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我是丑门海。
有的人叫我软柿子,欺负我;
还有的存在叫我顶点,被我欺负。
真正叫我丑门海或者“小海”的人,少之又少。
没有什么规定说广域不能有闺蜜,刘翠翠和高长恭都是我的闺蜜。
苏风等待翠翠恢复的三年里,我如约看了她三年,也看了苏风三年。
至于广域的末日,放任让其降临也未必是最坏的结果。
末日降临之后又是新生,没有光明的夜幕退散,天慢慢亮了。在神系的盲点世界,一切恍然若梦,铺天盖地的死亡与毁灭如退潮般消失个干净。万事万物恢复正常,民生如旧,即便是噩梦的最深处,也找不到当时的一点一滴。
这里有正常的黎瑾国,正常的山花海树,正常的村落与齐汾城,连苏风后院的桃树也恢复了活力,又是一片烟霞。
只是苏风还记得。他心里清楚,一切只是看似回到了正轨,而不是尚未发生。
因为,皇宫里……还有沉蛟与慕陌慈。
这是一个帝王为慕容轩辕沉蛟的皇朝。
就是这样,尘埃落定,所谓的叛乱归于平静之后,黎瑾恢复往日的繁荣所有人都知道黎瑾国皇帝是慕容轩辕沉蛟,他仁政爱民,让整个国家风调雨顺,慕容轩辕升龙发起过一起小规模的叛乱,后来被无声无息镇压了。汾山府州捕苏风因平叛有功,被封为御捕,受御衔领上四品俸禄。
旨意是苏风在皇城之外领到的,然后辉煌的皇城就封起了九丈九高的朱门。
苏风把刘翠翠带回家的第三天,翠翠醒了。
我看到小狐狸醒过来,她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因为苏风给她蒙了一个眼罩,或者在眼罩之内,连眼皮也缝起来了,这我就不知道了。
刘翠翠咳了一声,呜呜啊啊依依呀呀,似乎在确认什么,例如嗓子坏没坏,或者耳朵坏没坏什么的。
她触碰不到自己的肌肤,因为她的手上也套了厚厚的罩子。
她隔着遮罩摸摸自己,手脚都全,摸摸脸,也没缺什么,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我看到她甚至舔舔嘴边,好像那样就能多一点感知似的——不过苏风立刻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告诉她,他就在这里。
翠翠问他,她是不是瞎了。
苏风说,只是三年,甚至还搬出了我的名字让她安心。
不愧是我的好朋友,翠翠果然安心了。
看着她身上横七竖八的拼接,连我也有些过意不去。我以后一定要努力练习手工活,给瞳雪织个大围巾。
日子一天天过去,受伤的刘翠翠并不知道外面的变化,不过苏风也没让她担心,只要有时间,就一直陪着她。
过了大约一年的时间,有一天,翠翠感觉自己被换上繁重的衣衫,衣料很滑。
我看着那一身大红,看到她颈子处露出的一道道线痕,悲喜交加。
苏风又该是怎样的感觉呢?
“做什么?衣服好沉。”刘翠翠问。
苏风把一块布盖在她的脸庞上,温声道:“娶你。”
他还没忘了一年的允诺,还没忘了红纱覆面的扶郎昙。
刘翠翠呆住了。
“娶你。”苏风再次重复。他半倾身掀起刘翠翠脸上的盖头,偏头亲了她,亲的很慢很温柔,似乎那些密布的伤口只是她的妩媚红妆。
我还想继续看,却被瞳雪吻住了眼睛。
“别哭。”
“我只是欢喜。”
不同的位面与维度,同样的呢喃对话,连接了两个世界,把我与她一并拉出一场沉沦。
到了第二年,刘翠翠的心里开始有负担,偶尔会发脾气。
随着三年的期限越来越近,翠翠常常歇斯底里的哭:真的是三年?真的不是一辈子?
翠翠,你一定要相信我——苏风总是这样说。
每次她都哽咽回道:嗯,信你。
然后第二天她还是会哭,就这样两人慢慢地度过了最后的一段日子。
直到刘翠翠的伤口彻底愈合,脱下厚厚的旧皮,苏风才为她摘下眼罩,刘翠翠不知前因后果,只觉无限委屈。
当夜,刘翠翠鬼使神差对着房间使了一个再现过去场景的术法,知道这三年里自己什么样子。
她三天没和苏风说话,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抱着箱底的一身喜服潸然落泪。
又过了大约半年时间,苏风和刘翠翠被一纸急诏宣进宫。
刘翠翠本可以不去,苏风难得坚持要带她一起入宫,翠翠这才答应——不管怎么说,过去的事情也算一个心结吧。
这是苏风和刘翠翠第一次再见慕容轩辕沉蛟,不,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唯一拥有广域疆土的帝王。
慕容轩辕沉蛟还是一副俊美王威,看起来温柔祥和,让殿前百官心悦诚服。
然后,苏风发现,这位让人交口称赞的帝王只有那么几个表情——温柔,微笑,欢喜。
无限轮替。
就连下朝后的单独会面中,这男子说出:“救救我,朕不行了”的时候,也还是那种微笑。
苏风一愣,再看帝王仍然是一副贤明君主的模样。
苏风还想再问,换来的答案只有一句:“什么,朕说过这种话吗?爱卿一定听错了。来,说说汾山府风土人情吧。”
在华美宫殿里,苏风牵着刘翠翠的手,从上书房回两人的住处。
宫殿里没有风,没有空气流动,让人甚至升起了“不知道月亮是不是真的”的想法。
但是这并不影响皇宫的华美。
“真想早点回家。”刘翠翠嘀咕。皇宫内,女眷不能在白日抛头露面,她觉得无聊透顶了。
“这是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地方吗?”苏风调侃。
刘翠翠紧了紧与苏风交握的手指,细细道:“无所谓在何处,无所谓如何。”
“真正有意义的,仅此而已。”她说。
两人再没有言语,只是手牵着手,走过寥广大殿,走过空旷皇城中间细细的玉阶,走过高耸十丈的巨大朱门,数百排金色的门钉灿若星辰。
明亮的月光照得长阶覆雪。
苏风和刘翠翠一起走到宫门外,苏风忽然对翠翠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想起来还有点事。
他摸摸翠翠的头,又道:“饿了就吃点东西。”
“我等你一起吃。”刘翠翠坐在台阶上,眼看着苏风原路转回。
苏风并没有折回上书房,而是走进皇后应在的百花凤仪宫。
一路上没有人阻拦他。
“你来了。”苏风推开殿门的时候,一个低哑的声音说。
苏风没说话,在他面前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慕陌慈。
慕陌慈的身躯已经无法复合,他被一道延伸纵横的黑洞切断了身体,但又被这道湮种联结着所有的躯干部件。
他已经与湮种同化。
“典啸当时写了个条子告诉我,你已经断气了。”慕陌慈说:“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典啸,也就是典慈的大哥,当年参与了毒杀苏风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别的,暗流的暗卫是不可以有子嗣的。
苏风垂手立着,仍然没有说话。
“告诉我,我才是吞噬者!你不是!!!!!”慕陌慈嘶吼,整个宫殿都镇摇起来。
“最好的隐藏方式,就是认命。”苏风说。
这句话,刘翠翠知道,因为是我告诉她的;
这句话,我知道,因为是我曾经的老师,傅瑾告诉我的。
傅瑾是我的血泪与瞳雪的眼泪所化;
而傅瑾,被吞噬者猎杀了。
“他还是说了。”……我叹息。
吞噬者已经来了这个世界四十年,却让自己在二十年后才出生——这样的力量,确实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个亚顶点能在小域世界的特权。
因为他猎杀的傅瑾……本来就是小域世界之“天道”啊。
看到苏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他有一张和傅瑾一模一样的脸。在剿杀吞噬者的计划被完善到最后一步之前,瞳雪总是能在苏风出现的那一刻及时转移我的注意力,恐也是怕我会因此萌生退意。
没有真正的苏风,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典慈逃出典家大宅,不间断抱着死去的婴儿,一路觅到苏灵霄过去的居所,企图寻求庇护。
尽管苏灵霄不在,但典家却放弃了追杀——因为,孩子的死亡已经确认。
那个母亲相信自己的孩子没有死,相信自己的孩子只是因为毒药的原因,陷入了沉眠。她抱着黑紫色干瘪的死婴低声哼着歌,眼中看到的却是睡得酣甜的幼子。
虽然怀里的婴儿不会睁开眼睛说话,不会对自己的动作和歌声做出什么反应——但是,只是睡着,没有死。
典慈的确是个好母亲。不管是吃饭入睡,她都抱着孩子不撒手,在破屋冷雨中哼着歌,甚至以乞讨为生过一段时间。
典慈用一个布包把孩子绑在胸口。在她心中,她虽然失去了一切,但是孩子还活着,而那就是希望。
不管是昙花一现的情谊见证,还是苏灵霄血脉的延续,或者是导致她不幸的罪魁祸首,这是她仅剩的一切。
这就够了。
这是一个母亲的疯狂与偏执,也是一个母亲的极端悲哀。
不像苏灵霄,不像后来的慕容轩辕沉蛟,这只是与贪婪和残暴毫无关联的疯狂偏执。
就这样,生死的意义变得错乱混沌,某些扭曲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成为吞噬者与生命联接的一个契机。
而那扭曲,成了一个绝好的机缘与载体。
某一日,那个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真正的死婴早已被吞噬,这个女人怀中剩下的是无法表述的浩大存在,它把自己的全部力量掩埋在“已经死去”的幼儿身上,任自己随着所谓命运的交络漂流。
从来都只限于决定其他存在“宿命”的家伙,终于受“宿命”的摆布了。
——尽管他说,那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不过是各种力量的最终结果罢了。
认命。这是消隐自己的最好办法。
他不需要伪装,伪装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只有遗忘与彻底新生,才能塑造与过去完全脱离的自己。
就这样,
苏风出现了。
“是,我就是吞噬者。”苏风承认。
慕陌慈疯狂大笑,湮种在躯干中忽明忽暗——我在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说过沉蛟是他的了;
而瞳雪却说,“你不过是吞噬者的父亲。”
我心里百感交集,瞳雪却在我耳边说:“结束了。”
“只要他想起自己是吞噬者,用不了两个时辰就会被你设立的盾杀死。”
这就是瞳雪瞒我的事情——他更改了剿杀吞噬者的条件。
我设立的条件是,一旦吞噬者再度吞噬,才会被无尽的镜像剿杀,然后把吞噬掉的生机还与广域。
而瞳雪改了它。
“瞳雪你……”我的心口一阵一阵难受。
“那样太慢了。”瞳雪笑道:“既然看着萧条又凋零的广域难受,又为什么非要忍到那个时候?”
“傅瑾早就死了。苏风就是苏风。”他说。
我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的自己显得又傻又可怜巴巴。我和瞳雪还真是无法彻底脱离冤家状态,这话简直气死人了——
——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属于顶点的一切,最后终将回归顶点。”瞳雪曾经这样告诉我。
傅瑾由我与瞳雪的泪液所化,在因缘际会中,成了我的老师,同时也是一个变相反应瞳雪情意的错误。
当傅瑾进入广域没多久,吞噬者便猎杀了它,并因此造成力量富集,带来末日。
我早该结束这一切,我早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可我没有。
而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给自己一段时间相信,傅瑾早已被吞噬者吞噬。
可是翠翠怎么办?
夜色温暖,花木芬芳。
我看见刘翠翠大马金刀坐在石阶上,左等右等,苏风还没出来。
她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打开盛食盒的布包,开始吃包子。
即便是夏夜,鸡肉香菇的包子冒着白腾腾的热气,连着香味一起发散出来,我闻着鸡肉包子的味道,吧嗒吧嗒地在广域苍茫中掉眼泪。
“就这么几个包子?怎么没带两人份的?”我听见她说。
她抖搂包袱的时候,一朵绢花掉落出来。
平生待翠。连我也耳熟能详的意义。
我看见小狐狸拈起花闻了闻,美滋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