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又见三十一号
眼看着徐洁的背影消失在冰层中,我像是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难道真像段乘风批算的那样,我和徐洁有缘无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她见最后一面?
地面微微颤动,上方不断有大片的雪翻落下来。
瞎子用力把我拽起来,急着说:
“快走,上面的雪就快崩了。徐洁不会死,你只要活着,你们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活着,就有见面的机会……
我咬了咬牙,最后朝冰层中看了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正如瞎子猜测的那样,出口果然是在山涧一个水潭的下面。
我们出去后没走多远,山上崩塌的积雪就将水潭埋没不见了形迹。
或许等到冰雪消融,这里才会重新恢复生机,只不过那应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晚我们在灰仙祠过了一夜,瞎子给窦大宝和潘颖讲了不少关于风水的事。
我一直闷声不吭的喝酒,只依稀记得他说:
琉璃花千算万算,还是出了遗漏。那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原本想要用来镇局的七十二地煞之一,也就是其中一个胡匪,带着一包银子跑了。
因为这个胡匪的逃离,局中以金银来调和的阴阳气势不能达到平衡,最终导致琉璃花本人也被痋毒侵害。
第二天醒来,窦大宝大呼二叫的说,肉松不见了。
四人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它。
潘颖小心的说:它会不会去找徐洁了。
我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说由它去吧。
两天后,在走出山林的那一刻,我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我在满归镇的医院里躺了足足一个星期,出院当天,和瞎子他们一起踏上了返程的航班……
“恭喜你啊小师弟,通过考核,你以后就是正式的法医了。”
“什么?你要调走?为什么?”
“我不批准!”
……
一个月后的这天,我终于通过了心理评估,成为了具有专业资格的法医。
同时我也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离开这个无论看到什么,都会想到一个人的城市。
马丽听说后大发雷霆,指着鼻子骂我忘恩负义,她辛辛苦苦把我带出来,我却急于‘另立山头’。
最后还是郭森出面调和,让我暂时调去临近的平古县任职,如果不习惯,可以再想法把我调回来。
这对我来说的确是最好的安排,我对这老大哥感激不尽,对他和赵奇、马丽说: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来帮忙。
内部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就在我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一个手机号码。
短信是段乘风的手机发来的,但不能确定是他本人发的,还是段四毛发的。
回来以后,我曾给段乘风打过两次电话,都是段四毛接的。
这女神算简直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一样严防死守,我如今心如死灰,也就懒得再多想其它了。
无论是段乘风还是段佳音,都不会无缘无故给我发信息。
我想也没想,直接拨出了那个号码。
“喂,你要租房啊?”一个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有点懵了。
这居然是个租房电话?
我问那人:“你哪儿的啊?”
对方不耐烦的说:“你打的你不知道?我平古的,你是不是要租房啊?”
我犹豫了一下,说:“是。”
挂了电话,我哭笑不得。
这是算到我要去平古,知道我要租房,特意给我找了个房东?
这是老段老年痴呆了,还是段四毛抽风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套曾给过我短暂温馨的‘家’。
目光转到厨房,我似乎又看到了徐洁忙碌的身影……
“城河街三十一号……这么巧,也是三十一号?”窦大宝边开车边嘟囔着说。
我看着窗外的景物,也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像瞎子说的那样,段乘风帮我是因为有求于我,但也不会贴心到替我找房子。
段四毛拿我当杀父仇人,就更不会这么做了。
关键那个自称老陈的房东报出的地址,和后街的铺子门牌居然一样,也是三十一号,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两人按照老陈给的地址,来到了城西护城河畔。
停好车,我和窦大宝就坐在车里对着发懵。
好半天窦大宝才气哼哼的说:
“那信息绝对是特么段四毛给你发的,我看她就是想整你!”
我拧了拧脖子,吁了口气说:“先下去看看。”
真不怪窦大宝生气,换了哪个想租房的,看到周边的情形都会不舒服。
平古县我先前就因为季雅云的事来过,这就是个小县城。
我们跟着导航来的这地方,就是城边的护城河。
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城乡结合处,一边是沿河的一条小街。顺着一座老石桥过了河,对面就是一座墓园,再往前就是荒郊野地了。
因为平古岗是典型的岗子地形,站在河这边,不用刻意抬头,就能看见墓园里耸立的一座座墓碑!
事实是所谓的城河街就是一条极短、极破的小街。
除了靠着石桥的这头有两家卖花圈香烛的铺子,就只是一排老旧的两层楼,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大白天的也不见什么人影。
但凡有点忌讳的人,谁会愿意住在这儿?
见窦大宝兀自恼火,我打趣说,可能是老段怕我孤单,所以才刻意替我选了这么个住所。
窦大宝瓮声瓮气的说:“你就不该过来!在家住的好好的,咱哥俩还能做个伴,你过来干啥啊?”
说着抬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沿着河边往里走了没多远,就都觉得不大对头。
“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窦大宝抬手指着旁边一栋旧房子,“这里都是双号。”
我看了一眼门牌,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十四号……
国内沿街的门牌基本上都是一个排列模式,那就是一面街的房子是单,一面是双。
这边仅有的一排房子,明显是按双数标注的,怎么会有三十一号?
要按照正常的逻辑,如果有三十一号,那就应该在……
我朝对岸看了一眼,看到林立的墓碑,忍不住一哆嗦。
难道真是段佳音知道了瞎子找过她老爹,故意报复我,想要整我?
“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和窦大宝都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却不见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透露着古怪。
只听见声音,看不到人,难道是见鬼了?
可别说现在是正晌午了,就算有鬼,我和他也不会看不见啊!
“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显得很狂躁。
这次我仔细分辨了一下,顺着声音一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本能的拉着窦大宝倒退了两步。
这哪是什么鬼啊,声音根本是从十四号的一扇窗户里传出来的。
窗户上钉着老式的绿色窗纱,上面沾满了灰,就在这窗纱后边,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正瞪视着我们。
从声音分辨,那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一个老人,看到我和窦大宝站在他家门口对着他家指指点点,所以才出言质问。
虚惊一场,我忙道歉说,我们是来租房子的。
边说边拿出手机,拨打老陈的号码。
出乎意料的,电话一拨出去,十四号的窗户里竟传来了手机铃声。
电话没有人接,十四号的房门却打开了。
一个老人探出头,拧着眉毛看了看我和窦大宝,“是你们要租房?不是说一个人住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老头就是房东老陈!
我说:“大爷,是我打电话给您的,我一个人住,我朋友是来送我的。”
“哦,那你等等。”老陈说了一句,关上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他才拎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
看清老陈的全貌,我不禁一愣。
这老头看年纪得有六十开外了,体型却十分的高大。
单是身高,至少得有一米八五以上,而且背不驮,腰不弯,再加上那张虽然满布沟壑却颇具立体感的脸,竟显得有些威猛。
老陈让我们跟他走,边走边自顾自的说,让我以后喊他陈伯就行了。
陈伯……
虽然没有不尊重老人的意思,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一种男人特有的生理现象。
老陈把我们带到街尾的一栋两层旧楼前,边拿钥匙开门边说就是这里。
走过来的时候我一直留意门牌号,这栋楼根本就没门牌,离最后一栋有门牌标识的房子间隔了大约二十米,是一栋单独的旧楼。
最后有门牌的房子是二十八号。
要按这么算,那眼前这栋楼应该是三十号,又怎么非说是三十一号呢?
跟着老陈一进屋,我和窦大宝就都愣住了。
我和他都没想到,房子的一楼,竟像是一间铺面。
进门后左侧是一个老式的木质柜台,柜台后是一把摩挲的发光的圈背藤椅,靠墙则是一排的货架。
这布局居然和后街的铺子十分的相似,只不过货架上摆的不是香烛纸钱,而是一个个的灵牌!
“怎么样?房子还满意吧?觉得行就付钱吧,按电话里说的,三百一个月,一次性付一年的租金。”
老陈仍是自顾自的说着,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就好像知道我一定会租下他这套古怪的房子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从他沉静深邃的眼睛里,竟似乎看到一丝嘲弄的味道。
可事实是,当看到货架上灵牌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要租下这套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墓碑林立的怪房子了……
第二节 第一案
“这破房子,倒贴钱咱也不租!”窦大宝铁青着脸说。
我忙把他拉到身后,再看老陈,竟然嘴角微微扬起,明显露出了嘲弄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在这个老人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气势。
我对老陈说,我先把房子看一遍。
他显得很不耐烦,但还是把那串钥匙随意的丢给了我。
我硬拉着窦大宝上了楼,二楼同样是一个大间,床和其它家具倒是齐备,只是款式都很老旧了。
窦大宝瞪着眼说:
“这房子忒丧气了,再便宜也不能租!要是单纯的对着墓地也就算了,你看看楼下……那都是什么啊?这根本就是个给人请灵牌的铺子!”
我示意他小声点,压着嗓子问他:“你看没看出,这个陈伯有什么不对劲?”
窦大宝用力点着头说:
“的确不对劲,这么大年纪了阴不呲咧的,还以为这破房子是他娘的风水宝地,别人哭着喊着抢着租呢!”
“别瞎说!”
我摆了摆手,走到后窗边,隔着窗户往楼下看,后边是个十多平米的小院,一边是两间小平房,应该是厨房和厕所。
这房子实在是够年头了,也的确不适合年轻人居住。
可来了这里以后,我开始相信,那条短信应该是段乘风本人发给我的。
他也绝不是瞎操心,单单替我找个住所。让我来这儿,必然是有着一定原因的。
我让窦大宝别再多说,拉着他下楼到后院看了看,回到前面对老陈说:
“这房子我租了。”
老陈咧了咧嘴,“那就给钱吧,我只要现钱。”
我点点头,一边掏钱包一边指了指货架上一个刻了字样用来做样品的灵牌,假装不经意的问:
“陈伯,这灵牌是您刻的?您是帮人请灵牌的?”
老陈又恢复了那种不耐烦的神情,拧着眉头说:
“是我刻的,我不光帮人请灵牌,还帮人刻碑呢!不过我现在都在家里干活,这里就空了。”
我朝对面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数出提前准备的房租交给了他。
“呸!”
老陈朝手指上吐了口唾沫,边往外走边嘀嘀咕咕的说:
“早该来了……耽误生意不说,还他娘的害我少收两个月的房租。”
“哎,我去……”
我拉住想要发作的窦大宝,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吭声。
等老陈离开,窦大宝终于忍不住给我当胸来了一拳,“你脑子进水了?干嘛非得低三下四的租这破房子?”
我走到货架旁,拿起那个刻字的灵牌擦了擦,抬眼看着窦大宝说:
“我当初和潘颖进到31号地下的那座庙里,那里不光有拴在一起的泥娃娃,每个房间都还有两个灵牌。”
我把灵牌举到他面前,“那上面的字迹,和这个灵牌一模一样。”
窦大宝愣了愣,说:
“你的意思是……庙里的灵牌是这个怪老头刻的?”
我把灵牌放回货架,走到柜台后摩挲着藤椅的靠背。
“噢,我下回来,给你把藤椅上的坐垫带来,那是小包租婆专门给你……”
窦大宝说了半截反应过来,在自己嘴巴上抽了一下,转过脸去了。
我过去搭住他的肩膀,边往外走边说:
“不用替我担心,瞎子说的对,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会。走,帮我把行李搬过来,然后咱哥俩喝酒去。”
晚上送走窦大宝后,我回到新家,关了门,走到柜台后,透过窗户,隔着飘落的雨丝呆呆的看着河对岸的那些墓碑发呆。
半晌,坐进藤椅,在黑暗中点了根烟。
“女骗子,你一定要来找我,别让我等太久,我会撑不住的。”
……
转过天一早,我冲了个澡,回到二楼的房间,对着衣柜上的穿衣镜照了照。
片刻,转过身,扭过头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位于我后背靠近右肩位置的那片印记。
这印记是我在地下大殿里被金甲怪虫用长足的尖端砸中后留下的。
在被砸中的那一刻,虫足上针一般的刚毛,深深的刺入了我的后背。如果不是背包里的泥娃娃替我挡了一下,我应该已经没命了。
可尽管经历了生死,我最终还是没能把她带回来……
我还记得在满归镇出院那天最后一次换药,瞎子说这片伤疤像是一把刀,窦大宝和潘颖却一致认为,反过来看,这像是一个鬼爪子。
而且窦大宝还特别强调,这就和我们跨过忘川河时,‘奈何桥’下伸出的那些爪子一样。
“管它像什么,从今以后,我就只等你回来。”
我对自己说了一句,拿起床上崭新的警服,一件件穿在了身上……
走进平古县公安局大厅,我还没看清状况,就有一个路过的女警在我手臂上扒拉了一下。
“你哪个局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女警眯起眼睛看着我问。
我朝她敬了个礼,“你好,我叫徐祸,是新调过来的。”
女警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却又很快眯起眼,带着顽皮的笑意说:
“噢,还连警衔儿都没配发呢,警校刚毕业的吧?那你可得喊我师姐。”
我看了看她的肩章,喊了声师姐。
“嘿嘿,跟你闹着玩呢,我也才刚分配过来,准确的说,和你一样,都是菜鸟。我叫肖阳,你喊我名字就行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丘局长的办公室。徐祸……这名字真怪,怎么感觉在哪儿听过似的?”
肖阳边走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忽然扭过脸来问我:
“你哪个警校毕业的啊?”
我吸了口气说:“我是XX市医学院毕业的。”
“医学院?”肖阳瞪大了眼睛,指着我说:“你就是市局派来的那个法医?”
我刚点了点头,她就抬高了调门,“你就是那个阴阳先生?”
“咳……”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讪讪的向一旁投来诧异目光的警察点了点头,拉着这冒失鬼逃也似的匆匆往后走。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特么是哪个不着四六的传出来的?都传到这儿来了?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一个圆脸的中年人。
丘局长朝他抬了抬手,“老高,你来的正好。这是徐祸,刚调过来接替老翟的。徐祸,这是老高,高战、高胖子,是咱局里刑队的队长,以后你归他管。”
高战愣了愣,转过脸看着我,毫无严肃可言,反倒是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
我也仔细打量他。
这个高队长年纪约莫四十五六,说他是胖子实在有点夸张,他就是中等身材,但是肩膀比较宽,属于那种特别壮实的体形。主要是脸圆的跟个大贴饼子似的,显得胖。一双眼睛也跟两个一块钱硬币似的那么圆,这让他看上去显得有点滑稽。
“徐祸是吧,可是久仰大名了。”
高战把一个文件夹随意的丢在局长办公桌上,拉着我就往外走。
他先是把我带到刑警办公室,和一干同事做了介绍。
这会儿我才知道,之前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警肖阳,还真是年后刚从学校过来的,而且和我一样是技术警。
不同的是,我是法医,她的专业是法证勘验。
做完介绍,高战把我带到最后边的法医办公室,有点局促的搓着手说:
“咱这是小县城,不比你先前待的市局,条件有点简陋了。”
我大致扫了一眼,挠了挠头问:“其他同事呢?”
高战干笑两声说:
“以前的法医老翟,因为个人原因,刚办了离职。暂时就你一个人接手他的工作。”
“我一个人?”
“嗯,暂时的。局里已经向上边申请了,很快就会加派人手过来了。不过你放心,地方小,咱案子也少,法医基本上没多少工作,嘿嘿嘿嘿……”
我被他笑得差点一头栽过去。
我也算‘吃过见过’的主了,郭森的大黑脸、赵奇的机灵劲……这几乎让刑警队长的形象在我心里定型了。
眼前这家伙一笑起来蒜头鼻子都发皱,活像个贩洋白菜的二道贩子,哪有一点队长的威风啊?
我估计高战说的没错,在县里‘当差’的确清闲的多。
大半个上午,他都在法医室里和我闲扯。
听他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和郭森是部队里的战友,和赵奇也认识,早就听说过我的另一个职业。
末了还问了我那个让我一听就头疼的问题:
“你既然是阴倌,那应该能看见‘好朋友’吧;那你帮尸体解剖化验的时候会不会看见他们本主啊?”
“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
刚问完,一阵让人发噱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高战嘿嘿一笑,拿出手机接通。
说了没两句,笑容一敛,像变了个人似的皱着眉头对着电话说:“准备,马上出发!”
挂了电话,转头对我说:“兄弟,你‘中奖’了,有突发命案,马上随队出警!”
……
警车驶入城南一个老式的居民小区,停在一栋单元楼前。
最先赶到的警察已经在忙着在楼外拉警戒线。
我提着化验箱,刚下车,肖阳就贼贼兮兮的凑了过来,“徐法医,你紧不紧张?”
“紧张什么?”
“刚来就遇上命案了,你不怕啊?”
我无语,看来她还真是个‘菜鸟……’
“啊……啊……”
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转眼看去,就见几个警察把一个五十几岁的妇女从楼门里抬了出来。
我赶忙走过去,拦住警察,仔细看了看妇女的状况,急道:
“赶紧送她去医院打镇定剂!路上替她掐着人中!”
“听小徐的,快送医院!”高战大声命令。
我快步走进楼洞。
肖阳跟在我身边问:“她又没受伤,为什么要送去医院?”
“她哭的都没人腔了,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手指间已经开始抽筋了。她这不光是难受,而且应该受到了严重惊吓,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如果不及时送医院注射镇定剂,她可能会有后遗症。”
我边上楼边给她解释。
单单是看到死者就成了这种状态……看来这第一案,不简单啊……
第三节 我是法医
“呕……”
“呕……”
刚到六楼,就见两个警察从一个单元门里冲出来,扶着墙狂吐不止。
“小徐,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一个姓钟的老法证朝我点头说了一句,冷着脸对肖阳说:“你躲他后边干什么?跟我进来!”
然后又厉声对高战说:
“该好好管管你的兵了!让他们来是保护现场,不是让他们破坏现场!”
说完,低头套上鞋套,迈步走了进去。
高战一把扯起一个刚吐完的便衣,在他脑门上连着戳了好几指头,“你们这帮完蛋玩意儿是不是闲太久了?都特么越活越倒退了!你跟了我四年了,你还吐……还吐!你丢不丢人?”
“头儿,不是……那尸体……呕……”
被戳的便衣一句话没说完,又转头吐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抬眼却见肖阳脸色煞白,闭着嘴鼓着腮帮子,两眼发直、身子发僵的走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从大褂里拿出个塑料袋撑开了递到她面前。
“哇……”
不等我抽回手,她就抱着我两只手狂吐起来。
我暗暗叹了口气,就那么撑着袋儿,让她扶着吐。
法证和法医还是有一定程度区别的。
特别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法证,第一次勘察命案现场的时候,十之八九是起不了作用的。
肖阳吐了半天,一手扶住我肩膀,一手指着屋里,带着哭音说:
“她头没了……身子都不全……”
我点点头,“你早上吃的鸡蛋灌饼?你倒是不挑嘴,香菜也吃……你是不是还吃了个韭菜盒子?”
“你怎么知道的?”肖阳泪眼八叉的看着我问。
“小徐,可以进来了。”房间里传来老钟的声音。
我把肖阳吐的那袋儿往她手里一塞,“下次别吃那么多了。”
我戴上口罩,套上鞋套,绕过地上的法证标记走进客厅。
“厨房!”
我顺着老钟的声音走进厨房,立刻闻到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老钟蹲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回头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指了指一旁架设的摄像机,看着我问:
“规矩你应该懂了?”
我点点头。
转眼看清地上的死尸,胃里一阵翻滚。
尸体一丝不挂,仰面平躺在地上,一条腿斜搭在一旁的厨柜上,另一条腿也相当幅度的歪向一边。
从肩部曲线和腿部的圆润弧度、以及皮肤的紧致程度来看,死者应该是一名女性。
之所以通过这些来判断死者的性别,是因为尸体并不完整。死者的头部以及女性特征部位,都已经被从躯体上分离,放眼看去,被分割的部位似乎并不在厨房。
因为案件性质不是一般的恶劣,所以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我一直蹲在尸体旁,做完了包括确认死者死亡时间在内的,所有可以进行的现场化验。
我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对老钟说:
“钟警官,帮我把尸体翻个身。”
肖阳这会儿已经跟着高战回到了厨房门口,闻言想要进来帮忙,却被老钟摆手制止。
等尸体被翻过来,我又是一阵反胃,同时听到肖阳,甚至是高战喉咙里都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我仔细观察着尸体的背部,忽然,腰部下方,右股上方的一个部位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从化验箱里拿出工具和试管,小心翼翼的从那一小片没沾染到血迹的部位提取了一些黄白色斑痕。
做过简单的化验后,我将试管做了密封处理后交给高战,“是J斑,送交上级化验部门验证DNA吧。”
“死者生前遭到过X侵?”高战拧着眉头问。
“女性部位缺失,没有局部化验过,我不能给你答案。”
我沉声说了一句,把工具收进化验箱,刚想合上箱子,不经意间看了灶台一眼。想到刚进来时闻到的那股味道,心里猛然一凛。
见肖阳站在门口发愣,我急着大声说:
“肖阳,你出去!”
“我……”肖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脸色也是一变,同样大声让肖阳去外面。
“师父,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肖阳急得都快哭了。
我只好走过去,尽量柔和的对她说:
“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案,你师父没有怪你,只是怕你留下阴影,白费了这么多年学的专业。听话,先去外面等,回头再看采证录像。”
肖阳惶然的看向老钟,见他点头,才惴惴不安的走了出去。
我走到灶台边,勉强回过头对高战说:
“申请上级部门进行深入化验吧。”
说完,转过头,伸出手,缓缓拧开了煤气灶上的一个大号高压锅。
“马勒戈壁的!”高战骂了一句,猛地转过了身。
老钟也是脸色发白,绷着嘴,一副强忍呕吐的样子。
我终于能确认怪味的出处了。
那是一种熟肉冷却后,被凝固的油脂包裹发出的气味。
……
回到法医办公室,我一屁股跌进椅子里。
我叼着烟,想起了第一学期末,老教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对我说的一番话。
“徐祸是吧?我看好你,可我得警告你,以后别给我吊儿郎当的。好好学习专业知识,强化自己的心理素质,别老想着勾搭别的系的女学生!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就两点:你跟着我学,一次性给我通过心理评估;毕业后,你最少给我在岗位上干满五年!”
……
我瘫痪一样的靠在椅子里,深深的吸了口烟,对着窗外不怎么明媚的阳光喃喃的说:
“老师,我今天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法医了……”
傍晚,我把整理出来的初步尸检报告送到高战的办公室。
高战瞪着硬币眼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的问:
“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了摇头。
高战咧了咧嘴,“谁都没想到你第一天来就碰上这样的案子,我还担心你会扛不住呢,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本来今天应该请你撮一顿的,现在……改天吧。”
我点点头,把报告交给他,“因为化验资质和化验条件限制,我只能出具初步尸检报告。具体化验结果只能等市里认定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先下班了。”
“下班吧。”高战挠了挠头,“对了,下午我接到通知,这两天上面会安排实习生下来,应该可以帮到你。你们……你们这行能坚持干下来的不多,好好带带新人。”
出了办公楼,刚上车,就接到了马丽的电话。
电话接通,马丽幽幽的问:
“小师弟,第一天上班就碰上大案子了,感觉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啊?现在尸体不是应该送到学院的化验基地了嘛,师姐你应该也见到那口锅了。”
“我就在化验室呢,就打个电话,看看你有没有被吓破胆。看来你状态还不错。对了,就你对现场的化验,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放下车窗,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说:
“如果现场提取的J斑是正常状态下的凝固形态,那就证明死者在死后曾遭到X侵犯。参照死者的判定死亡时间,以及身体各部位创伤造成的时间,在被侵犯的时候,死者的头已经被割掉了。也就是说,凶手不是单纯的变态,还是个疯子。”
“不错,看来我可以向林教授交差了。”
“林教授?”
马丽呵呵一笑说:
“你以为我会关心你这个‘叛徒’?是老教授担心你会有心理障碍,会撂挑子不干,所以让我打电话探探你的口风。”
“丽姐,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都这个年纪了还单着呢……”
“滚!”
挂了马丽的电话,我本来想找个饭馆打发一顿,想了想,还是打包了盒饭,又买了一提啤酒,直接回了城河街。
停好车,正往回走,冷不丁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冷的说:
“租房的时候说是一个人,现在又带人回来,真是不像话。”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就见十四号的那扇窗户里,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纱冷眼看着我。
“陈伯,晚饭吃了没?”
我反应过来,打了声招呼,老陈却没回应。
我正琢磨要怎么才能厚着脸皮和他套近乎,好问问他灵牌的事,没想到他却又冷冷说道:
“房子租给你了,我也就不多管了,不过你们最好动静小点,别影响到周围的邻居。”
我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街口的香烛店老板正在拉卷帘门。
除此之外,整条街就冷清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了,哪儿来的‘你们’?
我皱了皱眉,想跟这怪老头再说点什么。却听“砰”的一声,他从屋里把窗户关上了。
“莫名其妙。”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回头看了一眼,咧咧嘴,径直回到了家里。
刚打开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我随手把饭盒和啤酒放在柜台上,一边往下摘包,一边拿出手机接了起来。
电话是窦大宝打来的,他有些忐忑的问:今晚又是初一了,晚上看铺子除了要硬的下心肠,还有没有别的注意事项。
我暗暗叹了口气,初一十五31号晚上要营业,这是老何定下的规矩。
我只想离开那个失落的所在,有太多的事物都没有完整的交代了。
窦大宝长的像是猛张飞,却心地单纯善良,实在不怎么适合面对那些执念深重的横死鬼。
可到了今时今日,再留在那里,我是真撑不下去了。
我只好又反复叮嘱他,只管超度亡魂,别去理那些鬼魂的请求,让他夜里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线,想想今天白天发生的案子,我心里一阵烦躁。拿起一罐啤酒,打开灌了一气。
刚想坐到柜台后开始我的晚餐,不经意间一回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手里的啤酒‘咣啷’掉在了地上。
我进来以后随手就关了门,可就在我回过头的一刹那,竟看到一个没有脑袋的女人站在门后……
第四节 太阴鬼灵术
因为白天的事,我的神经一直紧绷,冷不丁看到身后站着这么个没脑袋的家伙,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伸手就去抢自己的包。
可就在这时,天花板上的灯突然闪了两下,紧跟着就灭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强迫自己镇定,一边低声念诵法诀,一边摸索到背包,急着想要拿过来。
哪知道一用力,就听‘刺啦’一声撕裂的声音,然后就是稀里哗啦一通乱响。
等我把包拽过来,却发现包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操……”
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我稳了稳心神,摸出打火机打着,一边借着火光垂眼去找包里散落的东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门后那家伙的动静。
结果却发现,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我多少有了些底气,心说到底是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那东西多半是对面墓园里的‘住客’,不知怎么的,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溜了进来。
现在本家主人回来了,不但是个阳气充盈的大小伙子,还是个阴倌,什么鬼东西也都被吓跑了。
感觉出了一脊背冷汗,我不禁苦笑。
也就是白天的案发现场太血腥恐怖了,不然我怎么会吓成这熊样……
我看了看手中的背包,底部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想想刚才应该是被柜台边角给勾住,被我用力一扯扯破了。
我正想先把包里重要的东西找回来,哪知打火机的火光划过,猛然间,就见窗外有双闪着暗红色幽光的眼睛正冷森的看着我!
“啊……”
巨大的惊恐让我忍不住再次大叫出口。
叫声未落,却听外面传来老陈的厉声喝叱:
“不是说过让你动静小点吗?你鬼叫什么?!”
我靠……
连着受了两回惊吓,我脑子都快空了。
那眼睛哪是什么暗红色,根本就是老陈贴着窗户,眼珠子里反射出打火机的火光……
“开门!”
老陈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在房门上‘砰砰’敲了两下。
我也顾不上捡东西了,忙过去把门打开。
老陈阴着脸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一样东西凑到打火机上。
我定神一看,那居然是一根蜡烛。
看到蜡烛的样子,我心里一激灵。
这蜡烛是白色的,和我的手腕差不多粗细。
蜡烛一点着,我就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这蜡烛居然和老何铺子里点的一样,是牛油蜡。
货架上灵牌的字迹和地下庙宇里的灵牌字迹相似;他现在又无缘无故拿来一根和三十一号铺子相同的牛油蜡……
难道说这个老陈,真和后街三十一号,又或者和那神秘的地下庙宇有关?
蜡烛点燃,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借着烛光看到散落了一地的东西,我连忙弯下腰一样样捡了起来。
“呵呵……”
见那个本来已经脑袋裂开的泥娃娃彻底摔的身首分家,我不禁涩声苦笑。
“呵呵……”
面前同样传来两声干笑,不过声调却显得有些古怪。
抬头一看,就见老陈已经把牛油蜡立在了柜台上,站在那里垂眼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对着我笑的时候,我都感觉无论笑声还是他的表情,都带着一种嘲讽和鄙夷的味道。
我把东西捡起来放在桌上,手里握着泥娃娃摩挲了两下,抬眼看看天花板,问:
“陈伯,这灯怎么灭了?”
“停电了,灯当然就灭了!”
我无语。
老陈斜了我一眼,指了指柜台上的蜡烛,“老房子线路老化,偶尔会停电,我这不是给你送蜡烛来了?省着点用,等烧完了,下次你就要自己买了。”
我朝屋里四下看了看,回过头试探着问:
“陈伯,你之前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老陈瞪着眼抬高了调门:
“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一个人住,后来不是又带了个大胡子小子过来?!”
我一头黑线,敢情老头说的还是窦大宝,我还以为他能看到什么呢。
看来就算他有秘密,刚才的‘没头脑’也只是个意外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我这样想的时候,却发现老陈正瞪着两个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他虽然老,但是五官颇具立体感,眼睛凹陷,显得很深邃阴鹜。
再加上他身材高大,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瞪起人来不免让人觉得发毛。
我被他看的不自在,刚想问他怎么了,他却转过身,边往外走边嘀咕着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很沙哑,我只依稀听到他说什么:‘自找麻烦……这下好了……毁了……回头都不行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想叫住他,他却已经走远了。
我回想了一下,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似乎不怎么对劲。
他的确是面朝着我,但目光却好像并没有聚焦在我身上。
我疑惑的转过头,只一抬眼,刚落回腔子里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在我身后的墙上竟然有一个偌大的影子,那影子就和刚才门后头的家伙一样,没有脑袋!
这一来二去的,我是彻底‘回魂’了,咬着牙,伸手就拿起了一把竹刀。
要不说胆子都是磨出来的……
可是等我再回过头一看,差点没把自己气晕过去。
哪有什么没头的影子!
我一动,那影子也跟着动,那根本就是我被烛火照在墙上的影子;不是没脑袋,而是影子被拉长,‘脑袋’贴在了天花板上!
“大爷的……”
受了这阵子惊吓,我终于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关上门,走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把泥娃娃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放在柜台上。
把捡回来的两半脑袋试着拼起来按在身子上面,手一松‘吧嗒’就掉了。
看看一旁撕破的背包,想想这段日子孤苦无依的感觉,我一阵烦躁,干脆连饭也懒得吃了,伸手就去拿啤酒。
手指刚碰到啤酒,不经意间,就觉得似乎有一道绿光在眼角闪过。
我下意识的转过头,顿时就呆住了。
背包撕裂,我随身不离的东西现在全都摊在柜台上。
眼角扫见的绿光,并不是我的错觉。
而是来自一个被摔开后,还没来得及合上的扁平木盒。
这木盒是狄家老太给我的。
此刻,盒子里那块记录着《百鬼谱》的槐树皮,竟散发出了幽暗的绿色光芒。
我满心疑惑的把槐树皮拿了起来,凑到眼前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树皮上原本是记载了《百鬼谱》,然而现在紧挨着记载的内容,旁边竟又出现了一些更为细密,散发着荧光绿色的字迹!
我不可置信的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些绿色发光的文字确实存在。
我没有立刻去看文字的内容,而是抬眼看着牛油蜡燃烧的灯芯,回想着这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从狄家老宅回来,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张槐树皮我何止看了几十次,上面的百鬼谱不说会背,也已经了然于胸了。
如果这些绿色文字最初就在上面,我为什么一直都看不到?
是段乘风让我来到这里的,然而来到这里,不光见到了性格古怪的老陈,还见到了和地下庙宇中字迹相似的灵牌。
段乘风不会无缘无故让我来这儿。
我更加相信,老陈不单单只是个性格古怪的怪老头。
眼前的牛油蜡虽然不像生犀香似的能让平常人见到鬼,但是在阴阳行当中,也是有一定特殊用途的。
如果老陈只是个普通的倔老头,怎么会把牛油蜡当做寻常的蜡烛用来照明?
而且还专门送来给我?
最主要的是,在他送蜡烛来之前,我刚看到了一个‘没头脑’;而在他走后,我顺着他之前的目光,看到墙上自己的影子‘没有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属于我的那个泥娃娃,脑袋被彻底摔掉了……
而在这时,槐树皮上又出现了不同于先前的记载……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我把这些细节过滤了一遍,却仍然把握不到有用的环节。
只好收敛了一下心神,低下头,去看槐树皮上的隐秘文字。
只一眼,我整个人就僵住了。
——太阴鬼灵术
——得见此术者,必定是先天鬼爪显露,后天水火阴阳交集,成就了断绝情缘的阳世鬼身。
“断绝情缘……”
好半天,我才喃喃自语了一句。
虽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可是已经被勾起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感觉催使我继续往下看去……
远处传来公鸡报晓的声音。
就在鸡鸣第一声的时候,槐树皮上的绿色文字,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我抬起头,靠进藤椅里,用力捏了捏眉心,转眼看向窗外。
昏沉的黑暗渐渐变得苍白,对岸林立的墓碑也逐渐显露出来。
我凝望着代表阴阳相隔的墓碑,点燃了最后一根烟。
我用了整整一晚,看完了整篇隐秘的记载。
太阴鬼灵术中的记述,远比《百鬼谱》的记载更加详尽。
之前遗留在脑子里的种种疑团,不说因此有了答案,却也都有了抽丝剥茧的方向源头。
掐灭烟头,我把双手抬到眼前。
右手为先天,因为东北雪山的经历,我的右后肩多了一片‘鬼爪’印记。
左手会后天……
我看了看左手虎口的那道火雷纹,翻过手掌,眯起眼睛,竟隐约看见掌心隐隐透出水纹波澜。
“先天鬼爪显露,后天水火交集,成就断绝情缘的阳世鬼身……”
我喃喃说着,抬眼看向仍在燃烧的牛油蜡。
抿了抿嘴唇,拿起槐树皮凑到了烛火上。
“断绝情缘?你是谁啊?你能吗?能的话,告诉我啊!”
我朝着快要燃烧殆尽的槐树皮问了一句,顺手丢进烟灰缸里,站起身,拿起没了脑袋的泥娃娃,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护城河边,扬起手奋力将娃娃连同破碎的脑袋一同丢进河里。
“我不管你是谁……我是阴倌……徐祸!”
第五节 回魂客
分尸、煮尸案案发过了一个礼拜,这天我正在法医室里看验尸报告,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高战打过来的,说上面分派下来的两个实习生已经来了,让我去他办公室。
到了前面,还没进办公室的门,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我就忍不住‘扑哧’乐了。
敲门进去,不等那人回过头,我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一手箍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比出个手枪的形状,顶在了他后腰上:
“不许动!你被捕了!”
那人身子微微一僵,扭过头来一看,一下瞪圆了眼睛:
“祸祸?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分派来的实习生之一,竟然是孙禄、孙屠子。
先前我情绪低落,再加上考虑到他年后备考,就没告诉他我调来平古县的事。
听我把情况一说,孙禄笑得合不拢嘴,说哥俩又能在一起厮混了。
见办公室里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我忙放开孙禄,向他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局里的法医,徐祸。”
年轻人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您好徐老师,我叫边耀双,是省公安大学法医系的学生。”
我笑笑:“我和孙禄是同届的同学,年后刚考核完,才调来这儿。都是哥们儿,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高战等我们互相介绍完才把两个文件袋交给我,笑眯眯的说:
“人我交给你了,要是半路当了逃兵,我唯你是问。”
“必须的。”我笑着点点头,“我先带他们去办公室了。”
“你等等。”高战把烟头摁灭,收起笑脸看着我说:“上级尸检报告你看了?有什么看法?”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尸体的关键部位经过高温烹煮,无法提取到有指向性的证据。现在法医部门采证到的唯一线索,就只能是现场采集到的J子DNA了。”
高战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
一进法医室,孙禄就咋呼开了:
“你丫放着市局不待,怎么跑这儿来了?也没告诉我一声!对了,你来这儿单干,丽姐肯放过你?”
“还说呢,我到现在都不敢见她的面儿。”
我和孙禄就不用说了,边耀双虽然不和我们一个学校,可年纪相仿,专业一样,再加上本身是东北人,虽然外表斯文,性格中却不失豪爽,一来二去,很快就混熟了。
孙禄虽然长得像个屠夫,却喜欢闹,非得喊他双儿,再不就是双双,说这样才能起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效果。
边耀双哪里肯,末了还是屈于孙屠子的‘淫威’,勉强接受了‘大双’这个称呼。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孙禄挠着头问我:
“刚才听你跟高队说什么‘关键部位高温烹煮’,什么案子啊?”
尸体虽然是被送到学院的实验基地进行化验,但那仅限于一部分高级教授参与;出于保密原则,在校生是不知道状况的。所以孙禄虽然是刚从学校出来,却也不知道烹尸案的事。
听我把案情大致一说,孙禄直咧嘴,“麻痹的,那绝逼是疯子干的。”
大双听我说完,脸色有点发白,却咬了咬嘴皮子问我:
“我能看看尸检报告吗?”
我没犹豫,拿起桌上的尸检报告递给了他。
结果就是……晚上一起去吃饭,一盘儿蒜泥白肉刚上桌,他就鼓着腮帮子奔了厕所,回来后面无血色的连连摆手,说实在没胃口了,要先回宿舍缓缓。
我和孙禄上回一起吃饭是在年前,现在算是各自有了‘定位’,再加上转过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所以就多喝了几杯。
喝到后来,孙禄又提起了张喜。
换了以前,我肯定得和他一起伤感一回,可是现在,或许是经历的事多了,又或者习惯了张喜的另一种存在方式,我倒是真没多大触动。
从饭馆儿出来,天空飘起了细雨。
孙禄说懒得回宿舍收拾,今晚先去我那儿凑合。
我喝的也到位了,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两人拦了辆出租,上了车,司机问我们去哪儿。
我说:“城河街。”
“城河街?”司机回过头疑惑的看了我俩一眼,“这大晚上的,去那儿干嘛?”
我笑笑,说:“我在那儿租房住。”
司机又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皮子,没再说什么。
车停在护城河的石桥边,我看了一眼计价表,刚要掏钱,出租司机突然回过头,一脸惶恐的说:
“快下车!你们快下车!”
孙禄皱眉,“你不收钱了?”
“不收了,你们快下车!快点儿!”司机用力挥着手,听声调都像是快哭出来了。
“什么叫不收钱了?你怎么了啊?”我忍不住问。
司机脸色煞白,脸对着我,眼珠子却斜向后方,压低了声音哆嗦着说:
“有……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我朝前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
“求求你们……快下车吧!”司机这回眼泪是真下来了,朝着我又是作揖又是挤眼。
我皱了皱眉,懒得再跟他废话,塞了二十块钱给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出租车掉过头,逃也似的仓惶开走,孙禄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人有毛病吧?”
我咧咧嘴,拉着他就想往家走。
可刚一转身,眼角的余光似乎就看到一个白乎乎的影子突然从身边闪了过去。
我猛地回过头,却只看到不远处空荡荡的石桥,没见有什么人。
“怎么了?”孙禄含糊的问我。
“没事儿。”我摇摇头,心想今天可是真喝到位了,眼睛都开始犯花了。
回过头刚要往家走,忽然间,隐约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什么动静?”孙禄显然也听到了这声响,和我一起扭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没多会儿,我就看见拱形的石桥上慢慢露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卧槽,不是这么邪门吧?”孙禄身子哆嗦了一下。
我也有点头皮发紧,因为随着那影子渐渐露出全貌,我恍惚就看出,那像是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而且这人没有脑袋!
“铛啷啷……铛啷啷……”
听这声音越来越近,我本能的把手伸向背包。
可随着那‘人’越来越靠近,我差点没直接骂娘。
那哪是什么人啊,根本就是一身白纸糊的衣服!
衣服是被一根竹竿挑着的,一个身材高大,穿黑衣服的人正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摇着一个铃铛慢悠悠的往这边走。
因为已经是半夜了,这人又穿了一身黑,所以刚才我和孙禄都只看见了那身纸衣服,没看到人!
一愣神的工夫,那人已经下了石桥。
看清他的样子,我更是哑口无语了。
这人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我的房东老陈!
老陈下了桥,把那身纸衣服甩在一旁的河沿上,人也跟着蹲在旁边。
不大会儿,就见火光一闪,纸衣服被点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被风激的,看着腾起的火苗,我却觉得后脊梁冷飕飕的,像是有股子阴风直顺着脖领子往里灌似的。
我下意识的往后领子里摸了一把,也没摸着什么东西。
只这一晃神,老陈已经站起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时我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一个带把儿的铃铛。
铃铛约莫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上面满是铜锈,似乎还浮凸着两个字。
不等我看清那是什么字,老陈就把拿铃铛的手背到了身后,径直来到了我俩面前。
黑暗中,他原本就有些阴鹜的脸显得更加阴森,朝我和孙禄看了一眼,粗的像扫把似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不是说你一个人住吗?怎么又带人回来?!”老陈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恼怒。
孙禄眉毛一拧,就想开口。
我忙拉了他一把,对老陈说:
“这是我同学,天太晚了,他来我这儿住一晚。”
老陈冷哼了一声,嘴角下撇眯起眼看向我身后。
我从刚才就觉得麻应,被他这一看更觉得不安生。
可是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扭回脸,就见老陈嘴角已经挑起,似乎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看看不远处快要燃尽的火焰,忍不住问:
“陈伯,你这是干嘛呢?”
老陈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迈步从我身边走过,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等他走远,孙禄拉了我一把,问:
“这老头谁啊?”
“是我的房东。”
“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破地方,还摊上这么个怪老头房东?”
我摇了摇头,没吭声。
拉着他往回走了几步,忍不住又转眼看向河边。
这一看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火已经熄灭了,纸衣服也被烧成了纸灰。
可是那纸灰并没有随风飘走,而是像是被一股旋风卷了起来,在原地飞旋起一丈多高。
按照鬼灵术上的记载,这是有阴间客回魂儿啊。
可要是真有阴魂来‘收衣服’,我又怎么会看不到呢?
我不禁又想到了刚才的出租司机,要是他真看见了什么,那他也太点儿背了……
一阵冷风吹来,我浑身一激灵,拽着孙禄就往回走。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越走我就越觉得脚步发沉。等到了家门口,身子沉的就跟压着块石碑似的,都快走不动了。
我正掏钥匙开门,不远处传来老陈的声音:“天亮赶紧让她走,别让她在这儿闹腾!”
第六节 无头女鬼
“这老头是不是有病啊?咱花钱租的房子,怎么还就不能带人来了?”孙禄悻悻的嘟囔了一句。
我没说话,事实上只这两句话的工夫,我身子已经沉的都不行了,眼前也开始冒金星。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可这会儿再想去摸包,却连手都没力气抬起来了。
更加让我感到惊恐的是,我发现自己居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不光说不出话,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怎么不开门啊?”
孙禄见我愣着不动,问了一句,顺手拧了下钥匙开了门。
“灯开关在哪儿呢……我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
没听见我回应,孙禄回过头,终于看出我不对劲了,急忙过来搀住了我。
他和我身子一挨,我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脑子也跟着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回想刚才的情形,再想想鬼灵录上的记载,我瞬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我这是让回魂客给撞上了!
可是虽然孙禄的阳气替我冲散了一些压身的阴气,可我还是不够力气去包里拿家伙。
情急之下,我只好一咬牙,用尽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
“到家了!”
话一出口,我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身子猛一轻松。
我顾不上多想,推着孙禄进了屋,反手去摸开关。
“吧嗒吧嗒……”
开关找着了,灯却没亮。
“妈的,怎么又停电了!”
我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掏出打火机打着了,两步走到柜台前,点燃了牛油蜡。
烛火摇曳燃起,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我摘下背包,一边拉开拉锁一边急着转过身,想看看跟着回来的是哪位爷台。
可当我转回身,却没见到任何东西,只有孙禄愣愣的站在那里。
我顾不上跟他解释,拿出一把竹刀,快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但是也没看到什么鬼影。
奇了怪了,那东西哪儿去了?
回想老陈的怪异举止,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刚才摇着铃铛、挑着纸衣服过桥,然后烧了纸衣,难道是为了招魂?
可如果是接引回魂客,那应该是摆上供品,明灯引魂才对。想要烧衣服给死者,也绝不该烧纸糊的衣服……
还有,刚才被压身的感觉太明显了,我摆明是将‘某位爷’给背回了家里。可按照太阴鬼灵术中的记载,我本来就是阳世鬼身,怎么可能被鬼压身呢?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回过身,见孙禄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这老房子线路不好,这是又停电了。”
我边说边拿出烟盒叼了一根,又抖出一根,用手背捅了捅他的胳膊。
见他站在那儿没反应,我心猛一沉,吐掉烟,快步走到他面前。却见他的头歪在一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哭笑不得,站着都能睡着,这货是真喝多了。
“屠子!屠子!醒醒!”我使劲推了他一把。
结果他身子摇晃着退了两步,却只是把头偏向了另一边,眼睛仍然闭着,还是杵在那里不动。
我刚松弛的神经一下又紧绷了起来,这绝对不对劲,就在他后退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脑袋是自然而然甩到一边的,感觉就像是脖子没有支撑,脑袋是挂在上面似的。
被我背回来的家伙附在孙屠子身上了!
这个念头一闪,我立刻回身从包里拿出一道符箓,念诵法诀“啪”的将符纸贴在孙禄脑门上。
孙禄被我拍的身子又是一晃,却还是保持着那种诡异的状态。
这回我是真急了。
就算附身的是红袍子那样的厉鬼,符箓贴上去,也不会完全没有反应。
难道附在他身上的是比红袍子还凶的鬼?那不就是……
不对……要真是被凶煞附身,那附身的厉鬼肯定是有目的的,总不能附身后就这么站着‘睡觉’吧?
我过去揪住孙禄的领子笑骂:
“狗日的,你跟我逗闷子呢是不是?”
想来想去,貌似就只有这个可能了,这货是装的,在跟我逗着玩呢。
我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和张喜刚知道我是阴倌那会儿,就总跟我这么装着被鬼上身。
而解决这种‘问题’,我实在太‘专业’,太有经验了。
我一手揪着他的领子,一手去撑他的眼皮,嘴里说着:“来,让我看看死多久了。”
可是就在孙禄的眼皮被撑开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珠上居然像是蒙了一层蜡皮,变成了死鱼一样的死灰色!
这还是被脏东西附体了,可被什么东西附身,眼睛会变成这样?
我彻底毛了,甚至于拿过竹刀,用带尖的一头照着孙禄的手背上戳了两下,却依然不起效果。
“冷静……冷静……”
我大口吸着气,用力揉着太阳穴,竭力让上头的酒精挥发,让自己能够冷静思考。
好在那家伙附在孙禄身上后,没有做什么伤害他的举动,我才有了缓解情绪的机会。
“就算被厉鬼附身,眼睛也不可能变成那种颜色……”
“这样的死鱼眼……还被蜡皮蒙着……”
猛然间,我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
画面中,一双眼睛和我近距离的‘对视’,那双眼睛就是蒙了‘蜡皮’的死鱼眼!
难道说是……
想到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可能,我又赶忙翻了翻孙禄的眼皮,确认他的眼睛和我那次见到的眼睛有九成相似。
我不管不顾的把他拉到柜台前,两下扯开了他胸前的衣服。拿出毛笔蘸了朱砂,在他黑乎乎长满胸毛的胸口专注的画了一道鬼灵术中的符箓。
“我去!你干嘛呢?”
最后一笔刚画完,孙禄就猛地睁开眼,先是愣了愣,然后捂着胸口往后跳了一步,用看色魔的眼神斜眼看着我。
我朝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又把竹刀拿了起来。
孙禄拧了拧两条西瓜刀似的粗眉毛,假装惊恐的大呼二叫:
“你还想用强?”
我上前一步,朝他递了个眼色。
孙禄和我再熟悉不过,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侧着身朝一旁迈了两步,斜眼看向身后。
下一秒钟,两人的身子都是猛一震。
我站在原地没吭声,孙禄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跳到了我身边。
这时两人都已看清,就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后方,赫然站着一个穿着白衣服,没有脑袋的女鬼!
孙禄本来就胆大,又跟我在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所以也没至于被吓得魂不附体。
他低头扒开胸襟,往胸口看了一眼,低声问:
“我刚才是被她给上身了?”
我点点头。
孙禄说:“那还等什么啊?死了还祸害活人,还惹到咱哥们儿头上了,那不是找死吗?给她个痛快吧。”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走到女鬼面前。
离近了才发现,她身上的白色衣服,居然是纸糊的,好像就是之前老陈烧的那一身。
我的注意力没有多停留在衣服上,而是垂下眼,仔细查看她颈部被切割的创口。
“我去……不是吧……”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小心点儿!”孙禄提醒我。
“没事,她不会伤人。”
我回身走到柜台后,把竹刀丢在柜台上,一屁股在藤椅里坐了下来。
孙禄嘴角抽搐了两下,看着我说:
“你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住在坟地对面不说,有‘鬼妞’找上门还不收了她?”
“暂时还不能收她。”
“不收……你还留着啊?她要是美女还行,可她连脑袋都没有……”
“她是黎曼。”
“黎曼是谁啊?”
孙禄拧着眉头想了想,猛一拍脑门,瞪着我问:
“你是说……她就是烹尸案的受害人?!”
第七节 桑岚的异样
“你确定她就是烹尸案的受害者?”孙禄吃惊的又问了一遍。
我点点头,“是我给她验的尸,她伤口的切割痕迹我不会认错。”
“她都已经死了……怎么做了鬼还没脑袋啊?”
“严格来说,她现在连鬼都算不上。她应该是在被害的时候,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死之前就已经魂魄受损了,所以死后只能是残鬼之躯。”
孙禄摇了摇头,“先不管什么残鬼不残鬼,她怎么跟这儿来了?”
“算日子,今天是她的头七。”
“那她也不该来找你啊?”
我没说话,点了根烟,浅浅的吸了一口。
孙禄又忍不住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就让她在你家墙角杵着?”
我说:“死者为大,既然她来找我,那就帮她超度,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帮她把头找回来。她死的很惨了,尽量别让她轮回进畜生道吧。”
“你现在不光胆子大,本事也不小啊,死鬼的脑袋都能找回来。”
孙禄朝我竖了竖大拇指,忽然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要是能让她说出凶手是谁,那就完美了。”
我摇了摇头,说那不可能。
他说的那都是想当然,事实是除了极个别的情况,被杀死的冤魂都会惧怕凶手,又怎么可能去指认凶手。
第二天一早,我和孙禄找了家早点铺吃了早点,然后开车回了市里。
要在以前,我会认为帮阴魂聚集散落消失的魂魄是不可能的,或者就算有那样的本事,也懒得多管闲事费那个劲。
可这次不同。
在看完鬼灵术后,我已经知道,案发当天我回到家,看到藏在门后的‘没头脑’并不是眼花。
我在帮受害人验尸的时候,不止和尸体有过接触,而且打开高压锅的时候,还和锅里的头颅四目相对。所以,黎曼的残魂才会跟着我回家。
因为残魂虚弱,所以过后才会消失不见。
昨晚她头七回魂夜,跟着我回家就绝非偶然。
替她重聚鬼身的,多半就是老陈;老头让她跟着我,自然是有目的的。
看来段乘风果然不是无缘无故让我搬到城河街三十一号的。
这个老陈,貌似比我先前接触的所有人都更加神秘。
如果那神秘庙宇中的灵牌真的出自他的手笔,那我和‘女骗子’能否再重聚,他可能会起到关键作用。
之所以决定替黎曼聚集残魂重塑鬼身,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
那就是关于聚魂塑鬼身的法子是鬼灵术里记载的。要想施展这法子,就必须要用到一些东西。
出于某个原因,我对这法子本身很感兴趣……
回到后街,潘颖正和窦大宝躲在柜台后边打扑克。
见两人的脸上都贴了不少纸条,我忍不住好笑:“你们还真是两个六毛。”
“啥意思?”潘颖‘吹胡子瞪眼’的问。
“‘一块二’呗。”
“你才二呢!”潘颖三两下拽掉纸条,斜眼看着我有些恨恨的问:“你不在‘肉联厂’好好上你的班,跑回来干嘛?”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肉联厂’是指平古当地主要是以屠宰产业为主……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我把孙禄支到后院去做饭,朝街上看了一眼,扭过头凑到潘颖身边,小声说:
“潘潘,其实这次回来我是有事找你帮忙的。”
潘颖斜睨我:“你又想干嘛?”
我看了看窦大宝,一咬牙,低声问:“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吗?”
潘颖一愣,随即眉毛竖了起来,“你有意思吗?上次不是说好不提这茬了吗?”
我忙摆了摆手,“不是玩笑,我就直说吧,我现在需要一男一女两个完璧之身各一滴血。”
我也没跟她细说案子,就说是接了一桩‘生意’,需要两滴血帮事主平事。
潘颖听完蹙了蹙眉,“一滴就行了是吧?”
“嗯。”我点头,“你要是肯帮忙,我就不用找旁人了,关键老处男好找,像你这么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太难找了。”
好歹说的她同意,我把她指尖挤出来的血小心的收好,说吃完饭就去找瞎子,给他放放血。
潘颖到底是有点不好意思,嘬了嘬手指头,说去后边帮忙做饭了。
她前脚出去,窦大宝后脚凑到我跟前,有点扭捏的说:“其实不用找瞎子。”
我怔了怔,见他老脸涨红,猛地反应过来。
这家伙是听我要用瞎子的血和潘颖的血混合起来作法,吃味儿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难道你也是……”
窦大宝红着脸点了点头。
……
吃饭的时候,潘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祸祸,你下午去看看桑岚吧。”
我一愣:“我看她干嘛啊?”
潘颖蹙眉,“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别说你们俩以前……就当你们是不同父异母的兄妹吧,你去看看她怎么了?”
我吁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去一趟吧,本来我也有点事想找她小姨帮忙。”
潘颖拧了会儿眉头,忽然放下筷子说:
“我觉得岚岚过完年回来以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她办休学了。”
“休学?”
“嗯,不光办了休学,而且变得怪怪的,白天怎么都睡不醒,一到晚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特别精神。以前她从来不去夜店酒吧那种地方,现在一到晚上就想往外跑,要不是她爸妈小姨都在……唉,我说了她两次,她居然要跟我翻脸,现在干脆不跟我见面了。”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我疑惑的问。
潘颖瞪了我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什么。
吃完饭,孙禄和窦大宝留在店里。我和潘颖开车来到桑岚她们家。
事先潘颖已经给季雅云打过电话,上楼敲了门,开门的是桑岚的父亲。
他似乎比年前憔悴了一些,朝我和潘颖点点头,把我们让进屋。
那个女人从厨房端了一盘水果出来,两人对视,她眼中又露出那种复杂惶恐的神情。
我暗暗叹了口气,朝她点了点头,“我……我现在已经毕业了,在平古县公安局做……做法医主任。”
其实我这个法医主任真是虚的不能再虚了,孙禄和大双报到前,局里就我一个,自然也就成了主任法医。
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我还是愿意把这个‘头衔’和我毕业入职的消息放在一起说出来。
直到看见她连连点头,想要挤出一丝笑容,眼角却涌出了泪水,这一刻我才知道,或许我仍然对这个女人没有感情,但一天先天相连的东西,已经让我渐渐开始软化了对她的态度。
她抹了抹眼角,急着让我们坐,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朝着里边低声说:雅云,出来吃水果吧。
过了没多会儿,房门打开,先出来的却是桑岚。
一看到她的样子,我顿时就是一愣。
倒不是说她有多憔悴,除了眼圈微微有些发黑,她的模样倒是没多大改变。让我感觉诧异的是她的穿着。
因为驱邪的事,我和她,和季雅云算是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以前桑岚虽然在外穿戴比较时尚,但居家的衣服却都是以舒适为主的普通款式。就算是睡裙,也是那种相对保守的款式。
然而现在她身上穿的,居然是一条黑色带蕾丝边的丝质吊带睡裙,过于暴露不说,可就算我这个客人不在,她在家里当着父母的面这么穿也不怎么合适。
“徐祸?你怎么来了?”桑岚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我眨了眨。
我嘬了嘬牙,还是忍不住朝她摆摆手,“穿上点衣服,别着凉了。”
桑岚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才清醒过来,“呀”的一声低呼,转身就跑回屋里,砰的把门关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和季雅云才又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桑岚脸发红的问我。
我朝季雅云点了点头,再看她已经换了以前的一身睡衣,外面还套了件居家的棉服。
我仔细看了看她,没发现有什么异状。
我没好意思先说来意,就说上午刚从平古回来,听潘颖说你们都在家,所以过来看看。
桑岚‘哦’了一声,看了潘颖一眼,显得有些冷淡。
我正觉得奇怪,她以前和潘颖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现在怎么对潘颖这种态度。
桑岚的父亲忽然说:“徐祸,你现在在平古县工作,对那里应该还算熟悉吧?”
“噢,我才过去一个礼拜,还不怎么熟,不过小县城嘛,也谈不上熟悉不熟悉。”
桑岚的父亲点点头,“你知道城河街吗?”
我一愣,“我就住那儿啊。”
桑岚的父亲拍了下手,眉头舒展了些,“那太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和岚岚她们跟你一起过去,你带着我们看看,城河街哪有好点的房子租。”
“租房?”我有点懵了。
他忽然叹了口气,看了桑岚一眼,声音低沉的说:
“岚岚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我已经替她办理休学了。我上午打给段大师,本来是想找他帮岚岚起一卦,看是怎么回事,结果接电话的是段大师的女儿。她也没收钱,只算了一会儿,就说岚岚……说她又遭劫了,想要避祸,就必须得搬到城河街住一段时间。”
第八节 邻居
“段四毛让你们搬去平古县?”我有点蒙圈了。
“段四毛?”桑岚的父亲一脸疑惑。
我忙说:“就是段佳音。”
潘颖站起身,走到桑岚身边抱住她一条胳膊,有些委屈的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对我的,你肯定是出事儿了。我周一就跟学校请假,我和你一起过去。”
桑岚似乎也有些感动,拉着她的手朝她点了点头。
我脑子彻底懵了,扶着额头想了想,不确定的问桑父:
“段四……段佳音真说让你们搬去平古?”
“不是搬去平古,是一定要搬去城西街。”桑岚的父亲纠正我说。
桑岚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爸,我没觉得我怎么样啊?干嘛非要搬家啊?”
“哎呀,你别问了,就听我的安排!”桑父烦躁的甩开她的手。
看得出,他是真有些情绪不稳。
想想也是,为了闺女撇家舍业的来到这儿,才刚过了个年,就又开始折腾了,换谁不心烦啊。
被老爹‘凶’了一回,桑岚显得有些委屈,瘪了瘪嘴红着眼说:
“我也不想总这么倒霉,可我真没觉得我怎么样啊。”
我想了想,拿过包起身走到她面前。
桑岚抬眼看了看我,脸没来由的一红,跟着起身,低着头小声说:
“去我房间吧。”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看着一脸愕然的桑父哭笑不得。
她这是想起我第一次在季雅云身上画符的事了,以为我要让她脱衣服,给她‘画符验身’呢。
我一言不发的拿出一道符箓,“啪”的贴在她脑门上。盯着符文仔细看了看,抬手把符纸揭了下来。
在看过鬼灵术以后,我仍然坚持只接女人的生意,但是‘脱衣画符’已经是要看对象,分场合了。
我对桑父说:“我看不出她有状况。”
潘颖立刻走过来说:“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这个阴倌和窦大宝一样都是蒙事的二把刀,事实是岚岚确实不对劲,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直没开口的季雅云叹了口气,说:
“岚岚这段时间的确不正常,我们都很担心她。徐祸,你也知道高人不好找,现在野先生也去世了,我们只能是听段大师的了。”
听她声音疲惫,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娘俩确实够多灾多难的,可到底是她俩多灾多难,还是我注定撇不开这两个‘拖油瓶’了?
桑岚的父亲察言观色,问我是不是城西街的房子不好租,如果是,他也可以出高价买。
我说不是不好租,是租了桑岚也未必敢住。
潘颖立刻说:我过去陪她。
无奈,我只好说那就明天过去看了以后再决定吧。
桑岚的父亲有些难以启齿的说:
“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过去看看。”
我想了想说那行吧,去看了也就没想法了。
反正我也没打算留在市里过夜。
临走前,我勉强对季雅云说:
“能麻烦你,给我几根你的头发吗?”
见其他人神情都有些疑惑,我忙说要头发是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事实是要替黎曼重塑完整鬼身,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头发必不可缺。有这种特殊命格的人,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季雅云了。
听我解释完,季雅云进了房间,没多会儿出来把一小绺长发交给了我。
回到后街,我没再多停,从铺子里拿了一些需要常备的东西,直接回了平古。
把孙禄送回宿舍,回到城西街。
刚停好车,就见一辆SUV停在了旁边。
潘颖第一个从SUV上下来,一下车就指着对岸的墓园大呼小叫的冲我喊:
“就这儿?你就住这儿?”
粗略看完附近的状况,桑岚的父亲皱着眉头半晌无语。
我正想说让他再给段乘风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他却四下看着问我:
“这附近哪儿有中介?”
我摇头。
这附近哪来的中介,卖墓地的倒是有两家。
我让他先别决定租房,朝桑岚扬了扬下巴,“这里的环境你也看了,你觉得你能住这儿吗?”
桑岚朝对岸看了一眼,明显有些胆怯,却又看了父亲一眼,咬了咬嘴唇说:
“你方便帮我找房吗?或者直接找中介也行。”
我心说,你们倒是父慈女孝,都为对方着想。
找房……算上我家整条街只有三十户人家,找中介不如挨家挨户的敲门问。
我正想着,忽然听潘颖嗲声嗲气的说:
“大爷,请问您一下,这街上有房租吗?”
扭脸一看,她正满脸堆笑的朝着一人点头哈腰。
再一看那人,我眼皮顿时一跳。
潘颖拦住的不是旁人,正是老陈。
也不知道是不是‘潘神鞭’嘴甜讨喜,老陈朝着她身后的桑岚等人看了看,居然咧嘴一笑:
“有意思,这下是真有点意思了。”
我赶忙走过去说:“陈伯,我朋友想在这儿租房,您知道咱这街上有谁家房子要出租吗?”
“二十八号。”老陈看都没看我一眼。
桑岚的父亲急着上前问,能不能帮忙给一下房东的联系方式。
老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是我的房子。”
我一阵无语,敢情这又是一个‘老何’,是个老财主、老财迷。
老陈直接把一行人带到二十八号,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进屋我就差点骂街。
同样是外表破旧的小楼房,这一套虽然装修的不算豪华,但却还算别致。不光在楼里分隔出了卫生间,还客卧分明,家电俱全。
关键房租和三十一号一样……
我真想问老丫,为什么早先不把这儿租给我,可想想还是忍了。
本来我还以为桑岚他们会因为这附近的环境犹豫,没想到桑岚的父亲只是看了一遍房子,就直接签了租约,当场付了租金。
我看着专心数钱的老陈,又是一阵咬牙,我交租必须是一年一交,别人租就是三个月一付……
我都怀疑老陈这老家伙是对桑岚有想法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桑岚的父亲不光痛快的签了租约,而且付完房租后,就招呼我帮忙和他一起去车上把桑岚和季雅云的行李搬下来。
我本来还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就凭段佳音一句话,就同意并且这么着急让女儿搬来这里。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明白他的心思了。
在帮桑岚她们收拾妥当后,临走前,他朝我点点头,微笑着说:
桑岚她们娘俩在这儿没什么朋友,以后还麻烦你多照顾她们一下。
看着他眼中微微露出的狡黠,我才反应过来。
或许段佳音跟他说让桑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还有些疑虑,可听说我也住在这里的时候,这个温和却不失狡猾的商人应该也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最起码和我这个阴倌做邻居,桑岚她们真有点什么事,我就不可能不管。
更或者段佳音还跟他说了别的,他却没有告诉我。
潘颖是跟着桑岚的父亲回去的,说周一请完假就过来陪桑岚。
目送桑父的车离开,我朝河畔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走到河边一摊有着火烧痕迹的地方,捡了根树枝,开始挖土。
桑岚跟过来问:“你挖这些土干什么?”
我笑笑:“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徐祸,大祸害的祸,住在三十一号,算是你的邻居。我的工作是……阴倌法医。”
入夜,开始下雨。
我在门外接了一些雨水,回屋刚要关门,身后忽然传来季雅云的声音:
“徐祸!”
回过头,就见她和桑岚打着一把伞,手里端着个饭盒匆匆走了过来。
我忙把两人让进屋。
“我们从家里带了些南瓜团子,是……是茹姐做的,我拿过来给你尝尝。”
我看了看饭盒里黄灿灿的南瓜团子,转眼看向窗外的雨幕,脑海中模糊的浮现出一副很久以前的画面。
一个围着碎花围裙的女人,弯着腰把一个南瓜团子递到我面前:
“小福,看看这是什么?”
“小福,慢点吃,别烫着。”
“甜不甜?”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我记得我当时满足的笑着说‘真甜’,可是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模样……
我拿起一个团子咬了一口,品了品滋味,把剩下半个全都塞进嘴里,转过头含混的说:
“下这么大雨还过来干嘛啊?”
季雅云捋了捋头发,看着我说:
“我刚收拾好屋子,现在给你送过来……团子是茹姐做的,她让带给你的。还有……”
她看了看桑岚,没再继续往下说。
想到潘颖说的桑岚的状况,我看了看天色,再仔细看看桑岚,却没看出她有什么异状。
桑岚和我对视了一眼,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目光落在柜台上的牛油蜡上:
“你把铺子挪到这里来了?”
我一愣。
铺子挪到这里来了?
后街三十一号……
城河街明明应该是三十号的房子,也说是三十一号……
初一窦大宝第一次夜里开铺子,转过天一早就给我打电话,说一个晚上别说是鬼了,连阿猫阿狗都没看见……
回想起来,年初一开铺子的时候,好像就只有朱安斌上门,那时候,他还是人。
两个三十一号是巧合?
还是说,像桑岚下意识里以为的那样?
见桑岚面带疑惑,季雅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哪还能不明白状况。
要按潘颖说的,桑岚的确不正常,可我也真看不出她有什么异状。
季雅云是最熟悉桑岚的人,觉得她不对劲,带她来我这儿那是最正常的想法。
更何况两人刚搬来,要说两个女人在这种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墓地的房子里能安然入睡,鬼都不相信。
“你桌上这些东西,都是干嘛用的?”
桑岚看着柜台上一摊‘古怪物件’问。
我盯着她看了一阵,实在想象不出她在夜店酒吧里是怎么一副模样。
“你干嘛这么看我?”桑岚蹙了蹙眉,“潘潘都跟我说了,可我真不喜欢去她说的那些地方,我最多是偶尔和同学去体验体验,去……去感受一下不同的气氛。我真不喜欢那种地方。”
我抬手看了看表,走到柜台后,点燃牛油蜡,关了灯,坐进了藤椅。
“你想干嘛?”桑岚疑惑的问。
“你要干嘛啊?”季雅云也小声问。
我拿起柜台上一个装着丁点殷红液体的小瓶子,朝着两人晃了晃,沉下脸,压低声音一字一顿的说:
“我要造个‘孩子’!”
第九节 阴形
两人又仔细看了看柜台上的东西,都更加的好奇。
桑岚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朝她笑笑,没再说话。
季雅云把她带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一到晚上就出状况’。我也想借今晚的机会,看看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不想耽搁原本要做的事,不但不愿意延后,而且还迫不及待。
见我把从河边挖的焦土混合雨水和成泥,桑岚一脸的纠结:“你居然和泥巴玩儿?”
季雅云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收起笑脸正色对两人说:
“坐在一边,别打搅我。”
没错,我是在和泥巴。
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要想帮残缺的魂魄重塑鬼身,就必须要塑造一个‘阴形’。然后再施法将消散的残魂招引到阴形上。
而所谓的阴形,就是一个用特殊的材料和方法做出的泥娃娃。
在鬼灵术中看到这一节的时候,就想到了神秘庙宇中的那些泥娃娃。
虽然记载中并没有说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我记得刚入学的时候,老教授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作为一名合格的法医,要做的并不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真相,而是尽可能的是让自己靠近真相……’
我把和好的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张芭蕉叶上,擦了擦手,从一个密封袋里抽出一根头发。用两只手拉直,用发丝在泥团上小心的切割起来。
我小时候没少干撒尿和泥的事,可长大后早没做过了。
再加上做‘隐形’的泥胚必须要用阴年阴月阴时生人的头发来切割分离,是细致活,所以我很快就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不多久,额头鼻尖就都觅出了汗珠。
随着一下下的切割,桌上渐渐显露出一个人形的泥胚。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太集中,以至于我的潜意识出现了错觉。
阴形的五官都还没进行细致的雕琢,我却已经觉得泥娃娃的样子很像是季雅云!
看过鬼灵术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琉璃花的样子会像季雅云了。
两个命格极度相似的人,样子也会有一些相似。
琉璃花和季雅云长得像,很可能是因为,她和季雅云一样,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女’。
可鬼灵术中并没有说过,用‘阴女’的头发作为工具来制作阴形,阴形会和阴女相像啊?
我怎么总觉得像是哪里不对头啊……
阴形不是艺术品,不需要精雕细琢。
我用发丝切割出人形后,拿起一把新削的竹刀,轻轻的雕刻出手脚、五官。
眼看一个泥娃娃大功告成,我靠进椅子里抹了把汗,长吁了口气。
我抬眼看向桑岚,她正瞪着杏核眼,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疑惑的看向我,眉眼神情并没有显得异样。
转脸再看季雅云,我猛然间浑身一激灵。
季雅云也正看着这边,可当我第一眼看清她的脸,就觉得这张脸很不对劲。
她的眉眼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我却感觉,她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特别是她的眼神,同样是看着我,眼神却直直的。
可这种明明像是呆滞的眼神中,却似乎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只一错神的工夫,就听季雅云小心的问:
“你弄好了?”
“啊?”
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甩了甩头,再看她,却见她确实是看着我。
她的脸看上去就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眼睛里除了惯有的小心翼翼,哪有什么古怪……
“你怎么了啊?”桑岚问。
我揉了揉眼睛,摇摇头:“没事,有点眼花了。”
桑岚朝桌上的泥娃娃看了一眼,又用她那种特有的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
“你花了三个多钟头,就是为了做这么个泥人?”
我又反应了一会儿,点头:“我先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嘛,之前接了单生意,这泥人……”
我下意识的看向桌上的泥娃娃,又是一愣。
这就是个粗制滥造的泥胎,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眉眼。
可我怎么就越看越觉得它像季雅云呢?
“三个钟头?”
我抬手看了看表,不禁吃了一惊。
刚才全神贯注的‘玩泥巴’,完全忽略了时间,不知不觉竟然过了三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针就挨上十一点了。
看看外面,还在下雨。
我赶忙打开柜台上的一个保温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拔开塞子,反转瓶口对准泥娃娃的头顶。
鬼是人灭所有,人是阴阳所出,塑造鬼形,最关键的一个步骤就是替鬼形灌注‘血脉’。
瓶子里是窦大宝和潘颖的两滴血,两人都是完璧之身,也就是所谓的没被玷染过的纯阳、纯阴。阴阳调和的‘血脉’从泥娃娃灵台部位透入,灌注全身,才算是真正替亡灵残魂造出了隐形……
这本来是最后一个,也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
可是当看到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泥娃娃头顶的一刹那,我突然没来由的浑身猛一哆嗦!
“你到底在干嘛?”桑岚终于不耐烦的站起身,蹙着眉头来到柜台前面。
桑岚的脾气不坏,却也不见得有多好,这点我早就见识过了。
我跟季雅云要头发的时候她全家都看见了,现在见我举止‘诡异’,到底是按不住脾气了。
我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解释,忽然,一个小黑影从门外飞了进来,在屋里盘旋一周,最后停落在我肩膀上。
不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哇”的一声怪叫!
桑岚被吓了一跳,原地跺了跺脚,疑惑的看着我的左肩:
“这鸟……你养的?它的眼睛……”
我没有回应她,而是转过头,看向落在我肩膀上的鬼鸮小白。
和小白那双幽绿色的眼睛一对,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悚然。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鬼鸮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只知道它拥有三白眼的一部分魂魄,是有一定灵智的僵尸鸟、不死鸟。
自从鬼鸮出现在我身边,它可从来都没出过声,一直处于‘放养状态’。如果不是刻意召唤,它就像是和我活在平行世界一样。
为什么它会忽然飞进来,而且还出声了?
桑岚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伸进牛仔裤的裤兜,一边掏一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
“我听潘潘说过,你们年后去了趟东北……你以前没这么怪的……她没跟我说你们为什么去东北,不肯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忽然调来这里,还养了这么一只绿眼睛的怪鸟……我觉得你不对劲……你肯定是不会说了……我打电话问潘潘……”
我忍不住皱眉:“桑岚……”
“我手机呢?”桑岚忽然停止动作盯着我。
“手机……”我摇了摇头,“你刚才不是一直拿在手里吗?”
我的确记得,她和季雅云来的时候,是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估计是因为牛仔裤太紧,手机放兜里不舒服,我每次看她,她的手机都是攥在手里的……
“小姨!”
桑岚又摸了摸兜,转头看向季雅云,“你有没有看见我的……”
她陡然闭嘴。
事实是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猛地一呆。
季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只脚已经迈出门。
“小姨,你干嘛去?”
“季雅云!”我跟着喊了一声,见季雅云不管不顾的出了门,急忙起身跟着桑岚往外追。
跟着跑到门口,我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朝柜台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就感觉如坠冰窖,浑身的血都冷了。
柜台上,那个刚被我亲手塑造出来的泥娃娃,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面朝着我,正在裂开嘴冲着我笑!
第十节 荫木傀
看到泥娃娃转身露出邪魅的诡笑,我头皮一阵发炸。
刚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儿季雅云又反常的跑了出去……
可我明明是按照鬼灵术中的方法做的,到底哪儿出了纰漏……
我抓起竹刀,想要先毁了泥娃娃,可是一转眼的工夫,再看那娃娃,还好好的待在原处背对着门口,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见桑岚已经追了出去,我也顾不上管泥娃娃了,跟着就追了出去。
说也奇怪,刚才明明还在下雨,我一追出门,雨居然马上停了。
再看季雅云,并没有回她们的‘新家’,而是走到了街头,正往石桥上走。
我追上桑岚,和她一起跑到街头,跑上桥,季雅云却已经到了河对岸。
桑岚忽然一把拽住我,带着哭音问:
“不是……不是你对小姨做了什么吧?”
我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懊悔不已。
季雅云突然的怪异举动多半是和我用她的头发做为塑造阴形的工具有关系。她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关键我还用了窦大宝和潘颖的血,也不知道他俩会不会出事……
我实在是太迷信鬼灵术了,我太自私了。
“你到底在干嘛啊?”桑岚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先把她带回去再说。”
我急着追过石桥,眼看季雅云转了个身不见了身影,连忙加快脚步往那边跑。
跑到跟前,身边忽然有只手拉住了我。
回头一看,拉住我手的是桑岚。
见她脸发白,眼睛斜看上方,顺着她目光看去,我顿时也是一愣。
我们面前居然立着一个石牌楼,上面刻着四个字:
城西陵园!
季雅云怎么跑墓园里来了?
这三更半夜的,墓园里阴森漆黑,放眼看去,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墓碑就跟一个个蹲着的人似的。别说桑岚了,我看了都觉得心里发毛。
看着不远处季雅云的背影,我心里越发有种诡谲的感觉。
她跑出来以后,我和桑岚就接着追了出来,中间并没有耽误多少工夫。她明明是在缓慢的向前走,怎么我和桑岚却一直都追不上她呢?
而且似乎在我们俩加快脚步以后,非但没有拉近双方的距离,季雅云反倒离我们更远了。
桑岚跺了跺脚,拉着我就要往墓园里跑。
我反拉住她,走进墓园,却只是像季雅云一样,慢条斯理的往前走。
这样一来,季雅云就一直和我们保持着大约五十步的距离,沿着中间的台阶,一步一步缓缓的向上走。
桑岚这会儿也不问什么了,哆哆嗦嗦的紧贴着我的胳膊,时不时的低声抽泣两声。
季雅云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走着,忽然间转了个身,朝着一排墓碑后面走去。
我一边拉着桑岚在后面跟着,一边心如电转的思索着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可没等我理出头绪,季雅云忽然间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桑岚身子猛一颤:“小姨……”
我也是头皮一紧,再顾不上多想了,加紧脚步跑了过去。
跑到季雅云转弯的位置,看清状况,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季雅云的的确确是不见了,而在她刚才‘消失’的位置,一块墓碑竟隐隐透露出血一般暗红色的光芒!
“我小姨呢?”桑岚哭着问,手指甲都快卡到我手背里去了。
“别出声。”
我低声说了一句,拉着她缓步往发光的墓碑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已经看清那墓碑的碑石的确是在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弱光芒。
碑上刻了字,可不知道为什么,石碑发光,我反倒怎么也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感觉桑岚浑身发抖,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紧了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她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这会儿我大脑虽然混乱如麻,可我还是想到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发生在她身上的情形。
潘颖和她的家人都说过,她这段时间的行为很反常。可别在这个时候,她又出什么岔子吧。
真要是历史重演,娘俩双双出状况,我就又把自己给陷坑里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她,却看不出她有被附身的迹象。
“你看我干嘛?快去把我小姨找回来!”桑岚急得飙泪,往后甩了甩散落到前额的头发。
这本来是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可我看在眼里,却猛然间想到是哪里不对了。
因为我被泥娃娃的怪笑耽搁了一下,比她晚一步追出来。我出来的时候,大雨骤停,也就是说,她追出去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雨。
为什么她的头发、衣服一点都没淋湿?
还有季雅云。
虽然双方一直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从背影轮廓上却能看得出来,她好像也没被淋湿。而且在她消失前,雨后的夜风吹过,她的发丝还被风吹的飘逸飞扬起来……
尽管发现了这个异状,可结果却只是令我更加混乱。
我又仔细看了看桑岚,一咬牙,决定不管怎么,先弄清墓碑为什么会发光。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墓碑正前方的时候,忽然间“扑棱棱”一阵轻响,鬼鸮从夜幕中飞了下来,落在了我肩膀上。
黑暗中,它那对眼睛更是像绿宝石一样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怎么会这样?”桑岚忽然颤声低呼。
我一怔,把目光从鬼鸮转向她,却见她正满眼惊恐的看着一个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一看,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先发光的墓碑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道拱形的石门!
石门内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正散发着先前那种暗红色的光!
桑岚抹了把眼睛,问我:
“怎么会有个门的?小姨会不会进去了?”
我想了想,把身上唯一的竹刀塞到她手里,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可既然她是在这里消失的,那我们就只能进去找她了。”
我说的是大实话。
我就想不明白,在看过鬼灵术后,我对‘另一个世界’的认知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半吊子了。
可是一个桑岚,一个季雅云,发生在这娘俩身上的状况我似乎永远都弄不清楚,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是怎么个情况。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这两个女人就像是上天注定跟我绑在一起了似的,要么是出了状况找到我,要么就是因为我出状况……
进了石门,桑岚和我贴的更加紧,身子却不像刚才那么哆嗦不停了。
我提起十二分的戒备,拉着她亦步亦趋的向前走。
鬼鸮则一直停在我肩膀上,时不时的侧过头看我一眼。
随着距离拉近,两人已经看清楚红色光芒的来源。
通道尽头的一侧,赫然又是一道石门,红光就是从门里透出来的。
“咳……”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石门边的时候,忽然,门里竟传来一下轻咳。
咳声虽然轻,可我和桑岚一路走来,几乎都大气都不敢喘,冷不丁听见声响,同时都是猛一哆嗦。
紧张过后,我反倒很快镇定下来。
咳声不是季雅云,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可既然这里有人,那季雅云多半也在这里。
我朝桑岚使了个眼色,把她拉到身后,缓步走到石门边,小心翼翼的探头往里看去。
只一眼,我就觉得心猛一抽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同时心里的疑惑在刹那间全然被愤怒取代。
门内是一间石室,一道道分不出颜色的布幡从石室顶部垂落,几乎拖到地面。
每一道布幡上或是画着巨型符箓,或是写着古怪潦草的文字。符我不认识,那字迹我只觉得有些眼熟,却认不出那是什么字。
透过布幡之间的缝隙,正中竟是一座法台,法台的两边各点了两盏灯,灯罩却是红颜色的。
我们看到的红光,就是灯火透过灯罩发出的。
法台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法台上布置着什么。
男人不着寸缕,赤裸的身体画满了和布幡上相似的符箓,单看背影,就让人觉得诡异森然。
让我愤怒的原因是,我看到了季雅云。
季雅云确实是来了这里,但她没有在男人身边,而是正躺在法台前的一张石床上。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光了,就那么一丝不挂的平躺在石床上,两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原本以为是我塑造阴形,害季雅云出了状况。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样,而是有人刻意作法把她引来这里。
男人一丝不挂,她也被扒的精光……这人将她引来这里的目的还用得着说嘛……
这时桑岚从我肩后探出头,朝石门里偷眼观望,看清状况后忍不住脱口惊呼:
“小姨!”
法台前的男人明显是听到了动静,猛然转过了身。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更是怒火冲顶。
桑岚则是愤怒的再次惊呼出口:“是他……朱安斌!”
我本来正想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那孙子一顿,可是听她一喊,我不禁一愣。
瞎子因为特殊癖好,曾经用电子望远镜偷拍过朱安斌家里的一段录像。
在那段录像里,朱安斌和找上门去的‘季雅云’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我一直认为,季雅云绝不会做那种事,也就一直没跟她提起。
然而现在撇开这些全然不管,朱安斌早在年初就出了状况,一部分魂魄还在五宝伞里,他怎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嘶……”
想到这里,我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是朱安斌没错,只不过他不是原来的朱安斌,而是夺了他肉身的荫木傀!
第十一节 邪降
“你个混蛋,我杀了你!”
桑岚发狂的大叫一声,就要扑上去。
“别过去,他不是朱安斌!”我急忙一把将她拽到身后。
这一冲一拽,两人已经迈入了石门里面。
我已经通过鬼灵术的记载,知道了五行邪煞的厉害,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荫木傀。
因为急着追出来,我就拿了一把竹刀。现在竹刀交给了桑岚,我却再没应对的法器了。
眼看季雅云赤果果的躺在那里,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一咬牙,心说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怎么都不可能丢下她带着桑岚逃走。
好在鬼灵术上记载了一些徒手结印的法门,奋力一搏,能带着两个女人出去也不一定。
我低声对桑岚说:
“他不是朱安斌,是僵尸。等会儿我去抱你小姨,我一动,你就往回跑,千万别回头。我一定把她带回去。”
“僵尸……”桑岚悚然瞪大了眼睛,“那我小姨……”
我摆手示意她别再多说,眼下哪还能顾得上想季雅云是怎么个状况,面对这么个煞星,只有尽力先把人弄回去再说了。
朱安斌转过身后,脸上露出浓重的戾气。
可奇怪的是,在我和桑岚进来后,他的戾气竟有所减弱,神情变得有些疑惑。
我也顾不上想他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了,把桑岚推向一边的同时,顺手拿过了她手里的竹刀。
我抿着嘴唇,把一只手藏在背后朝桑岚摆了摆,示意她准备走,另一只手紧握着竹刀,缓步走向石床。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朱安斌并没有做出其它反应,反而眼中的疑惑更重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积蓄力气想要发动,但却突然发现,他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聚集在我的身上,而像是毫无目标,只是拧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不解的事。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暗暗咬了咬牙,准备拨开身前的布幡,将竹刀射出去的同时直接去抢人。
可当我伸手去拨布幡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就呆了。
我竟然碰不到那布幡!
看着布幡上画的符箓,我心里的疑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细想起来,石门、石室的出现就已经是无比古怪了。
现在我居然碰不到布幡,难道说……
不等我想明白,朱安斌突然动了。
我下意识的就想把竹刀射向他,没想到他动是动了,却不是向我发动攻击,而是双手合十,缓缓弯下腰低下了头。
“徐祸……”
桑岚忽然声音颤抖的喊了我一声。
没等我回头,忽然,我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从未接触过的阴森气势贴上了我的后背。
下一秒钟,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从我的身体里慢慢的挤出来一个人!
没错,就是挤出来的。
我先是看到我下巴的部位冒出半个脑袋,然后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人从我身体里挤了出来。
我错愕的瞪圆了眼睛,一时间不知所措的呆愣当场。
等我醒过神来,从我身体里‘挤出’的那人,已经走到朱安斌面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朱安斌原本像是在恭恭敬敬的向谁施礼,被他一拍,才把身子直了起来,却仍然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敢正眼和这人相对。
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我一把,转眼间,就见桑岚拉住我的衣服,朝一旁努了努嘴。
我心里也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忙跟着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一边。
桑岚朝朱安斌和那人看了一眼,踮起脚把嘴贴到我耳边小声说:
“那个人是从你身体里穿过去的。”
我转头和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别多说。
我已经有点明白眼下的状况了,可是还不能确定,季雅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仔细看后来的那人,这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看年纪约莫五十多岁,身高大约一米六多,有些花白的头发又短又粗,支楞八叉的,从后面看活像个大刺猬。
他穿着很普通的衣服,侧脸给人的感觉很白净,不但不显得阴森,甚至还让人觉得有些随和。
可他身上却偏偏有一股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气势,这种气势让人本能的想要远离他。
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我和桑岚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到这里的,朱安斌刚才就是在向这人行礼,两人是看不到我和桑岚的。
如果不是这样,单是接触到这‘刺猬头’的气势,我就得不顾一切的逃走。
“事情办好了吗?”刺猬头向朱安斌问道。
他这一开口,我就浑身一阵发麻。
他的声音居然像是铁刷子刮铁锅一样,嘶哑难听却还带着一股金属质地般的铿锵。让人听了耳朵发酸,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办好了。”
朱安斌像是对他十分的恭敬,微微躬了躬身,垂着眼让出了法台。
看清法台上的情形,我又忍不住猛一提气。
那上面放着几个黑乎乎的陶盆,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觉得脏兮兮的。
在法台的中央,居然立着一个一尺多高的草人!
草人是被绑在一个木头架子上的,头部、双手双脚都绑着分不出颜色的布条,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看到草人,再看看那些布幡上的文字符箓,我猛然想到了两个字……降头!
其实看到朱安斌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可一连串的突发状况让我大脑混乱,没有立刻回忆起朱安斌背后那些事的关联。
他本来是想借助降头师的邪术达到目的,结果却被降头师陷害,被荫木傀抢占了肉身。
他的祸事起于降头,那眼前的刺猬头,多半就应该是始作俑的降头师了。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把季雅云弄到这里来?
难道瞎子的录像里,那个女人真是季雅云?
他和朱安斌又有什么牵连?
桑岚拉了拉我,指了指石床,小声在我耳边说:
“你快想想办法,把小姨带回去啊!”
我脑子纠结的都快炸了,闻言看向石床上的季雅云,不经意间看到一个部位,我差点惊呼出声!
床上那女人的腰间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这胎记我见过……
她不是季雅云。
她是陷害过季雅云、季雅云曾经的闺蜜、凌红影楼的老板、凌家的后人之一——凌红!
可她的样子为什么会变得和季雅云一样?
床上的是凌红,那我们先前跟着来到这里的那个季雅云现在在哪儿?
我看了刺猬头和朱安斌一眼,见两人在法台前背对这边忙碌着什么,咬了咬牙,缓步走到了石床旁。
只看了两眼,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三年多的专业学习,让我很快就分辨出,这女人的脸部又动过微创手术的痕迹。
凌红居然真的去整容……整成了季雅云的样子!
可是两人的样子本来就有差距,尽管她现在和季雅云有九分相似,可近距离一看,就会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么说,上次在朱安斌家里的,也是她了。
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正想着,突然间,‘季雅云’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我被吓的一哆嗦,退后了一步才想起来,在这里我和桑岚都是‘隐形’的。
‘季雅云’仍然躺在那里,嘴角微微上扬,睁开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得意的笑意。
是她了。
我做完泥娃娃,第一眼看向季雅云的时候,她眼睛里就是这种神情。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猛地抬起头,就见刺猬头神情狰狞,正大声对着草人快速的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我一下就急了。
虽然还不明白这三人的目的,可他们明显是想要对季雅云做不利的事。
别说我对降头一窍不通了,就算想要硬去阻止,眼下我和桑岚都不是‘真正的存在’,根本就无法改变这里发生的任何事!
念咒声戛然而止,刺猬头猛然转过身,端起一个陶盆,将盆子里的事物朝着石床泼了过来。
我本能的急忙躲开,石床上的‘季雅云’却被泼了一身。
那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血,可奇怪的是,泼上去以后,并没有向下流淌,而是就那么附着在被泼到的部位。
桑岚又急着过来拉我,我摆手,“别说了,她不是你小姨。”
“你胡说什么,她明明是小姨!”
“不是,她是凌红,整容了!”
“凌阿姨?!”桑岚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几句话的工夫,刺猬头已经将所有陶盆里的东西都泼在了凌红的身上。
最后一盆泼上去,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包裹在凌红身上的血,居然‘活了’!
那些肮脏的血将她的身体完全包裹住,开始冒出一个个针鼻儿那么大的细小气泡。
紧接着这些密密麻麻起而不落的气泡,竟然快速的蠕动起来,就像是每个气泡下面都藏着一只细小的蠕虫一样!
与此同时,刺猬头对朱安斌说了句什么。
朱安斌立刻拿起法台上的草人,就着灯火点燃后放到了其中一个陶盆里。
我心中升起一种绝望的感觉。
他们要对季雅云做的,已经做了,可我根本就阻止不了。
“你快看她的样子!”
桑岚忽然拉了我一把,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情景,嗓子都走音了。
我忙回头看向石床。
看清凌红的样子,我差点没当场瘫在地上。
包裹她脸部的‘活血’正在向两边流落,顺着石床流向地面。
她的脸渐渐露了出来,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
我无法具体形容她这张脸的模样,但却又见过这张脸,而且终身难忘。
她的脸居然变成了烹尸案中,高压锅里被煮过的那张脸!
“哇!”
我肩头的鬼鸮突然又怪叫了一声。
叫声未落,法台的位置,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快速的向着石门走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刺猬头,担心他或许会听到鬼鸮的叫声。
好在他和朱安斌现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床,同样一脸的不可置信,像是也不知道凌红会变成这副样子,甚至都没发觉有个身影从法台前走过。
“小姨!”
听桑岚喊,我才扭过脸来,见刚才的身影正走出石门。
看背影曲线,赫然就是季雅云!
“走!”
我低声说了一句,最后看了刺猬头一眼,拉着桑岚向外跑去……
第十二节 换脸
就在我和桑岚跑出石门的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斥:
“什么人?!”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头也不回的只管撒丫子往外跑。
刚跑出石门,一道亮光骤然划破天际,紧跟着一阵惊雷震耳欲聋。
下一秒,我就觉得脚下突然踏空,浑身一激灵,赶忙伸手去拉桑岚,同时听到她也在大声叫我的名字……
“徐祸!”
“岚岚,岚岚,你醒醒,你们快醒醒!”
听到季雅云熟悉而急切的声音,我缓缓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藤椅里,那个泥娃娃还好端端的摆在面前的柜台上。
“岚岚!”
“小姨……徐祸……徐祸……”
对面长椅里,桑岚猛地从季雅云怀里直起身子,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满脸泪痕眼神迷茫的环顾四周。
“岚岚,你怎么了?”季雅云带着哭音问。
桑岚回过头,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一把抱住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坐在藤椅里想了一会儿,拿起朱砂笔,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分开,同时抬眼看向我。
我面无表情的对季雅云说:
“脱衣服。”
季雅云原本就哭的脸通红,这下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
桑岚似乎想到了什么,抹了抹眼泪,急着对她说:
“小姨,你赶紧把衣服解开,你可能被人害了,你快让他给你看看。”
见季雅云犹犹豫豫的真要解衣服,我“扑哧”一乐,“开玩笑的,这次不用脱衣服。”
我假装没看见桑岚的瞪视,拿起季雅云的右手,在她手心画了道符箓。
仔细看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
桑岚小心的问我:
“刚才那又是灵觉?和上次在医院……我和你去董家庄一样?”
我说是,可心里的疑惑却更加的浓重。
外面还在下大雨,门窗都关着,三人的身上都没有被淋湿的痕迹。
刚才发生的一切,要么是灵觉,要么就是做梦,我想不出第三种解释。
可先前通过灵觉,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刚才却像是身临其境一样……
我心里猛一动,迟疑了一下,迈步走到墙角的柜子旁。
打开柜子只看了一眼,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无头女鬼黎曼跟来后,为了怕‘有碍观瞻’,我就把她藏在了柜子里。
可是现在我看到的,竟然不是没脑袋的女鬼,而是一个完整的,甚至是有些动人风韵的‘女人’!
我才刚塑好阴形,还没来得及作法招魂呢,她怎么就恢复了?
而且还变成了……
“凌阿姨?”
“小红!”
桑岚和季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看到柜子里的女人,双双惊呼出口。
“小红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在柜子里?”季雅云下意识的拉住我问。
“你们都能看得见她?”我皱着眉头问。
看到两人的表情,我再次皱了皱眉,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柜子里的女人,见她脖子里有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红色印记,点点头,关上柜门,硬是把季雅云和桑岚往回推。
季雅云还想上前,我抢先说:
“她不是凌红,她是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
“到底发生了什么?”桑岚急着问。
我坐回柜台后,捏了捏眉心,先是问季雅云,之前她看到了什么。
季雅云说,她一直在看我做泥娃娃,等我做完,她忽然有点犯迷糊。好像只是迷糊了一下,清醒过来就见我和桑岚都睡着了。
她看到桑岚在‘梦里’不时的哭喊大叫,却叫不醒她,再来推我,同样也叫不醒。
我点点头,让桑岚把她之前通过灵觉看到的情形告诉季雅云。
与此同时,我靠在藤椅里竭力整理着一连串的细节。
等两人说完,我问季雅云:
“你跟朱安斌有什么关系?”
季雅云一怔,“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我都没见过他。”
我点点头,把录像的事跟她和桑岚说了一遍。
接着又把朱安斌的状况讲述了一遍。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要是再任由她们懵懂不知,那只会坏事。
季雅云听后连连摇头,说因为尸油的事,她恨不得打死朱安斌,又怎么可能会跟他有什么。
我看出她是真乱了,缓了口气说: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朱安斌为了要和他小妈争家产,与虎谋皮想要借助降头陷害他小妈林彤,结果反而被降头师设计,被阴鬼夺了肉身。瞎子的录像能够证明,在那之前,甚至是之后‘季雅云’和他有过亲密关系……”
“没有!”季雅云红着脸打断我。
“我知道!”我白了她一眼,“那个不是你,是凌红。”
“小红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
我冷笑:“你不如问她为什么要整容成你的样子吧。”
桑岚疑惑的看了我一会儿,指了指角落里的柜子,“那她又怎么会……”
我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揉着眉心说:
“她是一起案子的受害者,我做泥人的目的,就是想帮她重聚魂魄,送她去轮回。”
“那她怎么会变成凌红的样子?”
“我现在只能确定,她是案子的受害者。至于怎么会变成凌红的样子……”
我干笑着摇了摇头,“你之前也看到了,在那间石室里,凌红不是被虐待,而像是在求助降头师和朱安斌,为她进行某种仪式。我对降头了解的不多,大胆猜测,凌红通过朱安斌找到‘刺猬头’,是因为她想彻底变成季雅云和代替她。仪式的目的,是要把季雅云和她完全调换。当然,这只能是指外表形象……”
我看了看时间,对桑岚说:
“仪式应该是今晚子时进行,所以就在十一点的时候,我和你才会看到你小姨‘走出去’。”
桑岚回头看了季雅云一眼,“可小姨一直在这儿,她除了迷糊了一下,其余时间都是清醒的啊。”
“问题就出在这儿。”
我看向那个泥娃娃,心里的感觉更加怪异。
泥娃娃还没完全成型的时候,我就感觉它很像季雅云,现在再看,这就是个粗陋的泥娃娃,比五岁小孩儿撒尿和泥捏出来的娃娃也强不了多少,更别提像谁了。
我指了指泥娃娃,对两人说:
“从‘刺猬头’和朱安斌的对话来看,应该是朱安斌先作法,想把季雅云的魂魄勾走,结果阴差阳错,这个新做的泥娃娃,或者说是案子的受害人的魂魄做了季雅云的替身。所以在刺猬头施法以后,凌红的脸变成了……”
想到那张被高压锅煮过的脸,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桑岚到底是不笨,听到这里,又指着柜子说:
“然后那个被你招魂的受害人,就和凌红互换,变成了她本来的样子?”
我摊了摊手,“除了这个解释,我想不出别的。”
季雅云眼泪婆娑的悲声道:“小红她为什么这么傻啊……”
我叹了口气:“她本来是个可怜女人,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桑岚忽然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一圈,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好像看到过一只鸟……”
我心里一动,看了看紧闭的门窗,伸手打开窗户,朝着外面打了个唿哨。
鬼鸮立刻飞了进来,扑棱着翅膀落在我开窗的手上,偏着脑袋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做出指示。
“你真养了这么一只鸟?”
桑岚带着几分好奇走了过来,“它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
我想了想说:“它叫小白,是不死鸟。”
“不死鸟?”
“嗯,不死鸟。”要直说是僵尸鸟,除了让精神紧绷的娘俩更受惊吓,真没别的好处。
我看着鬼鸮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一些疑惑隐约有了答案。
门窗都关着,鬼鸮自然飞不进来。
可事实是,之前小白不但飞进来了,而且还破天荒的开口怪叫。并且跟着我和桑岚去了墓地石室,回来前,又再次发声。
照这样看,我和桑岚能通过灵觉,跟随‘季雅云’去石室,应该就和鬼鸮有关。
貌似这连鬼灵术中都没有记载的僵尸鸟,比我想象的还要神秘的多啊……
我正有些失神,忽然就听桑岚喃喃的说:“这是哪儿啊?”
第十三节 梦中梦
我抬起头,就见桑岚正站在那里,一脸茫然的打量着四周。看表情,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样。
想起之前潘颖和她家人说的情况,我猛然警觉起来。
就在我站起身的同时,鬼鸮飞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绕过柜台,两步走到桑岚面前,刚要仔细查看她的状况,没想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肩侧,就像是见到鬼一样,“啊”的一声尖叫,猛地推了我一把,朝着墙角跑去。
我被推的一个趔趄,腰咯在柜台上。
等站稳身子,她已经跑到了墙角,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挨着柜子蹲在那里,抱着脑袋浑身哆嗦。
“岚岚,你怎么了?!”
我拉住急着想要过去的季雅云,忍不住心里暗骂,这两个女人简直是一个‘大扫把’,一个‘小扫把’,只要碰上她们,我就一刻不得安生!
我走到桑岚面前,刚想将符箓甩过去,她忽然抬起头,看了看旁边,又看看我手里的符箓,“干嘛?”
“干嘛?”看着她疑惑中带着警惕的眸子,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她这一惊一乍的,居然问我要干嘛?
“啊……”
桑岚忽然一声尖叫,像踩了电门似的一下弹了起来,一头扑进我怀里。
本来停在我肩膀上的鬼鸮吓得扑棱棱顺着窗户就飞走了。
桑岚哆嗦了半天,才抬起头反手指着柜子,“鬼……你把我拉这边来干什么?”
我真是哔了狗了!
我把她拉到柜台旁,又是画符,又是掐诀念咒,所有招都用完了,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
最后反倒是她有点不耐烦了,打着哈欠问我想干什么……
我彻底无语了。
看看天都快亮了,就让两人先回去睡觉。
见季雅云嗫喏了半天不敢吭声,也不走,我叹了口气,拿出黄纸,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画了两道符箓,折成三角形分别交给两人。
告诉两人,如果有邪祟找上门,符箓就会产生感应,可以提醒她们做出防备。
因为符是我画的,所以我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她们出了状况。
好说歹说把娘俩哄回去,我已经精疲力尽了。连澡都没洗,回到楼上倒床上就睡了。
这一晚我做了许许多多的梦,以至于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我梦见和桑岚追着季雅云去了对岸的墓园,可一转眼,被我拉着的人却变成了季雅云。
等我拉着她进了石室,却看到一丝不挂,身上画满符文的男人正对着石门朝我狞笑。
他的脸不再是朱安斌的模样,而是变成了年初一我在后街铺子里见到过的死人脸……荫木傀。
想到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刺猬头,我就想拉着季雅云逃走。
可刚要转身,石床上的女人忽然坐了起来。
那又是一个季雅云。
她就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季雅云,转眼看向身边,却见被我拉着的季雅云正裂开嘴冲我笑。
随着嘴角的牵引,她的脸渐渐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颜色,面部的肌肉向外膨胀,直到承受不住扩张的力量,脸皮像是被炖烂的猪肉似的开始四分五裂,烂肉和黄白色的油脂就那么一片一滴的在我眼前往下掉落。
“啊……”
我崩溃的大叫着,一边往外跑,一边用力想要甩脱她的手,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徐祸!徐祸!”
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勉强斜眼一看,却见拉着我的又变成了桑岚。
我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想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没等喘几下,桑岚忽然指着前方惊恐的说:
“她来了!”
我猛然想起了刺猬头,挺起身一看,却见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身子曼妙的女人。
这女人的身材比起桑岚还要好许多,可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脸。
巨大的恐惧在心头蔓延,我哪还管这美女是什么模样。
拉着桑岚想要冲过她身边,可是和这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模糊的脸猛然清晰起来。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我还没来得及想到这女人是谁,她原本樱桃似的殷红小嘴突然向两边裂开,直裂到了耳根,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我咬了过来……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尖叫声中,猛地挺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才发现全身上下连同被窝都被冷汗浸湿了。
“梦……做梦……”
我有些恍然,又有些惶恐的看向周围。
看清屋子里的陈设,我心里一阵空落。
这个家我才搬来一个礼拜,这个家的隔壁,没有她……
我倒回潮湿的床上,喘了阵粗气,摸索着拿过手机,打开了微信,愣愣的看着‘筱雨’发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近乎狂暴的擂门声把我从思绪中惊醒。
我丢下手机,用力搓了搓脸,胡乱套上衣服下了楼。
门一开,就看见一张阴沉的老脸。
“陈伯……”
老陈瞪了我一眼,表情仍像是我欠他似的,一言不发的走进屋,走到柜台后,从货架上拿了一个未刻字的灵牌,转过身这才又斜了我一眼,说:
“我来拿点东西。”
我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问:
“陈伯,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我做什么?你……”
不等我说完,老陈就转眼瞪着我:“我就是你的房东!”
说完,拿着那个灵牌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撑开雨伞径直离开了。
我顺着他最后一眼的目光看去,就见昨天做的那个泥娃娃还孤零零的立在柜台上,看样子已经有八九分干了。
“黎曼……”
我猛然想起,柜子里还藏着个女鬼。
昨天晚上本来想直接超度她的,可被季雅云、桑岚这娘俩一折腾,我实在没力气了。
看看外面,还在下雨。
我走向墙角,本着办完一件事是一件的原则,想先把女鬼超度了。
可等我打开柜门,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柜子里就是空的。
抬眼看看货架上那些灵牌,再想想老陈刚才的举动……
“他拿走了一块灵牌,难道说,他把黎曼带走了?”
我正惊疑不定,突然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道:
“范少虎。”
“谁?”我猛地转过头,却不见屋里有人。
“谁?”
我本能的紧张起来。
可连问几声,却再没有答复。
“砰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
我烦躁起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刚要发作,却见门外不远处,老陈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快点把人送走!”
“陈伯……”
我是咬了牙了,这老东西太邪门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跟他问清楚。
见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我又喊了一声,急着往外追。
可一只脚刚迈出门,就觉得身子跟着往下一沉,像是一脚踏空坠入了万丈深渊。
“啊……”
我大叫着坐了起来。
好半天,才缓过神。
我还在床上,刚才那是……梦中梦?
想到梦里的情形,我急着下床,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下跑。
跑到一楼,直奔墙角的柜子,拉开柜门,猛然又一愣。
我昨天明明没来得及超度黎曼。
她真的不见了!
她人呢?
不……
鬼呢?
一种特异的感觉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转头看向窗外,下意识的跑了过去。
透过窗户,就见不远处,河边的一棵树下,一个穿着纸衣服的女人正朝我招手。
“凌红……黎曼……”
我纠结的冲到门口,拉开门,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你干嘛呢?”
我愣了愣,回过神一看,就见桑岚站在不远处,左手撑着伞,右手抱着个饭盒,愣愣的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桑岚走上前几步,“都四点多了,你才醒?你……你穿这么少,不怕冻着啊?”
第十四节 出租司机
“哎,说你呢,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去!”
桑岚又说了一句,俏脸微微有些涨红。
我往身上一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急着下楼,就只穿了条大裤衩。
上楼换了衣服,再次回到楼下,我又走到柜子旁仔细确认,被我重塑了鬼身,却成了凌红模样的女鬼的确不在了。
“小姨蒸了包子,你赶紧趁热吃吧。”桑岚把饭盒放在柜台上。
“谢谢。”
我说了一句,坐到柜台后,看着毫无生气的泥娃娃,心里说不出的疑惑。
我的初衷是想帮黎重聚魂魄,可按照鬼灵术中的法门,仅仅只是刚塑好了阴形,还没来得及招魂。
然而她却自己成就了鬼身,而且不等我超度,就离开了这里。
如果说她成就鬼身,变成凌红的样子,是因为降头师正巧作法勾魂误打误撞造成的,那她鬼身初成,也不可能在白天离开这里啊。
我总觉得这中间似乎还掺杂了某个意外的因素,那到底是什么呢……
想起刚才奇怪到家也恐怖到家的梦,我猛地回过头看向货架,没发现灵牌有少了的样子。
那只是在梦里,老陈没有真的来过,灵牌自然是不会少的。
在梦里我似乎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范少虎。
这个人是谁?怎么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似的?
“你发什么愣呢?”桑岚蹙着眉头盯着我,“徐祸,你不是有什么事吧?为什么潘潘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去内蒙?”
我摇了摇头,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饭盒就往外走。
径直来到十四号,我隔着窗户往里喊:
“陈伯!在家吗?我是小徐,我刚蒸了包子,送几个来给你尝尝!”
连着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
我一咬牙,走上前去敲门。
我心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从老陈的嘴里撬出点什么,要不然再这么魔魔道道的下去,胆子再大的人也得神经衰弱。
可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反应。
末了反倒是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胖老头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忙说我刚租了老陈的房子,做了包子来给他送几个尝尝鲜。
胖老头说:老陈平常都住在县里的石料厂,很少回来住的,他恐怕又回石料厂了吧。
石料厂……貌似老陈说过,他除了帮人请牌位,还帮人刻石碑。
我想了想,把饭盒捧到胖老头面前,笑着自我介绍了一下,让他尝尝包子味道怎么样。
我主要是想和这新邻居套套近乎,向他打听一下老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胖老头倒是随和,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一边赞不绝口,一边说他姓黄。
闲扯了几句,我就直接问他,老陈是干嘛的。
胖老头笑呵呵的说:他就是个孤老头子,有点手艺,平常就在县里的石料厂帮人刻碑、刻石狮子什么的,偶尔也帮人请牌位。不过现在很少有人在家里供奉灵牌了,所以他也不怎么干这活了。
胖老头吃完一个包子,又拿了一个,问我租的是哪套房子。
我指了指街尾的小楼。
胖老头点点头,没说什么。
可当我顺口说,我就住三十一号的时候,胖老头忽然脸色变了变,有些慌张的说,他炉子上还烧着水呢,然后就急着进屋把门关上了。
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最后一跺脚,去你大爷个腿儿的,住这儿的人都这么奇怪吗?
你们爱是谁是谁,爱干嘛干嘛去,老子什么也不问了,我就看你们哪个能作出什么妖蛾子来。
我拿了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边在心里发狠抱怨,边往家走。
回到家,桑岚就站在门口狐疑的看着我。
进了屋,我给自己泡了杯茉莉花,刚坐稳屁股,桑岚忽然问我:
“你来这里,是不是跟徐洁有关系?”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盯着她,半晌我压低声音,邪恶的问:
“昨天晚上你看清楚朱安斌长什么样了吧?”
桑岚愣了愣,反应过来,脸腾的红了,狠狠瞪了我一眼,拿起门后的雨伞跑了。
周一到了局里,照惯例去跟高战报了个到,回到法医室,孙禄正歪在椅子里啃韭菜盒子呢。
我问:“大双呢?没跟你一起过来?”
孙禄咧嘴一笑,露出粘着韭菜叶的白牙,“嘿嘿嘿,那小子不地道,周五刚过来,昨个儿就把女朋友接来了。一大早的我也不能去敲门啊,万一人家小两口正在‘办大事’,我给人吓得不举了怎么办?”
“靠,这么有效率,他女朋友长得怎么样?你看了没?”我八卦的问。
“就看了个侧脸儿,那小子跟怕我抢他马子似的,也没给我介绍,要不说他不地道呢。”
“身材怎么样啊?”
“真不错……”
两人正八卦的热乎,孙禄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来说了两句,翻着白眼挂了电话,“丫的,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有难了才想起老子来。”
我问:“怎么了?”
“丫早上出来忘带钱包了,打车到了局里没钱给,让我帮他付钱去!”
我咧了咧嘴,笑着搭着他厚实的肩膀往外走,“一块儿去吧,我也买俩韭菜盒子去,看你吃……我特么都馋了。”
两人说笑着来到大门口,我正要往早点摊儿走,不经意间往出租车里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了。
孙禄扒着车窗笑着对司机说:
“诶!是你啊!那天晚上你发什么神经啊?你还怕我们打劫你怎么着?看见没,我们可都是条子!”
我也认出来了,这个出租司机,就是大前天晚上送我和孙屠子去城河街那个。
想到一件事,我心里一动,径直走过去,推开孙禄,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徐哥,你要出去啊?”刚下车的大双问。
我摆摆手,让他和孙禄先别问。
出租司机也认出我了,往我身上看了一眼,讪笑着说:
“原来是警官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
不等他说完,我就点着驾驶台上的工牌问:“你叫范少虎?”
司机一愣,“啊?昂,是……是啊。”
我转眼盯着他:“认识黎曼吗?”
司机脸色一变,“你……你是她什么人?”
孙禄虽然长得像个大老粗,脑子可一点也不慢,听我提到黎曼,立刻拉开后车门推着大双上了车。
“你们要干嘛?”司机一下子慌了,“我和黎曼没什么的!”
我把右手伸到腰间,冷眼看着他:“直接把车开局里去。”
司机一听,反倒像是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挂上档,直接开进了公安局的大门。
下了车,我和孙屠子、大双围成一个三角,围着司机进了办公楼。
“砰砰!”
“进来。”办公室里传来高战的声音。
我推开门,示意司机进去。
孙禄朝我点点头,“我跟大双先回办公室了啊。”
高战眯着眼睛看了看司机,转眼看向我:“这是谁啊?”
不等我开口,司机就一边给我和高战递烟,一边点头哈腰的对高战说:
“我叫范少虎,我就是个开出租的。”
我沉声对高战说:“他应该和黎曼的案子有牵连,我想申请化验他的DNA。”
高战正准备点烟,闻言‘噌’的站了起来,“立刻提取他的血液样本送去上级化验室,马上审讯!”
提取样本后,我让孙禄跟我一块儿开车去市局。
路上孙禄问我:“你怎么知道那司机和黎曼的案子有牵连?”
我抽了口烟,看着窗外说:
“我要是说,是黎曼自己告诉我的,你信吗?”
……
市公安局法医室内,马丽从化验台前抬起头,扭脸瞪了我一眼,“你送来的样本DNA和在案发现场提取的J斑完全相同,可以抓人了。”
……
回到县局,高战直接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
高战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抽了一口,瞪着两个硬币眼看着我说:
“范少虎已经被羁押了,他承认他和黎曼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两人在宾馆和黎曼的家里总共发生过四次关系。说是和黎曼谈恋爱,可这个范少虎早结过婚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承认他和黎曼只是玩玩,照他的说法,黎曼是真把他当男朋友,他只想约P。但他不承认杀了黎曼。”
我刚点上烟,高战突然问:
“你是怎么知道他和黎曼有关系的?根据他的交代,你和孙禄只是坐过他一趟车。”
见他目光灼灼,终于有了点刑警队长的样子,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高战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搭住我的肩膀,又露出了二道贩子似的笑容,有点神秘的小声说:
“其实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法医是法医,阴阳先生是阴阳先生,两者各有各的规矩。关于你的另一个职业,我没资格要求你向我汇报。我只是好奇……我说哥们儿,是不是黎曼本人的鬼告诉你,她和范少虎有关系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早该想到,甭管是市里还是县里,能干到刑警队长这个位置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啊。
高战掐了烟,揽着我往外走,“走,跟着一起押犯人去指认现场!”
第十五节 凶案现场
“警官,我真没杀人!”
“警官……我求求你们别把这事儿告诉我家里……”
“警官……”
“闭嘴!”高战皱着眉头喝叱了一声,转脸朝我点点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在一众吃瓜群众的围观下,蒙着头套,戴着手铐脚镣的嫌疑人被带进了居民楼。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到了六楼黎曼的家,刚把范少虎的头套摘下来,他忽然“啊”的一声大叫,紧跟着就软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起来。
“是癫痫!”
我连忙蹲下身,掐住范少虎的下颚,掏出一包餐巾纸塞进他嘴里,一边解他上衣的扣子,边对旁边一个警察说:
“帮他把皮带和脚镣解开。”
过了好一会儿,范少虎才停止抽搐,翻着白眼,满头大汗的仰躺在地上喘粗气。
高战把我拉到一旁,低声对我说:
“我刚给嫌犯的家人打过电话,他有羊癫疯的病史。有羊癫疯的人……能是凶手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他的话。
按照常理来说,有癫痫病的人在受到强烈刺激的情况下发病的概率也会增加,是不大可能用那种凶残到令人发指的手法伤人的。
范少虎本人的表现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作为一名法医,是不能够擅自发表意见的,那样就是妨碍刑侦逻辑。
等范少虎缓过来些,高战让人带着他指认现场。
可是得到的结果很荒诞,甚至是很滑稽。
范少虎倒是很配合,哆哆嗦嗦的详细说明了他和黎曼在哪个屋、哪张床……甚至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生过关系,就差没描述用什么姿势了……
高战拧着眉头走到我身旁,低声说:
“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他应该去拍电影,小李子这辈子也甭想拿小金人儿了。”
“头儿,他又抽风了!”
一个警察忽然喊了一声。
等我和高战走到跟前,已经有人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对范少虎进行了处理。
我皱了皱眉,对高战说:
“直接把他送去医院吧。”
高战点点头,等范少虎再次舒缓过来后,让人把他抬了出去。
人抬走后,高战转身对我说:“我们也撤吧。”
我点了点头,刚要迈步,忽然间胸口一凉……然后我就感觉,屋子里除了我和高战,似乎还多出了一个人!
是阴瞳……
“徐祸?徐祸?”高战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挡开他的手,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仔细感觉了一下,缓步走向厨房。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厨房里的情形,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厨房的灶台旁,赫然站着一个穿着纸衣服、长发披散的女人!
那女人眼中带着些许的怨恨,紧抿着嘴唇,就那么站在那儿,微微低着头,幽幽的看着我。
这女人的样子十足就是以前的凌红,但我却知道,她不是凌红,而是这房子原本的主人……黎曼。
我退后两步,低声对高战说:“你先出去一下。”
高战同样低声说:“这不合规矩。”
我说:“你到门口去,别关门,让其他人先下楼。”
高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朝厨房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见门外除了高战没别人了,我又走向厨房。
凌红……不,是黎曼。
她好像和我之前见到的鬼不怎么一样。
或许真像孙屠子说的,她能亲口说出凶手的名字,或者提供有用的线索也不一定。
我这么想着,走到厨房门口,抬眼间,看到厨房里的情形,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刹那间,我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整个人有种想死的冲动。
我想大声喊,想尖叫,可喉咙里像塞了一团头发,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我没有看到黎曼,却看到灶台旁的地板上,有一具鲜血淋漓、没有头的女尸!
女尸的样子就和案发当天,我到达现场后看到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煤气灶的火开着,上面座着高压锅……除了女尸,厨房里还多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外面套了一件医生穿的白大褂,里面却什么也没穿。
正跪在地上,对被砍掉脑袋的女尸做着难以描述的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幕虽然如此形象,可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男人的脸!
高压锅的阀门开始冒蒸汽,我似乎能听到开锅时那种吹哨子般的声音……
这声音传进耳朵,比夏日的炸雷还要让人惊悚。
我只觉得浑身发胀,耳鸣的就像火车拉响汽笛一样,脑子都快连同脑壳撕破头皮顶出来了……
时间在我心里已经完全没了概念。
我就那么僵硬的站在厨房门外,不能自控的看着这令人遍体生寒的一幕,甚至连想要闭上眼睛都不能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脸的男人忽然站起身,走到厨房角落,打开了那里的橱柜,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保温杯。
他打开保温杯,从里面摸出一个不透明的玻璃瓶。重又走到尸体旁,打开玻璃瓶,将一滴黄白色的粘稠液体滴在尸体右后股的位置……
“啊……”
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竭尽全力的大喊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喊,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而黎曼也已经不在厨房里。
“怎么了?”高战听到叫喊,冲进来扶住我。
见我浑身软的像面条一样,忙咬着牙半扛半抱的把我拖进沙发里。
我紧闭着眼睛,大口的喘着气。
足足有五分钟,才勉强艰难的睁开眼。
高战的圆脸映入眼帘,硬币眼里满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我:“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我又缓了好一会儿,想要直起身子,才发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身体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包……我的包……”
高战连忙把我的包从地上捡起来。
“右边……右边口袋里有手套……你戴上手套,去厨房……打开最里面的柜子,看看有没有一个保温杯……蓝色的。”
高战没有犹豫,找出手套戴上后走进厨房。
不大会儿,就听他在厨房里喊:“是有个蓝色保温杯!”
高战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手里的保温杯给我看,“上次我就见过这个保温杯,老钟也见过……有问题吗?”
我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撑起身子,“把保温杯带回去,先扶我离开这儿……”
直到被高战背着下了楼,呼吸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我才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回到局里,我和高战一起来到法证办公室。
肖阳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看了看我,小心的问:
“徐主任,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老钟呢?”我顾不上回答她。
“什么事儿?”老钟正好端着茶杯从外面走进来。
我从包里拿出用密封袋装着的保温杯。
老钟看了一眼,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杯子,连同当时案发现场的所有厨具碗筷,我都已经做过证据提取了。”
我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沉声说:“再做一次提取,杯子里面可能有凶手留下的指纹。”
“杯子里面?”老钟放下茶杯疑惑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我怀疑嫌犯范少虎是被栽赃,凶手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他的JY,JY是用一个玻璃瓶盛放,然后装在保温杯里保持一定程度的新鲜。凶手在现场栽赃的时候,曾经把手伸进保温杯里拿玻璃瓶,事后在消除证据的时候,很可能没有擦掉杯子里的指纹!”
老钟诧异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问:
“你是怎么确定凶手曾经把手伸进过保温杯的?”
见肖阳同样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高战大力的挥了挥手,“先不要问这个,赶紧化验!”
第十六节 白全堂
“头儿!里面真有一组指纹!”
老钟抬起头,难抑兴奋的大声道。
“快!赶紧和以前采证的指纹做比对!”
高战同样兴奋的直搓手。
回想起‘案发现场’的情形,我忍不住“呕”的干呕了一下。
高战忙扶住我,“走走走,我先扶你回办公室。”
我摆摆手,推开他,缓了一阵才说:
“你让人排查一下,黎曼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做医生的男性。”
高战眼珠转了转,倏地瞪大,“她继父是医生,但是是兽医,平常是替生猪配ZHONG的。”
见我看着他点头,高战猛地冲出法证室,“猛子,三炮!跟老子去抓人!”
……
三天后,队里举行了一次小型的庆功宴。
为了替我免除麻烦和影响,高战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发现证据的经过,只是在席间不断向我敬酒。
关于烹尸案,没有人在庆功宴上提及。
事实上私底下也很少有人议论这起案子。
只能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心理扭曲的人了。
谁又能想到,作为继父、作为一个父亲,在变态的占有欲的驱使下,不光对继女做出了让人发指的残害,还因为嫉恨,想要栽赃女儿的情人……
被栽赃的出租司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案发的前一天,他还在黎曼的家里和她……
应该就是在那之后,被黎曼的继父拿到了他的JY。
一个人的道德品质如何、一起案件里牵连到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马丽说的:在其位谋其政。
作为一名法医,我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相对于其他同行,我多出了一些经历。
然而像烹尸案这样亲眼目睹案发经过……
虽然因此抓到了凶手,我却永远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
“祸祸,今天又是十五了,你要不要试试过了十一点以后营业啊?”潘颖坐在柜台上,晃荡着两条长腿问我。
我白了她一眼,“这里又不是后街的铺子,营业个什么劲儿。”
‘大背头’倒是真仗义,说来陪桑岚,真就请假跟来了。
好在她和桑岚本来就是艺术生,不存在落下课业的问题。
她来这儿的好处就是,有她那个神秘莫测的祖宗护体,桑岚和季雅云的安全多了一重保障。
坏处就是……
这家伙天生就像个顽劣不堪的假小子,从来不嫌事大,对什么都好奇,关键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
桑岚娘俩来这里是避祸,小县城也没什么好玩的,所以只要我一在家,她准得顶着个油光光的大背头来找我。
经过降头师勾魂的事儿,季雅云都快得抑郁症了;桑岚看着强势,其实胆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
娘俩本来还很矜持,这下好了,潘颖一来,她俩正好有借口往我家跑。
结果就是,我的私生活完全被三个女人霸占了。
这不,好容易休息一天,家里又变成‘妇女联谊会’了。
潘颖跳下柜台,回过头很认真的对我说:
“要我说,傻大宝就不是干阴阳先生的料,初一的那天晚上得亏没鬼找上门,要不然就他那个婆婆妈妈的劲,本来挺简单的事,他都得给搞复杂了。”
我说:“大宝就是心肠软。”
“我知道,可那得分事儿,做阴阳先生如果不能坚持阴阳殊途的原则,那还干个什么劲儿啊?你说是不是?”
“没毛病!”
“没毛病吧?”潘颖得意的冲我一扬下巴,“所以我说,能做阴阳先生的,要么是你这样的,要么就得是我这样的。那个死大宝,我那天跟他说‘咱俩一起坐镇’,丫还不同意!”
我绷着嘴点着头,心说我总算听明白你想抱怨什么了,要是阴阳先生都像你这德性,阎王爷都得气得领着黑白无常举着幡儿来海扁你。
晚上季雅云把做好的饭菜直接端到了我家。
潘颖又说,直接在我家置办一套锅碗瓢盆,把油盐酱醋都买齐了,以后就都在我这儿开伙得了。
想到那段有家常饭吃的日子,我不由得有些情绪低落。
我看了看窗外,说这里真不适合正常人常住,现在季雅云避过一劫,桑岚也没什么状况,再过一阵子要再没什么事,还是早点搬回去得了。
潘颖挠了挠大背头,搭着桑岚的肩膀说:
“说也奇怪哈,岚岚在家的时候白天就跟个考拉似的睡不醒,一到晚上就变身成女太保、小荡妇了……”
“你瞎说什么呢?”桑岚掐了她一把。
潘颖疼的咧了咧嘴,赶忙求饶,“我就是说……你来这里以后,你就变正常了,变得又是以前的那个乖宝贝儿了。”
季雅云也点头,“岚岚现在确实又和以前一样了。”
桑岚被潘颖刚才说的还没消气,有点悻然的说:
“都不知道你们瞎说什么,我哪儿有什么不对劲。”
“嗡……嗡……”
电话震动,见是高战打来的,我连忙接了起来。
说了几句后,挂断电话,我急着放下筷子,拿起包往外走。
“怎么了?”季雅云问。
潘颖:“正吃饭呢,你去哪儿?”
“不吃了,有案子,要出警!”
潘颖好像在后边说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匆匆跑出门,上车打着火,按照高战说的地址,直奔二爷屯。
快到二爷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怎么舒服。
记得上次跟季雅云和野郎中去平古岗借煞,走的就是这条路,平古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仔细看了下导航,果然就发现二爷屯是离平古岗最近的一个村子。
到了二爷屯,远远的就见两辆警车停在村口的晒场上。
晒场一边搭了个戏台,好像是先前正在唱戏,高战和队里的几个人正在戏台前和当地几个村民说着什么。
“祸祸,来啦!”
“徐哥!”
孙禄和大双今天值班,提前跟队来了。
见两人都还是一身便装,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说:
“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准备干活了。”
谁知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我忍不住说:“屠子,现在是在出警,不是我们在学校的时候,赶紧换衣服。”
孙禄摇了摇头,“不用换了,受伤的送医院了,死了的……活了。”
“什么叫死了的活了?”我疑惑的问。
这时高战走了过来,表情竟也有些怪异。
我问:“高队,什么情况啊?不是说两帮人械斗……有人死了吗?”
高战搓了搓手,说:“情况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你先跟我来看看吧。”
说着,朝先前那几个人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人快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五十多岁,阴沉着脸的半大老头,另外一个是个四十来岁的白脸胖子。
胖子一只手拿着块毛巾捂着脑袋,看毛巾上沾着血,应该是被打破了头。
高战简单的给我介绍了一下,老头姓张,是二爷屯的村长;白脸胖子姓肖,是戏班子的老板。
高战对两人说:“走,去后台看看。”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又问高战是怎么个情况,高战却斜了戏班老板一眼,只说到了后台再说。
戏台前面的地上满是红色的鞭炮纸,台下的椅子板凳七零八落,看来就像高战在电话里说的一样,的确是有人斗殴。
可两帮人打架,要是没出人命,让法医来干什么?
戏台是临时搭建的,后台就是戏台一边的两个帆布棚子。
这种专门在郊县演出的小戏班子实在平常的很,一般都是有人家或者私人小单位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庆祝活动,就会请戏班来演出。
请戏班子是图个热闹,戏班子就指着这个吃饭,这应该说是双方得利的事,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进了后台,就见几个戏班子的人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见我们进来,立马都不说话了。
一看几人身上的衣服,我更迷糊了。
“你们几个狗日的,还不把这丧气衣服脱了!”一路阴着脸的张村长大吼着,上去就撕扯一个演员的衣服。
高战一把拉住他,沉声说:
“你们报警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当着警察的面再打一场?是的话全跟我回局里去!”
我正看的云里雾里,孙禄凑过来小声说:
“头两天村长儿子结婚,摆了流水席、请了戏班子,准备大宴乡里闹腾三天,结果……你也看见了。”
“卧槽!”
我一下没忍住,‘卧槽’两字脱口而出。
听孙屠子一说,再不用问旁人,我就知道‘案发起因’了。
村长公子结婚,请戏班子唱戏,虽然摆流水席、连唱三天有点夸张,可身为一方村官,又是小地方,这也不算多过分。
结婚是喜事,可看这几个演员的戏服,居然都是纯白色的,有一个穿素白的,头上还绑着白布条呢。
这明显是哭丧的打扮……
跟着进来的大双,看着捂脑袋的戏班老板,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最后还是憋不住小声跟我说:
“徐哥,你是来的晚,没看见呐。人家娶媳妇儿,你猜这戏班子咋地啊?一开锣,个个素,给人来了一个白全堂!”
“咳咳咳咳……”我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白全堂是戏曲里的一个特定称谓,顾名思义,白全堂就是全部演员都挂白,就是哭丧戏。
现在就算谁家有白事,都不大会唱这个,谁想悲上加悲啊?
所以白全堂多数都是在正规的表演舞台上,以艺术欣赏的角度进行演出。
我斜眼看着戏班老板,感觉他很神奇啊。
村长公子结婚,带着手下在人家村里唱白全堂,他没被打死真的是奇迹啊!
我正啼笑皆非,忽然就见戏班老板脸色一变,连头也顾不上捂了,撒丫子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顺着他跑的方向一看,我倏地一提气,也招呼孙禄和大双快步走了过去。
第十七节 死人钱
跟着戏班老板来到相邻的棚子里,化妆台前,一个同样穿着白色戏服,还没有卸妆的女演员正两眼紧闭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二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来这一出啊……”
戏班老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弯下腰就想去把女演员抱起来。
我连忙说:“别动她!”
高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戏班老板。
“二爷?”村长的脸色没来由的一变。
我也顾不上管他俩说什么,蹲下身去检查那演员的状况,一探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
大双伸手搭上女演员的颈动脉,抬眼看向我:
“没有脉搏……死了。”
“大双!”孙禄急着伸手把他拉开,“没戴手套别碰尸体!”
说着,拿出手套递给大双一副,又丢给我一副。
他戴上手套,蹲下身,问我:“确定死亡了吗?”
话音未落,地上的女演员突然身子猛地一抽搐,紧闭的眼睛居然倏地睁开了!
“我去!”
尽管孙屠子胆子够大,可头一回跟着出警就看到‘死人’睁眼,也还是吓得猛一吸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爷……二爷哎,您可醒喽,您可是要了我的亲命咯……哎哟!”
见女演员睁开眼,戏班老板一激动,没头没脑的去抹吓出的汗,结果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的叫唤了起来。
女演员眼珠转了转,眼神迷茫了一阵,居然大模大样的抬起一条胳膊伸到孙禄面前,“扶我起来。”
他这一开口,我和孙禄又都吓了一跳。
看妆容,这是个女演员,结果他一出声,声音虽然清亮,却是带着几分苍老的男人声音!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才双双反应过来,这是个唱旦角的男演员,而且听声音年纪应该还不小。
孙禄伸手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我跟着起身,刚要问他以前有什么疾病史,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就瞄到侧面有一团白色的影子。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等看清那影子是什么东西,差点没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那就是化妆台上的化妆镜,镜子里正映出这个被称为‘二爷’的老演员的身影。
他正脸朝着外头,嘴角带着微微冷笑,冷眼看着我,似乎是在嘲讽我过度的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他的目光深处竟隐藏着无比的怨毒,而这怨毒似乎是针对我的。
“二爷,您没事儿吧?走走走,赶紧走,咱赶紧去医院查查吧。”
听到戏班老板聒噪的声音,我不禁皱了皱眉,把脸转了回来。
可就在转过脸的一瞬间,我浑身猛地一哆嗦。
戏班老板拉着二爷的袖子,正想把他往外拽。
孙禄、大双、高战,还有村长也都围在一旁。
可镜子里为什么只有二爷一个人的影子?!
我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再次看向化妆台,却发现所有人的影子都在镜子里。
那个二爷被身高马大的孙禄挡着,只有宽大的戏服露出一些,根本就照不出他的正脸。
难道我刚才看花眼了?
二爷貌似是戏班的台柱子,戏班老板对他很是紧张,一个劲的嚷嚷着要送他去医院检查。
“行了!”
二爷似乎被他吵的不耐烦起来,一卷袖口甩开了他的手。
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一双比起多数女人还要灵动风流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停的微微转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高战拧着眉头对戏班老板和张村长说:
“让人送这演员去医院检查一下,你们两位跟我去局里说明一下情况。”
“不行!”
“不行!”
两人同时坚决的反对。
其中一人是张村长,另一人不是戏班的肖老板,而是那个二爷。
高战眉头皱得更紧,“什么叫不行?你们双方斗殴不说,还报警说出了人命,现在居然不配合?”
见他冒火,张村长连忙说:
“同志同志,您别生气,今天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是村里几个二棒槌太年轻、太冲动,也是我欠考虑,一开始没处理好。”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边往高战手里塞边陪着笑,“同志们都辛苦了,这个没别的意思,我家小子结婚,就当是都沾沾喜气了。”
高战推开他的手,盯着他冷声说:
“现在不时兴这一套。”
“同志……你看小孩子结个婚闹成这样实在是……唉,都已经这样了,我要是再去公安局闹官司,那孩子一辈子都心里不舒服不是?”
“那你的意思呢?”
听高战有些松口,张村长忙说:
“我来处理,我来处理,我保证,一定处理好,绝不能再给同志们添麻烦了。”
听他言下之意是要私了,高战朝我撇了撇嘴,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我看了看那个二爷,见他仰脸看着棚顶的白炽灯,好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疑惑的同时心里也有点来气。
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大晚上的把人折腾一溜够,末了又说要私了,拿警察不当人,当猴耍呢?
高战是大队长,他既然说撤,我心里有气也懒得撒,跟着就走了出去。
孙禄边走边对我说:
“夜里大双值班,咱俩涮锅子去呗?”
没等我回应,一旁的高战就搭住我肩膀,笑呵呵的说:
“算我一个,我请客!”
我来的时候饭没吃几口,这会儿肚子正闹饥荒呢,听两人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
大双跟警车回了局里,我们仨上了我的车,直奔县里的一家火锅店。
孙禄把一嘟噜涮好的羊肉片塞进嘴里,边吸溜气边含混的对高战说:
“高哥,在咱这儿是不是经常有这种事儿啊?”
高战嘿嘿干笑两声,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说:
“咱这是小地方,有些事儿是难免的。你们也都知道,咱这儿十户里边有超过一半都是养猪、杀猪的,有几个好脾气的?一言不合动手是常事儿,只要不动刀子,局里也懒得多管。再一个,不管怎么说,人家家里到底是办喜事,真要是把人带回局里,那张村长一家过后得让村里人戳脊梁骨戳一辈子。所以说,他们肯私了那最好,咱也就不费事了。”
说着,又和我碰了碰杯。
我把酒杯端到嘴边,迟疑了一下,又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咋了?怕查酒驾?回头把车撂这儿,打车回去,明天再来开呗。”孙禄说。
我摇了摇头,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乱。
发现‘二爷’躺在地上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查看了状况,那时候他的确已经没有生命征兆了,就像大双说的,他已经死了。
可是不大会儿的工夫,他居然又没事人似的活了过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戏班老板说的是‘您怎么又来这一出啊’。为什么是‘又’呢?难道之前二爷已经死而复生过一次了?
化妆镜里的那个倒影……难道真是我看花眼了?
我怎么越想越觉得,那怨毒的眼神,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还有就是刚才从二爷屯过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一路上像是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
我正狐疑不定,忽然就觉得面前一暗。
抬起头,却见是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来到了我们这一桌前。
这老人的身材十分高大,豹头环耳,样子很威猛。
他一走到跟前,魁梧的身躯就把屋顶的灯光挡了大半。
要不是年龄对不上,我还以为是老陈来了呢。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吗?”孙禄问。
老人白眉紧锁,神情显得很焦虑,目光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孙禄脸上,“你……是徐警官?”
孙禄愣了一下,“徐警官?您找哪个徐警官?”
老人迟疑了一下,竟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你是不是徐祸?”
孙禄和高战一起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我。
我放下筷子,起身对老人说:
“老人家,我是徐祸,您……您认识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人微微摇头,“我是二爷屯的人,我不认识你,是有人让我来找你,那人说,你在这里。”
“谁让您来找我?”我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想起来时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老人没说话,把一只握成拳头的大手放在桌上,展开了在桌面上按了按,居然转过身就往外走。
“老人家?”我狐疑的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饭馆的大门。
孙禄和高战突然同时骂了句:“艹!”
接着就见孙禄猛地站起来,边往外跑边大声喊:
“老头!你站住!”
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来不及多想,跟着就跑了出去。
跑出门,就见孙禄一脸错愕的站在那里发愣。
再看四周,刚才那个古怪的老人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去,不是这么邪乎吧?”孙禄惊疑不定的看向我。
我皱了皱眉,拉着他往回走。
走到桌边,就见高战皱着眉头盯着桌上的一样东西。
我瞟了一眼那东西,强笑着对他说:
“高哥,你这是想趁我们出去,偷着先把账结了?你放心,我俩不跟你抢。”
我已经看清,那是一张红通通皱巴巴的钞票。
“是那个老头留下的!”孙禄来不及坐下,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用手指点着那张钞票,气哼哼的说:“你看仔细了,这特么是死人钱!”
我猛一激灵,仔细一看,果然就见钞票上面印的不是毛爷爷,而是天上地下的几位‘大佬’。
这根本不是红毛,而是一张烧给死人的冥币!
第十八节 二爷屯
“人没追上?”高战诧异的问。
我和孙禄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要按正常逻辑,就算那老人身高马大,年纪也都七老八十了,我们两个大小伙子怎么都不可能追不上他。
可事实是,孙屠子追出门的时候,老人就已经不见了。
高战看了看我俩,问我:
“你不认识那老头?你在这儿是不是跟人结仇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我跟人结仇,仇家就派这么个老爷子送张冥币来要挟我、警告我?”
高战想了想,‘扑哧’乐了。
“这事你别心大,甭管那老头是……是什么人,你都不认识他,他干嘛给送这么丧气的东西?”
孙禄沉着脸说了一句,抓起那张冥币就想撕。
我连忙抢了过来,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这就是一张超大‘面额’的普通冥币,除了本身用途特殊,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重又坐下以后,我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更加强烈,屁股底下也跟扎了针似的怎么都坐不住。
那老人说他是二爷屯的人……
我想了想,问高战:
“高哥,傍晚接警的时候,报案人是怎么说的啊?”
高战说:“报警的是村长,说是戏班的人和村里人打起来了,还说出人命了。”
孙禄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嘶……呼……结果我们到了那儿,那张老头就擦着汗跟我们说,人没死,之前就是晕倒了。”
“什么人?”我虽然想到那人可能是二爷,可还是问了一句。
高战说:“说是戏班的人。村长公子结婚,戏班子唱‘白事会’,那还不打起来?保不齐有谁磕着脑袋,一下怼晕了。这事儿……没出人命都是好的。”
我说:“你们不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吗?”
孙禄和高战互相看了一眼,脸上也都浮现起疑惑。
高战抓了抓头发,“先前我想的是,戏班子已经唱了两天了,保不齐头两天村长家或者村里的人谁得罪了戏班子的人,戏班气不过,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听你一说,我这么想好像不怎么靠谱。”
我看着他说:“就像你说的,‘没出人命都是好的’。要是得罪了戏班的人,顶多就是几个演员在演出的时候‘冲冲嘴’,让对方心里不怎么痛快也就解气了。人家结婚,整个戏班子来一场‘白全堂’,那就不是赌气了,根本就是冲着拼命来的!”
高战拧着眉头,盯着桌上的酒杯不说话。
我知道他在回想琢磨,也就没再多说。
孙禄忽然说:
“祸祸,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头,一是这么大的事,单是村长都不可能善罢甘休;再就是……”
说到这里,他有点鬼鬼祟祟的看了高战一眼,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蹲下身去看那个二爷的时候,他一睁眼,我就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迎着我的面怼了我一下,我面前一凉,就被那东西怼的坐在地上了。”
他这一说,我又想起化妆镜里的那个影子了。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高战瞪着俩硬币眼看着我俩。
我说:“高哥,我还是觉得不怎么对头,可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高战刚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也压低了声音:
“你是说,‘白全堂’这一出,是和那种东西有关?”
我想了想,用两根手指把桌上那张冥币朝前推了推,“刚才那老爷子可说了,他是二爷屯的人!我没看出老爷子有坏心,他给我送这么一张死人钱,肯定有他的原因。还有就是……我觉得村长和那个二爷好像有事刻意瞒着咱们。”
高战犹豫了一下,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把烟掐了,边穿外套边说:
“走,再去一趟二爷屯。”
三人开车再次来到二爷屯,下车前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孙禄说都这个点儿了,村里人应该都睡了,再去找人问合适吗?
高战说:没事儿,有我呢。
三人下了车,高战一边带头往村里走,一边不住的用矿泉水漱口,好尽量把酒气给去了。
本来以为村里大多数人都该睡着了,可是进村后没走多远,就见一户人家门口围满了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快步走了上去。
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小孩儿的哭声,还有大人唉声叹气的声音。
高战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麻烦让一下,警察!”
围着的人一听,赶忙往两边让开。
三人穿过人群进去,进了那户人家的院门,就见几个年纪大的人围在院子的一角。
屋檐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正蹲在地上‘呜呜’的哭呢。
之前见过的张村长也在院里,见我们进来,愣了一下,快步迎了上来。
孙禄忽然耸了耸鼻子,说:
“有血腥味,是狗血。”
村长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几位警官,这么晚了……怎么又来了?”
高战也抽了抽鼻子,没搭理他,径直走到那个角落。
听孙禄说闻到狗血味的时候我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那里的情形还是有些反胃,差点把刚吃的火锅吐出来。
几个老人围着的是一条死狗。
单看体型,这狗得养了有些年头了,可是分不出品种。
因为死狗从头到尾都血淋淋的,根本就看不清本来的毛色,甚至连原来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孙屠子从十岁就敢杀鸡,见状还是倒吸了口气,“我去,这是虐狗啊?”
见村长和几个老人脸上都变颜变色,我拿出手套戴上,示意他们闪开,把光亮让出来。
蹲到死狗跟前仔细一看,我头皮就是一阵发炸。
这应该是一条狼狗和土狗的串儿,身长都有一米多了。
从体型和呲在外面的犬牙来看,一般成年人要是手无寸铁,都未必能弄死这么一条狗。
可现在死狗从头到尾,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直径约莫半公分的血窟窿,包括狗头都是。
白色的脑浆子流在外边不说,两只狗眼也都被刺瞎了。
孙禄蹲在我身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把死狗翻了个身。
另一面同样是数不清的血窟窿,看上去就像是把整只狗摁在钉板上,被成百上千根尖锐的钢钉同时插进去似的。
“这就是二爷发火了!得赶紧的,得赶紧的啊!”
一个老人跺着脚,痛心疾首的说道。
“二爷?”
我眼皮猛一跳,和孙禄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身。
这会儿张村长已经在院外让围观的村民各回各家。
我问旁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只看了我一眼,却不肯吭声。
那个本来蹲在墙边哭的小女孩儿忽然跑过来拉住我的衣角,哭着说:
“警察叔叔,我们家大黑从来都不咬人,一定是偷狗的害死它的……警察叔叔,你一定要把坏人抓起来,给大黑报仇啊……呜呜呜……”
我摘掉手套,抱起小女孩儿哄了一阵。见几个老人连同张村长脸色都有些古怪,就朝高战努了努嘴。
高战眼珠子转了转,沉声对张村长说:
“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半个小时前医院打来电话,参加斗殴的一名伤者,伤情突然恶化,现在正在急救。”
他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的说:“你是村长,我们谈谈吧。”
张村长看了看其它几个老人,长长叹了口气,走到刚才那个说‘得赶紧’的老人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就见那老人点点头,同样一声苦叹。
张村长回到我们面前,低声对高战说:
“警察同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里说吧。”
高战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让我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张村长朝那几个老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跟着一起去。
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刚推开村长家贴着‘双喜’的大门,就见堂屋里关着灯,正中央居然摆着一张点着蜡烛香火的供桌!
第十九节 白仙报恩
看到供桌,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心想这应该是家里子孙婚嫁,按老规矩祭祀祖先,向先人报喜。
可是等进了屋,仔细一看却不像是那么回事。
桌上摆满了瓜果供品,烛火摇曳,偌大个香炉里插满了香,香灰都满出来了。
但是桌上却没有祖宗牌位又或者先人遗照,而是在供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纸张泛黄,看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画中是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老人。
虽然画工一般,但仍能看出老人慈眉善目,十分的祥和。
让人奇怪的是,这并不是一幅完整的画像。
而是从画中老人颈部的位置,断成了两截。
两截画纸裱糊在一张新的白纸上,看上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更让人不解的是,之前见过的戏班老板竟也在这里。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看上去六十开外,面白无须,丰神俊朗的老人。
张村长和其他几个老人进了屋,又都点了香,朝着画像拜了拜。
等拜完了,戏班老板身边的老人站了起来,朝着一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晚上准时开锣!”
说完,竟背着手,和戏班老板一起走了。
听声音,我才认出了这个老头,他就是先前在戏棚子里见过的那个二爷。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其他老人竟也都先后离开,屋里除了我们仨,就只剩下张村长。
高战刚要开口,张村长就陪着笑脸说:
“几位同志这么晚了还要工作,真是辛苦了,你们都还忙的没吃饭吧?我这就让老太婆炒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谈。”
见他便说边斜了孙禄一眼,我忍不住想笑。
心说这个村官可真不是白当的,这是闻见孙屠子身上的酒气,以为我们仨来是想以公谋私找他要好处来了。
高战看了看我,沉声对他说:
“我们来还是想向你了解一些具体情况,饭就不用吃了,坐下说吧。”
见张村长还在转眼珠子,我咳嗽了一声,问:“这画像里的是什么人?”
张村长看了高战一眼,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低声说:“是……白二爷。”
“白二爷?”
我心里一动,隐约有了点眉目,可又觉得真要是我想的那样,还真是不可思议。
“白二爷是谁啊?”高战问。
我说:“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之一的白仙。”
“就是刺猬!”孙禄跟着说了一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条狗不会是……”
张村长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慌张的连连摆手,“可不能瞎说,可不能瞎说……”
见我们不像是来要好处的,张村长跺了跺脚,让我们到隔壁说话。
到了偏房,张村长像是豁出去了,又像是做贼似的压着嗓子说: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和肖老板他们谈过了,唱白戏的事不怨他们。”
“不怨他们?”高战眉毛耸了一下。
张村长点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要说有些事我是不该对你们警察同志说的,可都闹腾成这样了,事情总要有个交代不是?我还是说吧,至于信不信……就看你们了。”
他忽然向外看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说:
“你们也看见那条狗是怎么死的了,那就是白二爷怪罪下来,给村里人的警告。唱白戏的事,也是二爷施展了仙法,把整个戏班的人都给迷了。”
高战瞪圆了硬币眼:“戏班被迷了?”
“嗯,你们走了以后,我找那些演员问过了,他们都说当时他们明明穿的就是正常准备好的戏服,可是等上了台,于老板一开嗓,他们就都发觉不对劲了。于老板你们之前也见过,就是肖老板喊‘二爷’的那个。他是戏班子里挑大梁的。按照事先安排的,今天晚上该唱‘贵妃醉酒’,可是于老板一开嗓,居然是……是哭丧的戏码。其他演员听出不对,这个时候再一看,所有人穿的都是白色的戏服!”
张村长叹着气继续说道:
“这几天孩子娶媳妇儿,我也喝得晕晕乎乎的,当时一看这架势,那还不打起来?等你们来了以后,去后台那会儿,听肖老板喊‘二爷’,我才一下子想起来,这不是戏班子故意捣乱,是白二爷怨我们没兑现承诺,在罚我们呢。”
“什么承诺?”孙禄问,“还有……不是东北那边才拜野仙呢嘛?你们村怎么还拜白仙了呢?”
“你忘了我们村叫啥名了?”张村长鼓着眼睛问。
“二爷屯啊。”
村长一拍巴掌,“那不就是了。要说起来,没有白二爷保佑,就没有今天的二爷屯……”
当下,张村长就给我们讲起了村名的来源。
早年间这村子不叫二爷屯,那时候村里有家姓柴的财主,财主家有个小少爷,心地特别善良。
有一回柴家少爷去逛市集,见到集上有个打猎的卖野味,就过去瞧稀罕。
结果一眼就看见,一个笼子里边装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刺猬。
柴家少爷见这刺猬和别的刺猬不一样,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就见那刺猬突然直起身子,两个前爪合在一起,朝着自己拜了三拜,而且眼睛里还包着泪。
柴家少爷觉得它可怜,就问打猎的这刺猬要卖多少钱。
打猎的漫天开价,他也不还价,花光身上所有的银子,就把这刺猬买了下来,带到树林里把它给放生了。
过了几年,老财主过世,小少爷继承了家业。
因为心善,所以在村里很有威望,四邻八乡都喊他柴老爷。
这一天,柴家门外来了一个破衣烂衫的老乞丐,想找柴家要口饭吃。
哪知道柴家的一个下人开门后见是个又脏又老的老要饭的,立时就破口大骂,让乞丐滚远点,莫要脏了柴家的大门。
这时恰巧柴老爷从外面回来,见状勃然大怒,对那下人厉声训斥了一番,让他结工钱走人。又让人把老乞丐带进家里,给老乞丐换了身衣服,吃了顿饱饭,再让人给他十升米和一些散碎银两。
没曾想老乞丐不要米也不要银两,吃饱喝足后,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朝柴老爷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说自己叫白二,孤苦无依,年纪又老迈,拿了钱和米,过后早晚还是会饿死街头的。他恳求柴老爷给他一份差事,不管干什么都行,只求两餐一宿。
柴老爷一想,他说的的确是实情,就留他在家里做了仆人。
说也奇怪,自从白二进了柴家后,柴家不光田地增收,就连城里的买卖也一天比一天兴旺。
不光如此,柴老爷还连着娶了一妻一妾,没几年的光景,就儿女成群,从一个小财主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员外。
有这么一天,白二忽然来到柴老爷面前,说要辞工离开。
柴老爷哪里肯,说你既然孤苦无依,那就留在柴家,哪怕干不了活,我也愿意让老人家在此安度晚年。
白二经不住他再三挽留,只好说:我来柴家时,曾有一事有所隐瞒,现在我不得不走,只好向老爷说清详情。
接着他就向柴老爷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小公子,你可还记得那年秋日,在市集之上救下的刺猬吗?”
柴老爷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白二这才说出,他就是当年的那只白刺猬,假扮乞丐来柴家为奴,为的是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现如今他和柴家缘分已尽,势必要离去。但是在离去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对老爷说。
柴老爷至此才知道,在自家为奴三年的老仆人,竟然是白家仙宗。
他忙问白二,有什么大事。
白二就说,自己算到不出三日,柴家必定遭血光之灾,到时候不但柴家满门性命不保,就连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可能因此灭绝。
柴老爷一听可吓坏了,忙哀求仙长救命。
白二说道:你既是于我有恩,我自然会救你性命,只是我为救你,泄露了天机,损了修行,过后势必要变回原形,重回山林修炼。你若有心,事后就帮我修间生祠,也好助我早日修成正果。
柴老爷哪还能不答应。
白二当即说出了化解灾祸的法子,最后叮嘱柴老爷:千万不要过于贪恋携带银钱,否则祸根不除,将来还是会再遭难的。
说完,不等柴老爷拜谢,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大刺猬,又回过身,像当年在集市时一样向柴老爷作了个揖,然后消失不见了。
性命攸关,柴老爷可不敢耽搁,立刻召集所有人,并且通知乡里,按照白二说的只带干粮不带银钱,去村西三里外的树林避难。
村民虽然不明就里,但十户人家有十户都受过柴老爷的恩惠,哪还不听从。
就这样,整村人躲入树林,一躲就是三天。
一连三天,远望去村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异象,就有人向柴老爷提出了疑问。
柴老爷让他们先不要多问,等明日过了三天之期再说。
就在这天晚上,所有村民都已经入睡的时候,忽然间,就听地面震动,似乎有诸多马匹从远处奔行而来……
第二十节 阴兵借道
村民被惊醒过来,远远的,就看见二十多个骑着马的贼人拿着刀剑,明火执仗的冲进了村子里。
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都说如果不是柴老爷事先收到风声,单看这帮贼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被抢了家财不说,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感慨的同时,也有人替柴老爷惋惜。
村里的乡亲都没有多少家产,柴老爷却是家大业大,被这些天杀的贼盗洗劫,肯定是损失惨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隐约就听村子里传来叫骂声。
村民越发不忿,都说这些贼人也太狂妄了,拿了东西不说,还如此叫嚣谩骂。
有人提议报官。
柴老爷想到白二说的话,摆手不许,只让村民藏好身形,静观其变。
就这么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间,就见村子北边刮起了一阵风。
这风阴惨惨黑压压的,像是有实质一般,朝着村子直卷了过去。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仔细看,这阵阴风里隐约露出数百个手拿兵刃的身影!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仔细看了一阵,脸色发白,声音发颤的说:
“是……是阴兵借道!”
柴老爷听得浑身一震。
阴兵借道,古来有之。
只是阴兵借的虽是阳间道,却不会轻易路过生人家里。
为什么今晚会径直进了村子?
要知道普通人如果身在阴兵道路上,是会被过路阴兵带走的……
就在所有村民都惊疑不定的时候,村子里原本的谩骂声一时间销声匿迹,没过多久,就见阴风卷出村子,数百阴兵竟快速的朝着村民藏身的方向飘忽行进前来。
村民大惊,纷纷问柴老爷是否逃走。
柴老爷又想起白二的话,虽然心里也害怕,却还是咬着牙说:趴在原地不动,每人抓一把土撒在头顶!
也就是他平时威望重,所以村民才会忍着心惊胆寒听从,换了别个,村民们肯听才怪。
眼看着阴兵靠近,村民们连气都不敢喘。
等阴兵又靠近一些,就听阴兵队列里传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这村西之地,何时多了片平骨坟岗?”
接着又有一个相对平和的声音回答:
“天灾人祸,旦夕祸福,数年不至,多出片坟岗又有何稀奇?”
随即队列中没了声息,整队阴兵却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着树林的一侧继续行进。
等到阴兵离树林最近的时候,柴老爷就看见阴兵中夹杂了数名身穿黑衣,头戴黑巾,盗匪模样的人。
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就像是失了魂一样,跟着队列往前走。
让柴老爷觉得惊讶的是,其中一个盗匪,看面貌,依稀像是白二来的那天,被自己赶出柴家的那个下人!
柴老爷这才明白,原来是那下人对自己心存嫉恨,带着贼人来劫掠报复自己……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柴老爷和村民才从树林里出来,火急火燎的跑回了村子。
到了村头,就见十几二十匹高头大马聚集在一起,马背上挂满了贼人从村里洗劫的财物。
直到这时,柴老爷才把白仙报恩的事对大家讲明。
众人纷纷说柴老爷种善因得善果,这趟非但救了全村人的命,而且贼人因为贪得无厌,想要搜刮带走所有财物,最终却被过路阴兵带走,为四邻八乡的安危免除了后患。
柴老爷的家当财帛不光没有损失,还多得了二十几匹贼人留下的马匹。
……
孙禄和我一样,都是农村长大的,从小就喜欢听老人讲故事。
听张村长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问:
“后来怎么样?难道柴老爷没履行承诺,没有帮白二造生祠?”
张村长说:“造了,一直到解放后,村尾那边还有座白二爷庙。这不是后来破四旧,让红小将们给……”
“也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后来村子才改成了二爷屯。”高战点着头说。
“或许这不止是传说故事……”我喃喃的说。
高战眼带笑意的看着我:“不然还是真的啊?真有阴兵过道?”
我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说:
“出了村子往西,两公里,就是平古岗。”
高战笑容一敛,身子明显一颤。
平古岗的邪异,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这村西之地,何时多了片平骨坟岗?!”孙禄粗着嗓门拿腔拿调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是故事迷,可他人本来就粗壮,学着故事里大声说这么一嗓子,故事里的情景,似乎还真的更形象了一些。
我问张村长:“红小将……这二爷庙都拆了多少年了,怎么又和今天的事扯上关系了?”
张村长又叹了口气:
“唉……二爷庙本来是在村尾的,拆了以后没多久,地就分给了一户姓何的人家。早些年……姓何的又把那房子卖给了一个姓魏的……
魏老四是个孤老头子,这不是年初‘走’了嘛。村里几个上年纪的就找到我,说魏老四一走,那房子和地就得归公家。与其再卖给谁,不如就重修白二爷祠,也算是咱村里人没忘二爷的恩德。
我当时答应下来,也跟上级申请下来,说要盖祠堂。可是上个月上级下达了文件,盖宗族祠堂没问题,就是不让盖二爷祠。”
高战看了我一眼,转眼看着他:
“照你的意思就是,因为什么白二爷祠没盖成,二爷生气了,所以施了法,让戏班子唱了一堂‘白全堂’给你添堵。二爷他老人家还亲自来,用身上的刺扎死了一条看家狗?”
听他话里明显带着调侃戏谑,张村长头一次冲他瞪起了眼睛: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警察吗?你告诉我,老马家的大黑,是怎么死的?你们不是有法医吗?去验验,那狗怎么死的!”
高战一窒,狠狠抽了口烟,没再说什么。
张村长缓了缓情绪,也点了根烟:
“你们当这是故事也好,当是迷信也好,可事实摆在那儿呢。就算我这个村长是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可出了这么档子事,我得想办法安抚村里的人不是?打架的事,我们私下了结,你们警方就别管了。”
我眼皮一跳,忍不住问:
“打架的事你们私了,白二爷的事呢?”
张村长说了这阵子也都放开了,随口就说:
“仙家就是略惩小戒,不会害人,我……村里那些老家伙担心的,还是阴兵过道的事。他们就怕白二爷不再照顾我们村儿,再发生一次阴兵借道……刚好戏班的于二爷也懂些这方面的事,你们来之前,我们刚合计了一下。二爷祠是不能修了,我们就在家里拜拜,给大仙说明一下情况。然后阴兵的事……我和肖老板、于二爷商量好了,后天夜里再专门唱一出戏。”
“唱鬼戏?!”
“对,再烧些元宝蜡烛,疏通疏通……疏通疏通……”张村长失神的说了一句,忽然抬眼看向我,“你……你也知道鬼戏?”
我本来就是顺嘴一说,被他这么一问,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想要掏烟,不经意间却摸到一张质地发硬的纸……
我本能的把那张纸掏出来,却发现是先前在饭馆,怪老头给我的那张冥币。
一看到我拿出冥币,高战就问张村长:
“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位老爷子,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八六左右,方面大耳……重眉毛……”
不等他问完,张村长就狐疑的看着他:“你说的是魏老四?”
魏老四?
我一愣,貌似他刚才才提到过这个名字。
“头发、眉毛、胡子全白……眼睛大大的……”高战继续形容。
张村长狐疑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说:
“那就是魏老四,就住在村尾,原先二爷祠的那栋房子里。他年初刚倒头,是我和村里人一起帮他操办的,你们怎么认识他啊?”
第二十一节 鬼喘气
“你说那人是魏老四?他死了?”高战不可置信的转眼看了我一眼。
“可不咋地,应该是过完年最冷的那几天死的,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冻的硬邦邦的了。”张村长又抽出根烟,用先前的烟屁对上,吧嗒吧嗒引着火。
他看着高战微微皱眉,“你们咋想起问他来了?”
说话间,一眼瞥见我手里的冥币,脸色顿时一变,“难道他……”
不等他说完,我就站起身说:
“方便带我们去魏老四家看看吗?”
张村长见我收起冥币,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有些惶恐的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才说:
“我去拿钥匙。”
跟着张村长来到村尾的一座小院,就发现就算是在农村,这也是少有的上了年头的破房子了。
“这个魏老四大名叫什么啊?他就没个亲戚啥的?”孙禄问。
张村长边拿钥匙开门边说:
“他是早些年从外乡来的,户籍登记的就叫魏老四。这老头脾气很怪,基本上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平常也就我能跟他聊上几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人。”
说到这里,张村长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打开院门后打着手电走到墙边推上了电闸。
趁村长开屋门的工夫,孙禄小声问我:
“你说,那老爷子要真是魏老四,他找你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一迈进这院子,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并非来自阴瞳或者阴骨,而像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我依稀记得,这种特殊的感觉我曾经有过一回,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情形下感受到的。
“要说起来,上了年纪的人就怕身边没个照看的。魏老四走了以后,村里几个老人怕他回魂儿的时候没地方落脚,就给他在家里设了个灵堂,等过了七七再把灵堂撤了,也算是对得起这老哥哥了。”
张村长嘴里说着,伸手到门背后拉亮了灯。
白炽灯下,果然就见屋子里被布置成了简陋的灵堂。
“不会真这么邪吧?”高战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到供桌上的遗照,我也是浑身一激灵。
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人,赫然就是之前在饭馆里见过的老人!
我想了想,从桌上拿了三炷香,点燃后朝着魏老四的遗照躬身拜了下去。
同时按照鬼灵术上的记载,默念起了超度阴魂的法诀。
等到我把香插进香炉,突然就听包括高战在内的三人同时“啊”的一声惊呼!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就见孙禄朝我使眼色,示意我往供桌上看。
我转眼一看,头皮就是一阵发炸。
照片里的魏老四居然不见了!
当初桑岚在董家庄被人配阴婚,我就见过类似的情形,事后证明那个‘新郎’从照片里不见了踪影,并非是被超度轮回,而是邪祟弄鬼。
眼下魏老四的照片也变成了空白,难道他也是邪门妖人,又或者本身就是什么邪祟?
“祸祸,香!”孙禄朝供桌上努了努嘴。
我朝香炉里一看,心里又是一惊。
我刚点的三炷香居然齐刷刷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走,快走!”
张村长脸色煞白,急着把我们几个往外推,“这一准儿是白二爷降罪,把老魏的阴魂给拘走了!你们快走,以后再也别管我们二爷屯的事了!”
被他推进院子里,我越发惊疑不定。
村子里的这些怪事,难道真是白二爷降罪?
可白二爷的故事到底只是个传说,就算真有这回事,这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那个白二也应该早就位列白家仙班了。
真要是因为生祠的事和村民斤斤计较,搞了这一出又一出,甚至到了杀生、拘魂的地步,那他就不是仙儿,而是妖了!
“呼哧……呼哧……”
我正心烦意乱,突然就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大喘气。
我以为是孙屠子,伸手就想把他推开,可一推却推了个空。
我愣了一下,下一秒钟,浑身的汗毛都戗起来了。
孙禄和高战他们都在我的右边,而且离我最近的孙禄也还隔着两步的距离。
那在我耳朵边上喘气的是谁?
“呼哧……呼哧……”
喘气声再次从耳侧传来。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有人在我旁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刚才是右边,而现在,喘气声是在我的左耳边。
鬼喘气!
当这三个字闪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浑身猛一哆嗦。
阴阳行当里有句老话,叫做‘宁与之血杀,不与之呼吸相闻’。
意思是宁可和厉鬼正面冲突浴血搏杀,也不要和鬼魅近距离接触。
鬼是不会呼吸的,鬼喘气目的是要吸引活人转头,只要一转头,肩膀上的阳火就会熄灭,鬼魅就会趁虚而入……
我深吸了口气,目不斜视的沉声说:
“不管你是不是魏老四,既然把我引来这里,有什么话就现身出来说清楚。再这么鬼鬼祟祟,别怪我不客气!”
“徐祸,你跟谁说话呢?”高战忍不住问。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呼哧……呼哧……呼哧……”
喘气声还在耳边继续,除此之外,对方再没有别的反应。
“真正的仙家不会这么装神弄鬼。我最后警告你一次,马上现身!”我抬高声音,又厉声说了一遍。
高战表情更加疑惑,眉头也皱了起来,开口又想说话,却被孙禄拉到一边,朝他和张村长摇了摇头,示意两人别出声。
“我们这么多人,哪儿有鬼……他这是不是神经过敏了?”高战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连着说了两遍,都没有得到回应,我也忍不住暴躁起来。
左手一扣,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捏了打鬼的法印,反手朝着喘气声传来的位置打去。
“敕杀!”
随着一声‘敕杀’,我就感觉手背砸在了一件硬物上,虽然并没有感觉到有多疼,但耳边却传来一下金铁交击的声音,同时似乎有道青光在眼角闪了一下。
金铁声消失以后,喘气声也不再传来。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反手从包里拿出一把竹刀,缓缓的转过身,却见身旁身后什么也没有。
“我靠,刚才那是什么情况?”高战瞪着硬币眼喃喃的问。
我皱了皱眉,看着孙禄问:
“刚才你看见我身边有什么了吗?”
孙禄摇头,“没看见,不过你挥手的时候,我看见你手上冒出一串火星子,绿色的。”
高战咽了口唾沫,“我也看见了。”
张村长眼睛惶恐的转动了两下,小心的问我:
“这位同志,你难道懂道术?”
我摇了摇头,刚想含糊其辞的把这事盖过去,忽然,院子的一侧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个老东西,不是说他只要空着手,就不能把我怎么样吗?要不是祖师爷庇护,我这条老命就没了!”
乍一听院角突然传出说话声,我们几个连同张村长都是浑身一悚。
张村长本来就略显苍白的脸更是没了血色,“是魏老四?!”
我和孙禄、高战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也都诡异莫名。
我们也都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先前饭馆里那个怪老头的声音,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愤怒。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就见院子的一角有一间相对低矮的平房,声音应该就是从平房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只是恼火的质问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也没有传来回应。
“有意思!”
莫名其妙的折腾了这一阵子,我心里积压的疑问全都被躁狂代替,冷着脸说了一句,将竹刀在指间打了个旋,缓步朝着那间平房走了过去。
第二十二节 魏老四
推开平房的门,打开灯,我不禁拧起了眉头。
这就是一间厨房,灶台都是砖垒泥砌的,虽然有些灰尘,但可以看出,之前的主人把这里收拾的十分整洁利落。
屋子里没人……
连个鬼影也没有。
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我忍不住笑了。
以前靠着几页破书蒙事,那时候就以为自己相当牛逼了,起码比一些假道士、假和尚有本事。
可是在读过百鬼谱、学了鬼灵术以后才发现,关于阴阳,远比我想象的要神秘叵测。
我现在开了鬼眼,可并不能看到所有的不同于阳间的存在。
窦大宝的眼睛够神奇了,可是他也有看不见的东西……
我只能是说,凡人看待阴阳,就和古人、甚至是现代人看待宇宙一样,永远都是坐井观天。
孙禄把头探进门看了看,也是皱眉,粗着嗓子冲屋里说:
“魏老爷子,我们家祸祸都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你就不能出来说?你都大把年纪了,就不能敞亮点?”
孙屠子一向直来直去,我心里有火,也就没拦着他。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回应,再看高战已经纠结的都不行了。
我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冷的说:
“既然不肯露面,那就算了。奉劝你一句,阴阳殊途,既然走了,就别在阳世徘徊,否则……”
我没再继续往下说,转过身就要走。
高战忽然拉了我一把,抬手朝屋里指了指,小声说:
“你看那儿。”
我看了他一眼,扭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得就是一愣。
他指的是墙角的一个老旧的碗柜,乍一看没什么稀奇,可仔细一看,碗柜的一个柜脚底下,竟压着一张红通通的钞票。
孙禄也看见了,大咧咧的走进厨房,走到碗柜边,低头看了看,抬头看向我:
“又一张死人钱。”
我点点头,刚想说管他娘个蛋,老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故弄玄虚,既然某人装神弄鬼,我才懒得在这儿耗时间。
可是不知道怎么,我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从再次来到二爷屯,除了进这院子以后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以外,我好像忽略了某个细节。
那个细节貌似对于整件事无关紧要,却又是解答一些疑问的关键。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我喃喃自问。
“祸祸,这两张钱可不一样啊。”孙禄忽然说了一句。
“啊?”
“这张面额大,先前那张是一百的,这个好像是……一亿的。”
孙禄嘴里说着,人已经蹲下身捏住那张冥币的一角,想把它拽出来。
扯了两下没拽动,索性用肩膀顶住碗柜,‘嘿’的一声把碗柜顶了起来。
“卧槽!”孙禄蓦地转眼看向我,“这下面有个洞!”
我猛一激灵,刚才那个模糊的想法似乎一下更清晰了些。
我甩掉刚点的烟,走到碗柜旁,冲孙禄一扬下巴,两人合力把碗柜抬到了一旁。
果然就见碗柜下有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我也顾不上多想了,回头冲张村长伸出手,“手电给我。”
张村长这会儿早六神无主了,闻言忙手忙脚乱的把手电筒递给我。
我打着手电往地洞里照了照,抬起头想了想,脑筋儿又是一蹦。
见高战和张村长都看着我,我也没多说,迟疑了一下,说:“我下去看看。”
孙禄抿了抿嘴,“我跟你一起下去。”
这会儿我已经隐约有了些眉目,也就没坚持反对。
把竹刀往他手里一塞,又打着电筒往下照了照,转过身顺着洞里的扶梯下到了洞里。
孙禄跟着下来,嘴里嘟囔着说:
“看来这魏老四不简单啊,普通人哪有在家里造密室的。”
“这不是密室……”
“不是密室,难道是地窖?现在还有人挖地窖吗……”
孙禄边说边从扶梯上跳下来,回头顺着电光一看,顿时没了声音。
竹制的扶梯吱呀响起,高战也跟着下来了。
看清地洞里的情形,愣了愣说:
“这……这是祠堂?不像啊?要供奉先人的话,也不该是在地窖里偷偷摸摸的供奉啊?还有这画像……要是供奉祖宗,那也不能是三个男人啊?”
我呼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他所说,与其说这是一个地洞、地窖,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祠堂来的贴切。
四面墙用青砖垒的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南墙边一条长案,上面虽无供品,却有香炉烛台。
长案后面,墙上并排挂着三幅画像。
画像中各有一人,其中两人都是长发粗鬓的乡野大汉,第三个却是戴着垂耳官帽,身穿古代官服的男子。
高战之所以说这里是祠堂,主要还是因为条案上,香炉的后边,有一个形态古朴的架子。
很多宗族祠堂里都有类似的木架,是用来展示一些有宗族纪念价值的物品。
可是眼前供桌上的木架,形态却有些特异。
木架高约半尺,长度超过半米,两端各有一个向上的半环形托起。
架子是空的,我却已经依稀想到,架子上原先供奉的是什么……
“香炉下面好像压着张纸,不会又是死人钱吧?”孙禄探着头看了看说。
我抿了抿嘴,一言不发的走到长案旁。
确实,香炉下的确压着一张纸,纸上还有红色的毛笔字迹。
我抬起香炉,把那张纸抽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字,差点就要骂街。
纸上写了八个字:
此地危险,速去平骨。
我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因为我认出,这张纸就和后街三十一号的本子是同一种纸质。
这就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那张纸!
而纸上的字迹,就是老何的笔迹!
这根本就是那晚老何写画过后,被人从本子上撕走的那一张……
“此地危险,速去平骨……什么意思?”高战把目光从纸上转向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动眼睛,把这地下祠堂环顾了一遍。
转眼间,见张村长趴在上方的洞口往下看。
我走过去,朝着他问:
“魏老四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村里的头把交椅貌似知道的不少,而且从一开始就隐瞒着什么。
张村长抿了抿嘴皮子说: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三位不是普通的警官。我……我直说吧,我跟老魏聊过,他……他干爹和师父是刽子手,就是以前砍人头的那种……刽子手。”
张村长表情一阵纠结,接着说道:
“你们……你们也看出来了,这里是真邪性。这里原先是白二爷的祠堂,谁敢占白二爷的家啊?可是政策下来,谁也没办法啊!也就……也就先前的老何家不忌讳……后来转手给魏老四……结果魏老四到老都无人送终。”
“在魏老四之前,这里原先的主人姓何?”
“嗯。”张村长点头。
我又问:“记得是哪个把屋子卖给魏老四的吗?”
张村长又在上面点了点头,“你要问别的我或许记不住,可这个我保准记得没错。这院子原先的主人……也就是把院子卖给魏老四的,是何家的一个远亲。他叫何尚生,就……就……何尚生……和尚……生……你们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记得这事儿吧?”
“何尚生!”
我舔了舔腮帮子,是真差不多要骂人了。
之前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现在听张村长一说,要再反应不过来那我就是傻子了。
这里原本就是老何家的宅子!
我真恨不得跑去疗养院把变成植物人的老何摇醒,问他: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个老东西都快死透了,怎么还这么作妖啊?
“何尚生……”高战喃喃说了一句,抬眼看着供桌后的画像问:“这三位,难道都是原来房子主人的祖先?”
“不是。”
我摇摇头,走到共桌旁,依次指着画像说:
“樊哙;张飞;魏征。”
不等高战和孙禄发问,我又一指供桌上的木架:
“这三位爷是被古代刽子手供奉的祖师,要是没猜错,魏老四就是刽子手的传承,这架子上,原本供奉的是一把砍头刀!”
第二十三节 鬼唱戏
“刀哪儿去了?”
高战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我听在耳中却猛地打了个寒噤。
我终于想到,进到这院子里后的那种奇怪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过了。
记得我那个所谓的父亲,曾留给我一张黑白照片和一把铜钥匙。他的尸体却在火化的前一天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那一次我和赵奇通过焚尸炉,到达了‘另一个世界’,不光在那里见到了照片中的‘庙宇’,还看到徐荣华正挥舞着一把砍头刀,正在把那些阴魂的头砍下来。
也就是在那时,我有过类似心底生寒的感觉。
那件事更诡奇的是,原本好端端的照片,上面的三个人也都被砍了头,背景的庙宇不见了……
徐荣华拿的那把砍头刀,会不会就是原本供奉在这里的那一把呢?
我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同时对今晚发生的事更加狐疑。
听魏老四的口气,他像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而且在饭馆的时候,他还说过,是另外一个人让他去找我的。
这个让他找我的人会是谁呢?
“此地危险,速去平骨……”
我又看了看那页纸,忽然生出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
那晚在铺子里拿走这张纸的或许不是旁人,而是老何自己。
他似乎在躲避着某个危机,而远在牛眼沟的野郎中,已经因为类似的危机而丧命。
老何先是给我留了讯息,却发现某人已经找到了他……找到了铺子里,所以他又把写下的字条撕了,并且带到了这里。
就应变能力而言,这老财迷、老狐狸似乎比野郎中更胜一筹啊……
想到这个可能,我大声问:
“老何,是不是你?”
“老何?”孙禄看向我,“是那个你先前租房的房东?”
我点点头,又抬高声音喊了一声:“何尚生!出来!”
“唉……”
墙角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心里猛地一动,果然是老何的声音。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不见有人影。
我没有纠结老何在哪儿,就想直接问出心里的疑问。
没想到不等我开口,老何的声音就再次传来:
“二爷屯就要大祸临头了,你救救他们吧。”
我不由得眉头一紧:“大祸临头?什么意思?”
“唉……我时间不多,不能跟你多说。你自己去找村里的老人,打听一下二爷屯的由来吧。我只能告诉你,二爷屯本来早在两百年前就不应该存在了。两百年前的那场祸事并没有了结,又要再次降临在这村子里了,而且就在后天晚上。如果你不肯帮他们,到时候所有村民都会死。”
“两百年前的祸事?”我眼皮猛一跳,“你是说阴兵借道?”
“你已经知道了?”
老何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接着说:
“就算是阴兵借道吧,总归对这个村子来说,是灭顶之灾,也是宿命。”
“我能怎么帮他们?”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却记得老何说他时间不多,只好先问重点。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或许可以提前让村子里的人离开。
可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村里的人能信吗?
老何说:“唱一场鬼戏,替二爷屯的村民消除这场灾劫。”
“鬼戏?”我松了口气,“村长和戏班的班主已经安排好了。”
“不行,这场戏不能由普通的戏班来唱!”
“什么叫普通的戏班不能唱?”
“这场灾劫源自阴间,如果由阳间的戏子来唱,非但不能消灾渡劫,反而会适得其反。”
“照你的意思,我还得去找个鬼戏班儿来唱?”我忍不住皱眉。
这老家伙玩神秘也就算了,可这未免也太扯淡了吧?
活人不能唱,我到哪儿给他找鬼戏子去?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那个角落,近距离内仍然看不到人影,就连阴瞳也没有反应。
“你唱!”老何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吓了一跳,听声音,好像是从墙后边传来的!
“我唱?”我更加觉得荒诞,我特么哪会唱戏啊。
我反手在那面墙上敲了敲,没听到空洞的声音。
这是在地下,不存在独立一面墙的情形。
如果没有别的密室空间,那这面墙后面就应该是坚实的土地。
地下……
我猛然想起那次在后街铺子里,和潘颖共同到过的那间庙宇。
那庙宇后来不见了,感觉就像是……像是会在地下移动一样。
难道那座庙‘搬’到了这里?
不等我多想,老何的声音又再响起:
“你是阳世恶鬼,由你来唱这场戏最适合不过。可单单你一个人还是不行,还得找另外一个人帮你。”
“找谁?”
老何这次顿了顿,才语调有点鬼祟的说:
“找和你配了阳世阴婚的那个……桑岚!”
“桑岚?”
我反应了一下,猛地想起,老何应该从来没见过桑岚。
他是怎么知道桑岚,又怎么知道我和桑岚被配了阴婚的?
想到庙中那些泥娃娃,我终于忍不住朝着墙上踢了一脚:
“老东西,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徐洁……小雨现在在哪儿?”
老何叹息道:“唉,你和那孩子有缘无分,忘了吧。”
“什么叫有缘无分?有没有缘分老子说了算!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我又朝着墙上连踢了几脚,却再没得到回应。
“祸祸!”
孙禄从后边抱住我把我拉开。
“徐祸!”
高战也按住我的肩膀,狐疑的盯着我问:
“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我一愣,“你们没听见?”
孙禄摇了摇头,“有鬼也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怎么可能听见?”
再看高战,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有点像是在看精神病人了。
我缓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供桌后的画像,忽然就感觉,进到院子里后那股发自心底的寒意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直觉告诉我,老何……还有魏老四,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出了地洞,张村长看我的眼神整个就不对了。
“您不是警察?是有道行的阴阳先生?”他小心的问我。
刚才和老何的一番对话我还没消化完,只能说:
“我是法医……是警察。”
好在高战见机快,知道我在避讳什么,岔开话题问:
“魏老四是刽子手?现在哪还有刽子手这个行业啊?”
“刽子手是一种行业没错,但也是一种特殊的传承。”我吐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我实在需要一些时间,来把老何的话理一理。
“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我掏出来看了眼屏幕,忍不住皱了皱眉,点了接听键把听筒凑到耳边。
不等我开口,里面就传来潘颖的哭喊声:
“祸祸!祸祸!你快点回来,家里出事了!”
我猛一激灵,可别是桑岚她们娘俩又出状况了。
“别慌,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你快回来吧,岚岚……岚岚和云姨被鬼上身了……”
“什么?两个人都被鬼上身了?”
我是真急眼了,挂了电话就往外跑。
高战和孙禄听了个大概,高战虽然狐疑,可还是和孙禄一起跟着上了车。
一路风急火燎的回到城河街,还没下车高战就直嘬牙花子,“咱局里的宿舍再简陋,不是也比这儿强嘛,你干嘛非得住在这鬼地方?”
我哪还顾得上跟他多说,跳下车,边往家跑边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声唿哨。
见鬼鸮飞掠下来,我大喊:
“快回去!”
这些天我已经确定,鬼鸮确实能听懂人话,而且似乎对于阴间来客,有着一定程度的威慑力。
可是还没等鬼鸮飞进家门,隐约就见七八个飘忽的身影从门里跑出来,沿着河沿跑的不见了踪影。
刚跑到家门口,我就愣住了。
倒不是说感觉到了多重的阴气,而是还没进门,我就听到屋子里有人在唱戏!
“怎么着……你家里还有女眷?这大半夜的……怎么还唱上了?”跟来的高战一脸不解的问我。
“我家没女眷,有也只会唱歌剧。”
我反应过来,拧了拧脖子,从包里拿出一把竹刀,两步走到家门口,推开半掩的大门走了进去。
“我靠!”
看清屋里的情形,孙禄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高战同样也瞪圆了硬币眼,一脸惊奇的看着柜台上方。
屋里没开灯,却点着牛油蜡。
摇曳的烛火中,一个穿着白衣服,身姿曼妙的女人正站在柜台上面边拿捏架势边唱着戏文。
虽然场面显得十分诡异,可我还是不由得呆了呆。
这女人一颦一动间眼波流转似水,风姿韵味有种能够让人痴迷的魅力。
我没有听戏的爱好,可还是听出,她不光声音悦耳,唱的也是字正腔圆饱含情感。
这女人穿的是现代普通的衣裤,却让人感觉她就是戏中人……
孙禄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合拢嘴巴抿了抿,说:
“这……这桑大美女唱的可真不赖。”
潘颖一脸眼泪鼻涕的仰面瘫坐在柜台后的藤椅里,像是吓懵逼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我看了她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状,转眼又看向季雅云。
却见她就站在先前我藏无头女鬼的角落,面朝着墙,低着头披散着长发踮着脚尖直晃悠……
第二十四节 玉玲珑
“能神形符合说明你有些道行,既然这样,你就应该明白天是天、地是地,阴阳殊途的道理。”
我沉声对兀自还在柜台上咿呀唱戏的‘桑岚’说了一句,径直走到角落,扳住季雅云的肩膀,用力把她转了过来。
看清她的眼神面孔,我先是身子一哆嗦,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的样子似乎没改变,但神态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她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用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的淫邪,再配上猥琐的表情,恨不得让人看一眼就想给她几个大嘴巴子。
更主要的是,我看出她眼中透露出的,是专属于男人对女人心怀不轨的光芒。
让我怒不可遏的是,在季雅云被我扳的转过身以后,她的两只手还在胸前,做着难以描述的动作……
“妈的,老子的大本营你也敢闯?不想活了!”
我怒火冲冠,右手捏了个法印,猛地将食指戳在季雅云额头正中。
“啊……”
季雅云张口发出一声男人的惨叫。
“还不滚出来!”
我大声喝叱了一句,翻手换了个法印,右手五指在季雅云脸前虚抓了一把。
惨叫声中,一个身材矮小,容貌猥琐的男鬼硬生生被我从季雅云身体里拽了出来。
“我靠!”高战突然低呼了一声。
我正怒不可遏,哪还顾得上管他怎么了,左手竹刀反转,就想结果了这个色鬼。
“公子,手下留情啊。”一个动人的声音突然制止道。
我皱了皱眉,一手抓着那色鬼,转眼看向柜台上的‘桑岚’,手里竹刀朝她一指:
“同样是阴鬼犯生人,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求情?”
‘桑岚’竟没有丝毫惊慌,反倒是双手扣握在一起,向着我施了个古代女子才用的万福,然后才幽幽的说:
“公子不要误会,奴家只不过凑巧经过,见这里阴气深重,似有鬼魅作祟,所以才来相助这位小姐,并没有害人之意。”
我眼珠转了转,想到刚才进门前那些个鬼魅已经逃走,不由得有些信了她的话,可心里还是感觉疑惑:
“你现在还附在她身上,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之所以还没有离去,就是不想公子误会我有害人之意。公子刚才说过,我既附在这位小姐身上,我俩神形合一,如我不开口,公子可能否看出异状?”
我一怔,心说还真是这个理。
她能附在活人身上完全不露痕迹,那她岂不是……
我想了想,朝她点点头,“既然是这样,那就多谢你了,你报上大名,我回头烧些纸钱给你当是答谢。”
‘桑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奴家只是个卑贱的戏子,没有什么大名,活着的时候倒是有个艺名,叫做玉玲珑。”
“玉玲珑?你是那个程家班的花旦……玉玲珑?!”孙禄忽然有些诧异的问。
‘桑岚’点点头,“正是奴家,没想到这位公子这般年轻,竟也听过奴家的贱名。”
孙禄有些讪讪的说:
“我都是听我爷说的,他爱听戏,我也跟着听了几段。”
‘桑岚’又微微点头,转向我,指了指被我抓着的色鬼说:
“徐公子,奴家不求回报,但求公子饶他一命吧。”
我冷下脸说:“他和你不一样,这种下流的货色我为什么要饶了他?”
‘桑岚’的脸忽然没来由的红了红,偏过脸轻声说:
“他不是恶鬼,也并非心有邪念。公子大能,你仔细看清他的样子,就知奴家所言不假。”
我愣了愣,揪过色鬼上下打量他。
这一看才发现,这家伙看上去居然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只是猥琐的样子和表面年龄实在不怎么符合。
我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他,见他额间鬓角隐隐散发一丝若有若无的绿光,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个青头,瞎了你的狗眼,讨便宜讨到我家里来了。”我忍俊不禁的骂了一句,把他拎到门口甩了出去,“滚,下次再敢来,老子骟了你!”
回过头,就见‘桑岚’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她竟朝我嗔了一眼,说:
“公子慈悲,他日这青头小鬼必定会回报公子。公子,奴家因在阳间有些事务要办,所以要在此暂住几日,事先告知公子,还请海涵见谅。”
我又是一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方便给你住。”
‘桑岚’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说:
“公子不要误会,奴家说的暂住,是指公子家隔壁的行馆,不会搅扰到公子的。”
“隔壁?”我下意识的朝‘她’看了一眼,再次警惕起来。
我隔壁可就是桑岚她们家了。
这女鬼说的像是那么回事,可谁知道她来这里有什么居心。
现在她还要住到桑岚家里,那可怎么都不成。
我刚要开口,‘桑岚’却抢先说:
“看来公子还是误会了,奴家指的隔壁,是指三十号的行馆,并非这位小姐的家宅。”
话音刚落,就见桑岚身子一震,一个身穿古装的绝美女鬼闪现在了柜台旁边。
“我靠!”高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这女鬼是玉玲珑的真身。
“公子,玲珑叨扰了。”
玉玲珑又盈盈施了个万福,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踪影。
“小姨……潘潘?”
桑岚像是刚睡醒似的,迷糊的喊了两声,等到揉了揉眼睛,看清自己的状况,“啊”的一声尖叫,脚下一慌,大头朝下从柜台上栽了下来。
我连忙伸手把她抱住,低头看看她的脸再没别的异状,才把她放在地上。
再看季雅云,除了也有点犯迷糊,也没别的状况了。
“三十号?城河街哪来的三十号?”
想起玉玲珑刚才的话,我走到门外,朝左边看了看,却只看到这栋楼和桑岚她们家中间那一块荒草蔓延的空地。
“岚岚,云姨……你们没事实在太好了。”
直到这会儿潘颖才回魂似的哭出声来。
我愣了愣,回过头,就见高战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
“高哥,刚才你全都看见了?”我狐疑的问。
高战合上嘴用力咽了口唾沫,“看……看见了。”
“你是老警察了,怎么会看见的……”
我不解的喃喃说了一句,忽然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貌似刚才一进来就有这味道,只是事发突然,我没留意。
转眼间,就见潘颖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却藏在身后。
我走到柜台后,垂眼看着她,“拿出来!”
“拿……拿什么?”潘颖眼神闪缩的把脸扭向一边。
“拿出来!”我加重声音又说了一句。
她这才犹犹豫豫的把右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慢慢摊开了手掌。
看着她手心里攥着的半截香头和几道折成三角形的黄符,我差点没气得吐血。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头问:
“犀香和往生符是你从大宝那儿拿的?”
潘颖低着头点了点。
“我临出门前,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你说……你要是没空,我就帮你开店……”潘颖越说声音越低,大背头也快钻到柜台底下去了。
“我说哪来这么多鬼,敢情是你招来的!潘神鞭,你这也太胡闹了……怪不得连你祖宗都不肯保佑你了!”
我气得直摇头,可拿这个货也实在没辙。
孙禄问我:“刚才为什么要放那个男的走?”
我咧咧嘴,“那小子是个青头鬼……挺悲催的。”
“什么是青头鬼?”潘颖忍不住问。
“就是和……和大宝、瞎子一样,做了鬼还是处男。”我有点忍不住想笑。
“世界上真有鬼……”
高战喃喃说了一句,忽然转向我,“那你在魏老四家里,是真看见鬼了?”
“你们也见鬼了?”潘颖抬起头看着我,见我瞪眼,一下从椅子里弹起来,躲到桑岚身后去了。
我坐进藤椅,给高战和孙禄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连着抽了好几口才说:
“高哥,二爷屯的传说可能是真的。”
“你是说……当初真有白二这个人,是……是刺猬仙?”
我摇摇头,犹豫着说:
“这种东西没法考证,不去管他。我是说,两百年前,二爷屯可能真的发生过阴兵借道的事。”
想到老何说的话,我一咬牙,抬眼和高战对视:
“在魏老四家的祠堂里,一个熟人告诉我,两百年前的事是真的。两百年后……就是后天晚上,历史会重演,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死。”
“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死?”高战不禁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只能点点头,想了想,硬着头皮说:
“回到老问题上,戏班子的人为什么会唱‘白全堂’?那户村民家的大黑又是怎么死的?”
高战深深吸了口烟,眯起眼睛说:
“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让全村人撤离?”
我摇了摇头,现在我也算是警察。
我们都知道,那根本不现实。
别说能不能说动村民离开了,这事一说出去,我和他的警服都不用穿了。
“那个熟人跟我说,要避过这场灾劫,就得在后天晚上在村子里唱一出鬼戏。”
说到鬼戏,我下意识的看向桑岚,却见烛光中,她又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正看着我。
第二十五节 阴阳驿站
和桑岚眼神一对,我脑大筋没来由的一蹦。
刚才的事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我代替老何超度横死鬼也有段时间了。
我渐渐发现,因为某种原因滞留在阳间的阴魂,大多数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相互间或多或少也有着联系。
以前他们去后街的铺子,都是冲着‘何居士’。这段时间以来,我代替老何开铺子,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鬼也不是没脑子,不管因为什么留在阳间,最终都还是想去轮回转世的,他们又怎么肯轻易得罪我这个‘临时渡鬼人’呢?还一来就来那么一大帮子……
见几人都看着我,我没继续想下去,当即就把老何的交代说了出来。
“普通的戏班子不能唱鬼戏,难道要找鬼戏班?去哪里找?”潘颖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固态萌发了。
我瞪了她一眼,转而看着桑岚,好半天才说:
“老何说让你唱。”
“我?”桑岚错愕的看着我,“我哪会唱戏啊?”
“你刚才不是唱的挺好嘛。”孙禄调侃说。
桑岚一愣,随即连连摇头,“那不是一回事,我刚才是被……被……”
潘颖眼珠一转,搭住她肩膀说:
“就算不被那什么,咱们也还是能登台表演的。唱戏而已,又没说一定要唱传统剧目对不对?咱的专业就是歌剧,歌剧是什么?歌剧就是洋鬼子的大戏。要知道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同样是唱戏,我们可以唱《茶花女》、《阿依达》,再不就唱你最拿手的《蝴蝶夫人》……”
“潘潘,你够了!”桑岚眼睛翻的都只剩下眼白了。
我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就差没喷出来了。
这个大背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事绝对算是她的‘超能力’了。
在村子里唱歌剧……
我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桑岚穿着宽袍大袖的戏服站在戏台上飙女高音的画面,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见桑岚瞪我,我连忙摆手说没什么,时间不早了,都先回去休息吧。
见季雅云对刚才的事还有点心有余悸,我指着潘颖对她说:
“晚上你们俩就把她看好,她只要不作妖,保准你们没事。”
高战临走时郑重的跟我说:
今晚发生的事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对某些事物的看法。虽然我对你那个熟人说的话还有所保留,但关乎到一村子人的性命,那就不能马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如何都要唱这出戏。
送走所有人,我坐在藤椅里发呆。
撇开老何、魏老四、老陈这些人的神秘不去想,这鬼戏可怎么唱啊?
鬼灵术中的记载不可谓不深入,可也没教人怎么唱戏啊……
“老板……老板?”
听到有人叫‘老板’,我抬起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到自身的所在不禁有些疑惑:
“我怎么睡在这儿了?”
我居然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老板?”
想到恍惚间听到的那个声音,我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我所在的房间,竟然比原来大了三倍还多,而且原本显得空荡的位置,多了许多先前并没有的古朴家具。
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在我的面前,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貌女子。
女子十分的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二三岁,肌肤赛雪,面带桃红,真可以说是艳丽无双了。
更让我怦然心动的是,她穿着一件宝蓝色鸡心领的缎面旗袍,将她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彰显到了极致。
“老板,你醒了?”美女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老板?”
我一时间头脑发懵,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屋子绝不是我先前的一楼。
面前这个女人艳丽中带着端庄,也不像是某种会所里的‘工作人员’。
她为什么叫我老板?
还有……
她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眼熟呢?
感觉口有点干,我端起桌上的盖碗茶杯篦了篦湛清碧绿的茶叶,喝了一小口。
一股浓郁香结的暖流直透肺腑。
茶是热的……这不像是在做梦啊?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想活动一下手脚,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中。
起身才发现,柜台比先前要长了许多,也新了许多,而我刚才坐的,并不是原来的藤椅,而是一把红木的圈椅。
见那女子眼波流转的看着我身上,我顺势一看,顿时又是一愣。
月白长衫、白棉袜、千层底……
我身上穿的,居然是我从狄家大院带回来的那一身民国时的衣服。
“你是谁?”
我越看越觉得眼前的美女眼熟,我一定见过她,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美女一怔,眼中刹那间露出些许迷茫,可随即脸上泛起红晕,有些羞涩的垂下眼说:
“老板又在跟小雅玩笑了。”
“小雅?”我猛一愣,两步来到柜台外面,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是……你是季雅云?”
我终于想起她为什么眼熟了,这眉眼五官……这身段……活脱脱就是季雅云的翻版,只是年龄比先前小了将近十岁的样子。
“季雅云?”
自称小雅的女人眼中又再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从她现在的表情来看,我完全能够确定,她就是季雅云。
只是她为什么变年轻了呢?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环顾四周喃喃的问出口。
小雅掠了下额前垂落的发丝,看着我轻声说:
“这里是行馆,是驿站啊。”
“驿站?行馆?!”
听到‘行馆’两个字,我心里猛然一动。
貌似不久前才有人跟我提过这个几乎已经被现代人舍弃不用的了称谓。
转眼看到对开式的大门,我又疑惑的看了一眼小雅,撩起长衫的前襟迈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我就傻眼了。
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就见门口是一条现代城市里不多见的石板路,隔着路却是一条宽阔的黑压压的河道。
再往远处、又或者道路的两端,都是一片苍茫雾霭,目光不能所及。
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往外迈出几步,回过头再看,然后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在我身后,竟然是一栋三层高的古楼,一楼正门的上方,悬着一面原木匾额,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墨黑苍劲的大字:
阴阳驿站!
好半天,我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把手伸到腰里狠狠拧了一把。
“嘶……”
生疼,这不是做梦?
驿站,行馆……
我猛地想起跟我提到‘行馆’这一称谓的,应该是那个附在桑岚身上的女戏子玉玲珑。
她说她会暂住几日,就住在城河街三十号的行馆,难道说……
我左右看了看,提起前襟就往右边跑。
跑了十几步,却见前方左右都是一片雾茫茫的。
好像这里就只有那一栋孤零零的古楼!
这不是城河街,如果是……我家呢?
桑岚她们家呢?
我带着满心疑惑往回走。
快走到古楼外的时候,心里忽然一激灵,抬手把尾指伸进嘴里,仰天打了个唿哨。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迷茫中展翅飞来,扑棱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瞪着滴溜溜绿宝石的小眼睛侧目看着我。
鬼鸮在,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阳世?还是阴间?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回到古楼外,小雅正站在门口,双手相握垂在身前,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见她穿着单薄,我就示意她进屋。
坐回柜台后,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盯着小雅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小……小雅,你大名叫什么?”
小雅又用那种茫然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我是谁?”
“你是这里的老板啊。”
“我叫什么名字?”我越发好奇。
小雅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又摇头,“我从来没听老板你说过自己的名字。”
我用力搓了把脑门儿,想了想,又问她:
“你知道桑岚是谁吗?”
“桑岚?”小雅掠了一下发丝,喃喃的说:“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她来我们这里住过吗?”
“她……”
我完全无语了。
这个小雅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绝对就是季雅云。
她怎么就忽然变得年轻,还穿着旗袍……跟我一起来到这儿了呢?
“砰砰砰!”
外面突然传来三下沉闷的敲门声。
刚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小雅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沉下脸,几步走到柜台后站在我身侧,沉声说:
“进来吧。”
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黑衣人缓步走了进来。
我一看这人就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这人身材中等,从头到脚一身黑,夸张的是脸上还用一块黑布蒙着三分之二的脸,只有一对阴森的眼睛露在外面,乍一看就跟电影里的夜行人似的。
这人身后背着一个狭长的布包,进门后一句话也不说,悄无声息的就往里走。
“你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
那人脚下一停,缓缓转过身看向我。
让我没想到的是,两人四目相对,他的身子竟明显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原本冷森阴鹜的眼睛里居然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二十六节 规矩
黑衣人的眼神我并不熟悉,却很奇怪他的反应。
我刚想问他是谁,他却先开口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听他口气古怪,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是。”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又问。
我眉头皱的更紧,刚想报出名字然后问他是谁,心里突然一动,冷冷的说:
“徐福安。”
“徐……福……安!”
黑衣人喃喃重复了一遍,刹那间,眼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似乎想走回来,可是只转了下身,就停止了动作,声音也变得平淡无波,“你们的规矩改了?”
“没有。”回答他的是小雅。
“那是我给的店钱不够?”黑衣人抬高了声音。
“够!”
小雅同样抬高了声音,“不过我要提醒你,在这里,老板可以随时改规矩,他可以随时让你离开!”
我有些惊讶,季雅云虽然关键时候会展露出坚强的一面,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态度。
她这话说到最后,分明已经带有威胁的意味了。
黑衣人没再说什么,又看了我一眼,转身沿着木质的楼梯上了楼。
“他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小雅。
“他是这里的住客啊。”小雅的声音恢复了温柔。
“住客?这么拽?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啊?”我问。
小雅诧异的看了我一会儿,才说:
“老板,你不是真想改规矩吧?”
“规矩?什么规矩?”
“这里的规矩是:不管是阴间客还是阳间客,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要付出足够的店钱,就可以住在这里。”
随着一个悦耳动人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古装身姿曼妙的女子走了进来。
我心里猛一激灵,这女子不是别人,居然是玉玲珑。
小雅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淡淡的问:“住店?”
玉玲珑点了点头。
小雅说:“你既然知道规矩,那就先付店钱吧。”
玉玲珑有些为难的看向我,“公子,奴家身无所长,只会唱戏,能不能为公子唱上一曲抵做店资啊?”
“这个……”
我下意识的看向小雅。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完全处于懵逼状态了。虽然不明状况,可身边这个年轻版的季雅云看样子是这里的‘老员工’了,这种事还是征求她的意见比较好。
“在这里老板说了算,你说可以就可以。”小雅低垂着眼帘说。
“我说什么都行?那我……”
看着她俏丽清纯的脸蛋,我硬生生把后半截轻佻的话咽了回去。
像这种出于男人本能的玩笑还是少开的好,更何况她还是‘熟人’。
我想了想,对玉玲珑说:“你刚帮过我的忙,就不用付店钱了。”
玉玲珑点点头,款步走到楼梯口,忽然转过身来,眼波流转的看着我说:
“公子真不需要我帮忙唱戏?”
我一愣,‘帮忙唱戏’?
看着她似乎另有所指的眼神,我猛然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既然是这样,那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请玉老板后天晚上帮我唱一出戏?”
玉玲珑微微一笑,转过身边往楼上走边说:
“公子相邀,必定应允。只是奴家到底是阴魂,如去别处登台,还烦请公子引路。”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方,再想想今晚发生的事,我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未免有点过于诡异了。
最让我不解的是,老何才告诉我要唱鬼戏,那么巧桑岚就被一个鬼戏子给附了身?
而且回想玉玲珑的眼神话语,分明是在刻意提示我……她可以帮我们唱这出鬼戏。
她到底是哪儿来的?
还有这阴阳驿站……
想到还在驿站里,我就想回头向小雅问个清楚,好歹她也算熟人不是。
哪知道刚一转身,就感觉一个柔软的身躯迎面撞进了我怀里。
这人身子摇摇晃晃跟站不稳似的。
我把她扶住,然后向后退了两步。
看清她的样子,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看穿着,她是小雅。
可是她的样貌却比先前大了许多,完全变成了我熟悉的季雅云的样子。
她同样错愕的看了我一阵,才有点不确定的小声喊了一声:
“徐祸?”
我刚想答应,可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觉得大脑一阵恍惚。
等到清醒过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二楼的床上。
我坐起身,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真是做梦?”
我用力搓了搓脸,甩了甩脖子,想要下床。
可是一掀开被子,我就再一次惊呆了。
月白长衫、白棉袜、千层底……
我身上穿的赫然就是梦里的那套衣服!
“真特么见鬼了!”
好半天,我才喃喃说了一句。
想到梦里的情形和昨晚玉玲珑离开前说的话,我忙不迭的跳下床,连衣服也顾不上换,飞快的跑下楼,冲出家门,跑到了28号和31号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这就是一片空地,除了丛生的杂草,没有半点建筑物的痕迹。
我正发呆,突然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小伙子,你没事吧?”
转过头,我又是一愣。
之前见过的那个住在老陈隔壁的胖老头,正站在河沿上,一脸小心的看着这边。
在他的脚边,还跟着一条模样丑乎乎的胖狗。
“大爷……遛弯呢?”我勉强打招呼。
胖老头左右看看,背着手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低声问:
“小伙子,你没什么吧?”
我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有点局促的说:“没什么啊。”
胖老头斜了我一眼,声音更低:
“还嘴硬,你看你这一身,像是没什么吗?小伙子,别怪我没提醒你,早点把你那房子退了吧,再便宜也不能租啊。那房子……那房子不干净!”
“怎么……怎么就不干净了?”
我下意识的想去掏烟,却发现这衣服连个兜也没有。
胖老头似乎也看出我的意图和窘迫了,摆了摆手说:
“我就是看你还年轻,不想你被祸害,所以我才跟你说。你租的那套房子,这些年倒是没怎么断过人。可你那天跟我说了,你租的不是三十号,是三十一号!”
“这……这有区别吗?”我实在想不通他是什么意思。
胖老头一瞪眼:
“我说你这小年轻的也不糊涂啊,怎么就说不明白呢?你看看,这条街总共才几栋房子啊?我们这都是双号,哪来的31号啊?”
见我愣怔,胖老头往前凑了凑,小声说:
“孩子,听我一句,快搬家吧。我不是什么老迷信,可有些事说不清楚!我就跟你直说吧,以前租你这房的人,他们都知道那是30号,所以他们都没事儿。可是在……在大概二十……反正是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来这里租房,他就跟我说,他租的是31号!我当时就奇怪,我就问他,我们这儿哪有31号啊?可他非说他租的就是31号。当时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可能就是小年轻的糊涂,门牌什么的都无所谓。可是没过几天,他就出事了!”
“二十多年前?”
胖老头似乎很不满意我打断他,猛一摆手说:
“那已经很长时间了……你当时跟我说你租的是31号的时候,我才想起那件事。可我也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忽然又左右看了看,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是贴着我耳边说:
“那个老陈不对头,听你提31号我才想起来,上次那个说是租31号的年轻人在的时候,老陈就这样;这都二十多年了,他的样子……一点没变!”
我听的心里有些发毛,耳朵根直发痒,本能的往后仰了仰身子,“什么叫样子没变?”
“你傻啊?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是棒小伙子呢!你想啊,现在我这样,过二十年,我还能是这样吗?那时候我都该死了!还有,我跟你说,当初那个小伙子住进来的时候,刚开始没什么事,可是没过几天,我就看见他……他就换了身衣服,就和你现在身上穿的一模一样!我跟你说……他那个……”
话说到这里,胖老头突然打住了,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却往前探着头盯着我的脸。
“大爷……”
“你……你是他?你回来了?!”
胖老头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忽然瞪得像两颗核桃一样,脚底下连连往后退。
我看得心惊肉跳,“大爷,你别摔着了!”
“祸祸!”
听到喊声,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就见潘颖穿着睡衣,头发跟鸟窝似的朝这边跑来。
我担心胖老头出事,急着扭过脸招呼:“大爷……”
可转过脸却发现,胖老头竟然不见了!
只有那条长相丑怪的胖狗,无精打采的趴在我刚看见胖老头时的那片河沿边上……
潘颖跑过来,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就往回跑:
“快快快!云姨出事了!”
我正惊疑不定,闻言脑袋嗡一下就炸了。
又出事了?
跟着跑进二十八号,跑上楼,径直来到其中一间卧房。
桑岚迎面拉住我,“你来了……你快看我小姨……”
她忽然退后了一步,上下看了看我,“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先别说了,你小姨呢?”
“小姨她……”
顺着桑岚的目光看去,我当场呆若木鸡。
衣柜的穿衣镜旁,一个穿着宝蓝色鸡心领旗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正站在那里,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第二十七节 开锣人死
看着季雅云盘起的头发和熨帖的旗袍,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怪梦。
她这身打扮,就和‘小雅’一模一样。
我走到她面前,见她还在失神,我试着轻声喊了一声:
“小雅?”
“诶,老板。”
季雅云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句,这才恍然的抬起头看向我,一下瞪圆了眼睛。
“徐祸,你在干嘛?小姨又被鬼缠身了,她又换了鬼衣服了,你快点帮帮她啊!”桑岚走过来急着说。
接着又对季雅云说:“小姨,你别怕,赶紧先把这身死人衣服脱下来。”
说着,伸手就去解旗袍的扣子。
我默许的点点头,朝旁边退了两步。
季雅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抓住她的手,“岚岚,你冷静点,这衣服是我的,是我前几天才在网上买的。”
“你买的?”桑岚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潘颖咽了口唾沫说:“云姨,女人爱美可以理解,可你没理由睡觉还穿成这个样子啊?”
眼看美女脱衣是看不成了,我只好摸了摸鼻子,问三人这是怎么回事。
听桑岚和潘颖一说才知道,季雅云平常有早起的习惯,可是今天破天荒的睡起了懒觉。
桑岚和潘颖起来,见她还没起床,以为她不舒服,就去她房间查看。
结果一开门,就见她盘着头,穿着旗袍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甚至脚上还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我和桑岚她们娘俩刚认识的时候,就因为烧鬼衣的事闹的焦头烂额,所以桑岚自然而然的就以为季雅云又重蹈覆辙,被鬼给缠上了。
我想了想,对桑岚说:
“你和潘潘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小姨谈谈。”
等两人出去,我关上房门,回过头,看着眼前有着成熟韵味的丽人,顿时感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忙又把门锁打开。
沉默了一会儿,反倒是季雅云走过来问我:
“徐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反问:“你记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
季雅云眸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恍然的摇了摇头: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怎么,我就到了一间古代的房间里……我好像还见到你了。”
“你叫我什么?”
“老……”
季雅云只说了一个字就停顿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里疑云更深。
“我可能跟你做的是同一个梦。”
我退后两步,朝自己身上比划了比划,干笑两声说:“你也看到了,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
季雅云朝我身上看了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真的是做梦吗?”
我摊了摊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她俏丽的面孔,想到小雅青春靓丽的容颜,我忍不住脱口感慨:
“你年轻的时候真漂亮。”
季雅云愣了一下,紧接着蹙起了眉头。
“我是说……这个梦我也解释不清楚……”
不等我说完,她就往前迈了两大步,走到我面前,把一只脚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蹭啊蹭,瞪眼看着我说: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老了?不漂亮了?”
“啊?不是……我是想跟你说昨天……”
“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砰!”
房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
我哭笑不得。
女人……你关心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桑岚和潘颖迎了上来。
桑岚问我:“小姨怎么样了?”
我只好说:“她真没事。”
潘颖上下看着我问:“你怎么又把这身衣服穿上了?”
我只能又摊摊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说她没事啊,我早上醒来也这样!”
三人各怀心事的下了楼。
不大会儿,换了平常衣服的季雅云也走了下来。
潘颖问我:“刚才你在外边对着空气说什么呢?”
我一愣,“你没看到那个胖老头?”
“哪个胖老头?”
“就是……住老陈隔壁那个。”
潘颖摇头,“我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你一个人站在那儿挤眉弄眼。”
季雅云忽然问我:“你说的是12号的黄老先生?”
我想了想,点点头。
季雅云说:“前两天你去上班的时候,他被家里人送去医院了,好像说是高血压犯了,他应该还没回来吧。”
“他在医院?那刚才跟我说话的是谁?”我喃喃说了一句。
难不成他是一大早专门赶回来遛那条胖狗的?
我隔着窗户往外看了看,河沿边,那条胖狗已经不见了……
“既然云姨没事,那我们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吧。”潘颖抱着肩膀走到我面前,一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的样子,“明天晚上的鬼戏该怎么唱?”
“关你屁事!”
我白了她一眼,跟季雅云她俩打了声招呼就往回走。
走到两栋房子中间,看着那片空地,再看看我那栋孤零零的小楼,不禁又想起了胖老头的话。
同样一栋楼,作为30号来租就没事,反过来当成31号来租就会有事?
‘你是他?你回来了?’……
胖老头消失前惊恐的表情犹在眼前。
二十几年前,曾有人租过31号,那个人也曾穿着我如今这身月白长袍出现在这片空地前。
他是谁?
他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我忽然不自觉的想起了那张作为遗物的黑白照片……
回到家,换了衣服,我给窦大宝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一早带着五宝伞过来一趟,顺便从铺子里带些东西。
傍晚季雅云她们做好饭,让我过去吃。
桑岚又问我她小姨的事,说今天晚上她和潘颖决定陪小姨一起睡。
我和季雅云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想起来,梦醒前,季雅云明显已经清醒过来了,而且认出了我。可对于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却懵懂不知。
估计她也和我一样,恍然觉出那不是普通的梦,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说明。
“嗡……嗡……”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皱着眉头接了起来。
“喂,我是高战,二爷屯又出事了……”
挂了电话,我起身就往外走。
……
刚到二爷屯的村口,我就有点发懵。
“怎么市局的人也来了?”
我下了车,正看着几辆警车的车牌发愣,大双跑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拉着我往戏台的方向走,“徐哥,快过去吧,出大事了,市里都来人了。”
“市里来人有什么奇怪的……”我见他脸色白的吓人,满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子,感觉有点不对头,“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不舒服啊?”
“没……没有!”大双摇了摇头,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赶紧的吧!”
来到昨天的戏棚外,大双身子猛一摇晃,停下脚步说:
“徐哥,我还是实习的,我帮不上忙……就不进去了。”
“你没事吧?”我狐疑的看着他。
“没事,没事!”大双摇着头,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向一边。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他一边的脖子里有两排红色的印记。
我刚想叫住他,就听戏棚里有人喊:
“徐祸!进来!”
顺着声音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我也顾不上再想旁的,急忙走了过去。
“郭队、赵队,你们来了。”
我朝郭森和赵奇点了点头,狐疑的看向里边的棚子,只一眼,顿时就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了。
见孙禄站在一旁,我冲他使个眼色,让他一起过去。
刚走进里面的戏棚,背对着我的一个白大褂就说:
“师弟,我是该说你点儿背啊,还是该说这是你背叛老娘的报应?”
我走到马丽身边,边戴手套边心虚的说:
“丽姐,不用这样吧,我不是都跟你解释了……”
“甭废话!赶紧干活!”
“您不是都看过了嘛……”
不等我说完,马丽就冲我狮吼:
“谁是这儿的现管?我们是刚好路过附近,就近接警过来的!”
我没再说什么,示意孙禄打开化验箱,拿出工具上前仔细检视那具像刺猬般的尸体……
将近一个钟头后,马丽把我拉到一边,摘下手套口罩,瞪着我问:
“死亡时间就不用说了,死因是什么?”
我摘下口罩:
“死者身上有十六处贯穿伤,直接导致毙命的是从左胸穿入,后背透出的一根……一根木棍。”
马丽看着我点点头,把手套和口罩猛地往我怀里一甩:“行了行了,老娘最近够烦了,你来了就自己处理吧。”
说完,竟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记得咱这师姐以前没这么暴躁啊?”孙禄扛了扛我的肩膀问。
我恍然的摇了摇头,“估计正巧大姨妈来了吧。”
“瞎说什么呢?”郭森从一旁走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灯光的问题还是怎么的,我就觉得他的脸比以前更黑了。
郭森说:“我们刚在附近出完警,接到中心的指示就赶过来了。局里还有工作,这边你们自己处理吧。”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回过头指着赵奇说:“赵奇你留下,跟老高一起处理这边的事。”
说完,居然一溜小跑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老郭怎么也这么暴躁啊?”
“医学院大体损毁的案子上面压的紧,他压力不大才怪!”赵奇上前一步说。
我看着赵奇眨巴眨巴眼:
“那丽姐呢?她不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吗?”
赵奇没来由的翻了个白眼,含糊的说:“换了别人的事行,老郭挨批,她心情好才见鬼了。”
孙禄凑过来说:“诶,赵队,你这话信息量很大啊,难道马师姐和‘黑面探’有苟且?”
“咳咳……”
一旁的高战咳嗽了两声,上前一步搭住赵奇的肩膀低声对我说:
“你们都熟,就不用我介绍了。二爷屯的事不一般,我已经向上面做了选择性汇报,赵奇会和我们一起跟进这个案子。”
我点了点头。
下级部门遇到疑难案件申请上级援助本来就是正常程序。
二爷屯的事我和他说起来就是三言五语,真要处理起来,上面支着的那口黑锅不知道有多大呢。
我朝隔壁戏棚里那个被十多根白蜡杆子插着支在那儿的死尸看了一眼,低声问高战:什么情况?
高战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村长亲家对昨天的事不满意,非要今天重唱一出,一开锣,人死了。
第二十八节 观形望气
听高战说才知道,原来和张村长家结亲的那家人,在县里也是有些‘身份’的。大喜的日子,戏班闹了这么一出,女方家里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男方理亏,为息事宁人,张村长不得不临时又加了六万六的彩礼,并答应让戏班重唱一出热闹的剧目来冲冲晦气。
哪知道刚开锣,后台就出了人命。
一个已经扮上妆了的武丑龙套,硬生生被十六根连鸟都戳不死的白蜡杆子木枪头的道具花枪给戳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刺猬’!
阴倌和法医两种职业,我更倾向于后者。
所以在法证采证完现场证据,尸体被送回局里后,我就对高战说,我和孙禄回局里化验。
临上车前不见大双,正想去找,孙禄朝我扬了扬手机,说大双给他发信息,说他身体不舒服,先回宿舍了。
我也没多想,直接回了局里。
虽然死者的死状怪异,但在法医实验室里,我和孙禄只能尽职尽守的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凌晨一点,我在验尸报告上签了字。
我把验尸报告递给孙禄,让他等高战回来后交上去,然后径直回了城河街。
先是泡了碗面,吃完后洗澡上床。
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会儿,我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泥娃娃头像。
过了好一会儿,才按下语音,沙哑的低声说:
“我累了,要睡了,我等你。”
……
第二天上午,窦大宝开车赶到。
让我没想到的是,副驾驶的门一开,先下车的却是刘瞎子。
我迎上去,问他怎么来了。
瞎子托了托招牌墨镜,仰天打着哈哈说,他本来约了大宝今天涮羊肉,听说我这边有状况,正巧他最近难得清闲,所以就跟过来看看。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心里却暖洋洋的。
风水刘虽然不比死要钱段乘风,可在省城也是重金难请的高人,只是听说我这里有事,就一早跟着赶过来,我都感动的不好意思再笑话他是老处男了。
瞎子走到河边,抻着胳膊做了几下扩胸,突然猛地转过头,一把扯下墨镜,盯着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他盯着的是老陈家。
想到老陈的种种古怪表现,我走上前小声问他:“看出有什么古怪没?”
瞎子没回答,好半天才转过头看了看我,重又把墨镜戴上,然后说了句听上去很玄的话:
“看出什么又怎么样?就算能看透天地人三界,怎奈你活在人间,该面对和承受的,能逃脱吗?”
我怔了怔,点头,“一般老处男都会因为精虫上脑变得比一般人超脱。”
“你大爷!”瞎子少有的脸红了一下。
窦大宝和潘颖绝对是绝配的‘一块二’,俩人到了一块儿,说的那些话题尽管在别人听起来天马行空到不行,可当事人却都兴致勃发。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潘颖才撇下窦大宝,把大背头使劲往我跟前凑,一本正经的跟我讨论晚上的戏码该怎么唱。
要按她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会凑这个热闹。
好在这大背头虽然不着调,但对朋友却是百分百真诚。桑岚一说她小姨昨晚刚出状况,独自在家她不放心,潘颖立刻就收起了所有好奇,主动说留在家里。
桑岚不无担忧的对我说:“表演我不怯场,可我真不会唱戏啊,怎么办?”
“没事,我来安排。”
我说了一句,从一旁拿过窦大宝带来的五宝伞走了出去。
来到28号和31号中间的空地,想到前晚的那个怪梦,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从我和季雅云醒来后的状态看,那绝不单单只是个梦。可因为梦境的诡异,我还是不能确定梦中遭遇的真实性。
桑岚虽然答应帮忙唱这出戏,可她根本不会唱戏。
而在这个时候,恰巧来了一个专业人士——玉玲珑。
直觉连同怪梦中的一切都告诉我,这绝不是巧合。
可这看似‘巧合’的背后,究竟又隐藏着什么呢?
玉玲珑真的就在附近,真就会跟我们一起去二爷屯唱这出关系重大的鬼戏吗……
我走到空地的正前方,迟疑了一下,撑起了五宝伞。
五宝伞本来是野郎中的傍身法器,鬼灵术中并没有记载五宝伞的运用法门。
但从我第一眼阅读鬼灵术开始,就发现了鬼灵术的玄妙所在。
那就是但凡是法器,即便不懂运用法门,也能够运用鬼灵术,独辟出它的特殊用途。
玉玲珑不是一般的鬼,她能附在桑岚身上和她神形合一,那她至少得和狄金莲一样是鬼灵,甚至是超越狄金莲,是另一种几乎超脱阴间掌控的存在。
可阴阳界有一个无法更改的定律。
‘超脱’和‘几乎超脱’,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现在还是白天,想要带着玉玲珑去别的地方,并且让她自身不受损伤,那就必须得施用一些法门。
所以我决定用最简单的法子验证‘梦境’的真实,还有鬼灵术的神奇。
那就是……用鬼灵术结合五宝伞,在白天带她去二爷屯。
前提是……玉玲珑还在附近。
我右手撑着伞,左手捏起法印,闭上眼,开始默念鬼灵法诀。
最初我并不能完全静下心,可念了两遍后,渐渐心无旁骛。
等第三遍念完,隐约就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来到我闭合的视线内。
我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孔,可还是根据身形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想到前晚的约定,我忙说:“劳烦玉老板了。”
“公子不必多礼。”玉玲珑动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紧接着,我右手猛一颤。
睁开眼再开,五宝伞竟自动合拢了。
……
下午三点,再次来到二爷屯。
还没下车,瞎子就皱着眉头不断的扭着脖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问他:“看出什么了?”
瞎子眉头皱得更紧,“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才觉得不安生呢。要说风水这东西,就是一种‘活’的气势,可这里的气势就像是……像是凝固了一样。我以前没见过这种状况。”
他又凝神朝窗外看了一会儿,语气沉重的说:
“在风水行当里,最主要的一样就是望气,无论一片地域是凶是吉,都不会脱离天干地支的规律。
气色明亮则兴;气色黯淡则败落;呈金玉之色主大富;紫气东来主大贵;如果气势如乌墨,则必有大祸。
我虽然看不出这里的形势,可是能看出这里的气势黑暗到了我前所未见的程度。祸祸,这次的事……不好处理啊。”
我点点头,按下一侧的按钮,缓缓放下贴了膜的车窗,“你把墨镜摘了,会不会没那么黑了?”
见瞎子发懵,窦大宝哈哈大笑。
桑岚也忍不住朝我肩上用力推了一把。
我倒不是存心开瞎子的玩笑,主要是不想还没干什么呢就先自己弄的紧张兮兮的。
对于瞎子的专业,我比谁都更深信不疑。
而且在鬼灵术里,也有关于观形望气之说,虽然出发点和风水学说不同,但也基本符合瞎子关于望气的说法。
瞎子曾跟我说过,风水行当里所谓的望气,其实指的是一种风水师独有的感应。
瞎子还说过,有些风水师学艺不精,可为了达到名利双收的目的,不惜用特殊的方法替自己种下阴骨,那样就能真正‘实质性’的看到气势的存在。
貌似我现在身上就有一块阴骨,可除了在牛眼沟的特殊经历外,还真没有体验过‘观形望气’到底是怎样一种神奇的感受……
高战一边抹汗一边迎了过来,有些气急败坏的对我说:
“今晚上的戏可能唱不成了,我和赵奇好说歹说,戏班老板就只答应把家当借出来,人是一个都不肯出!”
我皱了皱眉,问:“赵奇呢?”
“他还在县里的旅馆,跟戏班老板蘑菇呢!不过我估计不会有结果,那个肖老板现在还懵着呢,等回过神来,不追着咱警方破案就算好的了!”
“村长那边都说好了吗?”我问。
高战连连手背拍手心,“他那边是说好了,可没用啊,戏班子不出人,谁敲锣拉弦啊?”
我一听也犯难起来,没有乐师和龙套,难不成就玉玲珑一个人……一个鬼在台上干唱?
虽然她唱戏很好听,可我怎么想都觉得,那画面有点不像话呢?
我正纠结呢,忽然就听耳边传来一个动人的声音:
“公子,若在此地开锣,必有人亡,还烦请公子另选地方好让奴家登台。”
“什么?另选地方?”
我头皮一阵发炸。
登台唱戏的人都找不到,怎么又要重搭戏台了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
“徐祸!”
“啊?”
听到有人叫我,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却见桑岚双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扶着额头,柳眉深蹙,一副难受不堪的样子。
我连忙走过去,“你怎么了?”
“我不舒服……喘不上气……”
桑岚一把扶住我的肩膀,拧着眉头四下看了看,目光最后停留在一个方向,“你带我去那边透透气……”
第二十九节 探阴山
“不唱了!不管了,我现在送你去医院!”我是真毛躁了。
只能说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的承受力也是有底线的。
二爷屯的事虽然诡秘,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更加像是一场闹剧。
这一切的起因,似乎就只是村长公子娶老婆,大肆铺张的摆宴席、唱大戏引发的。
我最初来这里是因为工作,却因为一张刻意送到我面前的冥币,又把我带回这里,听了老何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就劳师动众的一通忙活。
我图什么啊?
我特么又不是奥特曼,也没把红裤衩穿外边的习惯……
见我闹情绪,桑岚扶着我的手在我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
“别这样,我没事,就是有点胸闷,你扶我到河边缓缓就好了。不是说昨天已经有人死了嘛,你也不想村子里的人再有事啊。”
我皱着眉点了点头,边扶着她往河边走边勉强调侃说:
“又胸闷啊?左边闷还是右边闷?”
桑岚横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说实话,或许由于我的专业需要绝对的细致严谨,所以我的性格并不算是冲动型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一下车,我就有种很压抑的感觉。
我想象不出瞎子说的‘气势凝固’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可事实是这种压抑让我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总之……十分的不好受。
来到河边,桑岚抽回扶着我的手,望着河面连着深呼吸了几下。
看着水面粼粼的波光,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我感觉心绪舒缓了许多。
“只不过是隔着一条河,气势怎么会完全不同?”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河边,手捧罗盘,看着对岸喃喃说道。
“什么?”我下意识的问。
瞎子摇头,“说了你也不懂。能不能想法子去河对岸看看?”
我知道他这么说绝不是藏私,而是因为隔行如隔山,有些隔路的东西,真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楚的。
我回过头,正巧见高战和张村长朝这边走来。
张村长已经听高战说过,‘警方’找了专人替他们唱今晚的鬼戏,所以显得格外殷勤。
我也没跟他废话,直接问他,有没有法子送我们去对岸看看。
张村长忙说好,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就见一条船从不远处的河湾后‘突突突’的开了过来。
等船开到跟前,瞎子第一个跳了上去。
“我们也上去看看吧。”桑岚对我说。
见她眼里闪动着新奇,我不禁有些好笑。
她是典型的城里娃娃,到了乡下看什么都新鲜。
我心想反正赵奇还没回来,唱戏的事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就说:
“对岸的风景看上去挺不错,那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几人一起上了船,马达开动,才一离开岸边,我就觉得比刚才更舒服了一些。
再看桑岚,也是一副如沐春风的舒爽模样。
等船开到对岸,我耳边忽然传来玉玲珑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
我看了高战和村长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对着五宝伞问:
“玉老板,您说什么?”
“就在这里唱!”玉玲珑轻声回应。
“这里?你是说在这边岸上搭台?”
“不,不上岸,不用搭台,就在船上唱!”
“船上?”我有点懵了。
这条船看上去应该是用来打捞浮萍清理河道的,比一般打鱼的小船大点,可最多也就能载十几二十个人,在这上面唱戏,那不是扯淡吗?
我刚想再说,瞎子忽然大声说:
“就是这里了!”
没等我抬头,瞎子已经来到了跟前,小声对我说:
“祸祸,老何可真没跟你开玩笑,这儿的地势风声我总算是看清楚了。旁的不多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了阴阳逆转的趋势,一旦局势反转,阳局中的活人活物都得出渣子!”
我说:“你慢点说,说清楚。”
瞎子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过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岸上的一个方向低声说:
“那边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是平古岗。”
瞎子点头,“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平古岗是煞气聚集的阴地。二爷屯离平古岗不到三公里,这里的人却相安无事,知道为什么吗?”
“你就别那么多话佐料了。”
“啧……我是想说,地势风声必须得阴阳平衡,平古岗是阴地,那反过来说,二爷屯就是阳地。别的不多说,现在我就告诉你,这里现在已经开始有了阴阳对调的迹象,阳地和阴地对调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阴地是给什么‘人’住的吧?”
我脑袋一阵阵的发懵,勉强理了理思绪,问他:
“你说‘就是这里’是什么意思?”
瞎子指了指脚下的甲板说:
“古代行军布阵有阵眼,风水局势也有中心点。这么说吧,风水局势的‘阵眼’就相当于一个转轴。哪怕是乾坤颠倒,这个阵眼是不会变的,待在这个阵眼上的人和物都不会受到影响。换个你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这个阵眼,就相当于生死关、阴阳门!”
阴阳门?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想到关键,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的确听过阴阳门一说,不但听过,而且还通过这扇‘门’去到了区别于现实的‘世界’。
那次是在市里的火葬场,徐荣华的尸体失踪,一众死鬼回魂搬运停尸房里的尸身。为了查明‘鬼搬尸’的真相,我和赵奇一起通过焚尸炉,到达了一个神秘的所在。
等到两人‘回来’,才发现那个焚尸炉里有一对没脑袋的男女尸体,脖子顶在一起组成一个拱门的形状。
后来老何告诉我,那应该是徐荣华的阴魂在作祟,那两具尸体组成的‘门’就是阴阳门!
简言之,阴阳门就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阴阳门?
要真是瞎子说的那样,又是怎样一种力量能够将阴地和阳地对调?
阳地变阴地,二爷屯的村民真的会死吗?
如果是真的,那又是什么力量能够使整个村子消亡?
对岸传来的汽车刹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辆大吉普停在岸边,赵奇和孙禄先后从车上下来。
紧跟着又下来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老头,居然是戏班子的于二爷。
“你们怎么上那边去了?”赵奇朝着这边喊问。
我嫌隔得太远,拿出手机给他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我问:“戏班子肯来人演出了?”
“来了,就一位。”赵奇拿着电话看了一眼于二爷,压低声音说:
“戏班子死了人,其他演员谁还敢来?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就请来这么一位于……于老板。”
我心说他一个人来有什么用,又不用他登台。
挂了电话,我让人把船开回去。
上岸以后我把要在船上唱戏的想法一说,赵奇还没开口,于二爷就诧异的看着我说:
“我记得你是警察,怎么你也懂阴阳玄门吗?”
于二爷这么问,我并没有觉得意外。
戏曲行当同样是华夏最古老的行当之一,也是诸多行业里规矩最多的行当之一。像这种传承了老规矩的老人,未必就精通阴阳,但多少也会懂一些外门的东西。
张村长就说过,唱鬼戏就是于二爷的提议,时间也是他定的。这就证明于二爷多少是懂些门道的。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好点头承认,“我除了是法医,还是个阴倌。”
于二爷似乎天生性子淡然,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就来这么一位老板,连个敲锣打板的都没有,这戏怎么唱啊?”窦大宝问出了我最犯难的问题。
于二爷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锣鼓点,就不能唱戏了?”
他转向我说:“你说在船上唱,可如果是在船上唱,那戏码就很有限了。”
“探阴山。”
听到玉玲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说:
“唱探阴山!”
“探阴山?”于二爷眉头皱了起来,“我唱不了啊!”
“不用你唱,你帮着给我们的演员指导指导,上上妆就行了。”我也顾不得跟他客气了。
于二爷目光在我们几个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窦大宝身上,“小兄弟是梨园后辈?”
窦大宝愣了一下,摇头,“我可不会唱戏。”
“你不会唱戏?”于二爷转头看着我,“那谁演包公?”
“她!”我指了指桑岚,手指头却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这不对啊!
我虽然不怎么懂唱戏,可也知道‘探阴山’这出戏又叫‘铡判官’、‘包公下阴曹’。
说的是民女柳金婵被恶人杀害,未婚夫被屈打成招定为凶手,包龙图下阴曹闯十殿和阎王辨理,平反冤案的故事。
这是包公戏,桑岚怎么唱?
让她反串老生唱包黑炭?
就算她勉强扮上包公的妆,玉玲珑同样是个娇滴滴的女鬼,能唱出老生的调调吗?
我正发懵,忽然就听玉玲珑吃吃笑道:
“公子既是分踏阴阳的恶鬼之身,这探阴山断冤案的包大人舍你其谁?”
第三十节 鬼戏
听说我要演包公,所有人都眼睛溜圆的看着我。
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
“就这么定了!”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彻底变成懵逼树上的懵逼果了。
无论二爷屯是否真正存在危机,我都只想尽快把这场‘闹剧’结束。
一直到傍晚,我都在捧着手机翻看网上找来的‘剧情’。
孙禄因为他爷爷爱看戏,所以没事也喜欢听几段,就在一边跟桑岚和窦大宝他们讲‘探阴山’的故事。
在村长家吃了晚饭,饭后我又拉着窦大宝去村尾魏老四家里看了看,他也看不出地下祠堂里有什么玄机。
我试着呼唤老何,但却没有再得到回应。
先前的戏棚因为死了人不能用,于二爷只好在高战和赵奇的陪同下去里边拿了戏服和化妆的家什到村长家替我们装扮。
于二爷把东西都放置妥当,回头看着我说:
“你这身形还算挺拔,就是长相有点太斯文了。不过由我亲自给你勾脸,应该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唉,你们……算了,不说了。这也是勉为其难的事,相信你们虽然年轻,也不会故意糟蹋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我的脸一阵发烫。
我虽然不怎么听戏,但是对国粹也素来崇仰,绝对没有半点亵渎的意思。
只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只能尽量用认真的态度来弥补对曲艺艺术的不恭了。
于二爷让我坐到镜子前,拿起油彩水粉熟练的帮我勾脸上妆。
不大会儿的工夫,镜子里就出现一个头顶明月的黑脸包公。
看着镜子里的‘包公’,我不禁又想起第一次来二爷屯的时候,在化妆镜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在得知于二爷本身是男人,又听村长说了二爷屯的由来后,我曾猜测,镜子里的那个‘演员’会不会是白二爷?
但是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二爷屯曾经真的得到过白二爷的庇佑,但那也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再说了,既然是仙家,又怎么会害人?还在镜子里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看我?就好像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单看眼神,我似乎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可关乎阴阳我接触过的人和鬼还是有一定限度的,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究竟什么时候见过相似的目光眼神。
这个一闪即逝的诡异身影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特别是结合惨死的看家狗大黑和那个死状诡异的武丑龙套。
这一切都让我隐约觉得,二爷屯的祸事或许并非是‘天意’,而是‘人祸’……
转眼间,在于二爷的妙手下,桑岚从一个现代时髦女性变成了戏中的美娇娘。
两人相互对看,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怪怪的,想笑也笑不出来。
于二爷休息了一下,问:
“哪两个唱王朝马汉,又是谁唱油流鬼和颜查散?”
所有人都被问愣了。
包公有了,民女苦主也有了,可两个人还是不能唱一出戏啊?
我一手拉着窦大宝,一把拽过想躲的孙禄,直接拎到于二爷面前:
“王朝马汉。”
我又想去揪瞎子,瞎子却说:
“我不能上,我要专注心思看风水走势。”
我看向高战,不等他开口,我自己先摇了摇头。
他那张大饼上摆了两个硬币的脸实在太出戏了。
我只好把目光转到赵奇身上,“颜查散可以不需要,可油流鬼必须要有。”
颜查散和油流鬼都是探阴山这出戏里的角色。
颜查散是被害民女柳金婵的未婚夫,是苦主之一,倒是不怎么重要。
油流鬼大致就是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小鬼,在包拯和阎王对峙的时候,人品大爆发,出面指正判官为徇私私自篡改生死簿。算是整出戏里最不可或缺的一个龙套。
赵奇比郭森灵活,却也不像高战那么油滑,当即也不扭捏,干脆的点头答应了。
等到替所有人化好妆,帮着穿戴好戏服,于二爷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块怀表看了看时间,起身说: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说完从桌上拿起一个小锣和一把三弦儿当先向外走去。
来到村头河边,张村长跑过来擦着汗说:
“村里没……没人肯开船。”
没人觉得意外。
村民早就传开了,今晚开锣唱的是鬼戏,是演给鬼看的。
要换了平时,说不定还会有人贪稀罕跟着瞅两眼。
可二爷屯连着出怪事,还死了人,今晚别说凑热闹了,早就各回各家,关上灯躲被窝里去了。
开船的也是普通的村民,连公务员都算不上,哪肯跟着?
高战咧嘴一笑说:
“我会开船,我来吧,也算我出份力。”
船到了对岸白天看好的位置,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倒是于二爷,边调着三弦边用调侃的口气说:
“爷们儿好歹也是个角儿,今天亲自给你们拉弦敲锣,也不知道是你们好修行啊,还是我上辈子造了孽。”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瞎子一脸凝重的捧着罗盘比对观望。
眼看就快十一点了,于二爷让我们准备开锣。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却突然起了大雾!
这雾来的极快,就好像忽然一下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短短几分钟,就将河面和两岸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中。
即便是我们几个身在船上,也只能借着高挑在船头的两盏大灯勉强看清楚彼此的样子。
瞎子的脸色变得铁青,从包里拿出寻龙尺,咬了咬牙说:
“这一起雾,我就等于是被废了武功了……我尽量帮你们盯着吧。
高队长,等会儿我要是喊跑,你就甭管三七二十一,发动船直接往东开。
这趟的事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了,真要控制不住局面,也只能先保住咱自己的命了。”
没等高战答话,于二爷就厉声大喝:
“胡扯!鬼戏一旦开锣,就不能停,如果不能唱完,就算村民原本没事,也会因此遭殃!到时候就是我们害了他们了!”
见瞎子紧抿着嘴唇看向我,我朝他点点头,“听二爷的。”
瞎子也朝我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时候差不多了,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锣!”于二爷问。
我刚想说准备好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忙说:
“等一下!”
我快步走到一边,拿起五宝伞,撑开了摆好,两手合十朝着伞边拜边念叨:
“玉老板,今晚就全靠你了,过后我一定会多烧些元宝蜡烛答谢您……”
开玩笑,光顾着恶补戏目和化妆了,差点把真正的角儿给忘了。
没有玉玲珑,那还唱个毛啊?
我自觉说的够诚挚了,可玉玲珑却出奇的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这个玉玲珑本身就来的奇怪,我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是不是太莽撞了……
“时间到了,开锣!”于二爷大声说了一句。
我心一横,咬着牙走到船头,摆了个不伦不类的架势。
锣声一响,紧跟着就是单调的过门。
我紧张的脑血管都快爆开了,只是竖着耳朵听于二爷拉弦,等着掐点儿开唱。
忽然,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后背。
没有丝毫的寒意,也没有过多的感受,感觉就像是一大张纸被风吹的黏在了背上似的。
不等我分心想那是什么,就先一步调整了一下步伐姿势。
这似乎是个很自然的动作,我却在这一刻错愕不已。
这似乎是我自主的动作,可我却明显感觉,这不是我单独完成的,而像是有个人完全贴合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完成了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
单一的乐声微微阻滞了一下,我好像听到于二爷‘咦’了一声。
我顾不上多想,听到过门拉完,上前一步,张口便唱:
“都只为那柳金蝉屈死可惨,错判了颜查散年幼儿男。我且到望乡台亲自查看,又只见小鬼卒大鬼判,押定了屈死的亡魂项戴铁链,悲惨惨惨悲悲,阴风绕吹得我透骨寒……一阵阵阴风起甚是悲惨,那就是受罪处名叫阴山。柳金蝉一定在那厢受难,包拯我今要入虎穴龙潭。叫王朝和马汉忙催前趱!”
一段唱完,我一挺胸:
“王朝马汉何在?且随我去阴司找那阎王一辨!”
“卑职在!”
孙禄和窦大宝装扮的王朝马汉斜跨着腰刀走上前来。
见两人有板有眼,我觉得好笑,可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等我想出是哪里不对,忽然间就听迷雾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好!”
第三十一节 阴兵?
白茫茫的雾气中忽然传来这一嗓子叫好声,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二爷屯的村民知道内情,不可能跑来看戏。
就算有个别好奇心重的偷偷跑来,这么大的雾,他们也看不清船上的情形,更不会贸贸然喝彩。
今晚真正的观众终于来了……
我斜眼朝着岸上看去,隐约就见迷雾中似乎聚集了大片黑沉沉的人影,粗眼一看,至少得有上百人。
我暗暗吃惊,这又不是七月十五鬼门关开,哪来这么多孤魂野鬼?
难道说这些都是过路的阴兵?
看来老何说的没错,今晚二爷屯的确有祸事降临。
我勉强收敛心神,正想接着往下唱,桑岚忽然走了过来。
她怎么‘上台’了?还没轮到她出场呢。
桑岚走到我面前,不开唱也不说话,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我,眼睛透着迷茫,就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样。
我和她对视了一阵,渐渐感觉不对劲。
她的眼眸依旧很明亮,但是眼神完全变了。
按说就算一个人上了妆,也无非是改变眼角眼线,可她给我的感觉是……眼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桑岚!
我正惊疑不定,突然间感觉心口一阵发闷,气短的几乎要晕过去。
这种感觉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这意味着桑岚真的出事了……
我强忍着胸口的难受,想要抓住桑岚,质问她是谁。
可没等我伸手,她的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紧接着身子一晃,朝着地上软去。
我连忙抱住她,不等查探她的状况,我就被一种奇异的感觉牵引,转眼看向岸上。
这一看不要紧,我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一个穿着青衣的窈窕身影,正飘忽的走上岸,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这个背影我太熟悉了,她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桑岚!
我忙又回过头探了探桑岚的脉搏,她竟已经没了脉息。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怀抱的的确是桑岚,走进迷雾中的也是桑岚。
只不过走进雾里的是桑岚的魂魄,而在我怀中的,只是她渐渐变凉的身子。
“照顾桑岚!”
我再顾不上唱什么戏了,放下桑岚,大喊了一声,拔脚就往岸上追。
等到上了岸,她却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迷雾里。
我不管不顾的冲进雾中,没跑几步,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炸开了。
在船上的时候,只是隐约看到迷雾中似乎包藏着不少的身影。这一走进雾中才发现,岸上乌压压全都站满了‘人’!
这何止是过百了,最起码得有三四百、四五百的样子。
这些‘人’肩膀挨着肩膀,一个个表情迷醉的盯着河面的方向。
这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是小时候跟着姥爷去赶集,和一大堆人挤在一起看马戏班一样。
可不凑巧的很,我第一眼见到的‘人’,就让我把此刻和那时的情形区分开了。
这‘人’穿着分不清颜色的粗布裤褂,同样是一脸迷醉的看着河面。
可是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昏暗中看上去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更让人惊悚的是,当我看清他全貌时才发现,他的另外半边脸连同半拉脑壳都没了,他就只有半边血糊糊的脸!
这他妈哪是什么过路的阴兵啊,分明是被子弹掀了脑壳的死鬼!
我忽然想到,平古岗离这里只有不到三公里,莫非这几百号死鬼都是从那里过来的?
真要是这样,也就难怪平古岗会那么邪性了。
“祸祸,你干啥呢?咋不唱了……呃……”
我被一个粗憨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又是吓得猛一哆嗦。
不知何时,我的身后竟然多了两个穿着古代衙差衣服的黑脸大汉,还有一个样貌怪异的小鬼……
我靠!
我猛地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衙差和小鬼,根本就是装扮成王朝马汉的孙禄、窦大宝,还有扮成油流鬼的赵奇!
刚才说话的是孙禄,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和窦大宝、赵奇一起瞪着眼睛,满脸悚然的看着前方。
很显然,三人是追着我上岸的,同样也都看到了那些特殊的‘观众’。
想到不知所踪的桑岚,我没敢耽搁,把情况说了一遍,就让他们回去照顾桑岚的肉身,然后我再去把桑岚的魂魄追回来。
窦大宝忽然说:“我们都在这儿,那这些家伙在看什么看的这么着迷啊?”
我一愣,这才和三人一起扭头看向河面。
当看清状况以后,四个人同时呆住了。
除了桑岚倒在船头,保持着刚才被我放下的姿势以外,包公和王朝马汉还在那里端着架势唱着呢。
靠近船舱的位置倚着一个人,依稀就是赵奇扮的油流鬼!
好半天,孙禄才僵硬的转过脖子,瞪着眼睛小声问:
“我们都在这儿,船上唱戏的是谁?”
他不提唱戏我还真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一说唱戏,再看船上的‘包龙图’端正慷慨的架势,我大概有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我低声问赵奇:“还记得上回火葬场的事吗?”
赵奇点了点头,“你是说这次和那次一样,我们是魂儿出来了?可身子……”
“先不管这里了,赶紧去把桑岚找回来!”我打断他说。
我们几个里头,也就孙屠子能荒腔走板的唱上两句,其余人哪会唱戏。
现在‘我’都能唱的跟专业演员似的,那多半是玉玲珑在履行承诺,用‘唱戏’来抵付店钱了。
虽然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也只能随之去了。
二爷屯的事本来就和桑岚半毛钱关系没有,她真要是因为这场鬼戏出点什么事,我也就别‘回去’了。
“这帮家伙好像死了很久了。”窦大宝边走边嘀咕。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随着深入到‘群众’当中,我们都已经发现,这些痴迷看戏的观众从衣着来看,最‘年轻’的也得死了几十年了。更有的还穿着青衣马褂,脑袋后头梳着长长的辫子,那至少也得是清朝末年的人。
我开始相信二爷屯的传说,相信两百年前这里真的有阴兵路过。
或许正是因为当年阴兵将领的那句‘这村西之地何来平骨坟岗’,才造就了今日聚集了诸多游魂野鬼的平古阴地……
“桑岚去哪儿了?”赵奇问。
我说:“不知道,只能凭着感觉找了。”
“又是感觉?就好像上次你在四平岗监狱后头找到她一样?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之间好像有心电感应似的?”赵奇的语气好奇中带着几分低落。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多年寻觅未果的萧静,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觉得我和桑岚之间的感应来的怪异,那或许是因为当初我帮她分担了子母火煞的凶煞,又或者是我俩之间配了阳世阴婚……总之尽管这种感应很玄妙,我却一直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麻痹的。”孙禄突然停下来小声骂了一句。
我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太阳穴猛地一蹦。
为了避免和看戏的‘群众’过于亲密接触,我们是沿着河岸往西走的。
一路走来,看戏的都是些普通打扮的孤魂野鬼。
可就在正前方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队带着驴耳朵帽的二战日本兵!
“又是日本鬼兵!”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二爷屯的事不对劲,现在看来,还真是有人在捣鬼……
“现在怎么办?”窦大宝小声问。
“还能怎么办,过去弄死丫的!”孙屠子凶性大发,猛地把随身的腰刀抽了出来。
刀一抽出来,我们都愣了。
我们现在都是一身唱戏的打扮,他和窦大宝配的腰刀都是道具,我之前看过,那刀根本就是木头做的。
可是现在孙禄抽出来的,居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真家伙!
见我们都看他,孙禄自己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刀呆了呆,茫然的问:
“这不是木头的吗?怎么变真家伙了?”
我只能是跟他干对眼,刀一直是他带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哪能知道?
窦大宝忙不迭的把自己的刀也抽了出来,却失望的发现:“我的还是木头的。”
疑惑间,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魏老四家的情形。
当时魏老四在我耳朵边喘气,我看不见他,就捏了法印胡乱去打。
结果却像是打到了某样金属器物。
过后就听魏老四在厨房里对某人说,如果不是有祖师爷保佑,他的老命都要被我交代了。
魏老四是刽子手的传承,孙禄是‘屠夫的传承’,难不成他的木刀变真刀,也和传承有关?
真要说起来,刽子手的三位祖师爷里,樊哙和张飞还真是屠夫的祖师。
“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赵奇低声说。
见他眼睛通红的盯着日本鬼兵,我知道他是被挑到了那根敏感神经,忙拉住他的胳膊说:
“这些鬼不是看不见我们,只是光顾着看戏,顾不上看别的。都别冲动,我们现在可没有肉身,小鬼子的枪子一样能要我们的命。”
赵奇推开我的手,咬着牙说: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桑岚,我不会想别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绕过去?”窦大宝问。
我让孙禄先把他的大刀收起来,想了想说:
“如果这些日本鬼子是专门押送这些孤魂野鬼的,另外一头还有外围肯定也有鬼兵把守。与其绕过去,不如就这么从他们脸前头走过去。”
“直接走过去?”
我点头,“嗯,直接走过去。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真是宝贝,这帮狗东西也和别的鬼一样,看的入迷了。我们就从他们脸前头过去。”
窦大宝点点头,“偷偷的进村,开枪地不要……”
第三十二节 下阴曹
尽管说的轻松,可真正行动起来,每个人手心里都捏着把汗。
再次遭遇日本鬼兵和前两次都不同,无论是和沈晴一起老楼探秘,还是跟赵奇去到医院地下的监狱水牢,那都是连同肉身整个进去的。
阴间的武器能损伤人的元阳,却不能要人的命,可眼下的情形却不同。
四个人的身体还留在船上,被一种神秘力量主导着唱大戏。虽然还不能确定我们现在是以什么形式存在,可想来也和生魂离体差不多。
要是惊动了小鬼子,挨上一枪又或者被怼上一刺刀,能不能有命回去可就难说了。
四人紧闭着嘴大气也不敢出,猫着腰悄无声息的往前走。
我不了解二战时期日本兵的编制单位,可这些日本鬼兵的数量真不少,起码有三四十个。
好在他们都看戏看的入迷,有的把枪斜背在身后,有的刺刀朝下拄在地上,全都吊儿郎当却满脸痴呆的看着河面上的戏船,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近距离感受着刺刀传来的寒意,我似乎能闻到一股子血腥的味道。
我忍不住心里暗骂:‘驴艹的小鬼子,你们能听懂个毛啊。就你们这狗操行,也就配看看艺伎跳脱衣舞!’
眼看就快走过日本鬼兵面前了,我无意间朝鬼兵队伍里看了一眼,猛然一下子就惊呆了。
我看见有两小股日本兵分开站成两排,虽然也看着戏船,但都端着步枪,立正站的挺直。
就在这两队日本兵守卫的中心位置,一个穿着呢子军装,脚上套着高筒马靴的日本军官大咧咧的坐在一把行军椅上,正摇头晃脑的看戏。
让我震惊的并不是这个日本军官,而是在行军椅的旁边,蜷缩着一个瘦削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九十年代流行的衣服,并没有看向戏台,而是双手抱膝,就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蹲在那里。
我一眼就认出,这女人居然是赵奇一直朝思暮想苦苦找寻的萧静!
我下意识扭过头,就见赵奇也已经停了下来,正呆呆的看着那个女人。
我咬了咬牙,退后一步,拉了赵奇一把,把嘴贴在他耳边说:
“你们先过去,我去想法子把萧静带走。”
没想到赵奇一把揪住我,收回目光,红着眼睛向我摇了摇头,然后推着我往前走。
等远离了日本鬼兵,孙禄才问我:
“日本鬼子里怎么会有个中国女人?看样子还是现代人?”
我没回答他,想了想,低声对赵奇说: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从后边绕过去……我一定把萧静带回去。”
“不!”
赵奇拉住我,合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两行男儿泪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蜿蜒流落。
他猛地睁开眼,抬手抹了把眼睛,“那个日本军官官阶很高,如果现在去救小静,一定会惊动日本鬼子。我们……我们先去救桑岚……”
“可萧静她……”
不等我说完,就感觉他攥着我胳膊的手猛一用力。
他虎目含泪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活人要紧!”
我身子剧烈一震,刹那间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比起我这个半吊子阴倌,赵奇更是一个普通人。
在经历过十多年的苦苦寻觅后,得知心爱的人早在当初就被夺舍,他就已经绝望的认为,萧静已经死了。
即便段乘风再怎么说萧静命不该绝,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死了十二年的爱人能够起死回生!就连我都不信!
我相信如果不是桑岚出事在先,赵奇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把萧静带回属于我们的那个世界。
然而这个时候他却比知道内情的我更加理智,他能够竭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反过来告诉我孰轻孰重……
“走!”
我咬着牙说了一句,最后朝那些日本鬼兵看了一眼,心里暗暗发誓,等找到桑岚以后,就算不能在这一次把萧静带回去,也一定要想法子弄清日本鬼兵的真相,把萧静完整无缺的带回我们的世界。
我决定这么做,不单只是为了赵奇,还因为我已经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听天由命了。
就算所有人都说我和某人无缘,我也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四人在迷雾笼罩的树林中沉默的穿行。
孙禄终于忍不住问我:
“这么大的雾……你确定这方向对吗?”
“不完全确定,我只能凭感觉,桑岚应该是在这个方向。”
窦大宝说:“小美女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我们一起唱戏,为什么偏偏她一个人出了状况?”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如果说以前发生在季雅云身上的种种怪事,现在勉强能够以‘凌家的宿命’和凌红的疯狂来解释。
在继尸油招惹来的子母凶煞以后,桑岚经历的种种灾祸则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似乎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算计她,而且我感觉惦记她的好像还不只一拨人。
可谁又会这么煞费心思的算计一个女学生呢?
难道就只是因为她长相漂亮?
“我们走了多久了?”赵奇忽热问。
“从离开那帮日本鬼子开始算,得有二十多分钟了吧。”孙禄说。
赵奇说:“按照每小时五到六公里的时速来算,那我们差不多走了两公里多了。要是按照现实中的方向,这个位置应该是哪里?”
“平古岗。”我脱口说。
可是话一出口,我心里的疑云就更加深重了。
按照瞎子的说法,局势扭转,阴地和阳地对调,那应该是所有的阴魂都从平古岗迁移到二爷屯才对。
几百号孤魂野鬼的的确确是到了二爷屯附近,桑岚为什么反倒跑到这里来了?
“我艹!”孙禄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前方疑惑的说:“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庙?”
我猛一激灵,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迷雾中果然隐约透露出一角古代建筑的房檐,仔细一看,依稀就是一座庙宇。
“是上次那间庙!”赵奇看向我。
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我也已经认出来了,这‘庙宇’竟然就是我和赵奇那次在火葬场,通过阴阳门到达的那一座。
看到这‘庙宇’,我不禁又想起那张黑白照片。
这作为照片背景的庙宇,到底是什么所在?
感觉心口更加闷疼,我也顾不上多想了。
正要往前走,忽然就感觉周身被一蓬红光笼罩了起来。
“我擦!哪来的灯笼?”孙禄和窦大宝同时瞪大眼睛看着头顶。
抬头见一盏红灯笼漂浮在半空,我忍不住笑了,“屠子,你猜这灯笼是谁?”
不等孙禄反应过来,就听灯笼发出一阵嬉笑:
“你让他个憨货猜,除非食堂大妈的手不抖了,丫才能猜的出来。”
“卧槽!喜子!”孙禄差点没当场飙泪。
“屠子你个憨货,眼窝子还是这么浅。”张喜的声音也有些酸楚,却又勉强笑着说:“这下成了,咱们祸禄喜三兄弟又聚齐了。”
“这他妈能叫聚齐吗?你都……都成死鬼了。”孙禄抹了把眼睛。
“嘿嘿,有区别吗?”张喜笑道,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时间有限,赶紧跟着‘包大人’去救人!”
“包你妹!”我笑骂,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因为事发突然,我根本没带任何法器,红灯现,张喜到,等同是阴阳刀又到了我手上。这下就是再遇上日本鬼兵,也算有放手一搏的资本了。
“走!”我豪情万丈的大声说道。抬起官袍的前襟,当先朝‘庙宇’走去。
等到了‘庙’门口,却见大门紧闭,里外一片死气沉沉。
“祸祸……祸祸……”
一向胆大的孙屠子拉了拉我,声音竟有些发颤。
“怎么了?”我转眼问。
孙禄眼睛上翻,抬手朝上方指了指。
我跟着抬头一看,顿时浑身猛一哆嗦。
上次和赵奇来到这庙前,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这是什么地方,门头匾额上的字迹就已经诡异的消失了。
这一次匾额上的字却没有消失。
借着灯笼的亮光,就见匾上赫然有着四个苍劲雄厚的金漆大字——森罗宝殿!
第三十三节 踹阎王门
看着‘森罗宝殿’四个大字,四人全都呆住了。
好一会儿,窦大宝才‘咕噜’吞了口唾沫,小声说:
“咱们都死了?”
“别瞎说,咱们又没干过亏心事,哪个像早死的?”孙禄嘴上说着,却是用力抹了把汗。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诶”了一声,转向我上下看了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咱不会是真到了阴曹地府了吧?你们想,咱演的是‘探阴山’,说的是包公下阴曹找阎王爷要人的故事。要是祸祸的感觉准,桑岚真在这儿……那不是真要包龙图怒闯森罗殿,和阎王爷当堂对峙,铡了判官才能把她带回去?”
“都别胡扯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森罗宝殿。”我笃定的说。
“你怎么肯定这里不是森罗殿?”孙禄问。
我笑笑:“你见过有人在森罗殿前合影留念,然后还把照片带回去的吗?”
刚看到匾额上的字时,我也懵了。可这会儿却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
第一,就像孙屠子说的,我们没做过亏心事,不可能因为帮村民唱了一出鬼戏就见了阎王。
第二,桑岚这个‘极品倒霉蛋’更是无辜被牵扯进来,不会无缘无故被勾魂到了森罗殿。
最关键的就是第三点,这里曾是那张黑白照片的背景!
不能否认,有一些道行高深的阴阳先生是能够通过一些方法在阴阳两界间往来,可哪个听说过有谁带着照相机去阴间拍照的?
而且还是老款的机械式照相机?
一直没开口的赵奇忽然说:
“上次在火葬场,徐……某人就用两具无头尸造了个假的鬼门关。照我看,这森罗殿九成也是假的。”
我点点头,抬眼看向空中的红灯笼。
灯笼里传来张喜的声音:
“嘿嘿,我现在是不是很红啊?”
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了。
阴阳刀作为灯笼出现,一直都是红色和绿色两种状态。
回想起来,在去到牛眼沟这类阴地阴宅的时候,灯笼都是绿色的。而上次穿过人为的‘阴阳门’,去到所谓阴间的时候,灯笼却是红色的。
照这样看,灯笼的颜色应该有着一定的含义。
幽冥鬼火是绿的,这个就不必说了。
红色或许有着更深层的寓意,但最基本的一层意味很可能是……所到之处并不是什么‘正经的阴间’。
我把话跟赵奇等人一解释,孙禄把手搭在腰刀上说:
“那还等什么,进去救人吧!”
我点点头,伸手就去推门。
那对开的大门竟真是十分厚重,我一下愣是没推开。
“靠边站,靠边站,开路这种事哪是你包大人干的,当然要王朝马汉来了。”
孙禄嘴里说着,抬手把我往后一拨拉,猛地一脚狠狠踹在门上。
我心里这个汗啊,这小子真不愧是屠夫世家……就算面前的森罗殿是假的,也不能这么毫无顾忌的踹‘阎王门’啊。
还别说,他这一脚下去,还真把门踹开了一条两尺来宽的缝隙。
门被踹开,他紧跟着就把脑袋探了进去。
随即我就听见,他从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
我担心他出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却见孙屠子的黑脸变得像是抹了一层面粉一样煞白煞白的,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压着嗓子说:
“里头真有阎罗王!”
我心里一咯噔,却没多说,抬手用力又把门推开一些,迈步走了进去。
看清门后的情形,我猛地打了个寒噤。
这居然真是一座阔大的殿堂。
大殿的四角高悬着幽绿的鬼火,飘忽幽异的绿火照耀下,隐约就见两侧盘踞着数不清面目狰狞姿态迥异的鬼魅。
而在大殿正中的高台上,龙书案后赫然坐着一个头戴高冠,身穿黑色袍服的黑脸‘巨人’!
这巨人单是坐着都接近两米高,颚下续着长须,一双眼睛就像是铜铃一样透露着炯炯凶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强作镇定的迈步向前。
赵奇等人也都跟着走了进来。
孙屠子到底胆大,又和我是过命的兄弟,进来后立刻就紧走两步赶到我前头,手搭在刀柄上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看他挺胸凸肚的姿态,再看侧后方同样一脸戒备的窦大宝,还真有点王朝马汉护着包龙图出行的架势。
赵奇眯着眼往两边看了看,赶上前一步低声说:
“是假的,两边的小鬼都是壁画。”
我转头仔细看了看,果然就见那些丑怪凶恶的鬼卒都是画在墙上的。
只不过画这些鬼的人笔法精妙,画的是形神兼备。
再加上殿中绿火摇曳昏暗,乍一看那些鬼卒还真像是要从墙里爬出来似的!
见窦大宝似乎想说什么,我忙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几乎能完全确定这阎王殿是西贝货,可这到底还是一处诡异之极的所在。
刚才孙屠子踹阎王门就够冒失了,还是要多加小心的好。
四人亦步亦趋的走到高台前,孙禄盯着上面盘坐的‘阎罗王’看了看,回过头来咬牙切齿的说:
“也是假的,是他娘的塑像!”
“别冒失。”我低声对他说。
我仰头仔细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阎王’,发现那果然是一尊巨大的雕塑。
只是这塑像不光雕琢的惟妙惟肖,而且上漆镀色更是精妙,以至于不凑近了仔细看,还真以为这是威严凛然的阎罗真身。
赵奇四下看了看,拉了我一把,偏过头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位一看,才发现高坐法台的阎王塑像并非是在大殿尽头。
塑像背后是一堵独立的高墙,这堵墙的后方,似乎还有着一定的空间。
我朝孙禄使了个眼色,四人放轻步伐,绕过高台从左侧往后面走去。
在经过高台的时候,我突然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我倏地停下脚步,猛然转头顺着感应看去。就见原本瞪视前方的阎王塑像,那双拳头般大的黑眼珠子不知何时竟转了过来,斜向下看着我。
“怎么了?”赵奇低声问。
我略一分神,赶紧抬手指向塑像的脑袋。
再一看,却见塑像还是原来的样子,两眼直视前方,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那种被偷窥的感觉也在此刻消失了。
“什么情况?”窦大宝转头看了看塑像。
“你没看出什么?”我问他。
窦大宝摇头,“没有。”
我眼珠快速的转动了两下,又看了一眼阎王像,低声嘱咐:
“都小心点。”
“后面有扇门!”孙禄回过头来说。
我加快步伐走了过去,果然就见墙后有一道门。
孙禄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就要去推门,赵奇突然说:“等等。”
他朝那门上下看了看,说:
“你们不觉得这里的布局有点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我说。
我已经看出来了,这扇门并不是开在后墙上的,而是迎着我们,开在正面的一堵窄墙上。
说是窄墙,其实也有两米多宽,和前面阎王像背靠的那堵墙呈‘丁’字形,似乎是将阎王像后面的空间从中一分为二,分隔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右边会不会也有一扇门?”赵奇低声问:“要不要分头行动,我走右边?”
见孙禄和窦大宝也都看着我,我迟疑了一下,摇头,“别分开,一起走。屠子,开门!”
“砰!”
话音一落,孙禄立马抬脚踹开了那扇门。
我见他不改莽撞,摇着头把他拉到身后,“你走后边,别再乱来了!”
我探头进去往门里看了看,这居然是一条通向后方的通道。
我再次回头叮嘱众人小心,抬起官袍的前襟迈步走进门,沿着通道向前走去。
通道很短,约莫只有十多米,到了尽头,侧面竟又有一扇门。
和之前不同,这扇同样古朴的木门上,竟然贴着一道黑色的符箓!
我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道家的符箓,黑色的符纸、暗红色的符文,整张符都透着一股妖异。
我抬头看了看悬浮在头顶的红灯笼,虽然张喜没出声,我却估算出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思索犹豫了。
我猛一咬牙,一把将黑符扯了下来,几下便撕的粉碎。
然后比孙禄更加暴力的抬脚踹向木门。
“砰!”
木门被踹的大开,没等我看清门内的情形,就感觉一阵凛冽的阴风扑面而来。
我被这阴风吹的睁不开眼,本能的拿捏法印朝着身前推去。
“敕杀!”
“啊……”
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我赶忙睁开眼。
却发现这竟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一个女人正仰面倒在房间一角的地上,手捂心口,面容痛苦的扭曲着。
“桑岚!”
我大吃一惊,连忙跑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桑岚嘴角带血,似乎竭力想要睁开眼,却只能是挣扎在半开半合之间。
“我艹他妈的……”
我心里这个悔啊……我怎么就不能看仔细了再出手?
她现在介于生魂和阴鬼之间,我这一下打下去……
就算能活着回去,恐怕她最少也得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了!
“走!回去!”我转过身,朝着赵奇等人咆哮道。
我怀抱桑岚,跟着赵奇他们开始全力以赴的往回跑。
赵奇和窦大宝先后跑出‘森罗殿’,我正想跟着往外跑,怀里的桑岚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她的眼里竟又透出那种迷茫的神情:“你……你是谁?”
我猛地一愣,停下脚步,低头仔细看她的脸。
两人目光一对,我蓦然瞪圆了眼:
“你不是桑岚!你是……”
话没说完,面前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猛然合拢了!
第三十四节 邪鬼
孙禄跑上前想把门拉开,用尽力气憋的脸红脖子粗,大门却纹丝不动。
“别费力气了!”我低声说了一句。
大门绝不会无缘无故合上,如果能凭人力打开,赵奇和窦大宝在外面早就把门踹开了。
我看看怀抱着的女人,眼神转冷,心里涌起一股杀机。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杀意,猛地挣脱我的怀抱,以一种异常飘忽的姿态快速的退到离我三丈开外的位置。
“桑岚没事了?”孙禄喘着粗气问,“她干嘛躲着我们?”
“她不是桑岚。”
“不是桑岚?可她的样子……你这么一说,她好像和桑岚长得是有点区别,她的下巴也太尖了吧?”
我舔了舔腮帮子,想说出这女人的名字,但是想到她的经历和她现在的存在形态,硬是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只说:
“她是邪鬼。”
“邪鬼?”孙禄往我身边靠了靠,“我不知道邪鬼是什么鬼,可她为什么和桑岚长得这么像?而且还被关在这里?”
“因为她想夺桑岚的舍。”我冷冷的说。
“你在说什么?”女人疑惑的看着我,眼中满是茫然,“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孙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小声对我说:
“我怎么看她一点都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
“那是因为她不完整,等她完整了,你就会觉得这个女人死一万次都不多。”
想到这个女人的过往和她那个皮匠父亲的所作所为,我没再犹豫,缓缓抬起右手展开了手掌。
悬浮在半空的红灯笼立刻化作一道红光飞到我手中,变回了阴阳刀。
女人明显一哆嗦,脸上露出骇然的表情,急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惊惶的问:
“你想干什么?”
“我艹!祸祸,你的样子……”
不等孙禄说完,我就接口道:“我知道,像鬼一样嘛。”
孙禄咽了口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可既然你和喜子都想干死这个娘们儿,那她就一定是真该死了。”
说着,也把腰刀抽了出来。
我心知时间有限,就想上前结果了这个如今和桑岚有七分相似的女人。
可刚往前迈了一步,就悚然的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我身边的孙禄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两人同时发现,女人背后的墙上,那些张牙舞爪恶行恶相的鬼卒壁画当中,竟然有一只红眼长舌的恶鬼动了!
它血红的眼珠子先是快速的闪动了几下,紧接着,竟从壁画里探出了峥嵘的鬼头和两只枯瘦的鬼爪子。
女人出于对阴阳刀的恐惧,还在慢慢往后退,全然不知道墙壁中探身出来的恶鬼就在自己身后,一尺多长血淋淋的长舌,几乎就要垂到她的头顶上了!
“小心后面!”
孙禄反应过来,出于本能的提醒她。
女人脚下一顿,似乎从我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可不等她回头,那只恶鬼就猛地合拢了虚张的鬼爪,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事出突然,我下意识的忘记了女人真正的身份,只以为是恶鬼想要害死桑岚,手一挥,就将阴阳刀朝着那恶鬼甩了过去。
恶鬼像是知道阴阳刀的厉害,猛然向后一缩,鬼爪却仍旧掐着‘桑岚’。
不等阴阳刀飞至,它竟然将‘桑岚’拖进了墙里!
阴阳刀倏地变成了灯笼,借着红色的光芒,就见那片墙上多出一片空白。
那只恶鬼的画像连同‘桑岚’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惊愕。
灯笼重又漂浮到我上方,张喜急切的说:
“不管她了,时间不多了,快去找桑岚!”
我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正中的阎王像。
塑像背景墙后的空间被一分为二,假桑岚是从左边找到的,那右边……
我拔脚朝右侧跑去,孙屠子提着刀紧跟在我身边。
跑到墙后,果然就见右边也有一扇门。
我想也不想,抬脚就踹。
门轻易被踹开,里面同样是一条十多米的通道。
沿着通道跑到底,果然又有一扇门,只不过仅仅只是一扇门,上面并没有贴符箓。
“砰!”
不等我动作,孙禄就狠狠一脚踹在门上。
门被踹开的同时,门后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门扇弹开,就见桑岚四仰八叉的躺在门后,两手捂着鼻子,两眼泪汪汪的斜看着我俩。
我愣了愣,刚想数落孙屠子两句,没想到丫居然用力一推我肩膀,拧着眉毛对我训斥:
“都说让你别莽撞了,你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踹门前就不能先问问里面有没有人?”
我一阵气结,也顾不上跟他掰扯了,拉起桑岚就往外跑。
“我鼻子都被你碰扁了!”桑岚边跟着跑边用指甲掐我手背。
“祸祸,门打不开怎么办?”孙禄边跑边问。
我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灯笼,刚想问张喜有没有办法把门打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
“何人胆敢在本王殿上放肆!”
我浑身一震,和桑岚、孙禄一起停住了脚步。
我拧了拧有些发僵的脖子,缓缓转过身,看清状况,又忍不住猛地一哆嗦。
高高在上的阎王塑像,竟然活了,正微微前倾着身子,低着头瞪着巨大的凶眼怒视着我们。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人?”桑岚挨到我身旁,声音发颤的问。
我镇定下来,抬眼和殿上阎王对视,冷冷的说:
“这里是森罗殿,殿上坐的,当然是阎王爷啊。”
那巨大的阎王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很惊讶,眼珠微微一动,开口道:
“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本王是阎罗,竟然不拜?”
我冷笑一声,把桑岚拉到身后,抖了抖身上的戏服,“看打扮你还猜不出我是谁?包龙图拜天地、拜天子,你听说过我会拜阎王吗?”
阎王没再说话,只是冷眼和我对视。
如果换了以前,就算想到这森罗宝殿和阎王都是假的,我也会被这副场面吓得魂不附体。
可在看过鬼灵术后,我已经知道眼前这恐怖的阎王多半是利用邪法幻化出来的虚影。
而且在看到日本鬼兵的时候我就隐约有种感觉,制造二爷屯种种怪事和主导这场祸事的幕后主使,已经不是头一次和我交锋了。
眼前威风八面的阎王爷,更有可能是我的‘老熟人’!
阎王瞪着巨眼和我对视了一阵后,忽然目光一凛,“原来又是你小子!”
听他变了声音,我猛一激灵,脱口道:
“你是老阴!”
‘阎王’没有回应。
我刚想再说什么,仔细一看,却发现假阎王居然又变成了雕塑。
“屠子,走!”
我本能的觉察不妙,忙招呼孙禄离开。
可不等三人转身,四角的鬼火猛地缩小成了豆大的火苗。
巨大的阎王像和两边的壁画顿时都隐入了黑暗中。
“你照顾好桑岚,不用管我!”孙禄把大刀横在身前,沉声说道。
他这绝不是想装13,事实是,孙屠子只要有刀在手,基本上就没他怕的东西。
“别停,走!喜子,能不能想办法把门打开。”
我刚说了一句,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凄厉的鬼嚎声在空旷的大殿中环绕不绝,直让人听得心肝发颤。
我勉强收敛心神,催促孙禄快走。
可走出没几步,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竟同时钻出数不清的恶鬼。
这些恶鬼和先前壁画中的鬼卒形象几乎相同,黑漆漆的身体枯瘦如柴,有的长舌拖地,有的满口獠牙犬齿,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慢慢朝着我们爬了过来。
“来的好!老子正手痒呢,就用你们这些小鬼开刀!”孙屠子凶性大发。
我忙说:“别乱来,这是幻象!”
“它们不是真的!”桑岚几乎是和我同时开口。
我一怔,有些诧异的转眼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佩戴阴瞳久了,还是被种了阴骨的缘故,我对阴魂的感应渐渐成为了一种本能。
我能感觉出,虽然大殿里冒出这些个恶鬼,可阴气并没有增加,所以断定这些鬼都是幻象。
桑岚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她怎么知道这些恶鬼不是真的?
这一看不要紧,看清她的样子,我的头皮猛一麻,差点一把将她甩开。
她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原本的俏脸竟然变得狰狞了起来,更让人感觉惊悚的是,她的眼睛深处竟透出两点诡异的红光!
“你看我干什么?快走啊!”桑岚拽了我一把。
我甩了甩头,也顾不上想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了,拉着她跟孙禄肩并肩,亦步亦趋的向着大门的方向走。
“你确定它们是假的?”
眼看面前的恶鬼靠近,孙禄到底还是有些发怵。
“是假的,不过还是小心点。”
通过和老阴的几次短兵交接,我已经发现他和水牢里的鬼和尚无道一样,都是又阴又狠的角色,绝不会只是弄些幻象出来吓唬我们这么简单。
“艹丫的!”恶鬼来到跟前,孙禄还是本能的大骂着砍了一刀。
刀光闪过,被砍到的两只恶鬼顿时无声的消散无踪。
“真是假的!”孙禄转过头兴奋的看向我。
猛然间,他瞪圆了眼睛,举刀朝我身后一指:“小心!”
感觉背后突然多了一股阴风,我猛地将桑岚甩开,来不及回头,左手捏起法印,身子一侧,右手反手迎着阴风抓了过去。
我本来只是想抵挡一下再做应变,没想到一抓之下竟然抓住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未知的邪物沖势强悍,我一把抓住哪敢撒手。
我紧紧抓着这东西,伸直胳膊不让它靠近,等回过身看清邪物的样子,差点没吓得一嗓子喊出来。
所谓的邪物,竟然是一只满脸烂肉的女鬼,我手里抓着的,居然是她的头发!
这女鬼像是被泼过硫酸一样,满脸都是腐蚀的窟窿,有些地方都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了。
女鬼应该是从角落里飞扑过来,被我抓着头发撑在一臂之外,却仍是身子悬空,张牙舞爪的想要扑过来。
她血红的眼睛就那么死死的盯着我,眼中透露着无比的怨毒,就像是恨不得要把我活吃了一样……
看清女鬼的眼睛,我猛然想起另一次凶险的经历,脱口惊呼:“原来是你!”
第三十五节 迷失
女鬼这种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怨毒目光,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第一次到二爷屯,在化妆镜里见到的那个白影,就和她此刻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时她和于二爷一样,穿着戏服,上着妆,没有现在这么恐怖罢了。
关键是……这个女鬼我还‘认识’。
不光认识,她的脸之所以变得这么丑陋可怖,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
当时我刚知道老何是渡鬼人,第一次替他开铺子,就遇到一个送不走的死鬼。
后来寻根究底,才发现他竟然是被自己的表弟王宇害死的。
而王宇害死他的原因是……他撞破了自己和表嫂的J情。
王宇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可是不光性格扭曲,还因为学了一些邪法,嚣张狂妄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甚至后来还把和自己有私情的表嫂推下了楼。
之后他被判无期,在四平岗监狱服刑,却又和某些人里应外合,妄图变成尸煞脱离牢狱。
当时和他合谋的,除了已经变成鬼鸮的三白眼,还有一个更加阴险狠辣的白衣女鬼。
我几乎被白衣女鬼给害死,危急关头只好咬破舌尖,将舌尖血喷了她一脸才得以脱身。
而我的舌尖血似乎比破书中记载的普通人的舌尖血更具威力,竟直接将她的脸给灼烧腐蚀的不成样子。
眼前的这个女鬼,就是当初那个白衣女鬼。
她的鬼脸被我给毁了容,就算有幸能够轮回,来生也必定丑的不堪入目,也就难怪她恨我恨到骨子里了。
现在可以肯定,二爷屯之前发生的怪事,包括武丑的死,都是老阴等人暗中搞的鬼。
白衣女鬼是对方的主要帮凶,又和我有化解不了的仇怨,那就不存在犹豫姑息一说了。
我想立即用阴阳刀结果了她,可手掌还没摊开,突然就见一道寒光在面前闪过。
紧接着我就感觉抓着女鬼的手猛一轻。
定神一看,就见手上只剩下女鬼的头颅,而且鬼头还在快速的淡化消失。
再看孙禄正站在一旁,把他那把大刀扛在肩上,朝我扬了扬下巴。
敢情他见我这边形势不妙,直接用砍刀把女鬼的头给砍下来了。
“靠,你是屠夫还是刽子手啊?”我赶忙把女鬼的脑袋扔掉。
随着女鬼的消散,那些虚幻的恶鬼也都消失了踪影。
看来这女鬼的道行也不浅,诸多的恶鬼都是她一个人幻化出来的。
如果她不是急于想要我的命,而是躲在暗中伺机而动,保不齐我们就会吃大亏。
“嘭!”
随着一声闷响,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然在此刻打开了。
窦大宝和赵奇冲了进来,赵奇急着问:“你们没事吧?”
“刚才门怎么打不开?”窦大宝问。
我顾不上解释,招呼众人快走。
五人跑出‘森罗宝殿’,一路跟着红灯笼拼了命的狂奔。
忽然,带路的红灯猛地一拐,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喜子,你干嘛?这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路!”孙禄大声朝着灯笼喊。
声音未落,正前方猛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分辨出这是什么动静,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日本鬼兵!”赵奇低声说。
“跑!跟着灯笼跑!”我急着拽了孙禄一把。
这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分明是拉枪栓的声音。
那些日本兵押着几百号游魂野鬼,竟然朝着这边来了,还和我们碰了个正着!
果然,下一秒迷雾中就传来日本兵喊话的声音。
“你们先走,我垫后,小鬼子敢追来,老子砍翻一个算一个!”孙禄低声说。
“你神剧看多了,别废话,跑!”
我心里已经想到一种可能,那些日本兵虽然是鬼,但却应该是被老阴等人控制,去二爷屯并非是单纯的看鬼戏,而是有着某种目的。
看戏看到现在才回来,他们很可能也和我们一样,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完成任务,他们未必就会来追赶我们这些未曾谋面的三两只小猫。
跟着红灯跑了大概的五六分钟,原本浓重的迷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淡化。
随着视野逐渐清晰,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觉这里的地势依稀和现实中的平古岗有些相似。
跑过一个土岗,面前竟出现一条河。
河岸边停靠着一艘船,居然就是我们临时用来唱鬼戏的那条船!
“快上船!”
红灯里传出张喜的声音。
“快!上船,都上船!”
虽然不明白戏船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我对张喜是绝对的信任。
招呼孙禄和窦大宝上了船,我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猛然转过头,就见赵奇站在距离岸边二十多米的位置,朝着这边招了招手,转身钻进了来时的树林。
“你疯了?!”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眼睛登时就红了。
赵奇苍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兄弟,别管我!我受不了了,就算死,我也不会再丢下小静!”
“我艹!”
我急着要去追,却听张喜急切的说道:
“没时间了,屠子,把他弄上船!”
“徐祸……”离我最近的桑岚一把拉住我。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气,竟把我拽的一个趄趔,脚下一滑单腿跪在了地上。
“上船!”
孙禄和窦大宝跳上案,一边一个架着我的胳膊,咬着牙硬把我往船上拖。
在我被拖离岸边的那一刻,半空的红灯笼蓦然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我也失去了意识……
感觉脸上传来几丝凉意,我猛然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身在甲板上,身上还穿着戏服。
感觉腿上压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就见桑岚把头枕在我腿上,似乎还在睡熟。
“桑岚……桑岚?”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有点分不清之前发生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桑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迷惑的看了我一阵,梦呓般的问:
“戏唱完了吗?”
“呃……天亮了?”
“哈欠……”
我看了看先后醒来的窦大宝和孙禄,转眼看向一边。
船舱旁,于二爷还端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三弦,保持着拉弦的姿势。
高战和瞎子就站在他旁边,三人都是满眼血丝定定的看着这边。
天已经亮了,天空飘起了细雨。
我朝岸上看了一眼,反应过来,急着扶起桑岚,转眼四下找寻,“赵奇!赵奇呢?”
“这儿呢!”
转过身,见孙禄正把赵奇的上半身抱在膝盖上。
“还有呼吸,心率缓慢但很稳……可是怎么也叫不醒。”孙禄抬眼看向我。
窦大宝同样看着我,喃喃的说:
“他留在那边了……”
瞎子走到我身边,搭住我的肩膀按了按,声音沙哑的说:
“我以前就说过,他不能太靠近某些事的。”
我仰面看着天空,任凭雨水打在脸上。良久才抹了把脸,勉强问瞎子:
“怎么把船开到这里来了?”
“咳咳……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跟做梦似的,一小觉醒过来,船就到了平古岗了。”负责开船的高战有些恍惚的说,“小赵……小赵怎么了?”
“他……”
我无力的摇了摇头,最后朝岸上看了一眼,颓然的说:
“开船,回去吧……”
……
“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赵奇怎么了?”郭森走到我面前,瞪着眼睛问。
见他神色不善,高战连忙上前拉住他。
郭森一把将他甩开,仰头看了看天,转眼盯着我沉声说:
“你这阵子没在局里,你不知道……前段时间的一起突发案件中,赵奇判断失误,开枪误伤了人质。事后做心理检查,医生说……他可能患了抑郁症……”
他猛然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冲我大吼:
“我知道他的事!也知道你的另一个职业!可这些都不是你把他丢下的理由!”
“老郭……老郭!”
高战急着上前想把他拉开,却被他再次甩到一边。
郭森红着眼瞪了我好一阵,缓缓松开手,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对不起……”
“没关系,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一定不会让他迷失在另一个世界……”
第三十六节 阳间客
城河街31号,房间里一片肃然。
良久,孙禄轻咳一声,勉强说:
“是不是把赵队从‘那边’带回来,他就不用当‘植物’了?”
瞎子见我不说话,吸了口烟,点点头,“理论上是。”
“老何现在也是‘植物’,他难道也能活过来?”窦大宝问。
见一屋子人都看着我,我只好说:
“老何的状况我说不清楚,但是赵奇只要还有气,就说明他的生魂还在,只要他不被某些人控制和伤害,应该就能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桑岚居然先开口了,“二爷屯没事了?”
我说:“应该没事了。”
“根本就是有妖人捣鬼,目的是要平古岗的那些孤魂野鬼还有日本鬼兵害死二爷屯的村民。”瞎子的脸色少有的冷狠。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孙禄吃惊的问。
我说:“老阴一伙的路数和野郎中有点像,不能说同出一门,多半也是鬼道旁支。三清正道的基础是天地罡气,鬼道的基础是阴煞邪气。老阴那伙人这么做,目的应该是为了聚集煞气,施展某种邪术。现在想来,那伙妖人搞那么多事,最终的目的是想利用二爷屯的村民对白二爷的迷信,诱导他们唱这出鬼戏。而唱鬼戏的目的,就是把平古岗的那些游魂野鬼引来看戏。”
潘颖摇着大背头说: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唱鬼戏不是老何提出来的嘛,怎么又成了妖人的阴谋了?”
瞎子回答她说:“我也是听大宝他们说了整个经过后才分析出来的。顾名思义,鬼戏是唱给鬼听的,戏一开锣,平古岗的阴魂鬼魅都会赶到二爷屯看戏。他们本来和二爷屯分居阴阳,互不相干,看完戏就应该会回去。可是,那些日本鬼兵一定不会让他们把戏看完。按照村长他们原先的想法,戏台是搭在二爷屯村头的,孤魂野鬼要看戏,就一定会过河。等到戏唱一半,日本鬼兵……或者干脆说他们背后的妖人搞些手段,让戏唱不下去,到时候二爷屯的村民可就遭殃了。”
我接口说:“几百号鬼凶性大发,二爷屯不被屠村才怪,到时候这些凶鬼连带二爷屯的新死鬼再回到平古岗,却发现到了‘森罗殿’,老阴他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达到目的了。”
瞎子表情古怪的看着我说:
“估计连你都没想到,你找来的那位角儿几乎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你们四个魂儿跑去救人,她一个人就能利用你们四个的肉身唱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不光那些孤魂野鬼看的着了迷,就连日本鬼子都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结果整个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我点了点头。
船从平古岗开回来的时候,瞎子就跟我说,在船开去平古岗前,包公一直领着王朝马汉和流油鬼在船上唱戏。高战说他以前最不爱听戏,结果看我们几个唱,都忘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了。
跟着熬了一夜的于二爷,更是拉着我不肯撒手,非要问我是哪位梨园前辈的传授。
现在想来,能帮二爷屯度过这场危难,功劳最大的倒是那位神秘的玉玲珑、玉老板了。
瞎子挠了挠头,说:
“要说老阴那伙人是真毒,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几个一起唱戏,为什么单单桑岚一个人出事了?难道就是为了配合‘包公下阴曹救柳金婵’的剧情?”
我看了桑岚一眼,说:
“她先被带走是必然的,如果她不被带走,估计二爷屯的事也没这么容易摆平。”
“你什么意思?”潘颖走过来冲我瞪眼,“敢情你从一开始就是想拿我们家岚岚当诱饵?”
“我可没这么想,这么说吧,她这次出事其实是好事。”
“徐祸,能把话说清楚吗?别让我担心行吗?”季雅云终于也忍不住了。
我点点头,“就像你们先前说的,桑岚来平古前,应该就已经出状况了。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任凭谁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她究竟是惹了谁。”
桑岚怔了怔,蹙眉道:
“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先前出状况了?我明明没感觉有什么啊?”
潘颖也皱起了眉头,却是冲她:
“还嘴硬,之前你白天一天一天睡不醒,一到晚上就变成小骚货……”
“潘潘!能不能管住你那张嘴?”桑岚红着脸跺脚。
孙禄揉了揉鼻子说:
“其实吧,我们在找到桑岚之前,先找到的是一个和桑岚长得很像很像的女人,不,不是人,祸祸说她是什么……邪鬼。”
桑岚径直走到我面前,瞪着我问:“什么邪鬼?什么叫和我长得很像?”
“有一个人你一定不会忘记。”
我点了根烟,浅浅抽了一口,看着她的眼睛说:“章萍。”
“章萍?”
桑岚和潘颖同时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章萍。她的父亲是个二皮匠,她想方设法的让人把她的尸体运回家乡,目的就是为了连同她父亲……”
想到这对父女的所作所为,我一阵沉默。
狠狠抽了两口烟才接着说:
“她先是变成了活尸,然后又死了一次。最后变成了邪鬼。邪鬼不同于一般的鬼,虽然不算多凶狠,但却有一些独有的特性。其中之一就是能在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夺舍。别的鬼夺舍最多也就是变成活尸,而邪鬼夺舍,却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重生,或者说是变成被夺舍的人。”
潘颖问:“你的意思是岚岚之前会发骚……会性情大变,是被章萍的鬼魂附身了?”
我竭力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勉强解释说:
“如果真被邪鬼附体,那桑岚现在就已经不存在了。之前附在她身上的,是邪鬼分化出来的一股灵念。能够分化出灵念是邪鬼的主要特性之一。
所谓的灵念,就相当于……一个人的主导思想。被灵念加身,就算再高明的阴阳先生也是看不出来的。
灵念附着在想要夺舍的人身上,会慢慢和被夺舍的人意念融合,随着融合的加深,邪鬼会一步一步融入被夺舍者的身体,直到完全代替这个人。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章萍本身就喜欢过夜生活,和桑岚的生活习惯反差太大,你们也不可能发现桑岚出了状况。那样的话她就真的……”
我朝桑岚耸了耸肩,做了个玩完的手势。
“麻痹的,章萍那个骚货,死了还害人,真不要脸。”潘颖愤愤的骂了一句。
“我和章萍没仇没怨,她为什么要找上我?”桑岚气得浑身哆嗦。
“你不是说过嘛,你和她可是你们学校的两大校花,要夺舍总得找个好的,总不能找潘潘这样的假小子不是?”
“哎……徐祸祸,你找死呢?”潘颖冲过来就要和我‘拼命’。
窦大宝拦住她,转过头问我:
“可你还是没说清楚,桑岚为什么会被弄到阎王殿去啊?”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除了能分化灵念夺舍于无形外,邪鬼还有另外一些邪门的特性。修炼旁门左道的妖人,如果能收服一只邪鬼,那等于是得了宝贝。按照我的推测,当时在岸边‘看戏’的不光是那些日本鬼兵,真正负责指挥的多半是那个白衣女鬼。可能由于她本身是鬼的原因,看出桑岚有被邪鬼附身的迹象,所以才会把任务交给日本鬼子,自己先带桑岚去‘阎王殿’领功了。”
“要这么看来,岚岚这次还真是因祸得福了。”季雅云拉起桑岚的手说。
桑岚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问:
“现在赵队长也出事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等呗。”潘颖忽然说道,“连着几次破坏了那伙妖人的计划,就算他不去找老阴他们,对方恐怕也会找他报仇啊。更何况对方或许已经猜到,这个能连续几次轻易闯入他们阵局的阴倌法医,不是普通人。”
我愣了愣,抬眼看向潘颖,却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
“老板,醒醒。”
“嘶……”
听到一声独特的呼唤,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年轻靓丽的倩影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款款的退后一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我。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再看看屋里的陈设,一下反应过来。
我端起茶杯篦了篦茶叶喝了一口。
茶是热的……这又是来了那座亦真亦幻的阴阳驿站了……
我和眼前的佳人对视一眼,放下茶杯,靠进椅子里怀抱双手仔细打量她。
“季……小雅?”
小雅点点头,脸似乎微微有些发红,“老板,你没什么吧?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我忍不住问。
“老板……”
“我是说,你真想不起来我叫什么名字?”
小雅神情疑惑的看着我:“你不是说过,你叫徐福安吗?”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一拍脑门。
貌似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的确告诉那个黑衣人我叫徐福安,没想到这个年轻版的季雅云记性还真好。
我窝在椅子里仔细想了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甚至连什么时候睡着、睡在哪里都想不起来。
我又喝了口茶,问小雅:
“那个玉玲珑呢?还在楼上吗?”
“没啊,她昨天已经退房走了。”
“走了……那……”
我正想问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还在不在,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屋里有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问道。
小雅面色一整,缓步走到柜台后,站到我身边,“进来!”
大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男人身材高瘦,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张白纸,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像是喝醉了,又像是生了大病,站都站不稳一样。
男人走到柜台前,看了看小雅,转眼看向我,似乎愣了愣,随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的说:
“先生,我能在这里住一晚吗?”
我本来还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享受一下做客店老板的滋味,可是看到进来这人的样子,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像木偶似的僵在那里好半天,才试探着问:“大双?你怎么来了?”
第三十七节 驿站迷离
我怎么都没想到,第二次来到阴阳驿站,还没弄清这里的秘密,竟然又迎来了一位住店的客人。
这人居然还是熟人,是和我在同一个警局工作实习的准法医边耀双!
大双像是没听到我的问话,又像是十分的困倦疲惫,只是扶着额头软弱无力的说:
“我很累,能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吗?”
“你怎么了?”
我起身想过去帮他检查。
旁边却有一只手拉住了我。
小雅朝我微微摇了摇头,对大双说:
“住店可以,但是要付店钱。”
“好,我给……”
大双说着就去口袋里摸,可是摸遍全身也没摸出什么。
我忍不住皱眉:“小雅,他不舒服,先让我替他检查一下。”
小雅看了我一眼,“他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赶紧给他开间房,让他去休息!”我急躁道。
回想起来,戏班武丑死的当晚,大双就好像很不舒服,难道他病了?
小雅犹豫了一下,对大双说:
“急着住,那就先住下,店钱先欠着吧。”
“废什么话!赶紧带路!”
我真有点火了,季雅云平常挺知书达理的,怎么年轻的时候这么死板?
小雅微微蹙了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快步走到楼梯口,回过头来对大双说:“上去吧!”
我想扶大双上楼,却被她拦住:“老板,我们不能轻易上去的。”
我想发火,可看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眸子里一片纯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安排他住几号房?”
“他只要上去就行了。”小雅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看着大双步伐沉重的上了楼,我用力捏了捏眉心,走到柜台后,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了茶水。
小雅接过茶杯轻声说:
“我再去帮你倒一杯。”
“不用了。”我指了指对面的红木沙发,“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小雅又疑惑的看了看我,点点头,顺从的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虽然她的姿势很优雅,但因为旗袍的款式特殊性,我还是被一片雪白晃的有些眼晕。
我拧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整理出我认为的重点。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驿站。”
“我是谁?”
“你是这里的老板啊!”小雅顿了顿,补充说:“徐福安。”
“你是谁?”
“小雅。”
“你大名叫什么?”
“我没有大名。”
没有大名……
我思维又有些短路。
我能感觉的出,小雅没有说谎。
她对我的态度简直恭顺的像是奴隶对待主人,我相信她绝不会刻意向我隐瞒什么。
可这间驿站到底是什么鬼?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成了这里的老板?
还有……一个人的年纪不可能改变,面前的小雅到底是不是季雅云?
我攥起拳头,用指关节一下下的敲着发疼的脑袋。
片刻,我抬起头朝楼梯看了看,问小雅:
“大双……刚才那人是什么情况?”
小雅眼波缓缓流动,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还是说:
“我们这里只是负责接待过路客人,只要他们肯付店钱,就能住在这里。不问身份、不管来历……这是老板你定下的规矩。”
“又是规矩……”
我感觉头都快炸了。
“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传来,显得有些沉重。
不等小雅起身,我就烦躁道:
“又是谁?进来!”
小雅也没显得诧异,就像是我这么粗暴很正常一样,只是拢着旗袍站起身,快步走到了我身旁,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端庄的站在那里。
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身材伟岸,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中年男人。
这人看年纪大概四十左右,虽然穿着得体的西服,却长得粗眉大眼,外加身形挺拔,给人一种十分彪悍的感觉。
他右边的眉骨处有一道长约十厘米的刀疤,这让他原本还算周正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
这人慢斯条理的走进来,并没有直接看向我,而是背着手,抬眼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目光在楼梯口停留了一下,最后才转了过来。
他先是看向小雅,眼睛猛地一亮。停顿了超过半分钟,才像是回过神来,转眼看向我,神情显得微微有些局促。
两人四目相对,他忽然眉毛一耸,“咦”了一声。
作为一名法医,我对自己的观察力还是有一定自信的,我应该没见过这张刀疤脸。
可为什么他的眼睛会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呢?
我脑筋快速的转动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遵守小雅说的‘规矩’。
眼下的遭遇实在太离奇,能够解答我疑惑的,似乎只有身边的小雅。
不管来人是谁,先打发他住下,然后再竭尽可能的把心里的疑问通过小雅分析清楚。
刀疤脸目光奇特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嘴角上挑,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让我摸不清头脑的是,他居然朝我眨了眨眼,眼中透出一抹只有熟人间才会互相暗示的狡黠意味。
“住店?”
我现在一心只想向小雅问清楚状况,顾不上想他这眼色是什么意思。
刀疤脸面带笑意的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居然说:
“不,我就是来看看。”
说完,竟向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一转身,背着手颠颠儿的走了出去。
愕然的同时,我无意间留意到一个细节。
他背着的左手虚握成拳状。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屋里的亮光和外面的昏暗交错,我似乎看到他拳头的虎口处闪出一点绿光。
让我更不可思议的是,刀疤脸走出去后,居然转过身,很有礼貌的把大门给关上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转头看向小雅:
“什……什么意思?什么叫‘就是来看看’?”
小雅似乎也是一愣,然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看看就看看呗。”
“这里是想来就能来的?”我更摸不着头脑。
小雅眼珠转了转,似乎明白了我问题的重点,轻声说:
“老板,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来这里的人,有什么目的、住不住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付得起店钱,还有……他们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自觉的又想起刀疤脸左手中闪过的那一点绿光。
那好像是……一只眼睛……一只绿色的眼睛!
我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一哆嗦。
仔细回想,那的确不像是翡翠之类透出的光芒,那点一闪而过的绿光,似乎有着生命的灵动!
“再帮你倒杯茶?”
“啊?”
我恍惚了一下,见小雅还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想到刚才的话题,我忍不住问她:
“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来的?”
“我是怎么来的……”
小雅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起来,有些涣散的神光突然聚拢,惊愕的看向我:“徐祸?!”
“嗡……嗡……”
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
坐起身定了定神,才看清自己是坐在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嗡……嗡……嗡……”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探身拿过手机,见是孙禄打来的,咽了口唾沫点了接听。
“喂,祸祸!”
“这才几点?这么早,什么事啊?”我习惯性的看了看表,7点一刻。
“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在医院,大双病了,我得帮着照应着点,没什么事上午就不回局里了。”
“大双?病了?”
想到‘梦中’的遭遇,我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怎么了?你们在哪家医院?”……
挂了电话,我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不是说LUO睡更容易达到深度睡眠嘛……怎么还会这样……”
我穿好衣服,胡乱洗漱一下,背上包出了门。
路过28号门口,见大门关着,刚想过去敲门,门一开,季雅云出现在门口……
第三十八节 老坟中的尸体
“徐祸,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季雅云讷讷的说。
看着她迷茫的表情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说你想知道的也是我想弄清楚的,不过现在我有点事,等回来以后再说吧。
季雅云点头,只是看我的眼神显得有些古怪……
县中心医院的病房里,我拿起病历卡看了看,疑惑的问孙禄:
“他怎么会贫血的?”
孙禄一摊手,“我哪儿知道,早上起来本来是一块上班的,结果刚下楼,他就晕倒了,医生就说他贫血。我们来实习的时候你也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了,他应该没别的毛病啊。”
我走到病床前,看了看架子上的点滴瓶,再看看熟睡的大双,脸色苍白的没有丁点儿血色。
我又想到了昨晚的情形,越发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从季雅云两次的反应来看,关于阴阳驿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臆想梦幻。
可如果真的有那样一间驿站,也是给某些‘特殊客人’暂住的,大双不过是个实习生,怎么会跑去那里呢?
我回想了一下武丑死的那天,大双的异常表现,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那天他转身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他的脖子里有个红色的印子。
我走到床头,弯下腰仔细查看大双的脖子,果然就见他右耳下方,有个一片印记。
只不过印记不是红色,而是浅浅的白色。
虽然印记已经不怎么明显,可我还是分辨出那是怎么造成的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印记由两条曲线组成一个贝壳状,曲线不是实线,而是由米粒大的点组成的,这分明就是被人用牙齿咬的。
根据‘点’的大小来判断,这应该是女人的杰作。
大双有女朋友,两人同住在宿舍,青年男女在一起,激情时分难免会控制不住的挠几下……咬一口……
看来是我神经过敏了。
可大双为什么会去驿站?
我刚要直起身,无意间往大双的领口内看了一眼,顿时就是一愣。
见大双睡的很沉,我迟疑了一下,伸手解开了他病号服前襟的两粒扣子。
看清他胸口的情形,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的左心口上,居然有十几条狭长交错的伤口,其中一条像是才造成不久,还透着血色,没有完全愈合。
孙禄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眉毛也拧了起来。
我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他:
“你也看见了,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孙禄摇头,“我哪儿知道?好像是用刀片儿割的,看伤口愈合痕迹,应该是隔几天就割一刀……难道是自残?”
我想了想,刚要开口,忽然感觉背后似乎有双眼睛正盯着这边。
回过头,隐约就见到一张脸从病房门的探视窗外一闪而过。
我下意识的快步走了过去,拉开门,却见一个护士推着小推车站在门口,看样子正准备推门进来。
“加药。”护士不冷不热的说。
我忙把她让进来,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
等护士加完药离开,我刚想再跟孙禄说什么,高战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有案子,让我赶紧回局里。
挂了电话,我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了,让孙禄留下照顾大双,匆匆赶回了局里。
拿了化验箱跟着上了警车,我问同车的肖阳知不知道是什么案子。
肖阳说她也是刚到局里,不了解状况,就听说好像是下面的派出所在沙河林场发现死了人。
我猛一激灵。
沙河林场说是归市林业局管,可是位置却偏靠平古县,治安主要归林场东派出所管辖。
老军和老独现在就在林场看林子,可别是这俩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我拿出手机打给老军,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
我越发急了,一个劲催开车的警察快点开。
我不得不承认,徐洁的离开让我感觉从未有过的孤单。
赵奇为了爱人留在了那个我不熟悉的‘世界’,更加触动了我内心深处那根竭力想要忽略的神经。
就像赵奇‘临走’前说的……‘我快要受不了了’。是的,我快要受不了了。任何一个我所在意的人再发生意外,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车停在林场边,看着熟悉的木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肖阳看我不大对劲,小心的问我:“徐主任,你没事吧?”
“没事。”我勉强说了一句,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徐祸!”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我浑身猛地一震,下意识的转过头。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和一个矮小驼背的老人正和几名警察站在一起,带着些许疑惑的看着我。
见两个老爷子平安无恙,我眼泪差点没下来。
“军叔,独叔!”我赶忙走了过去。
“你咋来了?”老军上下打量着我问。
我直了直腰,让警服更显得笔挺些,“军叔,独叔,我提前毕业了,现在在平古县公安局上班。”
“好,好……好孩子!”老军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老独的独目中也绽放出欣慰的神采。
我问老军:“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手机在屋里呢,我没带。”老军说的理直气壮。
我也生不起他的气,见几个脸生的警察站在一边,就伸出手和他们握了握。
高战走过来,给我和肖阳介绍说,其中一个年老的警察是林场东派出所的耿所长,其他几位也都是派出所的民警。
耿所长朝我点点头,说:“我先说明一下具体情况吧。今天早上,这位老先生来所里报案,说在林场北边发现有死人。”
他边说边指了指老军,示意是他报的案,“我已经在外围看过了现场,的确有一名……一名男性死者。”
我听他略微有些犹豫,不禁觉得奇怪,就说让他直接带我们去现场。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老独忽然说。
他独目朝我瞟了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出了人命案,我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只能让他和老军一起去现场。
听老军边走边说我才知道,原来他和老独一早起来,想去看看昨晚下的套子有没有套到野兔之类的野味,结果却发现林场北边的一座老坟被人掘开了。不光棺材露了出来,里边还有一个新死的人。
到了林场北边,看到现场我才知道耿所长刚才为什么会犹豫。
就像老军说的,的确有一座坟被刨开了,不单露出了棺材,而且棺材盖也被打开了,敞开的棺材里,竟脸朝下趴着一个死人,死人的身下还有一具腐朽的骸骨。
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两名死者,只不过其中一个是坟墓的主人罢了。
“呕……”
肖阳虽然不是第一次出警,但看到坟墓中的情形还是干呕了几下。
这真不怪她,现实中的墓葬可不是盗墓电影里演的那样,真要是形容,就只能说除了恐怖就是恶心。
这座被刨开的坟墓应该是有些年代了,就规模看,坟墓的主人显然在当时是有一定身份的。
棺材的用料十分的扎实,所以几乎没怎么腐朽。棺材盖敞在一边,棺材里头积蓄着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尸水,死者就面朝下趴在尸水里、趴在墓主人骸骨的上面。
法证老钟指了指旁边地上的两把铁锹和一把铁镐,皱着眉头说:
“死者应该是一名盗墓贼。”
我想了想,说:“能一夜之间把坟挖到这个地步,盗墓贼至少有两到三个人。”
高战回头下命令:“马上在方圆两公里范围内进行搜索!”
我和老钟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现场很轻易就能认定大致状况,不需要太细致的勘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死者从棺材里抬出来。尽管老钟干了将近二十年的法证,面对这种情形也难免会觉得不适。
我戴上口罩,又从化验箱里拿出一副长过臂弯的胶皮手套,见老钟也已经穿戴好,就想往坟坑里跳。
一路上都没开口的老独忽然拉住我,口气焦急的说:
“不能就这么下去,太危险了。”
“独叔,这就是个死人,估计是打开棺材的时候被尸气熏晕,一头扎在尸水里淹死了,没什么危险。”
“不行!”老毒拉着我不放,跺着脚说:“你听叔的,这坟太邪,不能下去。”
我忍不住微微皱眉。
老实说我是真不想下去,可县级公安局法医和法证少的可怜,偏巧孙屠子和大双还都不在,让肖阳下去是想都别想,那就只能是我和老钟下去抬尸体了。
我把老独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跟他解释,说这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和同事下去把死者抬上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独皱了皱眉,却说要跟我一起下去。
我哪能同意,好说歹说他才肯答应留在上面,又反复说这坟邪的很,叮嘱我一定要小心。
我敷衍着答应了一句,又和老钟对望了一眼,便顺着坟坑的一侧跳了下去。
哪知道脚刚落地,就听上面的肖阳惊呼:“徐祸!师父!你们快上来!快上来!”
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她,却见她满脸惊恐的看着下面,急得两脚直跺。
“怎么了?”老钟皱着眉头问。
肖阳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惊惶的说:“我看见……看见尸体动了!”
第三十九节 法医的极限
听肖阳一说,我浑身就是一激灵。
我这才想起来,老独并不是普通的老人,他以前是东北拉杆子出马的弟子。正所谓南茅山北出马,他可是有些门道的。
他一个劲的说这老坟邪,现在肖阳又说看到尸体动,难不成这坟真有古怪?
“你瞎说什么呢?”
老钟可没想那么多,他同样被肖阳的话吓了一跳,朝棺材里看了一眼,直接对肖阳开训了。
我转回头,又盯着棺材里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尸体也没有自己动。
我开始怀疑,肖阳是因为害怕所以看花眼了。
不过我还是没敢直接动手,想了想,让高战把盗墓贼留下的铁镐递给我。
我接过铁镐,屏住呼吸,把镐伸进棺材,想把尸体勾起来先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
哪知道就在镐头即将碰到死尸肩膀的时候,死尸猛然抖动了一下!
“我艹!”
上面的高战猛地倒吸了口凉气。
很显然,死尸的这一下抖动,包括他在内不少人都看见了。
再看老钟,脸已经白了,后背贴在墓壁上身子直发颤。
“老钟,你先上去!”
我强咬着牙说了一句,头皮却也是一阵阵的发炸。
“没个人帮忙,你一个人也不能把尸体抬出去。”老钟倒是忠于职守。
“你先上去,我先看看情况再说。”我坚持的说。
我已经感觉到了死尸的古怪,老钟到底是五十多了,真要出了状况,他在下面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
老钟没再坚持,高战和另一个警察伸出手把他拉了上去。
我紧盯着面朝下的尸体,仔细感受着胸前佩戴的阴瞳,却捕捉不到任何感应。
我心里犯疑,壮了壮胆子,再次把铁镐伸了过去。
这一次直到镐头勾住尸体的肩膀,尸体也没再有动静。
我强忍着恶臭,双手攥紧了镐把,就想把死尸翻过来。
哪知道我卯足力气往后一拉,超过一半的力道却都落了空。
尸体竟比想象的要轻的多,我才使上力,死尸就被翻了过来。
这么一闪劲,我脚下不稳,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往后倒,直到后背贴在土壁上。
我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尸体的状况,就听上面的人已经炸了窝了。
“徐祸,快出来!”老军和老独扯着嗓子喊。
“快!把徐主任拉上来!”高战也急着大吼。
这个时候即便我不去看棺材里的情形,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因为,我已经听到棺材里传出一阵活物蹿动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吱吱”的叫声!
我顾不上往棺材里看,转过身就想往外爬。
可盗墓贼挖坟,目的就是为了取墓中的陪葬品,挖的时候就只顾着怎么方便下手怎么来,根本就没考虑过快速的撤出去。
墓坑超过两米深,下面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够助跑,墓壁直上直下,哪是那么容易上去的。
我勉强扒拉着往上爬了两步就滑了下来,眼看高战等人跑过来,我心里却更加发紧。
“小心后边!”老独突然嘶哑大喊。
我等不及高战赶到,急忙转过身。
看清身后的情形,我整个人都麻了……
棺材里竟蹿出四五只大老鼠!
这些老鼠每只都超过半尺长,像是受到了惊吓,蹿出来后顺着棺材的边沿“吱吱”叫着四下逃窜。
有一只老鼠竟然慌不择路的跳下棺材,直朝着我跑了过来!
我发誓,我不算是胆小的人,可这一刻我实在是苦胆都快吓破了。
或许有人会说,老鼠有什么可怕的?
可事实是这些老鼠每一只都超过半尺长,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才从尸水中爬出来!
别说老鼠会不会因为受惊咬人了,就是被它们泡透了尸水的毛皮蹭到身上,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眼见令人作呕的大老鼠就快来到我脚下,我却无处可躲,这一刻我真恨不得变成猴子又或者长出翅膀飞出去,远远的逃离这该死的老坟坑。
可就在下一秒钟,变故再次发生了。
就在老鼠离我的脚不到一尺的时候,猛然间就见棺材上方黑影闪动,竟同时有七八条黑色的怪蛇扬起了身子!
这些蛇每一条都有手腕粗细,通体漆黑,背上却生了一条金线贯穿头尾。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些蛇的脑袋都是扁平的,而且蛇头上没有眼睛!
我的身子彻底僵住了,不能动也不敢动!
天知道这些没眼怪蛇是依靠什么来寻找捕捉猎物的……
“吱吱吱……”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所有怪蛇同时动了。蛇身一弹,像是箭一般的各自扑向了猎物!
让我惊诧不已的是,这些没眼怪蛇对目标的捕捉竟是出奇的精准。
让我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成为它们捕食的目标,或者说……暂时不是。
让我头皮几乎炸裂、神经几乎崩断的是,蛇和老鼠的数量存在一定的差距,所以有两条怪蛇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向我这边的那只老鼠。
当那只倒霉的老鼠自以为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却被两条蛇尖利的牙齿同时咬住了脑袋和屁股。
避免了和老鼠的‘亲密接触’,我并没有感到庆幸,相反的,我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怪蛇同样是从棺材里钻出来的,蛇身同样沾满了尸水。
两条怪蛇替我解了燃眉之急,在避免我和该死的老鼠接触到的同时,也将尸水洒在了我的身上,甚至是脸上……
“用力!”
头顶上方传来高战便秘般的声音,紧跟着我就觉得后脖领子和肩膀一紧,像是被几只手同时抓住了白大褂连同里面的衣服,甚至是抓住了我的皮肉。
不等我喊疼,人已经被拉到了坟坑外边……
我仰面躺在地上,两眼望天,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高战蹲到我身边,同样粗喘着,伸手替我摘掉口罩,又用口罩在我脸上仔细擦着。
我只觉得头脸和身体像是刚被水洗过一样,也分不清是尸水还是冷汗了,只能是瘫痪般的任凭他帮忙擦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在高战等人的扶持下勉强坐了起来。
“孩儿……你没咋的吧?”
老独独眼通红,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想要过来扶我的胳膊,却又像是怕吓到我,手停在我身前直哆嗦。
老军也是身子发颤,紧抿的嘴唇直抖。
看着两个因为担心我而激动不已的老爷子,我像是连着打了两支强心针,心头发热,身子发紧,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呕……”
“呕……”
“呕……”
坟坑边上早就吐成一片了,我精神恍惚,也分不清哪是局里的人,哪是派出所的民警。唯一认出的是肖阳,不过她好像已经晕过去了……
“独叔,军叔,我没事儿。”
我扶着老独,拉着老军来到一边,竭力表现的没有受多大影响。
又替老军顺了顺心口,我才重新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坟坑边。
高战看看我,伸出胳膊把我架住。
我勉强探头往坟坑里看去,只一眼,我就不嫌那些刑警、民警心理承受力差了。
因为……我也吐了……
老鼠已经被怪蛇吃的一干二净。
那些怪蛇似乎并没有出来的意思,而是盘踞在棺材内的尸水中,扬着丑陋的蛇头“嘶嘶”的吐着信子。
最让人胃里翻腾的,不是刚才那些恶心的老鼠,也不是怪蛇,而是那具盗墓贼的尸体。
死尸被我用镐头拽的翻了过来,侧着身靠在棺材板上,小半边身子泡在尸水里。
我终于知道尸体为什么会那么轻、那么的不受力了。
因为死尸的正面连同衣服在内被啃噬了将近一多半!
不光胸骨腹腔内的内脏被啃没了,就连脸也只剩下骨头了……
“我艹你大爷!”
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猛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已经麻木的不知道做出反应了。
高战没有吐,但神经也早已绷紧到了极限。
听到叫骂,本能的掏出配枪,将枪口抵住了那人的脑门。
“高队!”
我总算是还有一分清醒,赶忙拨开他握枪的手。
可当我看到破口大骂的这人,看清他的样子,看到他眉骨上面那条超过十公分的刀疤,我整个人瞬间就石化了。
这人居然就是昨晚在‘梦中’,去阴阳驿站转了一圈,却没有入住的‘刀疤脸’……
第四十节 店钱
“你们是什么人?”高战反应过来,厉声向刀疤脸质问道。
我这才看清,来人不止刀疤脸一个,另外还有两个穿黑西装的魁梧男子,和一名穿着得体套裙,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人。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见刀疤脸没回应,高战彻底火了。
命案现场还没勘察完毕,却有不相干的人被放了进来,而且还一下来了四个,这让他这个刑警队长脸往哪儿搁啊。
其实这也不能怪外围的警员疏忽,一来沙河林场本来就很少有人来,再则从一开始案子就没被定性凶杀,还有就是大部分警员都去搜寻盗墓贼的同伙了,留下的又因为看到墓中的情形吐的昏天黑地,也就难免有闲杂人等溜进来了。
刀疤脸似乎比高战还要恼怒,国字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冷狠阴沉,眉骨上的那道刀疤更是像条有毒的赤色蜈蚣一样随着脸部肌肉的抖动‘蠕动不已’。
“这是我家的祖坟,我为什么不能来?”刀疤脸终于回应了高战。
“你家祖坟?”高战一愣。
这时那个秘书模样的女人走上前,把一张名片递给高战,“你好警官,这位是王希真王先生,我叫丁丽珍,是王先生的秘书。”
高战接过名片看了看,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表情变得有些纠结,朝挖开的坟墓看了一眼,回过头问王希真:“这坟里埋的是……”
“是我王家的一位先人。”王希真的情绪也缓和了些,面色却依旧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一样。
这真不能怪他,任是谁家的祖坟被刨成这样,都免不了大发雷霆,他能保持克制,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着他阴冷的侧脸,我心里有种形容不出的古怪感觉。
‘梦里’的人居然在现实中出现了?
既然现实中真有‘刀疤脸’这么个人,那就更加证明了阴阳驿站的存在。
可是更多的疑惑也随之而来,这个叫王希真的家伙看上去有些身份地位,他又怎么会去到那间神秘驿站的?
王希真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想要说什么,不经意间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明显愣了愣,“怎么是你?”
他往我身上打量了一下,眉宇间露出了深深的疑问:
“你不是……你居然是警察?”
我强忍着心里的疑惑,朝他点点头,说:
“现场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个人对你先人的遭遇表示愤慨,不过请你不要妨碍警方的工作。”
王希真又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带着那三名男女走到了一边。
我脱掉手套,胡乱抹了把脸,对高战说:
“向上级叫增援吧。”
谁都没想到,本来以为是简单的盗墓案,采证过程中却出现这种意外的惊险,作为县级单位的一名法医官,这种情况已经不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够处理的了。
高战打完电话,我也已经合上了化验箱。
我直接跟他说,我现在不能再继续工作了,必须回去好好洗个澡。
高战表示理解,说他留下等市局的支援,让我先回去。
王希真忽然对身边的秘书说了句什么,然后走到我面前说:
“徐……我是应该称呼您徐警官,还是徐先生?”
“徐祸,县公安局法医。”我更加奇怪,“你知道我姓徐?”
王希真忽然笑了,“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听人……听一些‘好朋友’叫你徐先生。”
“第三次见面?”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后街,那天晚上徐先生在看铺子,而我当时的样子并不怎么体面。”
我又愣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半天,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脱口道:
“你是那天晚上被人砍的血葫芦?”
见王希真笑着点头,我彻底懵了。
记得去年某个初一的晚上,我按照惯例在十一点以后开铺子超度亡魂,那晚不但接待了曾想用尸油对桑岚达到难以启齿目的的韩国留学生李青元,而且还意外的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惊险。
当晚去铺子里的第一个‘客人’不是鬼,而是一个被人砍的像是血葫芦似的男人。
因为那晚桑岚和潘颖也在铺子里,为了她俩和自身的安全,我不得不替血葫芦打发了追砍他的人。
隔了这么久,我几乎都把这件事忘了,却没想到我不光又见到了‘血葫芦’,而且还连着见到他两次。
一次是在‘梦里’,另一次却是在案发现场……
王希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
“留个电话吧,今天大家都没时间,过后我想我们有很多话要聊一聊。”
我看了看名片,点点头,留了我的手机号码。
我又跟老军和老独絮叨了几句,然后搭局里的车离开了林场。
回到家,我足足洗了一个钟头,才觉得身上没那股子味儿了。
洗完澡躺到床上,感觉整个人虚的就跟煮过头的面条似的,软趴趴的没一点支撑,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我竟又来到了那间驿站,只是这次不是在柜台后醒来,而是在古楼的外面。
我盯着上方‘阴阳驿站’的招牌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带着满心的疑惑推开了大门。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次我并没有见到小雅。
整个一楼空空荡荡的,似乎整间驿站就只有我一个人似的。
连着几天堆积起来的疑问再次涌上了心尖。
这究竟是什么所在?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年轻的小雅是真正存在还是我的臆想?
最最关键的是……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驿站的老板?
我纷乱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让自己感觉有些荒诞的问题……
作为驿站的‘老板’,至今为止我已经接待了四个客人。
除去今天见到的王希真,另外三个按照次序分别是那个神秘的蒙面黑衣人,超脱鬼灵的鬼戏子玉玲珑,还有大双。
既然是驿站,那住店就得给店钱。
王希真只是来看了看,并没有住店;大双没有付店钱,小雅同意他欠债;玉玲珑帮忙唱了一出鬼戏,抵做店钱;那个黑衣人却是说,他早就付足了住店的钱。
大双和王希真是活人,玉玲珑是鬼,黑衣人是什么?是人还是鬼?
如果是鬼,他用什么付店钱?冥币?
最主要的是……钱呢?
身为老板,我到现在连一张钞票,一锭银子,一个大子儿都没见到,那还算个屁的老板?
难道黑衣人付的店钱,都被年轻版的季雅云给贪污了?她不像是女财迷啊?
‘钱哪儿去了’——这虽然是个极度无聊的问题,却凭着一股子独特的邪门魅力将我的疑惑暂时转为了好奇。
前两次都是来去匆匆,难辨真幻,我都还没好好看过这间驿站呢。
这次小雅不在,我为什么不仔细查看一下,这神秘的古楼里都有什么、住店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想到这里,我没再犹豫,站在柜台前四下看了看,见正中楼梯的两旁分别有一扇红木屏风,便径直走了过去。
我没有选择困难症,反正都要看一遍,就直接就近绕过了右边的屏风。
我本来以为,按照古建筑的格局,屏风后会是一条走廊。没想到绕过屏风,迎面却是一扇门。
我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推门,有些意外的,竟一下就推开了。
看到门后的情形,我一下就傻眼了。
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所在,相反,我对门后的一切还是相当熟悉的。
这里根本就是桑岚和季雅云临时租住的家,城河街28号的一楼!
难不成驿站是和28号连着的?
要这样说来,左边的屏风后面肯定也有一扇门连着我家了?
结合我和小雅的情况,这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可一栋古楼里的两扇门,分别连着两户人家,怎么就让人觉得难以描述的古怪呢?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我记得我回来的时候,28号就没动静,大概季雅云她们出去买东西去了。
我没有窥探女人隐私的想法,却忍不住好奇,想要确认一下28号是否真的和驿站相连接。
我走进门里,四下看了看,确定这就是季雅云她们家的一楼。
28号的一楼和驿站的一楼连着,那二楼是不是也和驿站的二楼连着?
带着疑问,我蹑手蹑脚的上了二楼,发现这里和以前来的时候没有区别。
一个门厅,两个房间,一间关着门,另一间的门半开着,那是桑岚和潘颖的房间。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出别的门户。
看来是我多想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真正来到阴阳驿站,只不过是在做梦,因为熟悉28号的情况,所以梦境才会这么清晰。
我正想下楼,没曾想旁边卫生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随着一股水汽香风扑面而来,就见一个白花花的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我嘞个去!”
我忍不住惊呼出口。
从里面出来的竟然是桑岚!
她明显刚洗完澡,浑身一丝不挂,身上还沾着些许水珠,正拿着块大毛巾,偏着头擦头发呢。
“意外!”
我本能的想要逃跑,可刚往楼下跑了几步,猛然反应过来。
桑岚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和她打了个照面,按理说她这个样子被我撞见,早该喊出声了,为什么会没有动静呢?
难道吓懵了?
我忐忑的偷偷转过头,看清身后的状况,不由得猛一哆嗦。
桑岚此刻就站在楼梯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却瞪着杏核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第四十一节 老板
“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洗完澡怎么衣服也不穿就……”
我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可这种情况下好像解释就等于掩饰啊。
本来以为桑岚会大发雷霆,甚至出手伤人,没想到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喃喃的说了一句:
“小姨买菜怎么还没回来?一定是潘潘那个死丫头又贪玩了。”
她竟然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回屋去了。
她看不见我?
我提心吊胆的想着,越想越认定就是这样。
桑岚的脾气虽然不算坏,可也不算有多好,真要是洗澡被我撞见,我脸上现在至少得多几道血道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在做梦,这一切都是虚幻的。现实中桑岚没有洗澡,甚至没在家。
可是不对啊,卫生间里扑出的水气还有沐浴露的味道还在鼻端,做梦怎么可能感受到这些呢?
我到底是心虚,心说就算是做梦我也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不然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我跑下楼,一口气跑回驿站,却又是一阵茫然。
作为一名医科生,我熟知该怎么用科学解释做梦这一现象。
可如果这真是梦境,刚才那一惊一吓,我早该醒了。为什么我不但没有醒,回到驿站后反而感觉更真实了呢?
“噔噔噔噔噔……”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再次呆住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摇摇晃晃从楼上下来,居然是大双!
“大双!”我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大双却像是没看见我似的,表情浑浑噩噩的从我身边走过。
在经过柜台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朝柜台后看了看,眼中神色更加的迷茫。
“我好像没有付店钱……”
他喃喃说着,伸手就在身上摸,可是和昨晚一样,并没有摸出什么东西。
“我没带钱……那就先欠着吧……我得回去了,她还在家等着呢……”
大双小声的自言自语着,迈步就往外走。
难道他也看不见我?
我惊疑不定的想着,又试着抬高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拔脚追了上去。
大双前脚出门,我后脚跟着迈出去,却发现四周一片茫然混沌,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却哪里还有大双的影子。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越发分不清眼下自己是什么处境。
正想往回走,突然间,隐约就见正对着古楼的方向有一个身影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随着身影的靠近,我渐渐看清了她的样子。
刹那间我浑身一震,脱口道:“徐洁!”
“嗡……嗡……嗡……”
我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床上,枕边的手机正震个不停。
我呆愣了好半天,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两下,苦笑着喃喃道:
“真是做梦……那个女骗子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孙禄的号码,我拿起手机点了接听。
“喂,屠子,怎么了?”我有些无力的问。
孙禄在电话那头说:
“我就跟你说一声,大双醒了,医生说他除了身体虚,别的也没什么,我直接给他办出院,送他回宿舍了哈。”
“大双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挂了电话,我不禁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境。
大双走出驿站就不见了,这么巧他在医院醒过来了,难道说刚才不是梦而是……
想到一个可能,我顿时像是触电一样的从床上弹了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就往楼下跑。
跑出家门,刚好见季雅云和潘颖正站在28号的门口。
我跑过去,急着问两人:“去买菜了?”
“是啊!”潘颖把手里的两个菜兜冲我晃了晃,“嘿嘿,我们买了桂鱼,晚上云姨烧糖醋鱼吃……”
我打断她:“就你们俩?桑岚呢?”
季雅云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岚岚一直在家呢,你才回来还是……”
不等她说完,我就抢着打开门,冲进去就往楼上跑。
刚跑上楼,就闻到一股混合着沐浴露香味的潮湿味道。
“和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这么说那不是梦,她回来了……”
“潘潘,回来了?一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小姨才不会这么‘叮叮咣咣’的呢。你们买了什么好吃的……”
桑岚一边说一边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目光一对,都是一愣。
下一秒钟,就见她眼中原本的笑意迅速消失,两条柳眉倒竖起来……
“啊……”
我赶忙捂住耳朵,“别叫了!”
“怎么是你?你快下去!”桑岚急着拉着T恤的下摆冲我吼。
我有些不知所措,脱口就说:
“没穿衣服的时候你都不叫,穿上衣服了你还叫个屁啊!”
“哎呀我去,我还以为你这么急着跑上来干什么呢,原来是抢着占便宜来了?你给我下去!”
潘颖冲上来,扯着我的衣服往下拽。
“她穿着衣服呢!”
“还狡辩,她是穿着背心儿呢,可她没穿裤子!徐祸祸,你怎么就越活越不是东西了呢……”
潘颖一边嘟囔一边把我拽下楼。
过了好一会儿,桑岚才从楼上下来,径直走到我面前,瞪着我问:
“你怎么跑楼上去了?”
我一时无语。
“什么叫光着身子不叫,穿上衣服就叫了?”桑岚不依不饶的问。
我脑子越发混乱,捧着脑袋闭了会儿眼睛,听潘颖还在喋喋不休,睁开眼用力的一摆手,“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哎哟!你明目张胆的看人家大姑娘的大长腿,还有理了?知道你现在是正牌警察,可警官证也不是偷窥许可证啊!”潘颖继续调侃着说。
“徐洁回来了!”
“徐洁……”潘颖一愕,“什么?徐洁回来了?她在哪儿呢?”
桑岚也是一愣,接着却又气咻咻的说:
“徐洁回来了你往我家跑干什么?往楼上跑干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指着大门跺着脚冲我喊: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潘颖和季雅云显然也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勉强说了一句,站起身就往外走。
回到家,我一屁股坐进藤椅里,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的河面。
大双离开驿站就回到了现实。
季雅云和潘颖真的是去买菜了。
桑岚……桑岚真的在洗澡……
这些都证明,我刚才并不是在做梦。
至少……不是普通的梦。
醒来前我看到的那个人,的确就是徐洁。
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认错。
她已经不再苍老,而是又恢复了初见面时的样子。
她回来了……不是现实中的回来,而是去了阴阳驿站……
整整大半个下午,我都躺在床上。
似乎只有睡着了,我才能够去到那家驿站,我想确定徐洁是不是真的到了驿站,我想当面问她既然给了我一个开始,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结局……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徐祸祸!别躲着了,下来吃饭!”潘颖在下边喊。
我重重的翻了个身,知道想要硬闯周公殿是不可能了,只好穿衣服下楼。
柜台上摆着两盘菜,一盘糖醋桂鱼,一盘宫保鸡丁。
潘颖抱着肩膀走到我身边,小声问我:
“下午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就跟发癔障似的跑去偷看岚岚了?你偷看也就算了,你在她面前提徐洁干什么啊?”
“我……”
“唉……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头猪,就不懂女人的心思。对了,你说徐洁回来了,她在哪儿呢?她还是……还是那个几十岁的样子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坐到柜台后点起了烟。
不多会儿,季雅云端着两盘菜走了进来。
桑岚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意外的是,她居然一手提着一瓶酒,站在柜台前,冷眼盯着我,配上那姿势,就跟个要拿手榴弹炸鬼子碉堡的女游击队员似的。
碗筷摆好,潘颖边倒酒边插科打诨:
“眼看着又要下雨了,明儿又是周末,你说这要不喝两盅,多对不起当下的良辰美景啊?”
一句话没说完,桑岚已经端起杯子一口把半杯白酒给闷了。
她放下酒杯,抬手指着窗外:“对面的墓地就是你说的美景?潘潘,你是猪啊?!”
话是对潘颖说的,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瞪着我。
潘颖尴尬的挠了挠大背头,被呛的没声了。
我和桑岚对视了一阵,缓缓的说:
“你先坐下,别喝酒,多吃点菜。我有些话要跟你……跟你小姨说。”
桑岚本来还准备继续发飙,见我面色凝重,勉强把臭脾气压了下来。
我端起酒杯,看了看里面的酒,一口喝干。
季雅云说:“你也多吃点菜。”
我摇了摇头,又靠回椅子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了直身子问:
“你今天早上起来,是不是又觉得不对劲了?”
季雅云放下筷子,蹙着眉点了点头,“我是没有换衣服,可是……我好像又去了那栋古楼里,好像……又看到你了。”
“我是什么人?”我抽冷子问。
“老板!”季雅云脱口而出。
“老板?”
“什么老板?”
潘颖和桑岚都愣了。
季雅云自己也怔住了。
第四十二节 阴阳客
我一问,季雅云随口一回,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别说桑岚和潘颖都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和季雅云了,就连我自己都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见季雅云愣在那里不说话,我一咬牙,又问了一遍:
“你说我是谁?”
“你是老……”
这次季雅云总算收住了口,可即便是话没说完,桑岚她们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徐祸,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什么古楼?什么老板?”桑岚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
潘颖则用一种古怪到邪性的眼神斜睨着我,口齿有点含糊的问:
“什么老板啊?哪儿的老板啊?”
季雅云就是再后知后觉,听她这么问,也想到了某个关键点了,脸立刻就红了起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训斥这个大背头。
我假装没看见桑岚的瞪视,盯着季雅云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就问她:
“你身边有你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然,刚才还羞臊不已的季雅云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瞪着眼问我:
“什么叫年轻时候的照片?”
我差点没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季雅云和大多数女人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一提到年龄,所有问题的重点就都不是重点了……
我假装想了想,说: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大概年龄在……十八九岁时候的照片。”
“噗……”
潘颖忍不住笑喷了,“十八九岁也叫小时候?”
季雅云总算是强忍着没笑出声,问我:“你要我的照片干什么?”
我果断说:“我想尽快弄清楚一些你和我都想弄清的问题。”
季雅云和桑岚互望了一眼,拿过自己的手机翻了起来。
我补充说:“最好是装扮古典的,盘着头,穿……旗袍……”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捧着手机翻了一会儿,先是把手机给桑岚看了看,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屏幕中的照片,我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撼。
这是一张艺术照,应该是在数码相机刚开始流行的年代拍摄,后来存进手机的。
照片中的季雅云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显得十分的青春靓丽。
而且这张照片几乎完全符合我刚才的要求。
照片里的女人……女孩儿盘着头,穿的虽然不是旗袍,却是上下两截的旗袍式样套装,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民国时期的女校学生一样。
“是了,就是你了。”我喃喃的说了一句。
我现在可以认定,小雅就是年轻时候的季雅云。两个人的样貌无论再怎么相像,神态气质却是不可能完全相同的。
潘颖探着大背头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季雅云,由衷的感慨道:
“云姨,你年轻的时候真漂亮……呃……”
见季雅云又要瞪眼,她连忙改口说:“是小时候……你小时候真漂亮。”
桑岚本来还绷着脸,见季雅云连着两次因为年龄较真,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季雅云瞪了她和潘颖一眼,掠了掠头发,把手机拿了回去,问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说:
“你没有做梦,你真的去了那栋古楼。只不过在那里,你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什么古楼?”桑岚微微蹙眉。
潘颖则瞪圆了眼睛,“云姨?二十岁?返老还童?”
季雅云也顾不上跟她掰字眼了,一脸迷茫的看着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座古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指了指正对着我的墙,“那座古楼是家驿站,就在我这里和你们家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我没有故意卖关子的习惯,当即就把阴阳驿站的事说了出来。
等我说完,桑岚和潘颖全都目瞪口呆。
季雅云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过了好半天,潘颖突然诈尸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靠!阴阳驿站……给鬼住的旅馆……太酷了!”
“等等……等等!”
桑岚估计刚才喝猛了,扶着额头摇了摇头,放下手看着我问:
“你是说那片空地上有一间驿站,到了晚上,你和小姨就会去那里?”
我点点头。
“在那里,小姨会变年轻?”
我又点了点头。
“你是那里的老板?”
我再次点头。
“我小姨在那里干什么?”
我硬生生把‘女仆’两个字咽了回去,眼珠转了转说:
“应该算是秘书之类的吧。”
“你一个开旅馆的哪来的秘书啊?要我说,那就是女仆!”潘颖口不择言的把我原本想说的说了出来。
结果就……季雅云和桑岚双双冲我瞪起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季雅云瞪眼的时候,我发觉她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愫。
我告诉三人,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阴阳驿站是怎样一个存在,可这间驿站的的确确存在。
潘颖只顾兴奋,桑岚倒还保持着理性。
她蹙着眉头想了想,问我:
“你怎么就能确定驿站是真实存在,而不是梦境?”
我想都没想就说:
“就凭我知道你小姨和潘潘一起去买菜了,而那个时间段你正在楼上洗澡。”
“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洗澡?”
“我上午回来后睡着了,又去了一趟驿站。我发现驿站一楼的一扇门,和你们28号是连着的。当时我因为好奇,就通过那扇门去到你们家里。那时候你刚洗完澡出来,是你自己自言自语的说‘小姨买菜怎么还没回来?一定是潘潘那个死丫头又贪玩了’,所以我才知道……”
尽管我反应过来,及时闭上了嘴,可桑岚在理清楚我的话以后,眉毛还是拧了起来。
万幸这时潘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急智,还是哪根筋搭错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问:
“你说徐洁回来了?她不是在现实中回来,而是去了驿站?”
我心下一黯,却又带着几分激动用力点了点头,“我看到她回来了,她一定是回来了……”
桑岚已经举过头顶的酒杯缓缓放下,然后送到了嘴边……
直到一顿饭吃完,除了潘颖追着我询问细节,她和季雅云都没再怎么说话。
潘颖走的时候很坚定的说:从今晚开始,都要和云姨一起睡。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有些事就是这样,平时很轻易就能做到,等你刻意去做的时候,却很难做到。
直到窗外天色亮起,我也还是没能入睡,自然也没有去到驿站。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窝在家,除了吃饭,都在床上。
可就算勉强睡着,我也没能再去到阴阳驿站。
我问过季雅云,她也没再去过。
我从最初的急切焦虑渐渐变得淡然。
不是装的。
而是当心里认定了最终目标,坚信能够达到的时候,某些悬念已经被期盼的执着代替了。
我坚信驿站的存在。
坚信在某一个时刻,在睡梦中,我还会去到那里,会见到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
到那时,无论我是驿站的老板,还是一名清洁工,我都甘愿为之。
无论客人是来自阴间,还是来自阳世,我都可以忽略不管,就只为了见到某人……
周一,大双没有上班。
我问孙禄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问清楚他胸口为什么有那么多条伤痕。
孙禄摇头,说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见到大双,打电话他就说陪女朋友去探亲了,让孙禄替他向我请两天假。
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刚好上级单位对盗墓贼的验尸报告下来,我就和孙禄一起研究报告。
临近中午,高战忽然来到法医室,虽然没有其他人在场,可他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对我说:
“盗墓贼的同伙找到了,不过情况有点特殊。”
“不就几个挖坟掘墓的土老鼠嘛,都没手艺,怎么就特殊了?”孙禄问。
高战看了我一眼,说:
“这个盗墓团伙有三个人,除了死在棺材里的那个,其余两个,一个正在前面接受审讯,还有一个……现在在精神病院,疯了!”
“疯了?”我愣怔了一下,“什么情况?”
高战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用力搓了搓下巴,好一阵才说:
“就是疯了。还有件事,人不是我们找到的,是那个王希真找到的,他要见你!”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