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细密的水线化为滂沱大雨,把天地连为鸿蒙一片。
血液囤积,腐骨囤积,地上积聚起一层浅浅的污泥。
光芒隐去,只剩下无星的夜幕。
皇宫之内,慕容轩辕沉蛟提着剑踏过无数尸骨,拖行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幽深大殿中的帘幕与珠帘泛着沉香,灯火辉煌,在黑暗中更显威严富丽。
殿外叛军残部万妖嘶鸣,煞气冲天,齐齐为新王俯首。
或者——为吞噬者俯首。
慕陌慈以力量化作箭雨,他的屠戮亦杀死了近万广域魔噩,震慑了残余的幸存者。
“我又回到此处了。”慕容轩辕沉蛟低笑,直直走上正殿的阶梯。
黎瑾国的天香皇后被一条细细的链拴住脚踝,禁锢在龙椅上。
“芙菲,你真美。”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边走边解开护身软甲抛在地上,露出内里穿着的黑色长战袍。他把一条白色柔软的毛皮从沾满血沫的前襟中拿出来,用沾着血迹污泥的手指划过皇后精致的容妆。
“十年前,你求皇兄给你一条狐皮的围领,他做不到,你哭了一夜。”
血痕随着眼角的痕迹蹭过鬓角,轻轻汇集在盈盈一握的素手之上。
沉蛟温声问:“如今狐皮在这里,我在这里。你选择在哪里?”
皇后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随……随你。只有强者……才配……才配拥有我。”
“我是。”慕容轩辕沉蛟将配剑拔出,斜斜贯入梁柱上,一把将穿着百花袍的女子放倒在龙椅上,肆无忌惮吻上去。
男人的呢喃随着华服的裂帛声同时响起:“和我一起,坐拥天下吧。”
皇门的城楼之上,慕容轩辕沉蛟的王旗挂在城墙上,在黑色的天幕下宛若一道凋零的笔画。
苏风恍惚走上城楼,他似乎没注意到,一路上乱箭已经杀死了阿甘,杀死了那些曾经见过一面几面的人。
他似乎没注意到,他是人类里最后的生者。
他只看到那个黑黑的、凉冰冰的罐子。
他抱起坛子,在地上磕了磕,然后用力——
砸碎坛子之后,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随着污浊的血水一起流出来了。
“翠翠,再见到你真好。”苏风亲昵的呢喃。
封入翠翠的尸体之后,陶罐并没有严丝密合。
挂着旗杆上,一路行军,有好些小虫子或者别的什么钻入肉层,欢欢喜喜地啃噬着丰足的食物。
有些肉块下一动一动的顶起,但可以肯定,那绝不属于躯体的一部分。
苏风抱起这一小团东西,看细小密集的虫蚁在过去曾是口鼻的位置进进出出忙碌着。
肌肉因为它们的存在而显出不规则的翻涌,就好像肉团自己轻轻地蠕动。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过来。”
“如果你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苏风把干裂的嘴唇贴在干枯的肌理上。
小肉团一动不动。
不会再咬他,不会再用尾巴抽他,不会细声细气说他是个“穷书生”。
该得到的,他没有得到,而不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它断气很久了。
城墙上没有水源,苏风也不在乎,他小心翼翼抱着这一团黑乎乎的肉干,一点点用舌头舔去上面的蚁虫和血污。
一道城墙仿若生死的分界,墙外连天的死亡与荒夷,墙内的灯火通明的荒唐。
坐在这道生死之间,仅存的青年双眸无神,只是把自己封闭在眼前的小小世界里,不断重复这个动作。
“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他呢喃。
“这样活过来的……只要……”
“一直抱着……”
荒野之上,宛若广域之黄泉。丑门海拖着瞳指剑,在地上写画用于书著公约的巨大文字。
“尊皇为王之魂。
“制量为王之法。
“皆魇为王之威。
“不语为王之德。
“金玉为王之贵。
“立律为王之严。
“破律为王之胆。
“溃兵为王之勇。
“昭示为王之理。
“还有……凶煞为王之命。”
凌驾于无常以上,如何殒命?不死的悖论如何进入轮回?又如何超度广域存在的怨恨?这些都无需在乎。
她颔着下巴,认认真真拖着黑色的剑,在天地间行走,用划过的痕迹书写一切,即便踩碎、割裂一具具尸首。
“混沌已死,新王已立。”最后一个字写毕,丑门海把瞳指剑反手刺入心口,仿佛烈火熔岩的诡异血色沿剑身滴入字符中。
涿鹿铃响,镇魂音响,逆轸星图铺展,大地上符咒横布,幽焰丝丝缕缕从地底生出,化为无尽残兵断刃。
低沉的恶语,无尽的梦魇陷落,极恶与极善撕扯天地,昭示真相。
所有的尸体湮灭,十个黑色的亡魂在不同的位置站立起来。
十种错乱强劲的力量交织,最后汇成一物,落在半原身化的丑门海手中。
“和我一起,为其加冕……如果这位人王承受得起。”
丑门海收起无疆的翼,抱着怀里的冠冕,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
她保持着不喜不悲的模样,连剑与王冠也嫌沉地缓慢行进,走过叛军万妖让出的通路,走向皇城。
每步不过一尺的步伐。
每走过一尺,那一尺所及的所有妖魔躯体都被无形的力量碾碎,而完好的那一部分仍活生生挺立着。
广域的魔噩只有一片死寂。没有恐惧,没有逃避,只能认命一般接受毁灭。
“吞噬和毁灭有什么用……”
丑门海注视着双手捧着的冠冕轻声细语:“这种滋味……早就不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