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楼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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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阅世间女子眼底红尘 (2)

一种淡淡悠悠、轻轻雅雅的菱角香,在潇潇的微雨与丝丝的风中,弥漫与散发在梨香院的杜陵池边。这缕清香,单纯地随风飘荡,随风轻舞,随风而逝。香菱就是这样散发着古诗一般韵味与清香的女孩儿。她纤巧袅娜,温柔娴静,带着骨血里的书香气,不甘命运所赋予的低俗,与黛玉等人共同熏陶出了诗情雅兴、锦心绣口。然而,她命运中的悲剧依然如影随形,使她从童年起,每一步就充满了坎坷,又总是让她在幸福的边缘徘徊,总是挣扎在不幸的漩涡,一直到生命的最后,香魂消散,无迹可寻。

香菱与芳官等人斗草,当豆官说了姐妹花,众人无法相对时,香菱便道:“我有夫妻蕙。”并解释:“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豆官便笑她:“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立即红了脸。可见香菱心中,对薛蟠存有真情。不然,当薛蟠调戏柳湘莲而惨遭苦打后,香菱就不会哭得眼睛都肿了。

夏金桂之于香菱,是妻之于妾,主子之于奴才,而香菱听闻她是一位佳人,便料想她典雅平和,又企盼着她早些过来,想和她一起作诗,其单纯之心,如莲花、如菱香,虽久经淤泥,却不改素洁与幽芬。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两地生孤木,拆字法:桂也),致使香魂返故乡。”根据香菱的判词,清晰可见正是夏金桂的到来,苦命的香菱才一缕香魂返乡。而不是如高鹗所续,夏金桂死后,香菱被扶正。香菱曾于梦中偶作一诗,吟诵月亮:“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精华欲掩料应难,这岂不是香菱本性?影自娟娟魄自寒,岂不是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千里白,五更残。绿蓑红袖,江上楼头,这字字句句,虽是写月,终了还不是为了要问出那句:缘何不使永团圆!这岂不是团圆了又分离?这岂不是香菱的命运?

香菱出生身强于迎春探春,容貌又强过众人,品格像东府蓉大奶奶,贤雅强过鸳鸯袭人。在香菱身上,曹雪芹倾注了许多的美好,立意要塑造一个通身都“完美”的形象。在文中写香菱的“呆”、“傻”、“憨”、“痴”用以升华香菱的纯、美、真、秀,使读者所知所感,香菱所有的美都是其自然而然表露的纯真,而不是如宝钗袭人,是被生活所教化出来的呆板式的美好。

香菱慧心雅趣、纯真完美,在香菱身上,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了以其完美而动人,又以其完美被残酷无情地摧残,那种悲痛与哀叹,深深地撼动着人心。

香菱埋藏在心中的雅韵与情爱,就如同一个人的烟火,寂寞地开放,安静着华美;无所谓开在哪里,无所谓为谁而开,只若灿烂而绚丽地燃放了,就是此生美丽。香菱的单纯和天真,使她对薛蟠那样的人物都产生了真情,全心全意地将自己幻变成烟花,交到他的手上,听凭他将自己点燃,腾空,而一颗心,乃至生命,都交由他处理,只愿自己的忠贞和善良,深深地浸入到他的心怀,只愿自己高贵而纯净的灵魂,与他的生命与人生中融合一起。等到被他所伤、想到去遗忘时,那一刻,已经不能回头,或许,香菱也并不想回头,毕竟这一个男人,是她一生中唯一的爱,既然命运在不断的颠沛流离中让她与他相遇,柔顺的香菱便坚信他们可以在彼此的爱中存在。

相信友情、相信爱的香菱,也会一直认为,在她寂寞的心海里,永远都只是这一个男人!其实,香菱不知道,她的这宗爱,只是一宗罪、一宗公案、一宗不能开悟的禅意!一直在受苦的人,一直只是她,从开始到最后,谁会和她一起唇齿相偎、相依为命呢!

我看见一个孤苦又俏丽的身影,一点点地从大观园走向了半空,踏上了缥缈的云端,她的身后,留下了一缕淡淡的香风!

尤二姐--多情空余恨,好梦最易醒

花为肠肚,雪做肌肤,标致温柔的尤二姐犹如一朵最娇柔的小花,不似百合,不比茉莉,却自有一番动人的媚情。

尤二姐是尤氏继母的女儿,为人心痴意软,经不得姐夫贾珍的软磨硬泡,又禁不得外甥贾蓉的百般调逗,与其父子有染。后被贾珍玩腻,将她许以贾琏,与贾琏在贾府之外过起了掩人蔽户的小日子。王熙凤闻知后,巧设毒计,终将尤二姐致死,二姐所怀的男胎,一并与她归于地府。

尤二姐娇美柔媚、纯真善良,却又性情软弱、单纯无知,入贾府之前,兴儿已经善意地对她警告过王熙凤的为人,说道:“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奶奶这斯文良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兴儿的话,可谓将王熙凤的品性道出的一点不差,可是尤二姐却从没认真听取,而且就连三姐也曾说:“姐姐糊涂,他家现放着个极厉害的女人,如今瞒着,自然是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肯干休你?势必有一场大闹。你二人不知谁生谁死,这如何便当做安身乐业的去处?”可是尤二姐依旧丝毫没有警惕,反而轻松愉快地踏进了王熙凤为她精心编制的牢笼。

等到了贾府,尤二姐还天真的以为只要对王熙凤处处敬着,尊着,两个人就会相安无事,真真是可悲可怜又可叹的想法啊!难道她就没有想一想,凭哪一点,她可以胜过王熙凤?难道就凭她的美貌?难道就凭贾琏对她的爱?可是王熙凤也是一样的倾国倾城,绝色天香;可贾琏对王熙凤也是一样的浓情,一样的蜜意!曾经,那日午后,贾琏与王熙凤的鸳鸯戏水,令多少人看到了他们夫妻地恩爱哦!

可悲的尤二姐,当她含情脉脉地收下贾琏的订情物汉玉九龙佩时,当她偷偷嫁给贾琏,在荣府外过起了小日子时,她就应该想到,是她最先踏出了斗争的一步,是她用自己的胆量公然向王熙凤的凶狠辣毒挑衅。尤二姐实在是胸大无脑,欠缺思考,她怎么会是口蜜腹剑、虚伪狡诈的凤辣子对手?她皆不是白白地做了送上门的炮灰!

没有足够的智慧好好保护自己,又在无知与轻信中轻易爱上某些男子,那么轻松就将自己交付,是美丽女子的悲哀。而贪恋色相的男人,往往喜新厌旧、朝欢暮弃,女子若毫无所长,一味以色悦人,终难逃脱被抛弃的命运。

尤二姐的美貌与单纯,对男人是一种绝美的诱惑,同时也最容易被男人利用。她虽然有绝色芳姿,柔美品性,却没有一点智慧,甚至连小聪明都没有,有的只是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美貌和品性可以长久地打动贾琏的心,有的只是任性的认为自己的娇柔和妩媚可以征服贾琏、征服他所生活的世界,有的只是愚蠢地认为可以与贾琏执手到老、相敬如宾、将眼前的幸福和甜蜜牢牢地拴在手里。而她却忽略了其实在贾琏身边,既有美丽智慧的女子,又有温柔和顺的佳人!而自己,比起哪一个来,都缺少了最重要的才智!

可怜的尤二姐,原本也是一位清纯如水的女子,却被一个个可恶的男人所诱引,一步步走上了放荡、淫乱的道路,而她又天真的以为,女人的堕落可以轻易被大众原谅,如果抱有存善之心。改过之意,按照一切传统美德去迎合周围就可以得到美好的爱情与未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一旦在生命的白纸中写下了“淫”字,凭她有千百种好,也不什么好了,就连所怀的孩子,都被秋桐骂“也不知张姓王姓的”!

王熙凤的毒计,秋桐的迫害,贾琏的移情别恋,胡庸医打下了胎儿,这一切,都让尤二姐觉得世界无限凄凉,而生出了结此生之念。二姐这朵花,花期短暂,绽放过,美丽过,随后就凋谢了,在群芳娟秀、姹紫嫣红的大观园,如一颗流星,一闪而逝,她悲剧的人生,弥布着悲凉与沉重,她悲情的命运,用最后的毁灭证明了此生都将脱离虚空的情爱。

善良不是软弱,真情不是滥情,归入警幻门下的尤二姐,想必会了悟了!

无论何时,横量一个女子道德的标尺永远都是忠贞。女子若天生丽质,而无智慧坚强的心,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危险与坎坷波折,围绕在身边的困扰也总是很多。其实,很多时候,女人都是因为可爱才美丽,有足够的智慧为自己保护美貌,这才是漂亮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都说红颜薄命,若红颜的内心始终如一湾清水,看得清是非,看得懂人心,多一些善良,多一分平淡,少一丝贪念,少一分争胜,此红颜又何来薄命?

若清纯的女子在经历了岁月的风霜之后,依旧不懂世事,那便是极度愚蠢了!绝色芳华的尤二姐便是!

多姑娘--色迷人自迷,不关风与月

贾宝玉曾与冯紫英、薛蟠等人以女儿悲、愁、喜、乐四调做酒令,宝玉诵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其实,女儿之悲,并不是青春已大守空闺,而是一朵鲜花般的绝色美貌嫁给了一坨牛屎一样的男人!

绝色的佳人,偏偏要那既没有本身又相貌丑陋又一贫如洗的男人肆意享受,这才是真正的女儿悲!所以,潘金莲被西门庆所勾引,所以,多姑娘要色诱众多的男人。女儿的芳心、幽情没有心爱的男人疼着,守着,呵护着,实是女儿家一生中最难以承受的苦楚。

多姑娘是极不成材的破烂酒头厨子多浑虫的老婆,二十多岁,姿容俏丽,风流轻浮,人见人爱。她以一个下人之妻的卑劣地位,与贾府内上上下下的一半男人行过苟且之事,且乐此不疲、乐在其中、乐不可支、乐不可极,将女儿之悲生生地变成了女儿之乐,如饥似渴地享受着男女情欲,实是《红楼梦》中第一淫女!

贾琏曾与多姑娘偷情,那段情事将多姑娘风骚入骨的媚态、天性狂浪的淫姿刻画得淋漓尽致。“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多姑娘之淫,在于她从不把这种事当成一种耻辱,反而从中感受着快乐;在于她从不曾将自己当成娼妓,而每每都是主动向自己的猎物出击。贾琏即是她无事便去走上三四趟而招惹来的。想想多姑娘夸张地扭着腰臀、甩着胳膊,手里还捏着一块鲜丽的手帕,时不时地摇一摇,或者挡在鲜红的唇上,而一双流盼流飞的媚眼半是深情、半是调逗地瞥着贾琏时,那一幅情景,是多么诱人!贾琏不心痒痒才怪!

如此多情美色的多姑娘,久经风月,见惯男人,什么样男人没遇见过?什么男人她看不穿?什么事情她看不透?然而,她却没有遇上贾宝玉这样懂得怜惜女子的男人。在多姑娘看来,做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间必是勾引与调戏,然而,宝玉却不是。当多姑娘坐在炕沿上,紧紧地将宝玉搂入怀中,她以为她会遂了奸淫宝玉的心,然而,宝玉却只是急得满面红涨,又羞又怕,只说:“好姐姐,别闹。”

一番挣扎之后,多姑娘心如明镜,原来,世人都错怪了宝玉、错怪了晴雯;原来,这两个人真的心思纯洁如水、各不相扰;原来,宝玉空长了一副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并不曾是自己每每遇见的那些淫色的男人!可知天下的委屈事不少,可知别人的话信不得!

多姑娘明白了晴雯的冤屈,知道了晴雯的纯净,然而,晴雯的命运已经被注定,还是不可避免地要走向死亡,但晴雯之死,总算有人明白了是一场冤枉,即使是最淫乱的多姑娘,终让人在万千悲痛的阅读之中有了丁点欣慰!

多姑娘放荡纵欲,肆意享乐,心思却极聪慧。她抱着大女子主义与享乐主义,兴高采烈地玩弄男人,又丝毫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她视男人为玩物,随心所欲地挑选、随心所欲地勾引、随心所欲地调戏,每一次,都是主动出击,每一次,都如愿地猎来猎物,每一次,都乐得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