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出回到柯府中,许是因着柯弘昕殁逝,感觉到府内无处不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又因戚如南搜寻容轻眉无果,更加紧了府中各处的门禁,更加重了风声鹤唳的意味。让人无端的心有戚然。
她在走过正院之时,看到容迎初正在里间与众人商议柯弘昕的后事安排,其中分别有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单请五十单人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往生咒等事宜。一件件一桩桩定下来,竟是事事周全,无一遗漏,妥帖尽心得仿佛此前的指控及风波都不曾存在过,就这样事事亲躬地为亲人的后事细细打点。
兰月出站定在镂花长窗外,出神地看着面容沉静的容迎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容迎初抬首看到了窗外的她,与众人道了一声后,便出来拉着她到边上耳房里,轻声道:“昨晚寿宴之上,你与轻眉位列同一席,可曾留心到有人把轻眉叫走?”
兰月出细细回忆了一番,忙道:“确是有个小丫环过来把眉姑娘请走,说是晨哥儿要看眉姑娘耍九连环,还说这是安大奶奶您的意思。”
容迎初叹了一叹,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害了轻眉,是我让春翠去请轻眉的。定是轻眉在回万熙苑的路上遇到了昕三爷。”她蹙紧了眉头,“可是如今不仅轻眉不见踪影,就连春翠也一直没有露过面。如此看来,这丫头很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兰月出心下越发不安,一手按住她的手背,道:“安大奶奶,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把春翠找到,眉姑娘她……她已经离开了柯府,可是这并非万全之策,我生怕会生出别的枝节。”
容迎初听得妹妹已经离开柯府,却发现兰月出的脸色并不好看,一时也并不曾放下心来,正想细问时,外间传来亦绿的声音:“大奶奶,锦和苑的新之姑娘来报说三奶奶突然身体不适,呕吐不止,需得马上请大夫进府诊视。”
容迎初闻得这一声,神色更显沉重,只允了新之所请,又命了李荣家的去跟着打点。尔后便与兰月出一同至锦和苑中探视戚如南。
戚如南背靠着暗紫绣银线的软枕歪在榻上,面容憔悴无神,两颊青青白白的,忆山在跟前端着热粥喂她吃下,另有两名小丫环捧着漱口所用之物伺候在旁。一看到容迎初进来,戚如南的目内便泛起了憎恶之色,抿紧唇一声不响。
容迎初并不在意,只向忆山问了戚如南的情况,忆山少不得一一应了,容迎初听在耳里,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动声色。
大夫来了,诊过脉后,起来笑吟吟道:“依三奶奶的脉象来看,乃为喜脉。”
忆山喜向戚如南道:“恭喜表小姐!”
兰月出却没有从戚如南捕捉到任何的神绪,不由暗觉奇怪,面上只含笑道:“表姐从此可得小心保重身体才是。”
容迎初亦道:“月出妹妹说的是,弟妹再不是一个人,切记要保重身子。”一边命人赏了大夫,一边让人去告诉老祖宗,未了又吩咐下人去为戚如南准备安胎所用的膳食。
戚如南冷眼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干笑了一声,道:“大嫂要想如南好生保重身子,原不在这些事上,给如南一个心安,比什么都管用。”
容迎初静一静,道:“这份心安不仅你想要,我也想要。你且等着,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
忆山朝兰月出投来了一个意味未明的眼神,兰月出心没来由的一揪,那深藏在心底处的忧戚在这个时候似是找到了蔓延的缺口,正在一丝一缕一点一滴地渗透于胸臆间,直至完完整整地占据整个心神,不留半点喘息的余地。
不知是在怎样的心绪下返回春宜苑的,也不知是在怎样的焦灼难耐之下度过了半日的辰光。与其说是在担心容迎初和容轻眉姐妹二人的处境,不如说是对同善曦的最后抉择全无半点把握,
果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至傍晚时分,兰成业神色仓皇地过来寻她道:“曦四爷来了,他把眉姑娘也带回来了……”
如是有一盘寒彻骨的凉水兜头盖脸地泼了下来,暑热的天里,她却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如同是那落索得全无胜算的棋局,摆在她眼前的,也是一副不知何处是归路的残局。
随同兰成业一起来到锦和苑中,主位上早已经坐着柯老太太和戚如南二人,柯弘安和容迎初夫妻二人反倒位居下首。
同善曦是客,则坐在了右侧一溜的椅子上。兰月出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止不住带着一丝质询,他只有意无意地别开了脸,始终不与她的眼神接触。
容轻眉身上仍穿着同府丫环的衣衫,此时诚惶诚恐地跪坐在地上,益发显得身子娇小瘦弱。她何曾面对过这样的风浪,此时一张瓜子脸上全无人色,只红着眼睛看容迎初,似是巴望着姐姐能她从这危难的境地里解救出来,整个儿犹如一折断了根的逐水浮萍,柔弱无依,楚楚可怜。
那几名声称目睹容轻眉刺伤柯弘昕的奴仆亦跪于一旁,神色比之昨夜均镇定自若了许多。
戚如南才想开口说什么,容迎初已率先对柯老太太道:“祖母,弟妹如今身怀六甲,才刚遭逢了三弟的变故,正是心肠郁伤之时,实不宜再为这些事操心伤神,还是交由迎初来处置此事吧。”
戚如南却也不急,缓声道:“依我看,也不必分谁来主理此事,有祖母主持公道,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又有同家曦四爷鼎力相助,容轻眉逃出了府外,亏得曦四爷发现了把她带回来,可谓是天网恢恢。所以现下我是半点也不担心,只盼着轻眉妹妹知错,好好给咱们供出她的所作所为便罢。旁的要想使什么鬼蜮伎俩,也必是徒劳无功的。”
容轻眉张皇地抬起脸来,道:“昕三奶奶,我没有做过,昕三爷不是我害的,更不是姐姐害的!是昕三爷他……”
“捉贼尚须拿赃,更何况这是事关人命。”戚如南冷冷地打断了她,转头朝忆山扬一扬下巴。
忆山知意地拿出那支如意银簪,呈到了容轻眉跟前,讥诮笑道:“眉姑娘,你好好瞧瞧,这可是你之物?”
容轻眉脸庞顿时煞白一片,哑口无言。
兰成业眼见如此情状,早已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开口道:“眉姑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先听她道来……”
忆山瞥了他一眼,道:“业三爷糊涂了,事关重大,老太太和表小姐她们自会有分寸。有些错,可一不可再,还请业三爷自重。”
她这是一语双关,兰成业并非能言善辩之人,满肚子的话都被噎了回去,只得在心里干着急。
兰月出这时道:“昨夜咱们都听到这些奴才们所说的了,如今既然眉姑娘回来了,急急下定论不免有失公道,姑且听一听她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未尚不可。”
容迎初来到妹妹身边,道:“轻眉,莫怕,只管把事实说出来便可。”
容轻眉回忆起事发的一幕,仍觉得心有悸动,战战兢兢道:“我遇到昕三爷,他满脸都是血,样子很可怖……他拉着我的手不放,死死抓着我不放,后来……后来他突然拔下我发上的簪子,自己往自己的胸口刺去……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刺伤自己的!”
“一派胡言!”
戚如南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简直胡说八道!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你拿着簪子刺进弘昕的胸口,怎么会是弘昕自己刺伤自己?你为替自己洗脱嫌疑,竟这般扭曲事实,更是不可轻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