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你们流什么鼻血?脏死了。”高长恭嫌恶地皱眉,看着除了瑟瑟发抖无处可逃的帝王,满殿朝臣乐姬纷纷逃窜,一时间大殿都空了。
“春……春……春春春春……”慕容轩辕升龙结结巴巴地打摆子。
美丽到了几欲致死的感觉,那便是无边的恐惧……!!!
高长恭多少有些自觉,摇头叹息:“果然不能攃太香,熏人。”
“春春春春春春……”皇帝的牙齿继续打颤。
关于高长恭那一身香喷喷春_药的来源,一切要从转回兰陵王初醒说起……
那时冰棺碎裂,修罗醒于末世,高长恭以无冕凶王之身睁开双眼。他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忽觉百无聊赖,便慢悠悠在帝陵里转悠起来。
高长恭也曾在万尸洞里的万尸殿长眠,压镇以荒泯心头血凝成的涿鹿铃。万尸殿里安置的帝王贵胄尸身众多,也唯他称王称霸。
第一世的高长恭虽有王衔,却非帝王,本该有些自束。可他死后经过漫长的轮回,对于君君臣臣的等级早已看淡,即便在万尸殿修行时也习惯横行无忌,欺负小皇帝,暴打中青年帝王,抢太上皇们的宝贝,还把兔子妖精在空中抛来抛去地玩,以至于小皇帝见了他会哭,帝王见了他露出媳妇脸,太上皇们要求加配保险柜,大兔子见了他哆哆嗦嗦,习惯性地把脑袋藏在肚皮底下。
骄横漂亮打人毫不留情的他还因此有了一个别称——高美美,可见众人对其爱恨交织。
也正因如此,高美美有一种非常厚脸皮的认知:他睡过的地方就是他的产业,他见过的东西就是他的财产,这比某些君主策马圈地还简单。
黎瑾先帝提倡节俭,入葬仪制也简单,高长恭在帝陵里没搜刮出什么好东西,自从醒来后一直小性子就开始有点儿冒头了。
亚顶点之间有些感应,何况他之前三震涿鹿铃,超越位面的限制,唤起蚩尤族万鬼附身在尸骸,甚至借尸骸之口宣告天下。
他醒了的事情,早该被那家伙知道了吧……怎么还不来呢?
“魂蛋,魂蛋,魂蛋……!!!”在无数棺椁中间,高长恭嘟着嘴在地上打滚撒泼,鞋都蹬飞了。
“哼唧。”地上阴寒,高美美连打了几个嚏喷,鼻子痒痒的,连眼圈都红了。
依旧是死寂无人,高美美心灰意冷地哼唧几声。
“算了……他都不管我死活,我管他去死。”头顶着一顶勉强能看的王冠,高长恭气呼呼地一路走出帝陵,找地方洗澡。
他要风华绝代地上阵杀敌!他要同时在力量和形象上胜过其他九冕!!!高长恭暗暗下定决心,要让傅秋肃后悔!!
好在皇宫倒是奢华,帝王沐浴的地方宽敞华美,冷水温水热水样样俱全。
高长恭在一个池子里洗一小会儿,立刻跳进下一个池子,决定把池子泡遍了。
最后在一个水里有蒸汽和玉床的池边,高长恭发现了很多小瓶子,什么材质的都有,一样的是都很精致漂亮。他单手拿着布巾草草地擦拭着长发,另一只手拿起一个小瓶子晃了晃,里面似乎有些液体;他拿起另一个,里面的内容物更稠密一些,像是软膏一类的东西。
高长恭嘿嘿一笑,打了笔如意算盘:“把这些亮晶晶的小瓶子带给大家作纪念品不错,这样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就不好意思空手见我了。”
他似乎不知道,这种做法和旅游时把酒店里的沐浴露洗发液拿回去送礼一样小气。
好在高长恭也有点担心这些沐浴用的东西已经被使用过了,拿不出手,他本来想直接倒空。当他拔开瓶塞,意外地嗅到很怀念的味道,其中花蕊的味道很重,还带一点淡淡的脂膏香味,不知道是什么兽类的脂肪熬制的。
他第一世在军营里领兵征战,不管是将士还是皇帝还是敌国的帝王,都经常亲自端着种味道的洗澡水服侍他入浴。
忽然有点儿怀念……
高长恭改变主意了,把这些洗浴用品用掉更合算。
……
于是就有了香香的高美美。
“春春春春春春……”皇帝低低哆嗦,越来越喘不过气。
“真烦人……你这种皇帝被灭了正好。”高长恭撩袍踩在王座上,露出一条闪亮亮的大腿,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他冷冷问:“让我这种厉害的家伙为你战斗,有什么好处吗?”
“轰隆!!”之前高长恭以杀气劈裂王座,也动摇了整座宫殿。皇座之上的额匾这才掉落在地,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字的金匾生生摔裂,变成了“正太光明。”
慕容轩辕升龙用袖子胡乱抹着鼻血:“我,我……我封你当娘娘……”
“娘娘?”高长恭冷笑一声,倾身一个大巴掌把升龙皇帝扇倒了。
除了帝王学治国策什么都不会的皇上在地上打滚,嘤嘤嘤嘤地哭,可表情又像是笑着的。
“给我把国库打开。”高长恭挑眉:“受到帮助就该有点儿诚意。”
傅秋肃找到高长恭的时候,美丽的武神很忙。
白麒麟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爱人的背影——那人从长眠苏醒过来,就像所用冬眠初醒的动物一样急于寻找生命的动力,正蹲在旮旯里扒拉国库。
密密麻麻的名贵手表带了一胳膊,比盔甲更能防身。
他正抱着一块缀绣了无数珍宝晶石的猩红绒料使劲揉搓,双眸迷离,充满陶醉与憧憬。
“你在干什么?”傅秋肃的目光从高长恭和布料之间来回逡巡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你啊……”高长恭冷不丁吓一跳,捂着心口看清楚来人后,重重白了对方一眼:“这都看不出来?我正在追忆豪华宫廷名媛贵妇的衣香鬓影。”
“既然醒过来了,那就随我去战斗。”傅秋肃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他当着高长恭的面化出尊皇独角麒的模样,用角一顶,高长恭手臂上的手表纷纷掉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上来吧。”白麒麟淡然说:“啊,还有……你手里拿的那块是七宝袈裟,不是给贵妃们用来做肚兜的贡料。”
高长恭悻悻抛了布料,翻身坐上麒麟背。他看着麒麟空洞伤口仍未弥合,不忘抱怨道:“少了半截,硌死人了。”
“将就着吧,等仗打完了你帮我用棉花填上。”白麒麟一蹬后蹄,跃出重重宫殿。
疆场之上,遮蔽整片地平线的乌云里突然窜出千百团形态各异的光火,像泡沫化的熔岩四处喷溅,一路上脆弱的防线给了叛军们所向披靡的错觉,一旦对敌,异常凶悍。凶魔的尖啸声与咆哮几乎将鼓膜贯碎,仿佛墨色的雪崩由天际翻滚而来,贯通天地。
“我们有求生的权利,战吧。”敖炀已化为正气凌人的金龙,一对无色的琉璃眼睛直视敌军来袭的方向,与妲绅所化的不语之蟒带领众将士严阵以待。
战场几乎在顷刻间停止、凝固、冻结了一切,犹如慕容轩辕沉蛟突然撒下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巨网,要将地上所有的生命一网打尽。就在两军交接之时,半身枯骨的白麒麟驮着杀神高长恭冲入战场,凛冽的煞气登时掀翻一片。
高长恭跳下麒麟背,与傅秋肃背对背面向包围圈。
“残兵败将。”高长恭攥着武器与敌人对峙,不是很高兴地哼哼:“喂,臭麒麟,自从我醒了,你还没说什么呢。”
“……喔。”白麒麟偏头,似乎思索了片刻,干巴巴挤出一句:“那什么……长恭,你睡了这么久,武功可别退步了吧?”
高长恭的脸登时拉得更长,狠狠扯麒麟残缺的鬃毛:“你才退步了,就剩下一半还好意思说我!”
看着潮水般围涌而上的妖魔,男人眼眸一眯,有了打算:“臭麒麟,你敢比赛吗?”
“什么比赛?”傅秋肃叹气:“别闹了,先杀敌好不好?”
“就是杀敌,看你吓的。”高长恭嗤笑:“谁先杀完一千个谁算赢,比不比?”
白麒麟一道吐息融掉了一个扑上前的异兽,才点点头:“好。一个了。”
“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高长恭气炸了,扭头就厮杀起来。
男人转过身的时候,傅秋肃身上的伤口忽然时间流动,腐蚀加速了。
傅秋肃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丑门海的方向看去。
那两人似在战争之外。
灰褐色的城墙下,消瘦的女孩伶仃而立,身躯掩在宽大的灰袍里,半垂头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背后那头无常混沌龙微微张开齿锋,似乎笑了一下。
高长恭横砍竖杀,瞳仁贯血,不知不觉间背后的厮杀搏斗声越来越小。
“七百九十八。”他听那麒麟轻声说。
“胜负未分。”久别重逢,高长恭攒着一股劲儿要赢过傅秋肃,他咬咬牙,原本续不上的后劲却是愈战愈勇。
杀了不知多久,妖魔们发现这块硬骨头啃不得,也不再恋战,调转方向准备攻向他处。
高长恭精神更是振奋,趁胜追击,直杀满了一千只,才心满意足收手。
“正好一千只!!哈哈,穷酸你看——”男子一甩青丝,发梢处溅出点点鲜血。他得意地侧身睥睨,想看傅秋肃落败的沮丧模样。
“……你看……”声音忽地放轻,哽咽地停了字眼。
高长恭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管他说什么,傅秋肃不会听到。
他死了。
那句欺骗的数字,竟然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傅秋肃的声音。
焦黑的骨架像一道破败的柴扉,耸立在由麒麟血滋生的万花之中。
仿佛推开这盏枯败的门,无尽美好的红尘近在眼前。
瘦骨嶙峋的尸体静静立在百万繁花之中,空洞的头颅仍顽强地半抬,仿佛仍有两道温柔的视线,像生命最后一刻那般无言注视着高长恭厮杀翻飞的绝美容姿。
他知他懂他,才肯定他不会回头。
然是他爱他怜他,才不让他回头。
两条雪白的痕迹从眼眶位置,蜿蜒至狰狞扭曲的唇缘。
未曾得见,从未看见,只因早已入骨。
“原来……你哭过的。”
无冕的凶王丢了刀剑,跌跌跄跄趟过摇曳的繁花慢慢跪在地上,抱住那黑色的残躯,用光洁的额头静静抵在上面。
“哈哈哈哈——你也会死,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啊啊啊哈哈!”美艳的杀神仰头放声大笑。
“白痴高长恭,你等着看吧,他才不会死,他会活的。”他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嘴巴,残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小片不均匀的血色。
越过朦胧泪眼,那一双泪痕流淌过的岁月,仍在承合流转中纤毫毕现。
当初何曾遥想过在一起。
当初何曾遥想过会分开。
他和傅秋肃并不合适,真的。他甚至不知道,傅秋肃为什么会为自己动情。如果未曾相遇相识,如今各自都有各自的归属,谁说那样就不幸福呢。
必然好过今日。
只是……他已经刻骨。
就像两道泪痕已然刻骨,覆盖了无垠的孤寂,又如何能擦除。
近乎荒唐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轻轻的,随时能被风掩去的抽泣。
“我终于找到,连末日也带不走的东西……”无冕的凶王喃喃自语,手上冒着热气的鲜血已经冷却,唯有带着泪痕的颅骨似笑非笑,寒意直入心脏。
“长恭,你要成为亚顶点吗?”
“所谓亚顶点,是仅次于强大的代名词,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
他还记得丑门海这样问过自己。
他还记得每一句话。
他还记得他说,是的。
黑烟窜入高远的天空,把整片地域笼罩在死亡的乌云当中。无数兵士绕过他与叛军兵刃齿爪相击,他木然未觉。
眼中千山俱死,耳畔万籁悠长。
“我们从来不是神明。”
“和人类百兽一样,和天地间万物一样,我们也不过是在另一片宽广些的土地上努力求生,我们也在用另一种方式跨过生与死,也懂得爱眷与悲狂。”
“我们未站在信仰之上,未站在力量之上,没有任何特例。”
“我们也会有贪心和期冀。”
“我们也会孤独刻骨。”
“一片无维,只让我们更加无所凭依。”
“我们不过是这样的……另一种生灵。”
“即便这样,你也要变成第十冕吗?”
“即便这样,我也要做第十冕,以他的角度,感受他心中的喜悦。”
“……承受他所承受过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