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楷
师生投缘,私授摩尔根遗传学
我就读于1954年,是首届有大批学生毕业的年级(此前,复旦生物系每年只有二三名学生毕业。因为,解放后进行了首次的高校院系调整,浙江大学、暨南大学、沪江大学等校的一些系科合并入复旦。焦教授说:校间合并是很麻烦的事,亏得谈校长能干,都是他一手办的)。谈先生亲自给我们讲授达尔文主义课。当时,遗传学奉行米丘林主义,西方的遗传学有一长串的“帽子”,叫做反动的、唯心的、资产阶级形而上学的魏斯曼、摩尔根主义。全班80多人,进化论考试后,不乏有的同学重视分数和名次,经她们热心打听,有消息说:胡楷是全班第一。谈先生说:“这张答卷,简单扼要,比那些啰里八嗦的好!”我想也是比较投缘吧!
在遗传教研室,我与刘祖洞教授、高沛之讲师办公桌连在一起,我们在谈先生的套间外间,日日上班在一起。老师们就近给我一个人私授摩尔根遗传学。我对遗传专业的兴趣,自然就大大增加了。
后来,因我的丈夫主动支援西北建设,我也要求由上海调到西安西北大学。谈老师也尊重我的选择,让我走了,故而我在复旦待得不久。但是,等到我想要做科研时,自然就想到复旦的谈老师了。所以,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遗传和进化的共同事业,仍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发现瓢虫母系遗传,却被迫停止实验下乡劳动
1960年,谈先生教我做异色瓢虫研究,这是个在国内外有来历的进化研究题目。当时,西安的瓢虫冬季成千只群聚。我有幸发现了一种“只生雌的”母系遗传。为此,我首次查阅果蝇的文献,原来果蝇也有这种“sonless”的遗传。我问谈先生:“怎么翻译这‘sonless’,叫‘不生儿子’,不好听?”他说:“叫‘只生雌’。”我正在起劲、兴奋地搜寻蚜虫喂我的“只生雌”瓢虫时,系领导命我:“停掉实验,下乡去!”我伤心地哭了,说:“我这个实验国外学术界都会重视的!”领导冷冷地说:“他们重视,我们不重视!”这样的不联系生产的论文在当时是不能发表的,直到1979年,第一次全国遗传学会召开,才在会议上宣读,并得以发表。后来,1980年我到美国加州大学, 1986年中美学术交流去夏威夷大学,就这个题目作了一个有分量的报告。
我到了果蝇的王国,却少有地不会
做果蝇的基本操作而遭人奚落
1979年以前,对“里通外国”很警惕,外国人来校,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关上,怕偶然遇见惹麻烦。现在改革开放了,美国科学院院士J。 Bonner及时来中国讲学了,到复旦来办“分子生物学讨论班”。 Bonner还到西安参观、讲学(陆续来了很多学者,都喜欢来看秦俑,我接待了他们)。我为他的学术报告做的口译,倒还得到他的赞许,不枉我苦心准备。但是,那时我不会口语,找不到一句日常生活的话来讲,非常尴尬。后来,1980年,我去了美国加州大学,新达尔文主义的“建筑师”,杜布赞斯基曾在这里待过,还见到谈老师的许多学术界老朋友。我到F。 Ayala院士那里去进修,他的实验室人员很多,他本人是不动手的,他正忙着在大法官主持下打大官司,反对原教旨主义提出的中学要教达尔文主义就要同时教创世说。我真没想到美国会这样!我去美国前,没见过果蝇的基本操作,自然笨手笨脚的。他的技术员不知通融,她说:“你不懂果蝇实验的操作,来这里干什么?”我开始做果蝇实验时已近50岁了,M。M。 Green 院士就说:“你来迟了,但比不来要好!” 他特许我到他处, 站在一旁看他操作而学习。 后来,在美国遇见法国巴黎大学的教授G。 Periguet,与他展开了果蝇转座子全世界研究的中国部分。夏威夷大学H。Carson院士应邀来海南,一起研究了海南的果蝇(论文发表在Pacific Science上)。我原来想在新中国搞科学,不涉及意识形态,不会有问题的,谁知道路并不平坦。这是我在谈老师引导下,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在当时艰难的条件下,初次走出的瓢虫、果蝇之路,在我之后的学子就不会这样了。
老师是个全福、全寿的全才
现在想来,谈老师是个全才,活跃在学术和学术领导、教学和教学领导、政治和政治协商领导各个方面。而且,是包括国内和国际交流两大方面的学术、社会活动家。我走的路,确实是与老师的培养分不开的,但是,我比较幼稚,没有向老师全面学习。与老师各方面的才能和成就相比,就望尘莫及了。因为,我也不是一个党员,因此深感:他,作为一个中国共产党执政下的党外的民主人士,能做到这样是很不容易的。
他回国后,遭受过很多的学术和生活上的重大挫折。苏联专家在北京讲学,他说了句什么话,北京方面就来警告,与苏联专家在学术上也不能有不同意见!青岛会议,我的堂兄胡先骕(植物学家)是研究物种的,他认为李森科的一个物种变为另一个物种的认识,是站不住脚的,首先起来反对,由于与会者的意见,“双百方针”就是这样来的。毛主席也说过:谈家桢这个人,可以做他的果蝇工作。其实,这些意见都不可能落实好的。所有这些磨难,也包括学术上的,谈老师都能一一通过,这不是简单的豁达,他确实能认清大是大非、从全局出发,有高瞻远瞩的爱国胸怀。
谈老师的人缘极好,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在开会期间,他的周围总是围绕着一大群直接的(亲授)或间接的学生们, 七嘴八舌,特别亲热,我也是这其中之一。他是个仁慈的长者,师生之间平等交流、没有代沟,话很能说到一起。我们有大事都请教他,例如,我又想主动离开西安,到海南任职,就问过他,怎么看?由于他经常与年轻人在一起,所以他的思路也年轻化了。仁者寿,他是应该长寿的。祝这位全才、全福、全寿的三全百岁老人幸福安康!
(作者为海南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