已经在厦门岛北部多处抢滩登陆。大陆岸上的炮兵也在这时猛烈开火,摧毁了国民党军在海边的许多堡垒和工事。第九十二师一个突击营的船只在上千米宽的泥泞淤滩前靠岸,部队在敌人火力下艰难涉过淤泥,伤亡很大,仍奋勇向前。第二七四团战士陈勤登陆后,枪被淤泥塞管没法打,他就用身体堵住碉堡口,掩护了同伴登陆。有的部队登陆时失去了上级指挥,就自己组织攻击突入守军的前沿阵地。有的战士抢滩后被敌人打散,但都独立战斗拼到最后。经过了艰苦奋战,第二天清晨,从厦门岛北部登陆的部队终于占领了第一线阵地。
在厦门岛中段,第二十九军八十五师从高崎和神山两处同时撕开口子。高崎是日本人占领厦门时为防美军登陆而修筑的海防要塞,号称“海上堡垒”,汤恩伯以重兵把守。经一夜激战,解放军终于攻克了这个要塞。天亮后,又占领了高崎机场。国民党守军丢弃一架运输机和几辆坦克向南逃窜。
在厦门岛东段,八十六师在钟宅、下马一线登陆。突击部队在夜色掩护下攀越经人工削修的陡壁,出其不意地突到国民党军阵地上,被他们误认为是自己人。国民党军醒悟过后,以坦克和装甲车为前导进行反扑。解放军突击部队伤亡很大,坚守海滩,与之苦战。
解放军突击部队多处登陆成功。国民党守军虽然竭力反击,但因其正面防线被解放军全线突破,陷入了顾此失彼、惊慌被动的境况。解放军建立了稳固的滩头阵地后,返航的船队冒着国民党飞机轰炸的危险,将后续部队源源运上厦门岛。10月16日白天,汤恩伯才判断出解放军的主攻方向不在鼓浪屿而在厦门本岛北部时,为时已晚。他赶忙调动手头仅有的一个团及特务头子毛森的特务营,在飞机掩护下进行反击。解放军一面施放烟幕使飞机迷失目标,一面以猛插纵深,抢占据点,以近战打击国民党反击部队,并在松柏山口全歼毛森特务营。至黄昏时分,国民党反扑部队残部只得向岛南逃跑。这时,汤恩伯对守岛已全无信心,率先向海逃去,部队失去指挥各自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