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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就是兰月出

果然只是邀请了她一人,室内静谧一片,连平日随侍的下人亦已屏退在外。堂中紫檀木镶大理石的圆桌上摆着一把翡翠酒壶,走近便可闻清甜醉人的馥香。她在桌前落座,看到那壶盖是以两块雕工精细的翡翠合成,醇酒配玉壶,自是别有一番意境。

同善曦在她对面坐下,却并没有为她斟酒,只淡笑着道:“今日独邀月出妹妹一人前来,不为别的,就是去年你曾提议用梅花酿酒,我听了便一试,今年新酒酿成,合该让你先来品尝。”

兰月出微笑道:“难为四爷对我说过的话如此上心。”

同善曦拿起酒壶,手指轻按左侧壶盖,斟满了她跟前的白玉杯:“你不妨先尝一口。”

她依言捧杯浅啜,细细品后,温声道:“四爷酿的梅花甜酒与当日在桐花湖畔所尝的并无二致,都是一样的甘甜香醇,倒是四爷的梅花香气更浓。”

同善曦想起过往曾与兰月出、兰成业和忆山四人一同出游桐花湖,后来虽在湖畔的酒肆中品美酒行酒令,但当日喝梅花甜酒的是他与忆山,兰月出和兰成业则却是另尝了桂花酒。

并非什么要紧事,他亦无意深究,随口便道:“月出妹妹还记得当日的情景?”

她抬头看向他,眸内泛起怀缅之意,含笑着:“当日与四爷泛舟湖上,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怪风,刮得扁舟乱晃,亏得四爷不惊不慌,把着船桨稳住船身,倒是忆山不熟水性,整个儿吓得扑到四爷跟前,死死拉着四爷的衣袖再不肯松手。”

他一怔,道:“这是忆山告诉你的?”

“那个时候,四爷便说过,你若害怕,就拉着我的袖子吧,用力拉着,不必放手,只要你不放手,即使再有风浪,我也能守护在你身边了。”

同善曦眉头悄悄蹙起,当日小舟上只有他和忆山二人。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是,后来风平浪静了,忆山还是不敢松开手。”

她轻轻笑了,道:“是你说的,不要放手,因为不知下一轮风浪,会在什么时候袭来。”

他把酒盏放在桌上,直视着她道:“还有那天夜里,在同府大宴之上,忆山亲眼目睹我身陷困境,是忆山救我,还对我说了许多话,我每一句都记在心里。”

她忆起那夜的惊心动魄,那是毫无征兆的风浪,那一刻他满脸阴霾地立在原地,她想也不想,一把牵起他的手往外而去,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他一直没有言语,直至他们来到后院那人迹罕至的假山丛林之后,他方慢慢挣开了她的手,沉沉道:“我的真正身份,你已经知道了,如若你要宣之于众,我不会怪你。”

“如果我要拿你的秘密来换取什么,我便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她微笑着道,这个时候的她,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皮相是兰月出,而非忆山。

同善曦心头一寒,思绪在脑中来回翻腾,最终仍是落定了念头。他再度拿起酒壶,手指按在了右侧的壶盖上,馥郁的酒液倾落在了她的杯中。

忆山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这一幕,她心知,这一次善曦倒给兰月出的酒,是含有无色无味的致命剧毒的。

她的心紧紧地悬着,她不知道究竟是渴望善曦亲手夺取真正的忆山的性命,还是乐见这个贱婢最终承受着被心爱之人算计杀害的痛苦。

无论今日的结果如何,对她而言,这都将是一场只有赢没有输的报复。

兰月出端起酒杯,眼光柔和地落定在他脸庞上,她说的这些,他可是有所了然了?他会不会想到,她才是真正的忆山?

她拿酒杯凑近了自己的唇,香甜的酒液,轻轻地荡漾在嘴边。

“你为何要这样对待忆山?”他冷不丁地开口道。

她停下了动作,讶然扬眸,看到他眉宇间凝着的僵硬冰霜。心一下沉了下来。

“为何要逼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他的声音中已然没有了任何温度,“你即便都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心下一凉,“我逼忆山?”

他眼底的寒冷直逼她的心房:“你居心叵测,在柯府时便当众将忆山所说的话宣扬出来,无非是想自保罢了。我的事你全知道了,接下来呢?月二姑娘既然可以背叛亲人,欺凌弱小,那么也可以拿捏同某。只可惜同某无心与你纠缠,若是可以一了百了,自然是再稳妥不过。”

她整颗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命生生地撕扯着,无休无止也似,满心满肺都是扯心的痛楚,痛得浑身都瘫软了下来。

她艰难地开口:“在你眼里,我说的这些话,都是因为居心叵测么?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逼迫忆山么?”

同善曦冷冷道:“为免忆山再受委屈,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止不住淌下泪来,无力摇头:“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记得很清楚,是记在我的心里,不是旁的什么人告诉我……”

他站起来,俯身迫视着她:“你记得很清楚,你可知道,有些事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她泪眼模糊地看了一眼杯中褐红色的酒液,手颤抖着将酒杯放下,道:“酒中有毒?”

他本想说什么,却触目到她的眼光,那一双盈然含泪的眼眸内,是深切得入心入肺的哀绝与悲戚,这样的哀绝与悲戚,他过去曾见过一次,那便是与忆山在驿馆的廊外倾谈,忆山把繁翼磐结交还给他,口口声声言别时的眼神。

他心莫名地揪紧了,一时竟无以成言。

“我以为我把话都告诉你,你会明白……”她的泪缓缓滴落,坠于杯内,融入那不知名的剧毒之中,“原来你从来没有明白过。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的一切,所以……你要取我性命,是么?”

同善曦思虑万千地站直了身子,蹙紧了眉头。

屏风后的忆山冷眼旁观,暗暗咬紧了下唇。

兰月出轻轻擦一擦泪水,把那酒杯拿起,紧紧地攥在手心中。前生没能好好地活下去,今世仍旧是难逃情的孽帐,如果这一杯饮尽,可以终止眼前这一局看不到出路的困局,或许可以一试,或许本应一试。

她闭上眼睛,举杯就要一饮而尽,却觉有股力量猛地冲往自己手上,酒杯应声落地,摔开了一地破碎。

同善曦扬手将她酒杯打落,心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看她将要喝下毒酒的一刹那,心内惊痛如斯。

忆山眼观此情此景,微微冷笑着,原来那贱婢真的有感动善曦的能耐。

兰月出神情萧索地望着那满地的支离破碎,喃喃道:“为什么不让我喝下去?这不是你今日的目的么?”

同善曦深吸一口气,道:“是,你知道得太多,我原不该放过你。可是……”思绪一下子紊乱不堪,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又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矛盾与不忍,只觉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感觉,迫使他无法对她狠下心来。

兰月出款款站起身来:“酒壶是有机关的,左边的酒无毒,右边的酒有毒,是么?”她说着,伸手拿过酒壶,拇指按在了右侧的壶盖之上。

他眼看着她这个动作,竟是要喝下壶中毒酒的意思,一时不及多想,忙将那酒壶从她手中夺下。

她深深地注视着他,如是要望进他的心底里。凄冷冷笑道:“若是今日你不将我了结了,我对你已经有了提防之心,日后再想下手,便没有这般轻易。”

他如是落定了主意,道:“只要你从此不再提那件事。”

她垂一垂首,忍下泪意,冷声道:“多谢曦四爷的不杀之恩。”

他眉头紧锁,抿紧双唇并不言语。

她心知此处已非她久留之地,便转过身往外走去,不知原来心痛到了极处,连力气也是虚脱的,脚步竟显得有点蹒跚。

“且慢。”他竟唤住了她,顿一顿后,道:“不要为难忆山。”

她背对着他,泪水顿时如缺堤洪水,潸潸流淌。压一压,再压一压心底那无望的哀痛,她方垂下首,一声不响地离去。

才返回至柯府没多久,天就变色了。

阴云笼罩,闷雷轰鸣,突然而至的暴风卷着满院的枯树败叶肆意地撞击四处。她似毫不在意,临窗而坐,看那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的长窗,犹似是自己不受掌控的命运。

忆山从外面进来,看着她道:“你活着回来了。”

兰月出淡淡睨了她一眼,起身来到妆台前,对着黄铜镜将素纹银簪摘下,道:“我就知道,是你让曦四爷对付我。”满头青丝长长垂落,风过处,发丝轻舞飞扬,“竟不能容我至此,要取我性命?”

忆山冷冷笑着,从袖里取出信函来,放在她的跟前:“是你别有居心在先,口口声声说会助我成事,背地里竟模仿我的字迹给母亲去信,说服母亲同意兰容两家联姻之事?”她立在兰月出身后,慢慢俯下身,迫视着铜镜中那一张本该属于自己的脸庞,“我后知后觉,从我们交换身份开始,你就处心积虑地想要替代我。你是不会把身份还给我的。”

兰月出拿着梳子一下接一下地篦着顺滑的青丝,道:“所以你不惜和曦四爷一起算计我,把我毒死,不在乎我要是死了,你今生也无法回到这具躯壳上。”她低低一笑,“只要得到他的爱重,你今生今世就做忆山,又何打紧,是不是?”

镜里的两张如花似玉的面容凑在一块儿,乍眼一看,如是并蒂共偕的双生之花。忆山两手放在她的肩头,唇边笑靥盈盈,目内却只余阴冷:“你知道你为何会输么?因为你心里割舍不下对善曦哥哥的感情,你总以为,我也与你一样,心心念念都是他,所作所为,都为着他。你大错特错了,我和善曦哥哥一起算计你,不是真的想你死,恰恰相反,我很想你活着,活得好好儿的……”她一手轻柔地抚着兰月出肩上的发丝,“这样,你才能好好感受善曦哥哥对你的厌恶,他对你的憎恨,他为你准备的毒酒……”

兰月出篦发丝的手略略停了一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忆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想看到他将你视为仇人,你痛心欲绝的模样。我更想看到,他为了保护我,如何将你置诸死地!”

兰月出放下梳子,手势娴熟利落地为自己绾起发髻来,气定神闲道:“你说的是,一直以来,我都放不下他。我救容轻眉,和安大奶奶联成一线,这些都是为了阻碍你和表姐成事。因为我不想你得偿所愿,我想保全我的千金身份,我想般配得起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忆山脸上泛起浓浓的不屑。

“到了今时今日,我仍旧会和安大奶奶联成一线,我仍旧不会让你得偿所愿。因为我要保全我的千金身份,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兰月出从妆匣子里取出玉环同心七宝钗,端端正正地簪在了朝云近香髻上,“从今儿起,我不再是忆山,不会再带着忆山的记忆和包袱。他的温存,你稀罕么?很好,我再不会与你争。”

忆山的笑容凝滞起来,目光锐利得如千针万箭。

兰月出用细簪子挑了一点儿胭脂,点水化了抹在唇上,细致地晕开了娇媚艳红的圣檀心唇妆来。

“从今往后,我就是兰月出,名符其实的兰府二姑娘。”她施施然站起来,来到长榻前拿起那袭水红色芙蓉海棠纹杭绸广袖长衣,往身上比一比,朝忆山粲然一笑:“没有人可以改变,连你也不可以。”

忆山再也笑不出来,咬着牙冷瞪她,半晌,方啐道:“贱婢!竟敢痴心妄想!”

兰月出心中早有笃定,便不以为忤,但笑不语。

忆山着了恼,不欲与她多说,疾步离去。

泛黄的镜面上,只剩下了她一人的身影,水红色芙蓉海棠纹华衣映衬着她精心妆扮过的面容,华美中透着无懈可击的贵气。她轻轻绽出笑颜,眼角垂落的晶莹泪珠,深深地陷进了笑涡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