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7月的最后一天,烈日照射下的台北松山机场一反往日的冷清,变得热闹起来。简陋的停机坪站满了军人,许多还是将官。在场的记者觉得这是蒋介石退台以来最隆重的一次迎宾场面。而且连一直躲躲闪闪的蒋介石也亲自到场,在贵宾室等候。
他们等候的贵宾就是新任联军总司令麦克阿瑟。
下午1时,麦克阿瑟元帅从专机的舷梯走下来,手里握着他的大烟斗,头上戴着那顶陪了他二十多年的旧便军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得出奇的墨镜。
在陈诚等政府要员与麦克阿瑟拥抱握手后,蒋介石从贵宾室走了出来,来到机翼下,与麦克阿瑟握手,拥抱。
他们一起走到停在一旁的座车,麦克阿瑟低下高高的身躯,钻进座车时,发现蒋夫人宋美龄已含笑坐在车里,他打着招呼:“你的丈夫在上次大战中是我的老搭档。老战友再次合作,胜利就得到保证。”
蒋介石寻找着话题:“听说刚打仗的那几天,你冒着枪林弹雨,亲自飞到汉城最前线?”
麦克阿瑟颇为得意:“我的座机差点给斯大林的飞机打下来。哈哈,不敢冒险的将军不是好将军。要不我就得不到汉城前线的第一手情况啦。”
跟随麦克阿瑟到台湾的美国军官代表团由16人组成。虽说蒋与麦氏从未谋面,谈起来竟热乎得像老朋友,大有一拍即合的味道。
麦克阿瑟有些好大喜功,所以一提到那次冒险飞行,便口若悬河:“我当晚飞回东京后,马上向杜鲁门总统建议,给我向朝鲜派两个美军师,我就能守住朝鲜。”
蒋介石附和着:“战事紧张时,我也经常乘飞机飞到前线上空观察战场或部署部队……”
听到这里,宋美龄因为了解美国舆论对蒋介石老打败仗的蔑视,所以直使眼色让蒋不要讲。而蒋介石正在兴头上,即兴发挥,根本看不见。宋美龄就没有把蒋介石所说的翻译过去,随便说了些别的。
蒋介石洋洋得意地宣称:“由于能再次与老战友合作,胜利就有了保证。”
麦克阿瑟也是即兴发挥:“可派出大批飞机轰炸中国东北,帮助你们的军队在鸭绿江登陆。”
麦克阿瑟当晚下榻台北阳明山宾馆。两人会谈了两次,蒋介石设盛宴款待。第二天,麦克阿瑟即乘机飞离台北返回东京。美联社的新闻电报说:那是麦克阿瑟占领日本五年中,第一次在日本以外的国家留宿……
麦克阿瑟趾高气扬,不知道他的此次台北之行,给他惹下了不大不小的麻烦,为日后杜鲁门罢免麦氏埋下了种子。原来,杜鲁门和艾奇逊事前都不知道麦克阿瑟本人亲自飞到台湾,以为他只是遵照指示委派手下一个高级军官到台湾的呢。事后,当东京的新闻记者渐渐透露出麦氏访台的细节时,杜鲁门和艾奇逊大为光火,认为麦克阿瑟是个阳奉阴违的老手,就热衷于冒险。
麦克阿瑟回到东京的办公室,大大发挥了杜鲁门早些时候关于美国打算保卫台湾防止共产党进攻的声明,宣称:“在当前形势下,台湾包括附近的澎湖列岛,不会遭到军事入侵。”他接着又说,他同蒋介石探讨了“迅速并且慷慨地提供”国民党部队到朝鲜作战的事宜。“目前已就我指挥的美军和国民党中国人的部队之间的有效协同做出了安排。”
世界新闻对此事反应强烈,认为麦克阿瑟单方面地决定美国与同中国共产党作战的蒋介石结盟,是在嘲弄政府的政策,说他是“惯于莽撞行事,自作主张,独断专行的将军”。
杜鲁门对此极为不满。
8月5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正式通知麦克阿瑟说,总统已经否定了他对中国大陆采取防御性袭击的建议。麦克阿瑟也毫不示弱,立即回电表示他的愤怒,并讽刺说,他完全理解总统“保护共产党大陆”的决心。
在北京,毛泽东虽然注意朝鲜的动态,但主要精力还是准备打台湾。
5月13日,金日成首相出现在中南海的怀仁堂。在当晚的会谈中,金日成首先通报了他与斯大林会谈的结果。他解释说,南朝鲜的侵略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南北朝鲜的紧张关系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南朝鲜人民急切地盼望着祖国的统一,现在统一朝鲜的机会已经到了。关于这一点,斯大林也明确地给予了肯定,并以为统一朝鲜现在是可行的。只是,斯大林同志强调,有关这个问题的最后决定,必须取得毛泽东同志的同意。这就是他此行访问的主要目的。
毛泽东怔了一下,他的表情告诉人们,他对金日成的统一计划有些意外。因为,在斯大林已经明确表示同意中国进行解放台湾的军事准备,解放军进攻台湾的各项先期工作也已经按部就班地展开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斯大林会突然转而去支持统一朝鲜。
毛泽东拿起刚刚放下的香烟,还是很客气地对金日成说:“你们的大使已经几次来同我谈过这个问题,我都告诉他现在还不可以。”
金日成心情急迫,立即解释说:“苏联已经帮助我们做了许多准备,斯大林也同意了,只要中国同意,我们不要任何帮助。”
根据毛泽东对朝鲜和战争的了解,他不相信事情这样简单。他对金日成说:“这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需要请苏联大使立即向斯大林核实一下。是不是咱们今天就谈到这里?”
中止会谈后,毛泽东紧急约见罗申,要他立即给斯大林发报,以证实金日成的说法。
第二天晚上,苏联大使罗申拿着斯大林的电报来见毛泽东。电报说:
在与朝鲜同志的谈话中,菲利波夫(斯大林使用的化名)和他的朋友们表示如下意见:由于国际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同意朝鲜人着手重新统一的建议。但有个附带条件,即问题最终应该由中国同志和朝鲜同志共同来决定。如果中国同志有不同意见,那么对问题的解决就应延迟,直到进行一次新的讨论。会谈中的细节朝鲜同志可能会向您转述……
看到这样的电报,他对苏联大使说:“我已经注意到朝鲜半岛的情况,我完全同意朝鲜同志的估计,即由于美国势力逐渐退出南朝鲜,朝鲜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过,我认为,恐怕有必要像中苏条约那样,在中国和朝鲜之间迅速签订一个友好互助同盟条约。”显然毛泽东对金日成的计划可能带来的后果有些担忧,因而想到中国需要为直接援助北朝鲜做好准备。
在与苏联大使会晤后,毛泽东立即在他的办公室召集周恩来等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开会,讨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毛泽东对斯大林和金日成没有事先与他商量这件事相当不满意,以后曾多次提及此事。
两天以后,毛泽东再度与金日成会面。他诚恳地说:“原来我们考虑的是先解放台湾,在此之后再解决朝鲜问题,那样中国将会更充分地援助北朝鲜。但既然统一朝鲜的问题已经在莫斯科得到批准,我同意首先统一朝鲜。如果美国军队参加战争,中国会派军队支援你们的,因为到那时,苏联出兵是不方便的,它受到与美国签订的协定的限制,而中国则不受这样的限制。”
金日成一面表示感谢,一面婉言谢绝。他觉得用不着中国出兵。
6月25日,朝鲜人民军的七个师,随着反击南朝鲜军事挑衅的一声枪响,反攻越过了“三八线”。朝鲜战争升级了。
面对朝鲜战争的新情况,毛泽东越发不安。他和其他领导人都在注意国际上特别是美国的反应。果不其然,两天以后,毛泽东担心的事情初露端倪:杜鲁门宣布台湾未来地位尚未确定,因此他已命令第七舰队阻止任何对台湾的进攻,确保台湾及台湾海峡的中立化……毛泽东叹息:美国人救了国民党的命。
中共中央不得不为朝鲜战争一次又一次地开会。有一次周恩来讲道:“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在安理会上提出一个和平方案,要求停止朝鲜境内的敌对行动,同时自朝鲜撤退外国军队。”
毛泽东插话说:“我们要和平,可是杜鲁门不要。他不会同意的。他要推行世界战略,现在远隔重洋,紧急插入干涉朝鲜内政,劲头很足。我们不能小看这个问题。”
周恩来接着说:“最后金日成发表演说,要在8月完全解放朝鲜领土。人民军已经解放汉城,正在向大田一线前进。”
“形势不容太乐观。美国派军队参加作战,会给朝鲜人民带来许多困难。”毛泽东接上一支烟,也接上了话头,“但是,困难是可以克服的。胜利是属于反对侵略战争的朝鲜人民。我们也不是没有同美国打过交道。抗日战争时期,他们曾经是我们的盟友,我在延安时见过许多美国人。他们对中国人民还是很友好的。只是在日本投降后,杜鲁门就开始帮助蒋介石打中国共产党了。美国出主意、出枪炮、出美元、出物资帮助蒋介石打了三年多内战。结果,蒋介石垮台了,逃到台湾去了。中国人民胜利了。新中国诞生了。这就是历史发展的逻辑。”
周恩来继续说:“杜鲁门并没有接受这个历史教训,他现在要把美国士兵投入朝鲜战场,他要赤膊上阵,还拉上一批帮手,要聚众打劫。”
毛泽东有自己的看法:“美国人并不是不接受历史教训,而是错误地总结历史教训,认为他们早就应该亲自干。这虽然是少数美国将军的说法,但代表了美国战争狂们的意见。我们要保持警惕,我看这场战争有可能扩大为一场中美交兵的战争。”
周恩来想把更多的情况告诉大家:“一位苏联军事代表对我说,要不了几天,一下子就可以把美国人和李承晚搞掉,朝鲜很快就会统一。我同他讲,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他说,美国人在日本的军队还没动呢。他不敢动,动也不行。什么事情都要有备无患。”
毛泽东赞同这种考虑:“有备无患,未雨绸缪。我们还是要有所准备为好。恩来同志,明天你主持军委开会研究一下,调十三兵团到东北,加强那里的防务,也可待机支援朝鲜同志。”
7月13日,中央军委作出了《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决定立即抽调战略预备队,并配备地面炮兵、高射炮兵及工程兵部队,集结东北地区,组成东北边防军,抓紧整训工作。
进入8月份,朝鲜人民军将南朝鲜军队压缩到洛东江以东一万平方公里的狭小地区。为了挽回败局,美国开始策划扩大侵略朝鲜的战争,打出的一张王牌就是将麦克阿瑟直接派往朝鲜战场。当麦克阿瑟乘坐的“巴丹号”座机飞临朝鲜时,无线电报告说,汉城以南发现敌机,随后麦克阿瑟的座机遇到人民军空军飞机,迅速做了一个躲避动作,化险为夷。然而,在南朝鲜一个机场降落。他走下飞机时,换了一副装束:身穿一件褪色的咔叽衬衫,外面套着皱巴巴的皮夹克,戴一顶镶金边的旧檐帽,胸前挂着一架望远镜。尽管天气阴暗,他还是戴了一副墨镜,并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麦克阿瑟在朝鲜视察后,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要在地理条件不适合登陆的地方登陆,这个地方叫仁川。他的设想立即在美国军界和政府高层引起激烈的争论。
美国军界首脑在第一大厦会议室开会,海军方面介绍情况后,一个军官说:“很多制订计划的人认为,如果仁川行动成功,我们将不得不改写教科书。”
海军水雷专家说:“仁川港‘飞鱼峡’是布雷的天然场所,任何一艘船沉那里都会阻塞这条航道。船只驶进海峡,犹如驶进‘死胡同’。船在那里无法掉头。一艘船出事将阻碍整个舰队。”
陆军参谋长柯林斯警告说:“如果第八集团军不能突围向北进攻,这对仁川登陆的部队是个灾难。”他提出登陆点选在群山。
麦克阿瑟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似听非听,嘴里叼着大烟斗。他发言的习惯一般是“后发制人”,而且都是长篇大论。意思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会坚持自己的意见到最后,决不制于他人,除非上峰下命令。他说:
“敌人对仁川的防务未曾做到应有的准备,在我看来恰恰是有助于保证这次出奇制胜的因素。敌军司令官认为,美国人绝不会如此‘鲁莽地’来冒险,这恰恰是有利美军突然袭击的条件。历史上1759年英国人一小队人员在突袭魁北克战斗中,攀上了被认为是无法逾越的高岸,使法国人猝不及防。”
他反驳陆军参谋长的意见:“在群山登陆危险少,但价值也小。不要进行流血的但无决定意义的行动。”
麦克阿瑟越说越兴奋:“战争的历史证明,一支军队的溃败,十有八九是因为它的补给线被切断。夺取仁川、汉城,将切断在釜山周围战斗的北朝鲜人民军的补给,促使他们瓦解。……希望陆战队不要多嘴,执行命令。夺取仁川和汉城,将很快结束战争。我下五个美元的赌注,就有机会赢得五万美元,我决心已定。我几乎能够听到命运的秒针在滴答作响。我们现在必须行动起来,否则我们将灭亡!”
就这样,9月中旬,麦克阿瑟所谓“五个美元”的赌注押了上去,他亲临前线指挥。
麦克阿瑟的冒险行动成功了。
他的助手给他递上一份华盛顿的来电,说:“登陆成功,迅速北进的态势已经形成,不过华盛顿方面疑虑重重,他们担心中共和苏俄会实施武装干涉,局势会复杂起来。”
麦克阿瑟坐在指挥舰舰桥的椅子上,头上还是那顶汗渍渍的旧军帽。他将烟斗抽得丝丝响,愤愤不平地说:“如果中国人真的进行干涉,那么我们的空军就会使鸭绿江血流成河。中共不会那么冒险。不要庸人自扰!”他转过身来对众人说:“我不相信中共的国际主义。中共虚张声势的宣传,只能使华盛顿那些神经脆弱的先生们睡不着觉,对于我们军人来说,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就是一切!”
助手提示他:“据情报说,中共军队在鸭绿江沿岸调动频繁,仍有干涉的意向。”
麦克阿瑟仍是不屑一顾:“这是起码的军事常识,中共无非是搞点‘亡羊补牢’,用不着大惊小怪。他们不调动军队守住大门,难道会扫地待客,等我们这些大兵去跳舞不成。”他说罢哈哈大笑,慢步走向舱口,大家尾随其后,秘书哈特快步向前,打开舱门,麦克阿瑟转身对大家说:“现在我们休息,四个小时以后,请各位到指挥舱来。”麦克阿瑟挥手致意,走进卧舱。
麦克阿瑟赌赢了,但对中共的判断却输了。对他来说,真是成也冒险,败也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