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编辑小语
8428800000040

第40章 因诚实而胆大的洪定迪

看得出,洪定迪是一个喜欢真实的人。真实既是他对表达对象的要求,也是他对自己文字的表达方式的要求。虽然从终极意义上看,事情的真相总是转瞬即逝,最多只能给历史留下一些线索而已,因此,再清晰不过的表象也往往会使人误入歧途。有人说过,对于消逝,甚至还不曾消逝的真相,我们能做的只有逼近,尽可能地逼近。但是洪定迪是一个立场和意志均十分坚定的写作人,他对于自己的言说对象总是说一不二地确定无疑,同时,在文字的诉求上也总是不偏离,不转弯抹角,而是准确、快速地逼近目标。在杂文《势利的文凭》中,他亦诙谐亦讥诮亦辛辣地说道:“现在才深深了解文凭是什么,它是人生的通行证,是就业的敲门砖……是社会畸形的学历观宠坏了它,使它变得骄气十足,趾高气扬……坚持着见利忘义、幸灾乐祸,一点也不讲人情,一点也不讲和谐。”在另一篇题为“又去开会”的随笔感悟中他“异题同工”:“开会的好处众所周知,有宾馆住,有大餐吃,有礼品发,有时还可借会议的名义游山玩水。”这些关注现实、直面生活、大胆表达自己的发现和灼见的文章,在洪定迪的写作中虽然并不见得占有很大比例,但它们思索的火花是时时在飞溅的,应该是洪定迪笔下最重要的一块收获甚丰的领地。近两年,洪定迪的文章大都发布在自己的博客上——这样的杂感随笔博客的钟爱;倒过来也一样,洪定迪也在这个虚拟空间中尽情享受了随时随地自由发表自己独立见解的网络文学的个性。在《又去开会》中他还写道:“开会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人比较被动。几乎所有会议都是领导在上面讲,你在下面听,即使你有意见,也不容置辩一词。若领导照本宣读,言之无物,那你坐在台下简直是一种煎熬。”开会,在这里成了一件人人都看到、人人都感觉到,却又人人都不说出来的“皇帝的新装”。另一篇《来还是不来,这是一个问题》因为直接写到了他单位的真实事件而让读者都胆战心惊起来。其中充满了对上级领导官僚作风的毫不留情面的抨击,甚至对直接领导的工作的无奈抱怨。一事一议,叙事清爽,议论直接凌厉,明白无误,行文酣畅痛快。但这种大胆之下,担忧后怕还是有一些的,以至他自己都说:

贴上去后,我担心了一段时间。

这也许是一个话语权的话题,也许还并不仅仅是。但是一个人话语吐出时总还是需要一些底气的,有的人因为腰上的金钱,有的人因为头上的官衔或者别的光环,也有的人可能是因为一无所有。而给洪定迪撑腰的是他自己的诚实和对于真相的毫无畏惧。这是一块坚实的无可动摇的地基。他稳健地站着,不紧不慢地言说;既不冲动也不无聊,既不义愤填膺也不低三下四。就这样,遇事说事,见谁说谁。不躲闪,不华丽,不粉饰,不诋毁,不留情,不酸溜,不尖刻,不高深,直抒己见,仅此而已。

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洪定迪的文字既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赚取一些喝彩,也不是自己内心的发泄。以我之见,洪定迪上述杂感类文字矛头的最终指向是他自己,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思考,自己对自己的鞭策,自己对自己的反省。洪定迪将自己作为对手或者对象,并不是因为懦弱或者无聊,恰恰是越容易迫近真相也越需要勇气吧。对自己的剥离,将自己曝晒,也是他人生的一粒壮胆丸呢!在《一条裙子》里,洪定迪记述了这样一件生活小事:时值乍暖还寒,因为总想把女儿打扮得漂亮一点,他就找出一条粉红色的无袖连衣裙给女儿穿上。刚走进幼儿园,一个老师就惊呼起来:“啊呀,这么早就穿无袖裙子啊?”旁边又有人嘀咕“大人介没分寸”……他一听,就说:“早上起来时,是女儿自己要穿裙子的,她要好看嘛!”往她身上推责任。然而:

当我傍晚下班接女儿回家时,坐在自行车上的女儿突然问我:“爸爸,裙子是你给我穿的,为什么你在老师面前说我要穿?”女儿的诘问如一声惊雷,打得我猝不及防!我的脸上竟有点火辣辣的发烫。我忙对女儿说:“是爸爸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多么可爱而真实,如幼儿一般的父亲呵。

洪定迪,出生于山清水秀的鄞江镇,参加工作后供职于基层供销社、县供销联社、干部职工学校、烟草专卖局(公司)。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各种报纸杂志,被编入多种选本,并获各类文学奖多次。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早中期,洪定迪一直沉湎在诗歌的花丛中——呵,那是一个真正属于诗歌的年代,以至如今多少人回忆起来依然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我年少轻狂时写过诗,而且常常为写好一首诗而彻夜不眠。

跟许多热血青年一样,洪定迪一腔激情地在爱情与理想,现实与未来,无奈与憧憬,忧伤与美好之中徜徉和徘徊,这是当年一个小镇上奋发辛勤、本分有为、志向高远的青年的典型。“这些日子/我常像壁虎趴在阳台上/沿着你远去的小路痴痴瞭望”(《这些日子》),“亲爱的,明天我又要走了/离去时我会把窗口的灯光带在身旁”(《窗口的灯光》),这是当年洪定迪在诗中流露出的爱情独白。“年少轻狂”的爱情总如诗歌意境般朦胧、变幻、痴狂又不可捉摸。跟大多数那个年代的青年诗人一样,洪定迪似乎也在那个浪潮卷过之后就不再专注于诗歌了,即使在那个时期——朦胧诗占据整个诗坛,再到后朦胧,再到各种后现代主义群雄蜂起,再到白话诗的新的颠覆,洪定迪的诗歌观念也一直是清晰而不含糊的:

我不喜欢意象太过密集的朦胧诗,更不喜欢大白话似的“梨花诗”。

洪定迪有自己的诗歌思索,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标。我觉得他的一首仅八行的小诗《雨夜》是他诗歌理念最主要的体现。《雨夜》仅两个小节,工工整整,押韵,气息平静而委婉。它传承的应该比朦胧诗盛行的那个年代更早,更接近现代诗歌史中最为主流、精到的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