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东敲了敲门,又敲了敲,门开了。刘卫东叫了一声老师。心理学老师说:“原来是你。”
刘卫东点了点头,老师把他让了进来。心理学老师问:“你那些书看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不好意思,那时候给你写的那个东西没有继续写,我一直准备着考博。”
“准备这么长时间?”
“当然,考博不是很容易,我们这个专业尤其是。所以用的时间就有点长了,你……”
“我觉得自己思想里有些问题解决不了,精神方面,状态也有些极端,同学们也说我有些怪,我希望老师能帮我分析一下。”
“你最近还写诗吗?”
“写,一直写。”
“好,那就好,来我给你做一个催眠吧。”
不久他就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梦里像是说了许多东西。也许经过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老师笑着说:“很好,很不错。”
刘卫东感觉也好像很轻松。这种感觉的确很好。老现又说这次应该就差不多了,再来一次应该就非常好了。刘卫东看老师也有了点疲态,就告了辞。到了寝室楼,上楼时他扶了一下栏杆。栏杆非常脏,上面有一层灰尘,他拍了拍手然后仍然继续往上跑。忽然他停了下来,自己竟然扶了那个栏杆?而且竟然也没有急着要去洗手的愿望?他感到不可思议。
回到寝室之后,他坐在那里,看了看双手,感到不可思议。去厕所的时候,他竟然没有看,在一个脏的蹲位的蹲了下来。然后他却没有急着要起来的愿望,而以往他会为了找到一个干净的位置,从一楼跑到五楼的。他感到有些诧异。他的脚旁有一摊水,颜色有点黄,挺脏,也许是尿。也许是他想试试难道自己真得不嫌脏了,然后用手指蘸到了那水里。“我竟然没有马上把手拿出来!”刘卫东回到寝室感到坐卧不得,想自己是不是疯了。
然后他马上跑下楼,跑到心理学老师那儿,敲开门就问:“我怎么感觉不到东西的脏了?”
老师笑着说:“是呀,我把你的洁癖给你治好了。”
“什么?我有洁癖?我想让你帮我……你竟然给我治……我这不是洁癖,这是我们家族血统里留传下来的东西。”
“你家里?”
“我家里在清代和民国时候都是有名的诗书世家,乡绅贵族,曾经出过三代进士。”
“呵呵,竟然真得是这样。不过你那的确是洁癖,是一种心理上的问题,倒不是什么血统,任何一个世家贵族都有衰落的时候,更何况到了现代社会。”
刘卫东不语。“其实从你催眠时说出的话里,我就感到你对自己过去家族辉煌的怀旧情结,这种情结已成为一种潜意识,在助长着你这种洁癖的心理。”
刘卫东摇着头。老师又说:“你们家在文革时受到一些苦吧?”刘卫东点点头。老师说:“你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你的潜意识里却留有它的阴影。”
刘卫东说:“其实我对家族的辉煌曾经非常向往,但父亲总是试图去忘记,不让我去接近,甚至禁止我去接近。”
“他们那一代人毕竟经历过一些东西,也可能受过一些伤害,而这些留在他心理上太深的东西,也多少影响了你。这是你情结中重要的一个环节,你甚至把高中时的那种痛苦与压抑潜意识地和对文革的想象联系到了一起,把它跟你家人受的苦也联系到了一起。”这时刘卫东低下头给他说自己家里有人被逼疯……
心理学老师吃惊地听他说着。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问了刘卫东高中时的事,缓缓地对他说:“其实你高中时候的事就是我们的教育制度存在了太大的问题,主要就是应试教育问题太大。”
“高中的东西我无法再回忆,那时我已经压抑出病来了,那时逃一节课就好像越狱一样让我感到害怕;还有那时候我的数学完全学不进,可以说是已经没有了那种思维,或者是有了障碍,却又必须得学,一次次处在那种仿佛和自己分裂脱离的状态里,让我无法从中挣脱。我现在都还会做重回高中必须学数学的恶梦,那真的是恶梦。”
“不过你毕竟已经摆脱了,你毕竟现在已经在自由多了的大学。你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你回想一下;还有,要去认识历史,了解历史的真相以及成。这样会好很多;而时代在不断向前地发展,多接触一些现代的文化,你就能从那个情结中摆脱出来,你不是还写现代诗么?这个我觉得就非常好。其实你其它的心理问题,有许多是咱们学校自身存在的问题的反映。咱们学校存在了太多的问题,包括这个世界也都充满了矛盾,而你也需要调整心态,对它有个清醒而理性的认识,不要光凭着诗人的冲动、想象和思维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然后就能调整好跟它的关系。但我觉得你这些东西倒不是特别严重,因为你在不断地写诗,不断地把自己心里的东西用诗疏导发泄出来,这也是一种自我疗伤;我看到你的诗已经能够深入到你的潜意识。而且你也做了一些事,其实也是对自己心理的一种疏通。”
刘卫东感觉好像受了非常大的启迪一样,却仿佛一时又无法完全想通,坐了一会,他就又起身告辞了。
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刘卫东仍然有些痛苦。但逐渐他发现自己好像思路越来越通了。他想到自己在这大学里的确比在高中要好很多了,要不自己刚来时也不会把这里当作天堂;只是这里不是天堂而已,这里也像许多其它学校或教育制度什么的一样,存在了太多的问题。他又想到现代诗对自己的影响,想到现代诗的表现力,表达的广度,深入心灵的程度都要比旧体诗强。也许真的是旧体诗受限制束缚太多,以至于它没法充分地淋漓尽致地去表现现代人心灵的复杂和深度。现代诗也许真是旧体诗随着时代发展解脱更多的束缚,发展地越来越完善的一种诗体,它可以供人们无限制地发挥,所以它有无限的表现力。任何人不需要太多学习就可以去写,正是它的操作性强的体现,通俗自由方面的体现,在语言上没有限制,能表现的东西也就没有了限制;但要想写好,写入心灵,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这样想感觉到非常好,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去考虑,以前则是无意识的一样,接触到现代诗也是被动的,然后它慢慢成了自己与自己心灵无限深处沟通的钥匙,也使自己内心体验到了宗教一般的振撼。而他又想起尹丽那各种风格的诗,以及其它自己看到的那么多诗人的诗,想到诗的多种可能性,自己也会去尝试。而他再想起来,真得像在精神上经历了一次死亡一样;而自己现在已经像获得了重生一样,会以一个暂新的自己来面对这世界上的一切,用更多的理性来理解这个世界和生活。
他想这些真得很好,而自己不再有什么大的心理问题,也从那些东西里逃脱出来了,他就非常高兴。他能够接受心理学老师的话,也开始在图书馆里借一些有关文革的历史书籍,看了许多,也慢慢了解这段历史,也理解它的成因。随后又看了更多关于历史、政治哲学的书籍,也包括国外的。他似乎逐渐明白了许多东西。然后他也把对这些历史的理解推延到现在,推延到这个学校。而在对更长的历史的翻阅与理解中,他想到自己那个家族的形态以及辉煌,也的确是特定历史阶段存在的东西,应该是随着时间而消失的。他又想到自己的家庭现在一切都那么好,也许一切都过去了。
之后他又看了更多关于哲学、心理学、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的书籍,每一次都像是一次启蒙一样,让他仿佛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就又不断地看下去。圣诞节时风雅颂文学社又举办了一场晚会,不过刘卫东没去看,他请心理学老师喝酒去了。两人随便聊了很多,最后都喝醉了,他当场还写了诗,送给了心理学老师。
元旦晚会的时候,李兴隆出尽了风头,他先后用吉它弹唱了三首自己写的歌。许多余也来和他合奏了其中的三首:《死亡的舞蹈》、《金钱的奴隶》。前一首是关于灵魂的,后一首是批判现代社会人们对金钱的疯狂追逐和崇拜的。这两首歌被许多余编曲后,李兴隆才知道自己的水平真得没有他的高,不得不佩服他。然而他说过下学期就去找工作,以后合作的机会就会很少了。这三首歌是比较重的,但大家也都接受了,也许是因为李兴隆经常在课间给大家放的“摇滚普及课”。而另一首是他写给纪青的:《五月的花香》,跟前两首几乎完全不同,是一种非常温暖美好的感觉,纪青当然也在旁边听。完了之后大家都鼓掌。刘卫东则念了自己的诗歌,包括那首《血液的天使》和另一首有点戏谑意味的诗,让大家有点吃惊,最后又都对他抱以热烈的掌声。
韩丹当然又弹了古筝,只是少了李兰的舞蹈。最后的压轴戏仍是班主任的,他又在李兴隆的伴奏下唱了一首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唱之前他笑着说这首歌是送给大家的,但主要是送给自己在远方的女朋友的。大家就都笑着鼓了掌。晚会就这样热闹地结束,大家都在一起合了影。纪青后来还跟李兴隆去了那个小屋。李兴隆在床上对纪青说他平常跟同学们沟通的东西不是太多,因为他喜欢数学,数学就好像是他智慧殿堂里的一把钥匙,思想深处的一座高耸的冰峰;但音乐就不一样了,音乐是可以与人,与大家沟通的,可以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可以让大家有共鸣的东西。这两个东西一个向内一个向外,但归根到底都属于他自己心灵深处,对他都非常重要,哪一个都不能少。
纪青静静地听着,最后笑着堵住他的嘴。
元旦前一天李兴隆又一次路过数学系的楼时,想很长时间没有再进去过了,他就又进去,发现数学系那个大黑板上又写了一道题。题很长,李兴隆看了之后,找了一个没课的教室把题算了出来。他把演算过程抄在两张纸上,看没人的时候,贴在了那道题下面,然后很高兴地去找纪青。
晚上两个人当然在一起,一直到元旦的凌晨零点以后,李兴隆说咱们这是跨年度做爱。第二天两个人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是的二零零三年的了。两个人都说自己晚上做了一个梦,纪青让李兴隆先说,李兴隆说:“我梦见了一场战争,打得非常激烈,昏天黑地的,但好像不是在咱们中国。”“那是哪呀?”“我说不太清,反正火光冲天,烟雾把天空都变黑了,好多人死了,挺惨的。”“你们男生就爱做这种打杖的梦,不过我的梦好像也不太好。”“什么梦?”“我做的梦好像是有瘟疫了,好像就在咱们中国,我要回家好像都不让我回,人们好像连家门都不让别人进,好像怕传染,难道真有这么厉害?但我又记不得到底是什么,我好像去了好多地方都是这样,又忘了到底是什么病这么厉害。”“你的梦也挺奇怪的。”但两个人起床之后,似乎就把这两个梦就给忘了。
开始复习之后,有两门考试课的老师都已经划了范围和重点,李兴隆以为文学理论也会划的,但没想到老师到时候说不划重点了,让把书上的东西全部都看看。李兴隆一翻那么厚的课本,就傻眼了。刘卫东倒有些高兴,因为他前些天主动看了文学理论书,感觉到有很多收获。他很高兴。考试的时候,李兴隆前两门还可以,最后一门则跟前面的同学说了让他抄了些。出来碰到纪青时跟纪青摇了摇头。纪青说没事,考过就过去了,问他寒假回去不回时,他摇了摇头。纪青问他怎么办,他说自己会全天在书店里打工,已经给人家说好了。
纪青说:“那你过年时总该回去吧。”李兴隆没有说什么。纪青说:“那我留在这里陪你吧。”李兴隆抬起头笑笑,抱住她说他没事,会等她回来。纪青走的时候,他到车站去送,两个人在一起抱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