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楼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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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谙百态众生嗔痴贪恋 (3)

再风光的奴隶,也是一个奴隶而已。

当年的赖嬷嬷还是一个俊俏灵巧的小姑娘时,她的寂寞,她的苦楚,她身上深重的奴性又有几重?她又是怎样在众多的奴隶中一步步得到主子的信任,成为主子的心腹?其中艰辛,她又将向谁倾诉?那曾经真实的惨烈的过去,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皆霜刀剑影的生活,她又是如何一步步小心躲过的?已经无从追忆了!

如今她老了,面对孙子脱离了奴隶的命运,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吧!不然,她所希冀的又是什么?她用全部的青春,一辈子的心血,换来的又是什么?

他的孙子,终于可以不必是奴隶了,就算她闭上眼,也会感激她的主子,这是恩情,但也是奴性!当一个人忠心耿耿地背负着奴性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就算是让她当了主子,她也是一个奴才!她也脱离不了骨子里流淌着的被奴驭的血液和命运!

秦钟--云水乐无穷,恨绵无绝期

秦钟,即“情种”,他与宝玉实是一对同性恋人。

在我国古时,同性恋若想得到社会的承认,便以“契”的仪式建立起一种契父、契儿、契兄、契弟等关系。书中就曾明确写道:“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只图结交些契弟。”

古时称男色为“龙阳”。龙阳是战国时期的一名男子,他比美女还婉转妩媚,娇俏动人,得宠于魏王,使后宫所有的美女黯然失色。魏王对龙阳甚是宠爱,不仅常常带在身边,更与龙阳同床共枕,夜夜相拥。有一日,魏王邀龙阳同船,并在船上垂钓。龙阳的手气很好,不一会儿,就钓到了十多条大鱼,可是龙阳却在突然之间泪如雨下,十分伤心。魏王便怜惜地问他何故伤心,龙阳说道:“我刚钓到鱼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后来我又钓到了更大的鱼,便想把先前钓的小鱼丢掉。如今我有幸能与大王共枕同寝,但四海之内,美男甚多,闻知臣得幸于大王,必定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向陛下献媚,那么,臣就像前面钓到的小鱼一样,会被大王抛弃,臣怎能不哭呢?”魏王听了龙阳的话,深受感动,便下令:四海之内,有敢向我推荐美男美女的,立即满门抄斩、诛灭其族!以此来表明他对龙阳君的喜爱。因此,男性同性恋亦作“龙阳之兴”,而龙阳,也是中国历史中被载入正史的男同性恋第一人!

秦钟是贾蓉的小舅子,表字鲸卿,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才俊俏,举止风流,怯怯羞羞,有些女儿态。宝玉与秦钟一见,彼此钟情,宝玉犯起痴病,秦钟有了呆想,二人一个有意,一个有情,从叔侄变成了兄弟,又因为交相深厚引起了同窗的嫌疑,以致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

秦钟与宝玉,必是龙阳之好!当秦钟求智能儿偷欢时,曾说:“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又将智能抱到炕上,一番云雨起来,而正在这时,宝玉出现了,当场将二人按住,秦钟溜出后,又向宝玉求饶,他说道:“好人,你只别嚷得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儿睡下,再细细地算账。”

关于这段描写,脂砚斋曾在“好人”字样后面留批:“前以二字称智能,今又称玉兄,看官细思。”这分明是提醒我们,在秦钟心底,是将宝玉同智儿一般看待与哄取的!而好人,在古时,多指美人,或夫妻互称,又多指妻子称唤丈夫,其亲昵与暧昧之意很浓。秦钟称宝玉好人,其中之意,略一细思,便清晰明了,而至于睡下再细细算账之事,作者写道:“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塞按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账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对此,脂砚斋又留批:“忽又作如此评断,似自相矛盾,却是最妙之文。若不如此隐去,则又有何妙文可写哉?这方是世人意料不到之大奇笔。若通部中万万件细微之事俱备,《石头记》真亦太觉死板矣。故特因此二三件隐事,指石之未见真切,淡淡隐去,越觉得云烟渺茫之中,无限丘壑在焉。”

秦钟,即情种,即是情根的种子,又是种下了情。巧的是,宝玉在警幻仙子处,曾与秦钟的姐姐秦可卿有过云雨之欢,应是平生第一次,而宝玉与秦钟夜晚之事,应是其龙阳之好的第一次,宝玉的第一次,分别都给了姓秦的人。

秦即“情”,对于宝玉来说,还是比较重视“情”,而被称做情种的秦钟,却不是如此。秦钟将私塾当成他偷香窃玉之地,又在姐姐的葬礼之时与尼姑智能儿调情偷欢,在佛门清净之地云山雾雨,如此之事,何来有情?实是下流坯子,滥情之人,既不是真情,又不是风流,更不是情种,实是下流种。因此,秦钟才会受滥情之苦,要走上黄泉之路,而他最后对宝玉的告别,即是忠告,也是劝慰他,不要像我这样滥情,不要像我这样乱情,不要像我这样无情!

情,是纯净的,美好的,剔透而不含杂质的。不论何种情,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心灵倦怠之时最温暖最舒心的安慰。无论古时,还是当下,邂逅一段纯真的爱情和友情,都是我们内心深处最甜美的梦。有一个知己陪在身边,享受他带来的甜蜜、快乐、幸福与满足,不愿与他分离,不愿与他道再见,不愿与他的甜蜜相处在一刹那或一闪念间失落于心、消失于世。我们短短的一生,如弹指一挥,唯有真情能在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然而,再经典的情,再天长地久的约定,再生生世世的相约,都无法永不改变,也无法抵抗时间的流逝,一切惊心动魄的情都将消逝,一切美丽的邂逅都将归于沉默。

秦钟即是宝玉幼时对情爱的懵懂状态,秦钟已逝,宝玉便也从情爱的懵懂中渐渐明白,真情的宝贵,真情的纯美,真情的值得珍惜!秦钟,实是为宝玉而生,实是为宝玉而死,他的全部意义,即是教会宝玉懂了真情!

是情种也!

柳湘莲--无情愿有情,情多骤一空

爱好串戏、颇富侠气的柳湘莲,在赖大家请贾母等众人去看戏时,一时兴起,便上台扮演了一回生旦。却不曾想,柳湘莲俊秀的身段,青嫩的年纪,清俏的脸蛋,把台下看戏的呆霸王薛蟠给迷住了。

自戏台上一见,薛蟠便对柳湘莲念念不忘,刻刻想念。

薛蟠是一个滥情的人,举止也没礼数,等到柳湘莲下台,便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年纪又轻,生得又美,所爱串的戏,又都是风月戏文。

风月,这二字,又何况仅仅是男女之爱?这其中真情,只怕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柳湘莲不是蒋玉菡,不必迫不得已去化那女人妆,也不必迫不得已去唱那莺莺燕燕的娘娘腔,可偏偏柳湘莲就喜这风月二字,任由自己选择风月戏文,任由世家子弟之身去做惯戏子之事。又怎怨本就有龙阳之好的呆子薛蟠轻薄与调戏他?就连宁府的大爷贾珍都慕他的名,无事便请他唱上一曲。

柳湘莲的品性,其实并不清纯。他赌博吃酒,眠花卧柳,又与贾蓉贾蔷等人有何差异?而他偏偏自认出身高贵,是那风流名士,自比游侠义气,是那卓尔不群之人。这也罢了,可怕的他还宠养娈童,癖好断袖,并与秦钟、宝玉等皆有暧昧之情。书中曾写道:柳湘莲因有事便“命小厮杏奴先回家去”。杏奴,即“性奴”。他又对薛蟠说:“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这段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仅柳湘莲恋童,就连薛蟠都有此好。

再者,人人都道柳湘莲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差不多的人他都是无情无义,可他偏偏对秦钟情意深种。宝玉都只在心里记挂着秦钟,而无从去秦钟坟前拜祭,而柳湘莲每每背着众人,走去瞧一瞧,看到坟地荒草遍植,便立刻回家来弄了几百钱,雇人立刻收拾好了。可见他对秦钟的这份情,实难外人可以领略!

宝钗曾对宝玉说:“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得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厉害了。”秦钟与柳湘莲的关系,书中并未透露,但照此话分析,薛蟠轻薄秦钟在前,调戏柳湘莲在后,如此一来,柳湘莲暴打薛蟠,便有了特殊的意义与韵味--既是报仇,又是泄愤,谁叫你这个呆霸王想着要奸淫我喜欢的男人!柳湘莲临别前,也曾对宝玉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

柳湘莲的心事,有秦钟,也有宝玉。当日与秦钟同性相恋,之后,秦钟又将柳湘莲介绍给宝玉认识,秦钟死后,柳湘莲将一颗恋心自然移到了宝玉身上,书中就曾写道:“(柳湘莲)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鱼水之欢,这类词早在元朝时就已广泛地应用在描写男欢女爱上,比喻亲密和谐的性爱。王实甫在《西厢记》中就曾写道:“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宝玉与柳湘莲如鱼得水的欢爱,实是令人生疑,也是作者有心的提示。

既是如此,他又偏被风流俊俏的尤三姐看上了眼,认真地谈论起婚嫁来。柳湘莲家道中落,偏又清高冷冽,纵是与众多纨绔子弟相处,也是感觉他们俗不可耐,而自己的性子散漫,爱串风月戏文,戏中绝色的女子与缠绵的故事早已深印心中,那凡俗的女子又怎能入眼?因此,一定要找个绝色的女子,才好做妻子。等到听闻如斯美貌的女子竟然住在宁国府,品性并不端庄时,柳湘莲又一心一意地悔婚,此番前前后后,实是任性及至。

想要夫唱妇随,想要举案齐眉,想要不负此生热衷于风月戏文的情怀,却依然是好梦一场,空幻一场,想要一个绝色的,然而这一个绝色的,到底与他无缘!到底挥着订情的鸳鸯剑一刎而逝!待到亲眼看到此女的忠贞倔烈,待到亲耳看到此女的风流俏俊,已为时过晚,她已如一朵飞落于空中的桃花,香艳而倔烈地奔赴死亡,她已如一座青翠的山峦,崩然间倾倒在地,再也不能扶持。

柳湘莲突然明白了世间的一切,不过是空空的一场美梦,梦醒来,所有的唱腔都停下了,只留下嘶哑的喊声,喊不出一句心底的曲子;梦醒来,所有的华美身段都已臃肿不堪,无法相看;柳湘莲终于用这把鸳鸯剑斩去了青丝,即是斩去了所有的情丝,归入了空门。

其实柳湘莲并不高尚,只是有着几分落魄世家子弟的风骨罢了。脂砚斋曾在《好了歌》的其中一句“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处留下两条批注。一条写在“日后”二字后,曰:“言父母死后之日”;一条写在“作强梁”三字后,曰:“柳湘莲一干人”。

柳,指蒲柳之质,花柳之人。湘莲,即相怜,想怜。若用花朵来比喻清秀的女孩儿,那么像柳湘莲这样俊美的薄命男子,就可以用柳来形容了!可叹可叹,这样姿质的男子,实难成强梁!

贾雨村--才华须尽用,重利枉留名

贾雨村,名化,字时飞,别号雨村。生于仕宦人家,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他一人。贾雨村凭借过人的才华,想进京求取功名,但囊内空空,只得暂寄在姑苏城里葫芦庙中安身,每日以卖文作字为生。后因甄士隐相助,他才有钱上路,考中进士,做了知府。

“贾雨村”谐音“假语存”。

“甄士隐”谐音“真事隐”。

将假语留存,将真事隐去。《红楼梦》这部奇书,真是让人品味不尽,趣味无穷。“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幅对联,加之贾雨村与甄士隐的名字,仿佛就是阅读此书的宗旨。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生于末世的贾雨村极具才华,又极有抱负,贫困之时既已写出“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的壮怀诗句。而他所作的咏月诗“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更将他的豪情道出。贾雨村不愿做无能的人,而愿做那万人仰看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