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天走到秋天,很快,亦很静。那是我感觉最踏实的一段日子,身边有桑农、弦子、江晓。还有江心午,他也一直关注着我的成绩,似乎还关注着我的快乐与忧愁。
可当后操场上那棵老树飘落最后一枚叶子时,弦子决定要走了。她的理由是无法容忍学校与家庭的双重压力。
弦子,你不可以做逃兵。我忍着泪,我希望可以挽留她。
她笑了,很苦涩很无奈的那种。她说,如果人生也可以逃离,我会转身就走。
你不可以那么悲观,我们不都好好的么?弦子,答应我,别走好么?
她摇摇头。她说很多苦你不懂,每个人心里的苦不一样。没有人能够理解。人人都很孤独。一木一石都很孤独。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哭起来。我一直以为的最坚强最洒脱的女孩竟然如此脆弱,而我却没有探视过她的内心,她的那些孤独是隐藏的毒药,让她暗自流血。
她也流泪,但不像先前的肆无忌惮,她似乎在压抑它们。为什么,要留给我一个坚强的影子么?
晚上,我们逃课。三个人在北城的一家小酒吧喝酒。江晓说,今晚都不许哭,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的啊。大家喝了不少的酒,但是都不愿意说话,仿佛每个人心里都承满了东西,却又很空。
江晓提议去练歌房。他是对的,这样就可以躲开来往人群的窥视。我说不喜欢夜莎,那家跟弦子去过的练歌房。后来,我们打车去了东环的流星雨屋。
这里更奢华,大厅的墙壁上打着镀银的暗光,西方裸体女人仿佛要从油画里走下来,她们惊恐地战栗在这陌生的空间,眼神迷茫而浑浊。
在服务生的招呼下,江晓到总台去开包房。我跟弦子跟在他后面,紧紧地拉着手,一直到房间里才松开。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特别想唱歌,他们也是。胡乱点歌,胡乱唱歌,我们像三个疯子。一阵歇斯底里后,我跟弦子靠在沙发上不再动弹。江晓说,我给你们唱一首,认真点的。我说,先关了所有的灯,我讨厌这些光。
江晓关了灯,然后开始在机器上找歌,他说先给点掌声鼓励一下。这个家伙故意在逗乐,可我实在笑不出来,而弦子,可怜的弦子,也一反常态变得冷漠寡言。
江晓在唱那首老歌:
有没有一扇窗 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 原来象梦一场
有人哭 有人笑
有人输 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 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 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 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 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 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 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 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 我也有感触
……
再也忍不住,再也不要忍,我的眼泪决堤而出。弦子站起来跟江晓一起唱,用颤抖的声音唱:朋友别哭……朋友别哭……
可我们都哭了,那一夜,那一刻。不单单是离愁。
天气慢慢冷下来,有时我会抬头看遥远的高处,看那些茫然的掉队的候鸟,看那些稀稀疏疏的灰色云朵。
弦子走了,江晓还在。我默默地说。
但因为越来越紧张的学习,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他会经常发邮件给我,那是安抚寂寞的感动。他的邮件通常都不写字,只画一些卡通图,有时候是两只晒太阳的小熊,有时候是一群辛苦搬运粮食的蚂蚁,还有时候是一个咬着手指头发呆的男孩。我明白这些画面里的含义,每次我都回复他一个笑脸图标。但也有不明白的时候,那次他画了一条河,一个男孩子在水里,一个女孩子在岸上。我想了好久都理解不透,于是就随手关了电脑,也忘记了回复。
江心午鼓励我尝试写作,他说我有天赋。在他的指导下,我的几篇散文发表在了省报上。我依旧喜欢看他的眼睛,那种感觉是桑农、弦子、江晓都无法给我的,让我有一丝慌乱也有一丝兴奋。
也许我不该去他办公室,可偏偏是去了。他的眼神那么让人心疼,他醉了,他需要我帮她添一杯水。
他们都离开我了,你也要走么?
不,老师,我没走,没走——
他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我的心都快碎了,我想我只是给他一点安慰,只是这样,一会儿就好。
可这时门被猛然推开了,有人闯了进来。在我回头的刹那,我看到了一张失血的面孔,写满了绝望、痛苦与悲凉。
之后,那张面孔转身,离开,飞快的,让我无法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