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汉宁称王:系师张鲁天师所面临的极具诱惑力的选择
随着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在巴、汉地区雄踞之时日益久,教中的一部分人开始有了更大的野心,他们不再满足于让他们的宗教领袖——系师张鲁天师——仅仅做东汉政府管辖下的汉宁太守一职了。这些人有了更大的想法,他们便想怂恿系师张鲁天师称“汉宁王”。这些人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也很自然,因为此一时期的五斗米道可谓兵丁兴旺,加之农业和手工业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社会秩序又井然有序、和谐安定。更重要的是,当时的中央政府早已是羸弱不堪了。基于这些方面的因素考虑,这些人认为系师张鲁天师是完全具备称王汉宁之条件的。
据史书记载,当时,系师张鲁天师手下有一个叫李休的人,官任司马一职,是南郑人,为人很有智慧和谋略。这李休鉴于系师张鲁天师手下已经有数万精兵,还看到五斗米道所处的巴、汉地区极为有利地理位置——四面均有崇山峻岭环绕——所以李休就想劝系师张鲁天师打出“汉宁王”的旗号。
不久,五斗米道中有人还于地下挖出一枚玉印,上面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文字和图案,似乎冥冥之中,老天爷在护佑着系师张鲁天师,让他放心称“汉宁王”。只是,从现在的视角来看,那埋于地下之印应该是李休等一干人事先安排人埋藏好了的。无论那印是否是预先埋藏,总之,这事出来之后,有更多的五斗米道信众站出来欲拥戴系师张鲁天师做“汉宁王”。
对于系师张鲁天师来说,汉宁称王确实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选择,再加上当时又有众多手下站出来拥戴他称汉宁王,所以系师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心动的。
不过,系师张鲁天师心中当时虽然深受汉宁称王的民意所鼓动,却仍不失冷静,再加上系师张鲁天师向来是一位很谨慎的宗教领袖,总感觉称王这件事非同一般,所以在称王这件事上,他还是想先听听其手下另一位重要谋臣阎圃的意见。阎圃是巴郡西部人,时任系师功曹。《三国志》是这样记载系师张鲁天师与阎圃之间的对话的:
民中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鲁为汉宁王。鲁功曹巴西阎圃谏鲁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及窦融,不失富贵。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不烦于王。愿且不称,勿为贷祸先。”鲁从之。韩遂、马超之乱,关西民从子午谷奔之者数万家。中华书局点校本《三国志》,1982年,第263页。
依据这段史料的记载,阎圃当时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系师张鲁天师汉宁称王的致命弱点。阎圃说,我们五斗米道所雄踞的汉川地区,人口达十万余户,货财富裕,土地肥沃,四周有重山围绕,十分险固,上可辅助天子,充当类似于齐桓公、晋文公这类重要的角色;差一点也可以仿效窦融的做法,这也可以做到大富大贵。现在我们已经从东汉政府那里得到了正式的合法身份——汉宁太守,这已经足够了,没必要称王,希望师君您暂缓一下,先不要称汉宁王。如果您称了汉宁王的话,会给您带来无穷无尽的祸害。因为一称汉宁王,就无异于向天下人宣告了您有称王称霸于一方并伺机取刘姓天子而代之的野心。要知道,师君您跟刘备不一样,他终归姓刘,可以称自己是皇亲国戚,所以刘备称王是名正言顺的——尽管刘备这皇亲国戚是远房的,只是搭上点边,但搭上点边也终归还是皇亲国戚。
同时,师君您跟曹操也不一样,曹操现在把东汉天子挟持在自己手中,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天子的名义发号施令,挟天子以令诸侯。同时,曹操这人做事能将礼义廉耻置之度外,能豁得出去,他不怕向天下人宣称“宁我负人,休人负我”,所以曹操可以借汉天子的名义封自己为魏王。可师君您并不是曹操那样的人啊!您宅心仁厚,十分注重礼义廉耻,你们祖孙三代在巴、汉地区传播五斗米道的时候,一再地强调要以廉耻教人。另外,师君您现在虽然拥有巴、汉这两块根据地,但与曹操掌控下的中原地区相比,还是不足以与之抗衡的。
师君您与吴地的孙权也不一样。孙权继承的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盘踞之地多位于长江两岸的荆、楚、湘、赣、吴、越等地,这些地区向来经济文化极为发达。最重要的一点,孙吴政权相比起曹操来说,有水军方面的先天优势,因而就有了与曹操叫板的最大资本。所以,孙权可以称王。
现在,如果师君您仿效曹、刘、孙三人称王,天地间最难听的话、最恶毒的流言都会指向师君您,还会有一些人以维护汉室江山的名义、打出清除乱臣贼子的旗号对巴、汉地区进军,到时候会置师君您于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系师张鲁天师听完阎圃的意见后,深刻地感受到汉宁称王之事事关重大,所以最后就打消了称“汉宁王”的想法。
二、曹操来袭:从英勇抗争到系师张鲁天师的“归化”
系师张鲁天师雄踞于巴、汉地区的时候,曹操经过一系列的兼并战争,统一了北方地区。之后,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最终形成了魏、蜀、吴三大政治军事集团,即以曹操为主的曹魏集团,以孙权为首的东吴集团,以及以刘备为首的西蜀集团。这三大政治军事集团之间有分有合。从大的形势来看,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所处的形势仍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北有曹魏集团,南有西蜀集团,东部地区还有孙吴势力的存在,可谓夹缝中求生存,险象环生。
笔者在前文中一再地提及,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之所以能雄踞巴、汉地区近三十年,有先天所处地理位置优势方面的原因(北部通往中原地区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也与系师张鲁天师采取的合理经济政策、组织制度、宗教文化措施密切相关。但其实更为根本的原因在于,五斗米道政权刚刚雄踞于巴、汉地区的时候,北方地区恰好正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出现了大大小小数十路诸侯,这些诸侯之间不停地征战,都对雄踞于巴、汉地区的五斗米政权无暇顾及。随之,曹操在统一了北方各路诸侯之后,做出的决策是先攻打东吴集团和刘备集团,其重心并没有放在巴、汉地区的五斗米道上。所以,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政权暂时仍然是安全的。
不过,随着曹操在攻打孙吴、刘备联军的军事行动中的失败——其中至为关键的是赤壁之战的失败,曹操不得不放弃了一举吞并天下的战略构想,转而调整了统一中国的策略。在曹操这一激进——渐进的战略转换、开合之间,五斗米道雄踞的巴、汉地区顿时间由曹操视野中的模糊地带转而变为其聚焦中心的清晰区域。这样一来,巴、汉地区似乎成了近在曹操嘴角边的一块肥肉。以曹操的个性,他怎么可能不会吃掉这块近在嘴角边的肥肉呢?
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政权虽然号称有精兵数万,另有四面环山之险固,但就其“硬实力”而言,是没有办法单凭自身的力量抗击魏、蜀、吴三方政治军事集团中的任何一方的。准确地说,凭五斗米道政权在政治军事上的实力,外加上巴、汉地区先天的地理位置优势顶多能做到自保而已,是绝对没有逐鹿中原、与其他三方政治军事集团中的任何一方相抗衡的资本的。
当曹操的战略重心开始由江东地区转向西部的汉中、巴蜀地区的时候,五斗米道所盘踞的巴郡、汉中地区就成了曹操扩大其政治军事影响力的首当其冲的桥头堡。另外,曹操在这时候攻取巴、汉地区的意愿和急迫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因为同在此一时期,刘备正积极地活动于刘璋占据的益州地区,并伺机谋取刘璋的地盘。刘璋向来怯弱、昏聩无能,身边还有小人环绕,这一点众所周知,他如果做出把益州拱手让于刘备的事情,也是绝不会让人吃惊的。
曹操知道,刘备在取得了刘璋的地盘之后,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五斗米道占据的巴、汉地区。而且,曹操还深刻地懂得一点,即五斗米道作为一种宗教组织,它自身所表现出来的诸如仁、爱之类较为温和的精神气质品格,是根本没有办法抵挡住刘备统率下的对地盘如狼似虎的军队的攻击的。而如果让刘备抢先完成了对益州、巴郡、汉中地区的占领,再加上巴蜀地区四周的山川之固,那么刘备的实力完全足以跟自己相抗衡,成了名副其实的“汉中王”,到时天下肯定会出现真正的三足鼎立之势。对曹操来说,魏、蜀、吴三足鼎立之势的出现,意味着统一中国之大业就更是遥遥无期了。
所以,曹操一定要抢在刘备之前攻占五斗米道占据的巴、汉地区。显然,从天下政治军事态势来说,作为偏安一隅已近三十年的五斗米政权这一次肯定要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
建安二十年(215),曹操真的派出大军南征雄踞于巴、汉地区三十年的五斗米道政权了。前文说过,从老祖天师张陵开始,祖孙三代均把毕生的精力投入到巴山蜀水之间的传道、创教之中,为当地的少数民族做了大量的实事、好事,传播了大量先进的医药、生产技术;更为重要的是,在张氏祖孙三代的传教过程之中,他们能破除汉族文化中那种根深蒂固的华夷有别之偏见,懂得尊重当地的民风异俗,做到以宗教家的真心、爱心和平等之心对待当地的土著居民。因此,以系师张鲁天师为首的五斗米道政权是深受巴郡、汉中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的支持的,并且对张氏祖孙三代始终是怀有深深的敬畏之情的。所以,当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政权受到曹操重兵攻伐的威胁时,他们就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保卫五斗米道政权。这些少数民族部落武装当然更清楚,保卫五斗米道政权也是保卫他们可以世世代代居留于其上而不被奴役、压迫的充满诗意的大地,更是保卫按照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宗教文化传统生活下去的自由!
建安二十年(215),曹操发兵十万南征五斗米道雄踞巴、汉地区;三月份的时候,曹操的大军抵达陈仓,马上就可以从武都进入氐族地区了。当时,氐族部落武装占据了要道,意欲阻挡曹军的通过。曹操于是派出由张郃、朱灵统领的先遣部队与氐族部落武装作战,并打败了这些阻挡曹操大兵的氐族武装。
到了四月份的时候,曹操大兵终于可以由陈仓出兵至散谷关了。在曹操到达河池地区的时候,又有氐族部落首领王窦茂统领下的数万余人占据了险要之地,拒不退让。曹操于是派出重兵攻伐王窦茂的数万氐族武装,并取得了胜利,还屠杀了大量的氐族士兵。这些历史事实充分说明,系师张鲁天师治下的少数民族曾为捍卫五斗米道政教合一的政权,进行过英勇的斗争。卿希泰:《中国道教史》(第一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190页。
面对曹操大军挥师南征的态势,系师张鲁天师的头脑还算清醒。系师张鲁清楚地知道,五斗米道政权固然也拥有数万精兵,且有险可守,但要抵挡住曹操数十万军队之进攻——更为要命的是,曹操有广大的北方地区做后盾,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兵源和战略物资的供给,这些都是偏安一隅的五斗米道政权所没法比拟的——仍然是没有胜算的!所以,当系师张鲁听说曹操大军抵达保护汉中地区的最后一道重要屏障——阳平关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欲举汉中之兵而归降于曹操。陈寿在《三国志》中是这样记载的:
建安二十年,太祖乃自散关出武都征之,至阳平关。鲁欲举汉中降,其弟卫不肯,率众数万人拒关坚守。太祖攻破之,遂入蜀。中华书局点校本《三国志》,1982年,第264页。
如上这段史料是说,建安二十年的时候,魏太祖曹操(曹操其时实未称帝)出重兵散谷关,欲通过散谷关攻伐五斗米道政权,当时大兵已经到达了阳平关。系师张鲁天师知道了曹操出兵征伐自己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率领手下的人投降于曹操。不过,五斗米道内部在是否投降曹操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以系师张鲁天师的弟弟张卫为首的一帮人主张坚决抗击曹操的征伐,绝不投降。主战派的首领因是系师张鲁天师的弟弟,他平时在五斗米道中也很有号召力,并且五斗米道中支持主战派的人也不少,所以系师张鲁天师最终没办法说服他们。
后来,系师张鲁天师的弟弟张卫亲率五斗米道信众数万人于阳平关据险坚守,还在阳平山上筑起了众多的兵屯,当时号称阳平城。但是,张卫最终仍然没法抵挡住曹操的大军,阳平关被攻破了,曹操于是得以顺利地进入到汉中、巴郡地区了。
以上是《三国志》中关于系师张鲁天师之弟张卫英勇抗击曹军的经过,显得相当简略,并且还让人觉得曹操攻取阳平关的行动似乎是十分顺利的,总体来讲,《三国志》的记载仍然稍嫌简略。
但事实上,曹操的这次军事行动是很不顺利的,甚至在久攻阳平关不下、加之士兵死伤过重的情况下,曹操还一度想到过要退兵。裴松之在为这段引文作注的时候引用了曹魏名臣董昭和杨暨的话,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武皇帝承凉州从事及武都降人之辞,说张鲁易攻,阳平城下南北山相远,不可守也,信以为然。及往临履,不如所闻,乃叹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阳平山上诸屯,既不时拔,士卒伤夷者多。武皇帝意沮,便欲拔军截山而还,遣故大将军夏侯惇、将军许褚呼山上兵还。会前军未还,夜迷惑,误入贼营,贼便退散。侍中辛毗、刘晔等在兵后,语惇、褚言:“官兵已据得贼要屯,贼已散走。”犹不信之。惇前自见,乃还白武皇帝,进兵定之,幸而克获。此近事,吏士所知。中华书局点校本《三国志》,1982年,第264页。
这是说,当时曹操在出征五斗米道之前,曾听凉州从事和投降于自己的武都人说,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极易攻取,还说什么阳平城所处的南北山之间相距很远,无险可守。曹操还真信了他们的说法,等到他实地看到阳平城的地理形势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曹操还叹息道:“听信别人的臆度之辞,终归是会让自己吃到苦头的!”当时,曹操在攻取阳平山上各处兵屯的时候,非常艰难,费了很多时日也没有攻下来,自己这方的死伤士兵还很多。曹操因为久攻不下,心情非常沮丧,所以就想到了要退兵。于是,曹操派大将军夏侯惇、许褚向山上仍然在攻战的士兵呼喊,让他们回来。但是,事情很凑巧,曹操那些奋战在前线的士兵刚好没有听到回兵的命令,所以就没有回兵。
当天晚上,那些没回兵的士兵在山上迷了路,误碰误撞地进入到了张卫统领的守军的兵营中去了。据守在山上各兵屯的守军误以为被曹军攻破了,就四处逃散开了。这个时候,曹军中跟随在这些士兵后面的辛毗、刘晔等人,告诉向他们传达回兵命令的夏侯惇、许褚说,我们官兵已占据了敌人险要之处的兵屯,敌人已经四散而走。当曹操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相信。等到夏侯惇亲自前来拜见,才相信这事竟然是真的。这次军事行动取得的胜利,实在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曹操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件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参与这次军事行动的官吏、士兵都知道这事。
杨暨也比较详细地记载了攻取阳平关的前因后果:
武皇帝始征张鲁,以十万之众,身亲临履,指授方略,因就民麦以为军粮。张卫之守,盖不足言。地险守易,虽有精兵虎将,势不能施。对兵三日,欲抽军还,言“作军三十年,一朝持与人,如何”。此计已定,天祚大魏,鲁守自坏,因以定之。世语曰:鲁遣五官掾降,弟卫横山筑阳平城以拒,王师不得进。鲁走巴中。军粮尽,太祖将还。西曹掾东郡郭谌曰:“不可。鲁已降,韂留使既未反,卫虽不同,偏携可攻。县军深入,以进必克,退必不免。”太祖疑之。夜有野麋数千突坏卫营,军大惊。夜,高祚等误与卫众遇,祚等多鸣鼓角会众。卫惧,以为大军见掩,遂降。中华书局点校本《三国志》,1982年,第264页。
这是说,曹操开始征伐系师张鲁天师的时候,兵力多达十万余人,还亲临前线指挥。当时双方开战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曹操的军粮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就征用当地老百姓的麦子以充作军粮。当时,张卫作为五斗米道政权的统率,守卫阳平关,就其军事方面的才能来说,本不足道。可是,当时最让曹军头痛的是,阳平关周围的地形地势,十分地险峻,易守难攻,纵使有十万精兵虎将,也没法在此地得到充分的展开,发挥其威力!交战双方在此对兵三日,陷入了僵局。曹操在这种情况之下,想到了退兵。曹操当时的心情变得极为沮丧,还说,“我带兵打仗前后三十年,现在看来在一天之内仿佛就要输得精光了!”于是,曹操坚定地下了退兵命令。曹操当时是想,如果上天佑护大魏的话,一定会让系师张鲁天师的五斗米道政权自己垮台的,也只有仰仗于老天爷的帮助才能平定五斗米道政权的!
世人还说,系师张鲁天师当时已经派出五官投降曹操了,只是他的弟弟仍然横据阳平山,并筑阳平城以抗击曹军,导致曹军不能进军。系师张鲁天师当时已经逃往巴中地区了。这个时候,曹操的军粮也要消耗光了,已经下定了退兵的决心。可是曹操的手下郭谌却劝曹操说:“千万不要退兵!系师张鲁天师已经下决心归降了,所以他派出的投降使节仍然没有回去。系师张鲁天师的弟弟张卫虽然与哥哥不一样,仍然在此坚守,致使我军久攻不下。但没有关系,如果我们坚持不退兵的话,总是可以想出一些办法的。而如果退兵的话,我们则彻底地失去了占据汉中、巴郡地区的希望了。”曹操听了郭谌的话,也是将信将疑。十分巧合的是,那天夜晚,山中有数千头野麋鹿冲了出来,还冲坏了张卫的兵营,致使营中士兵大惊。当天夜晚,曹操手下的将领高祚带领的士兵又误打误撞地与张卫的士兵遇上了,于是高祚吹响了鸣鼓号角,张卫顿时感到了恐惧,以为曹操的大军马上就要掩杀过来了,于是就带兵归降曹操了。
所以,根据董昭和杨暨对整个事件经过的叙述,曹操取得对五斗米道政权军事行动的胜利,实在是一件十分偶然的事,似乎是天意如此吧!
当然,随着张卫驻守的阳平关被曹军攻破,五斗米道所赖以安身立足的最后一道防守屏障失去了。再加上在曹操攻打阳平关的时候,系师张鲁天师已经向曹操送出了愿意归降的信号,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雄踞巴郡、汉中地区近三十年的五斗米道不得不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进入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另外一种方式传承下去——那些曾经在巴山蜀水之间这片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蛮荒土地上虔诚地信仰过,诗意地栖居过,无拘无束地以手舞足蹈的方式表达过的“自由”——这让后人充满想象,曾经向往、沉醉乃至迷恋过的“自由”——似乎要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让后人到哪里去找寻它们呢?那些让人激动无比的宗教信仰的自由、那些只能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充满了诗意的土地上才能生长出的以手舞足蹈、纵情歌唱出来的自由,到底逃往了什么地方呢?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你是否会为那些仅只属于巴山蜀水之间的信仰的自由,表达的自由,乃至纵情歌唱、放纵激情的自由之消逝而叹息呢?
前文中说过,曹操之急于征取汉中、巴郡地区,是不想看到刘备在夺取刘璋的益州之后,进而攻取汉中、巴郡,然后吞并五斗米道的政治、军事力量,因为这样的政治版图的出现,意味着天下三足鼎立之势的最后完成,从而使得曹操统一天下的大业变得遥遥无期!
客观地说,从对大的形势的判断来讲,曹操是对的,他确实达到了攻占汉中、巴郡地区的目的。曹操后来却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导致汉中地区仍然被刘备统领下的西蜀政治军事集团得到了。随着刘备取得汉中,自称“汉中王”,三足鼎立的局面真的出现了,也就意味着曹操攻取汉中、巴郡地区以阻止天下三分的战略构想彻底地幻灭了!
笔者在回顾历史并认真地加以思索之后,发现曹操在攻取汉中、巴郡之后所犯的最严重错误在于,曹操十分急切地把作为五斗米道宗教领袖的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属下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迁往北方。曹操的本意是想通过北迁系师张鲁天师和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至自己的老巢——邺城,易于监督、控制、防范五斗米道,不至于让五斗米道这股从民间生长起来的宗教势力在巴、汉地区出现“洪波泛滥”的局面。
不得不说,曹操对五斗米道这种草根色彩极为深厚的民间宗教的本质的认识相当深刻,他对宗教与政治之间关系的理解及其审视的视角也相当独特,在这一点上,一般的政治家是无法与曹操相提并论的。
但俗话讲,人算不如天算,曹操的计划看来似乎已经是极尽周详、毫无可以挑剔之处了。但曹操这看似万无一失的计划中却存有一疏漏,正是这一疏漏导致了曹操未能阻止西蜀刘备集团夺取汉中,进而阻止天下三分而呈鼎足之势的局面的出现。
史书记载,曹操在北迁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之后,留下大将夏侯惇据守汉中、巴郡。尽管夏侯惇为一代名将,但他终究没能守住新攻占的这片土地。本来,随着以系师张鲁天师为首的五斗米道政权归降于曹魏政治军事集团,曹操可以采取跟五斗米道势力集团联合起来驻守巴、汉地区的方式来拒阻西蜀的刘备集团将来可能对该地区的争夺的。不过,因为曹操太急切于想把五斗米道这种以“草根”为主的宗教信仰组织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所以在系师张鲁天师归降之后,曹操马上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裹胁”了近八万五斗米道信众的北迁。曹操北迁五斗米道八万信众的结果就是,使得留下来驻守汉中、巴郡的大将夏侯惇一下子陷入了没有“群众基础”的境况——本来,曹魏集团在汉、巴地区是可以有极为良好的群众基础的,因为,一方面以系师张鲁天师为首的五斗米道政权确实是心悦诚服地归顺于曹操的;另一方面,系师张鲁天师在巴、汉地区近三十年的苦心经营,跟当地的少数民族部落之间早就形成了水乳交融的关系。这些由系师张鲁天师归降于曹操所带来的先天优势,本来是完全可供曹操利用来拒阻刘备日后之可能对巴、汉地区的攻取的,然而,这些优势随着曹操北迁近八万盘踞于巴、汉地区三十年的五斗米道信众而最后彻底地消失了。不仅如此,曹操不仅仅是消失掉了这些优势,更为不利的是,曹操失掉的这些优势后来又被刘备得到了。
我们在前文中曾提到过,西凉韩遂、马超在起兵反曹失败之后,曾带领属下一干人等前来投奔系师张鲁天师,系师张鲁天师不仅接纳了马超等人,还让马超担任“都讲祭酒”——类似于“治头大祭酒”一类的教内职务。当系师张鲁天师仍然统领着五斗米道信众盘踞于汉中、巴郡地区的时候,“都讲祭酒”确实是一个不算太高的教职。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当系师张鲁天师及五斗米道中众多“治头大祭酒”因为曹操的种种高官厚爵之许诺而北迁时,马超却因为与曹操在西凉地区结下的“深仇大恨”使他根本不可能与系师张鲁天师归降曹操并北迁,所以,马超所能做出的决策就只能是投奔刘备。这不是笔者在这里假设推演,而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马超后来果真带着他手下的三万精兵,连同他在汉中、巴郡地区时与当地少数民族部落之间建立起来的良好的民族队伍,投奔了刘备。刘备当然对马超投奔于自己的行动而狂喜不已,他毫不客气地接纳了马超,并给予马超非同一般的封赏!
马超投奔刘备,并非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引人眼球、带来三万精兵那么简单,更为重要的是,他原来那作为系师张鲁天师手下“都讲祭酒”的五斗米道的教职身份!试想想,五斗米道的首领系师张鲁天师及其他众多“治头大祭酒”北迁之后所留下来的宗教信仰的真空地带会由谁来予以填充呢?毫无疑问,会由马超来填充!因为马超本来在汉、巴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之间有着很高的声望,且有着“都讲祭酒”之教职身份!在这方面,留下来驻守汉中、巴郡地区,且没有得到系师张鲁天师和八万五斗米道信众襄助的夏侯惇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马超相提并论的。
对于驻守汉中、巴郡地区的夏侯惇来说,另一不利因素还在于,曹操是以军事征服者的身份而攻取这两个地区的。前文言及,曹操因为要夺取盘踞这两个地区的五斗米道政权,从进军的一开始便受到了巴、氐少数民族部落武装力量的抵抗,只是因为双方实力的差距而失败了。抵抗虽然失败了,但危害这些少数民族部落首领的仇恨的种子却深深地种在了当地民众的心里了!又因为这种仇恨与当地宗教文化传统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变得十分的强烈和持久。所以,一旦有像马超这种具有五斗米道“都讲祭酒”教职身份的人率领着刘备西蜀集团的人马,打着为当地少数民族部落首领报仇雪恨的旗号,甚至打着要恢复当地少数民族的信仰自由的旗号,可以想见,一定会重新唤起巴、蜀地区少数民族部落民众心间那些被深深压抑起来的渴望报仇雪恨的情绪,并且,很可能这种情绪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到这里,我相信读者朋友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刘备日后之所以会在夺取巴、汉地区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原因了。曹操北迁五斗米道八万信众的决策不可谓不高明,但却因为稍稍操之过急了点,却让这一高明的决策在实施之后带来了一系列无法预料到的后果,不仅使自己丧失了本来属于自己的战略优势,还在不自觉之间,把本属于自己的战略优势拱手让给了对手。
中国俗话讲,人算不若天算。即使一代枭雄若曹操者,也无法摆脱此一宿命。曹操先前在攻取阳平关的时候,久攻不下,本决意要退兵,却未曾想到天意垂青于他,而侥幸攻破阳平关,占据汉中、巴郡,这完全属于意料之外,此为例证之一;例证之二:当曹操攻取汉中、巴郡地区之后,留下大将夏侯惇驻守。为防止五斗米道信众于当地起事而对己不利,故曹操决定北迁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其本意在于永久地把汉、巴之地据为己有,以防止刘备的势力扩张至整个巴蜀、汉中地区而连成一片,使天下呈三足鼎立之势。曹操还曾一度以为汉、巴地区固若金汤,却未曾想到他的这番苦心谋划却埋藏了日后失去这两个地区的契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确实是这样啊!
三、镇南将军:阆中封侯与五斗米道的北传
系师张鲁天师统领下的五斗米道归降于曹魏集团终究就要到来,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问题只是,系师张鲁天师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归降于曹魏。《三国志》中对系师张鲁天师归降于曹操的整个过程是这样记述的:
鲁闻阳平已陷,将稽颡(归降),圃又曰:“今以迫往,功必轻;不如依杜濮(杜濩)赴朴胡相拒,然后委质,功必多。”于是乃奔南山入巴中。
左右欲悉烧宝货仓库,鲁曰:“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达。今之走,避锐锋,非有恶意。宝货仓库,国家之有。”遂封藏而去。太祖入南郑,甚嘉之。又以鲁本有善意,遣人慰喻。鲁尽将出,太祖逆拜鲁镇南将军,待以客礼,封阆中侯,邑万户。封鲁五子及阎圃等皆为列侯。为子彭祖取鲁女。鲁薨,谥之曰原侯。子富嗣。中华书局点校本《三国志》,1982年,第264—265页。
这段史料是说,当系师张鲁天师听说阳平关被曹军攻陷的时候,想马上归降于曹操,但被系师张鲁手下最重要的谋臣阎圃劝止住了。阎圃说,现在曹军大兵压境,师君您如果在这种情境下归降的话,一定会被曹操看轻,纵使投降,曹操日后也不会很好地优待师君您,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先投奔素来跟我们关系很好的少数民族部落首领杜濩等人,然后凭借着那里的险要地势,在与曹军周旋一段时间后,再投降于曹操,这样曹操就会更看重于师君您。系师张鲁天师觉得阎圃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就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就往南投奔巴中山区的少数民族部落首领去了。
系师张鲁天师和阎圃等人在走的时候,手下的人欲烧掉五斗米道仓库中长期积累起来的宝货财物,但被系师张鲁天师阻止了。系师张鲁天师说:“我本来就想着要归化于朝廷的,却因为张卫等人的坚决主战而没能成功。现在我们逃走,不过是为了躲避曹军的锋芒,对曹军并没有什么险恶的用意。不如把这些宝货财物留下,让它们收归国库。”于是,系师张鲁天师命人封藏好那些宝货财物,将它们完好地留给了曹操。
曹操进入南郑的时候,看到了系师张鲁完好无缺地留下来的宝货财物,明白了系师张鲁天师对自己的心意,所以,曹操对系师张鲁天师的品格行为很是赞赏。曹操后来还因为系师张鲁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善意,派出使者安抚系师张鲁天师,让他放心来归。于是,系师张鲁天师带领着手下人员从山区的藏匿之所出来归降了曹操。之后,曹操又让系师张鲁天师当上镇南将军,对系师张鲁天师十分敬重,待之以贵宾之礼;还封赏系师张鲁天师为阆中侯,领邑万户。此外,曹操还重重地封赏了系师张鲁天师的家人以及部属人员。系师张鲁天师的五个儿子均被封为列侯,系师张鲁天师手下最重要的谋臣阎圃也封了侯。曹操对系师张鲁天师的器重还表现在与之结为亲家的事情上:后来曹操让他的儿子彭祖娶了系师张鲁的女儿。系师张鲁天师卒殁后,葬于邺城(今河北临漳)东,还谥以“原侯”之号。继承系师张鲁天师爵位的是他的大儿子张富。
当然,在曹操封赏系师张鲁天师及其五子为列侯这件事情上,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认为魏太祖曹操做得不妥当。裴松之是这么说的:
臣松之以为张鲁虽有善心,要为败而后降,今乃宠以万户,五子皆封侯,过矣。中华书局点校本《三国志》,1982年,第265页。
不过,东晋时另一位著名历史学家、文学家习凿齿却不同意裴松之的看法,他从是否有利于国家统一的角度发表了看法,认为曹操封赏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家人部属的做法不仅合理,而且认为完全得当:
习凿齿曰:鲁欲称王,而阎圃谏止之,今封圃为列侯。夫赏罚者,所以惩恶劝善也,苟其可以明轨训于物,无远近幽深矣。今阎圃谏鲁勿王,而太祖追封之,将来之人孰不思顺!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谓与!若乃不明于此而重燋烂之功,丰爵厚赏止于死战之士,则民利于有乱,俗竞于杀伐,阻兵仗力,干戈不戢矣。太祖之此封,可谓知赏罚之本,虽汤武居之,无以加也。中华书局点校本《三国志》,1982年,第265页。
习凿齿说,先前系师张鲁天师意欲称“汉宁王”的时候,是阎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谏才让系师张鲁天师打消了称王的念头,现在封阎圃列侯,这不为过。所谓的赏罚,是用来惩恶劝善的。用恰当而合理的赏罚的方式,做到使人们明白仪轨礼仪、人物制度,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十分高深而难以理喻的道理!现在,阎圃因为劝止了系师张鲁天师称汉宁王,太祖(曹操)因此而追加封赏于他,将来的人鉴于这样的事实,在面对这样的情境的时候,谁还不想着归顺于朝廷呢!太祖(曹操)的这种做法可谓高明至极啊,就好像把水的源头给堵上了,水的末流就自然停止了!如果大家都像裴松之在太祖(曹操)封赏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家人部属这件事上那样,不能明白上面所说的这个道理,而认为封赏只应给那些作战勇敢,为立战功不惜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甚至于献出生命的死战之士的话,这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如果厚封重赏只给那些死战之士的话,一般百姓就巴不得出现社会动乱,因为这样才能有获取战功的机会。而为了获取这样的机会,那些不安分之人就会有意地挑起屠杀和征伐,以便于仰仗武力而取得所谓的战功。要是这样的话,那国家就永无安宁之日了。所以,太祖(曹操)是明白塞源而末流自止的道理的,他对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家人、部属的封赏所体现的意图也正在于此。即使商汤武王在那种情境之下,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也莫过如此吧!
系师张鲁天师归降曹操之后,大量的五斗米道信众开始北迁,使五斗米道传播至北方和中原地区。北传之后的五斗米道在系师张鲁天师羽化之后,“五斗米道”之名就渐渐地被遗忘了,而改称为“天师道”了。同时,北传之后的五斗米道在信众人员的构成上也出现了较大的变化,原来在巴山蜀水之间传承的五斗米道的信众以下层的平民百姓为主,北传之后则日益向上层化方向发展,并深受北方上层官员和知识精英阶层的欢迎,甚至还曾经形成以信奉天师道为社会时尚的现象——诸如早期五斗米道中传承的符箓、咒语、丹药受到了当时社会名流的青睐,还成就了一些社会影响力巨大的天师道世家!
当然,五斗米道信众在归降于曹操后,之所以会北迁,这其中包含着曹操本人意图控制、利用五斗米道为自己的统治服务的策略。熟悉曹操发家史的读者一定会知道这样一个历史事实,那就是曹操早年是在出兵镇压黄巾大起义的过程中而逐渐发展壮大起来的,曹操打败了山东的一支黄巾起义军之后,曹操把那些归降于他的黄巾军收编了。这支被收编的黄巾军在经过曹操的整顿和训练之后,其战斗力十分强悍,后来成了曹操纵横天下的最重要的武装力量。又因为这支被曹操收编的黄巾军士卒的籍贯多为山东青州,所以称之为“青州兵”。追根溯源,“青州兵”的最早来源正是以信奉太平道为主要特征的黄巾军。
曹操一定从镇压太平道中的黄巾军过程中获得了这样一种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当一群人能以共同的宗教信仰组织起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不仅在镇压黄巾军的过程中是这样,甚至后来在曹操攻取雄踞汉中、巴郡的五斗米道政权的时候,同样也是这样。要知道,曹操在攻打阳平关的时候,如果不是某种天意,他完全可能铩羽而归的!
曹操还认识到,这种完全活动在民间社会而不受官方引导、控制的宗教信仰团体固然极易对这个社会的现有秩序造成强大的冲击力、破坏力,但如果能以某种方式对它加以引导和控制的话,则完全可以为己所用,成为维持社会安定、构造和谐社会的积极因素。
所以,建安二十年(215)十二月,曹操在攻取了五斗米道盘踞的汉中、巴郡地区之后,除留下夏侯渊据守汉中外,又以“威逼利诱”的方式一次裹胁汉中8万多五斗米道信众回到他的老巢——邺城,并在邺城周围把这北迁的八万余口人就地安顿下来,分给他们土地,以及一定数量的安家费。作为控制和收买五斗米道人心的重要手段和方法,曹操还赐封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家人、部众以侯爵,拜系师张鲁天师为镇南将军,封阆中侯。其五个儿子及李休、阎圃并为列侯。就这样,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北迁的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便把五斗米道传布到了关中、河南、河北等地。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说曹操对五斗米道的宗教信仰完全是一种基于政治利益的需要而加以收买、利用的态度这也不完全正确。曹操早期的确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不相信五斗米道的宗教信仰的,但是当他年纪大了的时候,对早期五斗米道所宣传的长生理念则有了真实的信仰!正是北方曹魏政权及继之而起的司马家族所建立起来的西晋政权中上层官员对天师道中某些法术、理念的大力提倡,才会形成对当时的社会影响力巨大的天师道世家!
但无论如何,北传之后的五斗米道已经失去了它童年青年时期那种追求——无拘无束,在与之水乳交融的巴山蜀水这片蛮荒的土地上自由地生长的原始冲动和生机盎然的生命力了,变得日益上层化、精英化、精细化。
四、羽化之谜:对系师张鲁天师卒年的考证及解读
系师张鲁天师既具有作为五斗米道的宗教领袖的身份,又有作为曹操所赐封的“阆中侯”的双重身份,照常理推测,其羽化的时间、地点应该是十分明确和具体的。但历史的深刻魅力之处却恰恰在于,当人们均倾向于认为历史人物、事件应该像打扮得浓妆艳抹、流光溢彩的美女,并即将登台向人们毫无保留、尽情地展现出她的万种风情的时候,她却在突然之间悄然离去了,隐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系师张鲁天师羽化这件事上,历史正是这样给我们这些现代人开了一个与之类似的不大不小的玩笑!像系师张鲁天师这样一位著名的宗教领袖人物,这样一位深受曹操器重、宠信,并与之结为姻亲的重臣,这样一位深受时人推崇、深具名士风范的名流,却似乎在刚要登上最华丽舞台、尽情绽放出它光芒四射的魅力的时刻,却突然之间从我们的视野之中悄然隐遁了,以至于后人竟然难以找寻到他羽化之踪迹!
按照常理推测,有着显赫的身份如系师张鲁天师者,其卒年当有官修正史的明确无误的记载才对。但事实上,无论在记载系师张鲁天师活动历史时期的《三国志》,抑或是《后汉书》中,不仅没有记载系师张鲁天师的生年,而且对其卒年也没有任何明确的记载。
虽然官修史书中没有记载系师张鲁天师的卒年,但在陶弘景所撰修的《真诰》中则向我们提供了系师张鲁天师的卒年信息。
陶弘景在《真诰》卷四之“运象篇”自注中说:
按,张系师为镇南将军,建安二十一年亡,葬邺东。后44年,至魏甘露四年,遇水棺开,见尸如生,出着床上,因举尘尾覆面,大笑咤,又亡,仍更殡葬。其外书事,边略如此。《道藏》第20册,第514页。
这段史料的第一句说得很明确,说系师张鲁天师卒于建安二十一年(216),即归降曹操的第二年,被葬于邺东。后来,很多人均依据此而断定系师张鲁天师卒于公元216年,而置这则史料的后面部分文字于不顾。其实,在本书作者看来,后面的那些文字才真正地向我们透露出系师张鲁天师羽化的真正信息。
平心而论,如上所引《真诰》卷四之“运象篇”自注的那条史料的后面部分给我们提供的信息也是十分明确的,具体的。其意思是说,系师张鲁天师在被葬于邺东之后,又经过四十四年,即在甘露四年(259)的时候“复活”了。当时碰上发大水,使得埋葬系师张鲁天师“尸身”的棺椁盖被水冲开了,人们发现系师张鲁的“尸身”却仍然栩栩如生。更令人称奇的是,系师张鲁天师的“尸身”不仅栩栩如生,还从棺椁中站了起来,坐立在“床”(当时的“床”应指凳子)之上。系师张鲁天师的“尸身”不仅能坐立起来,还把手中所拿之拂尘掩覆面上,并发出叱笑声,仿佛在嘲笑世人不谙仙家羽化之事!之后,系师张鲁天师的“尸身”才“又亡”,即第二次“死亡”——羽化了。后人于是把经历过两次“死亡”的系师张鲁天师的尸身重新殡葬。陶弘景还特意地指出,“其外书事,边略如此”,这是说,世间关于系师张鲁天师羽化之后的种种神奇表现,大多类似于这里所记载的。
当然,衡以今日之眼光,系师张鲁天师的“尸身”所经历两次死亡之种种神奇,实在是难以让人信以为真。但陶弘景于《真诰》中之记载却言之确凿,让人费解不已。这就需要对系师张鲁天师“卒”后之种种神奇经历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不独如此,事实上,记载系师张鲁天师羽化年代信息的史料还多见于其他多种道书。如《犹龙传》卷五说:
系师鲁,字公期,嗣师子也,大魏特(持)节镇南将军,梁、益二州刺史。后隐修遗训,以正始六年八月亦于阳平化升天。《道藏》第18册,第25页。
依据《犹龙传》中的以上说法,系师张鲁天师卒年当为三国魏齐王曹芳正始六年(245)。当然,《犹龙传》较为晚出,其中的记载仅可以备为一说。
《三洞珠囊》卷七中则称系师张鲁天师于“吴大帝孙权太元二年(252)立八品游治”《道藏》第25册,第334页。。这是说,系师到了公元252年的时候仍然健在,还新设立了“八品游治”。如果这一说法成立的话,那么系师张鲁天师之卒年当会更晚。
以上几条史料虽然相对于系师张鲁天师的住世年代,均属晚出,其中的记载未必完全可信,且不乏荒诞之处,但却向我们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系师张鲁天师的羽化之年似乎从古以来就是一个令人难解的千古之秘!至少,通过这样一些令人似乎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乃至于让人手足无措的承载着系师张鲁天师羽化之秘的史料,能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系师张鲁天师的卒年之秘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实”,而是一件富于宗教意义的“实事”!
近些年来,一些学者——如孔令宏——已经找到了更多的史料来证明系师张鲁天师之卒年要比通常所认为的要晚得多。孔令宏在《江西道教史》一书中对系师张鲁天师的卒年作了比较详细的考察,以下在参阅《江西道教史》中相关章节的基础之上,结合本人近些年来的研究,力图解开系师张鲁天师的卒年之秘。
《大道家令戒》中有这样一段关于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儿女情况方面的史料:
既得我国之光,赤子亦不伤身。重金累紫,得寿遐亡。七子五侯,为国之光。将相掾属,侯封不少。银铜数千,父死子系,弟亡兄荣。《道藏》第18册,第237页。
这段史料说的是,系师张鲁天师归顺于曹魏政权之后所受到的种种荣光,用近于文学的笔法描述系师张鲁天师一家的显荣情况,如“重金累紫”、“将相掾属”、“银铜数千”。其中尤为让今人注意的就是“七子五侯”一句。“七子五侯”意味着,系师张鲁天师至少有七个儿子,其中至少有五人被封了侯爵!
但这一说法并没有得到今天大多数学者的认可,几乎都认为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孔令宏、韩松涛:《江西道教史》,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8页。,因为这明显与《三国志·张鲁传》所载系师张鲁天师归降于曹魏时所受到的封赏——“封鲁五子及阎圃等皆为列侯”——不相符。按《三国志·张鲁传》中的说法,系师张鲁天师归降曹魏时仅有五子,而《大道家令戒》中却说有七子,与正史相冲突。
但关于系师张鲁天师到底有多少子嗣的问题,别处另有记载。晋裴启《语林》为记录晋人语录的笔记。裴启与谢安同时,谢安为宰相时,裴为“青年才俊”,其生活的年代上距系师张鲁天师降魏约160余年,距张鲁子孙生活的年代百余年。《语林》主要记述了当时知名人士的言语,在隋代已经亡佚,现刊本是从唐宋类书中所辑录出来的,其中有这样一条关于系师张鲁天师子嗣方面的史料:
魏张鲁有十子,时人语曰:“张氏十龙,儒雅温恭。”裴启著,周楞伽辑注:《裴启语林·小学绀珠》之七,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版,第15页。
从以上两则史料中所载系师张鲁天师有“七子”、“十子”来看,系师张鲁天师当不会卒于降魏的第二年。因为正史中明载:系师张鲁天师降魏时,仅有五子。《三国志·张鲁传》还提到了曹操为其子彭祖取系师张鲁天师之女的事,这至少可以表明,系师张鲁天师在归降曹操时除五子外,尚还有一女。
本书的前文中曾提到过,《大道家令戒》称系师张鲁天师有“七子五侯”,是说系师张鲁天师共有七个儿子,其中五子封了侯。虽说,《大道家令戒》很难以信史对待,但综合晋裴启《语林》中有关系师张鲁天师子嗣情况的说法,其“七子五侯”的说法也并非完全向壁造书,而是有相当的根据的。
孔令宏在《江西道教史》中还列举了另外一条可资证明系师张鲁天师卒年当晚于降魏第二年的史料,这一史料见载于《太平御览》。据《太平御览》引《魏志》中的一条佚文称:
张广,字嗣宗,鲁第二子也。鲁雅为魏武所宠,诸子未胜缨,并遣中使拜授官爵。《南郑城碑》曰:位尊上将,体极人臣。五子十室,荣并爵均,童年婴稚,抱拜王人,命婚帝族,或尚或嫔。《太平御览》卷五一八之“宗亲部·子”,上海涵芬楼四部丛刊本,第77册,卷五一八第三叶。
此条史料的内容也可证明,《魏书》所载系师张鲁天师的内容仅是述及了系师张鲁天师初降魏时的情况。此文中有“命婚帝族,或尚或嫔”一语。男娶公主称“尚”,女嫁与帝王为“嫔”。据此可知系师张鲁天师的儿子中尚有娶帝王之女之事。而《魏书》则只记载了曹操为其子彭祖娶系师张鲁天师之女之事,并未记系师张鲁天师之子娶曹操之女之事,由此可推知《魏书》所记系师张鲁天师之事,仅为初降魏时的情况。孔令宏、韩松涛:《江西道教史》,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9页。另外,如上这条史料还提及,系师张鲁天师初降魏时,所有儿子均未“胜缨”。古人年二十行冠礼——即“胜缨”。此处言“未胜缨”,也就是说未成年,所以文中说系师张鲁天师当时是抱着这些婴幼子女们拜见曹魏政权中的王公大人的(“童年婴稚,抱拜王人”)。
由此,孔令宏在《江西道教史》中作出了这样一个推断:系师张鲁在降魏后“应该在都城生活了较长的时间,并又生了五个儿子。……因而《真诰》所言系师张鲁天师卒于建安二十一年(216)的说法应该是错误的,我们则要以《犹龙传》的说法为主要参考。”孔令宏、韩松涛:《江西道教史》,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8—29页。
笔者基本上认同孔令宏在《江西道教史》中的推断。不过,笔者也认为不能简单地否定《魏书》中关于系师张鲁天师“亡”于降魏第二年的说法。这需要对以上两种相互矛盾的有关系师张鲁天师羽化之史料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断和解释。
笔者认为,《魏书》中关于系师张鲁天师“卒”于降魏第二年的记载是因为不了解道教高道之隐修和“羽化”而造成的误会。
正如本书前文所引《犹龙传》卷五中所说的:
系师鲁,字公期,嗣师子也,大魏特(持)节镇南将军,梁、益二州刺史。后隐修遗训,以正始六年八月亦于阳平化升天。《道藏》第18册,第25页。
上文中特别提到系师张鲁天师归降曹魏之后尚有“隐修遗训”的事迹。系师张鲁天师为什么要在归降于曹魏之后“隐修遗训”呢?
因为我们知道,自老祖天师张陵于巴蜀地区开创五斗米道之后,历经嗣师张衡天师,再传而至系师张鲁天师,其传承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历经了种种磨难。在老祖天师张陵首任五斗米道之宗教首领的时代,一方面由于老祖天师之崇高威望,加之当时各路诸侯多逐鹿于中原地区而无暇顾及于偏安一隅之巴蜀鹤鸣山地区,所以五斗米道各信众尚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应对来自中原各诸侯势力之纷扰。所以老祖天师张陵老祖天师掌教时的五斗米道内外环境都是相对平和安宁的。正因为如此,我们从一些史料中可以找到在老祖天师张陵的率领之下,五斗米道内部信众大规模地从事隐修真道之宗教实践的记载,而老祖天师张陵则更是以善行各种道门法术而闻名于后世道门——至今在《道藏》中还保留着大量以老祖天师张陵的名字命名的经书。
由于,老祖天师张陵驻世时间很久,达一百三十多年(也有人认为达一百六十多年),所以在老祖天师张陵羽化之后,第二代天师——嗣师张衡天师掌教时也已经年近暮年了。按卿希泰先生在《中国道教史》第一卷中的说法,嗣师张衡在短时间的掌教之后便驾鹤归西了。之后,因循惯例,五斗米道掌教一职便传承到了第三代天师,即系师张鲁天师手中。
正如本书前文中所谈到的,到系师张鲁天师担任五斗米道掌教一职的时候,内外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一方面,从五斗米道内部情况来看,系师张鲁天师作为五斗米道创教教祖——老祖天师张陵——的直系后代,按照五斗米道的传教习惯,他本来应该拥有对五斗米道无可争议的领导权和实际控制权。可事实上,这一时期的五斗米道内部,随着以教内实权人物张修为代表的巴氐族巫人集团势力的崛起,系师张鲁天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要求与之分享教权的压力和来自张修的无可言状、或明或暗的威胁。
另一方面,从五斗米道所面临的外部环境来看:作为盘踞于巴蜀地区长达近一个世纪的早期道教教团势力,在此一时期受到了以曹操为代表的曹魏政治集团以及以刘备为代表的西蜀政治集团的“专心致志”的对待——在此之前,这两家均因忙于三分天下之事而无暇顾及五斗米道。
从以上内外两方面环境来看,掌教初期的系师张鲁天师所面临形势之艰难是可想而知的。
之后,系师张鲁天师虽然得到了刘焉的支持,在出兵讨伐苏固的同时,找准机会袭杀了张修。这之后,系师张鲁天师虽然清整了五斗米道内部的离心势力,但其实从外部环境来看,形势是更为复杂了。一方面是刘备夺取刘璋地盘的欲求更为炽烈。另一方面,曹操也看出,五斗米道所盘踞的巴蜀地区乃事关日后能否一统天下之关键。所以,他们在用软的手段试图拉拢系师张鲁天师为首的五斗米道教团势力的同时,均对之保持着强大的军事、政治高压态势。这种高压的态势是长期存在的,直到系师张鲁天师归化于曹魏之后,仍然存在着。
事实上,在系师张鲁天师归降于曹魏集团之后,曹操仍然对他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之心。曹操一方面在表面上给予了系师张鲁天师及其家族以各种侯爵、封号——不仅如此,曹操还与系师张鲁天师结成亲家;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在曹操所给予系师张鲁天师的各种殊荣之中,大多是属于名誉性质而无实际的“权力”内容作为支撑的。不仅没有实际内容作为支撑,曹操还通过种种政治手腕之运用,阻断了系师张鲁天师之与北迁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之间的联系。这样,系师张鲁天师似乎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空顶着曹魏集团给予他的各种名位、殊荣而已。说白了,归降于曹魏之后的五斗米道被曹操予以分化了,那些原来在五斗米道中教阶比较高的少数信众在曹操等人的“糖衣炮弹”攻势之下,日益往上层化、官僚化方向蜕变,而那些普普通通的五斗米道信众则陷入群龙无首之境地,慢慢地退化为没有固定的宗教活动场所,不再常态化地举行例行的宗教仪式,也不再会有众多满怀虔敬之心的五斗米信众听取文化素养较高和道行较深的高级教阶人员宣讲《道德经》之大道的境地了。可想而知,五斗米道作为一种曾经矗立于巴山蜀水之间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制度性宗教教团组织,在来自于曹魏集团的政治势力的强力干预之下,无论它过去多么的辉煌,也终归是要无可避免地走向解体了。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在那些北迁于洛阳周围的五斗米道信众中,大多数人迷惘了,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当初在巴山蜀水之间亲如一家人、情同于兄弟的人际关系了,他们或许只能在睡梦中仍然感受着五斗米道诞生之初与大地之间的那种神秘的诗意关联。生活虽然在继续着,但只是残酷地、冰冷地继续,没有了来自于对大地、诸神之信仰的抚慰,已经很难找到生活的温情了;还有一部分具有比较高教阶的人员在来自于曹魏集团的威逼利诱之下则蜕变了、坠落了,他们日益跟王权结合在一起,日益上层化、官僚化——他们中大多把五斗米道诞生之初与大地之间的那种神秘的诗意关联置之于脑后了。总之,北迁后的五斗米道作为一种制度化的宗教教团势力衰落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了。
从曾经的五斗米道的宗教领袖的系师张鲁天师的个人角度来说,他当然对北迁之后的五斗米道所面临的种种艰难处境是心知肚明的。系师张鲁天师肯定明白,作为归降之将,为了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的安全,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当曹操说要让他的儿子娶自己的女儿结为亲家的时候,或是曹操让自己的女儿下嫁于系师张鲁天师的儿子时,系师张鲁天师也只能接受,尽管系师张鲁天师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只是曹操做出来的一场政治秀。系师张鲁天师肯定也知道,当曹魏集团在封赐予系师张鲁天师及他膝下的众位儿子以侯爵之位时,系师张鲁天师肯定也能明白这封赐背后的潜台词:作为八万余五斗米道信众的宗教精神领袖,你给我老实点,不要弄出什么大动静,否则的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纵观系师张鲁天师掌教以来的整个人生旅程,系师张鲁天师经历了太多的明争暗斗,甚至于在归降于曹魏集团之后,仍然得谨慎小心行事。
前文已经言及,归降曹魏集团之后的系师张鲁天师虽然贵居公侯之列,但却只是空名,就像被关进了笼子里面的老虎一样。从此以后,系师张鲁天师就不得不跟随着曹操的指挥棒起舞,不得不跟随在曹操的身影背后参与各种政治秀场!
然而,从系师张鲁天师的内心深处来说,他是不甘于沦为曹操作秀的道具或木偶的。中国有句俗话叫惹不起,但躲得起。在归降于曹魏集团、追随着曹操的身影参与了大大小小的秀场所带来兴奋、好奇之情过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系师张鲁逐渐看清了自己的真实处境,以及曹操为自己所“编排”好了的角色。系师张鲁天师这时一定会厌倦自己的角色,从而陷入对曾经历过的光辉岁月的沉思之中。
系师张鲁天师这时会沉思到什么呢?笔者想,他一定会想到此一时期的五斗米道无论在教团组织的意义上,还是在当初所宣传、坚守的宗教教义教理上,再也回不到巴山蜀水的岁月了,那些从美丽的巴山蜀水之间泥土上所散发出来淳朴的带着诗意的芬芳已经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时间没法倒流,过去一去不复返!
既然没法从整体上重塑五斗米道教团组织曾经有过的辉煌,那么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能暂时归隐起来,进行潜修了。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为那些传承自老祖天师张陵创教时所确立之根本宗旨,所开创之道门法术;那些从老子《道德经》中所体悟出来的幽宁、悠远之宇宙天地自然之道;以及那些伴随着五斗米道兴起于美丽的巴山蜀水之间的带有泥土芬芳气息、虔诚而又淳朴之宗教自由信仰之精神,保留下希望之火种。时已如此,势不与人,圣人隐遁!
也许,从系师张鲁天师角度来看,隐修遗训还有另外一重含义。对于系师张鲁天师来说,归降于曹魏集团之前,他已经深处各种争斗的风波漩涡之中;在归降曹魏之后,仍然不得不配合着曹操上演一幕又一幕的政治秀。系师张鲁天师肯定是感受到了生命存在的深刻的荒诞和虚无之感——系师张鲁天师的心灵真的是感受到了累了,想歇息了。于是天师终于要隐遁起来了。这个时候,系师张鲁天师在心灵层面的意义上感受到了某种难得的安宁之感,他内心深处可以听到来自老子《道德经》中悠远、沉静的呼声。所以,系师张鲁天师在隐遁的同时,还在潜修祖上传下来的遗训!
所以,笔者非常主观且固执地相信,《犹龙传》中用“隐修遗训”来形容系师张鲁天师归降于曹魏集团之后的处境,一定是有很深的意味的。“隐修遗训”这四个字,绝不是简单地用来形容像系师张鲁天师这样一位深具道家风范和人格特征的俗词和套词;这四个字的背后一定另有深意!
笔者在这里想大胆地对系师张鲁羽的化情形作这样的推测,即《魏书》中关于系师张鲁天师羽化于降魏第二年的记载,从某种表层的意义上讲,它确实是对的。因为系师张鲁天师自从隐修之后,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接触,以至于外人误以为他已经羽化了。
当然,笔者的这种推测绝不是向壁虚造出来的。据史书记载,东汉魏晋以来,道门中多有“岩穴之士”,即那些隐逸之人多会在偏远的山林清幽之地,寻找天然的岩石洞穴作为自己的修炼之所。一般来说,这些隐修人士仅与自己最亲近的少数人保持一点往来,所以外人也就对这样的隐修人士无从了解了。
东汉的时候,还存在这样一种为死去的亲人守丧的形式,即在死去的亲人墓旁建盖起类似于今天两居室的房子,守丧之人可以在里面进行正常起居活动。另外,笔者在这里还尤其需要提醒读者朋友们的一个事实就是,元代全真道创教祖师王重阳早年的时候就是隐居于一个叫“活死人墓”——类似于“岩穴”的地方进行苦修的。
综合以上几点考虑,系师张鲁天师既然鉴于当时的形势,下定了“隐修遗训”的决心,那就决不会轻易跟外人往来,更不会轻易让人知晓自己的日常生活情况,系师张鲁天师不仅会刻意地向世人隐瞒自己的生活起居情况,还会有意地让自己最亲近、可信任的人向外人散播一些与自己相关的虚假信息,给外人造成自己已经羽化的假象!
当然,从后来的史书《魏书》中的记载来看,系师张鲁天师的这些做法应该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魏书》的编修者们误认为系师张鲁天师羽化于降魏之后的第二年。
不过,那些编修道经、熟悉道教内部奥秘的一些经书如《犹龙传》等,则持另外一种看法,这些经书认为系师张鲁天师的羽化之年应该要晚得多。
系师张鲁天师尚有两个弟弟,一名卫,字公则,后官至昭仪将军。张卫后来弃官学道,白日冲举;另一弟名傀,字公仁,被曹魏政权封为南郡太守,加驸马都尉。后来张傀也弃官学道,白日冲举。
系师张鲁天师在后世的影响也不少。元代成宗皇帝为之制曰:
为道之大,原出于天而成之在人,有汉天师之绪远矣,匪其子孙善继善成,不怠益大,孰济登兹,是以代有异人,出禅治化,系师景行焯灵,昭于简册,妙于自拔,功成不居。经不云乎,“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追封系师张鲁天师为“正一系师太清昭化广德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