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陵便假意恼怒道:“柳时元,你脑子是坏了不错,可是你也比以前越发狡猾了?”他甚至有意提出罗茜雪的名字,想想又忍了下去。
柳时元便对着他说:“我这腿伤竟也没完全好!不如,我们来下盘棋吧!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陈子陵见他这般孤寂,想想在自己府里,可也是这般无趣,于是点头道:“好!”忽地又多了句嘴儿:“想想,你上次和我去狩猎,罗茜雪也自是去了的,你那匹马儿受惊,想来还是我救的你!如果没有我,你这条腿莫要说瘸,只怕连小命儿也没了!”
他边下棋边无心说着,岂料柳时元从他口中第二次听到了罗茜雪这个名字,他心神儿又是一阵激荡!这个罗茜雪,一定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自己就越发头疼欲裂!
他停下手中的棋子,看着陈子陵,认真地问道:“子陵,这是我第二次听到罗茜雪这个名字了!请你告诉我,这个罗茜雪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我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就热别的烦乱伤感!我究竟是怎么了!”
陈子陵看着柳时元痛楚的样子,心中后悔自己这个大舌头!他看着柳时元的沉沉探究的双眸,一时掩饰又掩饰不了,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如实说道:“时元!这罗茜雪自是你熟悉的人!这个人我也是认识的!”柳时元便继续追问:“那么请你告诉我,她是我什么人!”
陈子陵却又踌躇不说了,猜想着柳时元彼时的记性还没恢复,于是胡乱遮掩道:“这个罗茜雪么,既然你也认识,我也认识,自是我们的朋友!只是如今她不知到哪里去了,尤其是在你受伤的这段时间。我提起她的名字,是气愤不过,作为朋友,她竟然对你不管不顾!自己倒是去云游四方了!”陈子陵信誓言旦旦地说着,边说边看着柳时元的反应。
柳时元此时的反应果然是半信半疑,他对着陈子陵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没有半点诳我?”
陈子陵心里发虚,嘴上却道:“自是没有诳你!诳你作甚么?”说罢,又摆下一颗白棋子。
不到半日,书房的外面却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些许的雨儿来。柳时元感到累了,对着陈子陵抱歉说道:“我要再去躺一会了!你请自便!这府里四处你可都走走便是!”
陈子陵看出他下棋时心不在焉的神色,想着自己说道那些话,未必就能使他相信。可是他不提,自己便就更不能提,于是笑说道:“时元,你这府里,我从前就是来去自如的!你这府里的每块疙瘩地儿,我都知道!那么好吧!你就休息休息,过会再来叨扰你便是!”说罢,径直出了书房,直往前面的一处花园而来。
不时,雨儿已经停歇,风也住了。看着这园里已经开了好些红的绿的紫的黄的菊花,陈子陵心中感叹:一晃十年时间已过,当年和绵儿亲手摘下的小小墨菊如今早就根深叶茂的了!可年年岁岁花自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看着眼前绽放的这些花儿却是绚烂多姿。便随手摘下一朵赏玩,却猛然听见这菊丛后面也悠悠地传来了一阵惆怅的低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听了这熟悉的声音,陈子陵便折到菊丛的后面,果然看见了这枝繁叶茂的菊花丛中,柳绵绵的一抹影子。
陈子陵苦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贵妃娘娘在此。”原来柳绵绵今日是从宫中过来,看望柳时元的。她素来低调,出宫时竟一个宫女都未带。到了这府里,不曾想天落了雨,想来想去,竟躲到这菊花丛中避起雨来。
柳绵绵看出陈子陵对她仍有忿忿之意,也苦笑道:“我道又是谁?却原来是陈大将军!”想想又问:“想必你是从时元处来的吧!今日他可好了些!”陈子陵点点头,道:“时元尚好!”柳绵绵方点了点头,说道:“这雨儿既已歇着了。我要去看看时元了!将军可自便!”
陈子陵听了此话,脱口而出道:“绵儿,难道我们之间,定要如此的生分么!”
柳绵绵听了这话,将身子转过来,心中恼怒,说道:“大将军,这生分不分生分的,可不都是由着将军您说了算!若不是将军当年去青楼狎妓喝酒,我又怎会和将军生分!”她心中还是记怨,本来是要问司马濯一问的,可偏生事儿多,又给忘了。
她心中先入为主,反正见了陈子陵,当年之事还是禁不住迁怒,总是难以忘怀,难以忘怀。
她言语之中,自是对当年之事,仍然不能释然。陈子陵听了,苦笑道:“绵儿,我素日是个放浪不羁的人,但是,你相信我会做这样的事儿么?”
柳绵绵听了这话,心内一怔,问道:“难道竟不是?”
陈子陵终于大声说道:“绵儿!自然不是!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又怎么会去青楼狎妓寻欢!”
柳绵绵沉沉问道:“依将军您这么说,那****眼见的竟是虚的不成?难不成我是认错人儿了?”
陈子陵听了,只得细细说道:“那么绵儿我问你,你见我时,我的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柳绵绵想起了十年前,有人递给她一个纸条,说是她的未婚夫陈子陵在青楼里买酒寻欢呢!她心中气急,便直往字条所写的地址而来。果不其然!这陈子陵袒着身子,昂躺在一张香艳四射的床上,旁边坐着一个翘首弄姿的妓女!她当时就晕了,亏得当时还是太子的司马濯赶来,将她扶走。
她微微闭着双眸,记忆终于清晰,当时陈子陵的眼眸却是闭着的。于是她微微点头。
陈子陵便激愤地说道:“这便是了!绵儿,你可知,我是被人下了药!当时的我是昏昏沉沉!根本不知自己在哪!”
柳绵绵声音颤抖,问道:“你是说,是有人蓄意陷害与你?”
陈子陵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柳绵绵心中激动,等着陈子陵的回答,是不是和她心中所暗自猜测的人一样。
“是皇上!”陈子陵终于不再躲避柳绵绵的眼睛,沉痛地说道。
“果真是他?”柳绵绵听了,心中一阵阵颤抖,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又不能不信。
“我想,是不是,绵儿你一问便知。只是当时,我见你弃我而去,又见司马濯待你甚好。我心中便更是抑郁。和你赌气之后,向先皇请命,自去边关和出使齐朝,可在途中,便听到了你要嫁给司马濯的消息,于是,我就干脆常驻塞外,避你不见。”陈子陵心中也自是后悔,如果他当年坚持到底的话,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柳绵绵芳心欲碎,她支撑着对陈子陵说:“这一切,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陵苦笑,看着眼前的柳绵绵似是脚步不稳,他心中关切,连忙在旁扶住了她。他看着眼前浓绿的花儿说道:“我知道这些时,你已经入宫成了太子良娣了。这些事,自然还是司马濯告诉我的。那****请我入宫饮宴,一时之间,他兴致好似颇高,喝醉了酒,被我问了出来!”陈子陵说完这些,已经是情不能自抑了,他看着满脸伤神的柳绵绵,说道:“绵儿,你可知,我悔了十年!我外表装着不以为意,可是我心里的苦涩有谁能知!这些年,我频频出使,我不娶妻妾,你可知,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他握着柳绵绵的手,似乎要把这十年的苦痛尽情释放。
柳绵绵伤心地看着他,道:“怪我怪我!怪我轻信于人!怪我不该不信你!我……我也是每日郁郁寡欢!我没想到,司马濯竟是这样的人!子陵!我们是不是错过了?我们的一生是不是就此错过!”柳绵绵握住陈子陵的手,凄惶起来。
忽然又喃喃道:“子陵,我们还是错过了!我们……回不去了!”她无助地说着,看着眼前的墨菊,不知是怪自己还是责怪多舛的命运。
臣子陵忽又执过柳绵绵的手,沉声说道:“绵儿。你心里有我,我已经是很满足了。皇上……不管怎样,他待你一直甚好。我见着也自是放心。”
“是么?”柳绵绵黯然神伤:“你是这样想的么?可是如今我已经知道真相,我又怎能安之若素?谁来还我的整个十年?”她凄凄地说着,摇摇欲坠,想想又道:“不,我要回宫,我要当面好好问问司马濯!”她不理陈子陵的搀扶和担忧的神色,摇摇晃晃,自回了宫。
进了宫,柳绵绵到了正殿,果然司马濯正看着一部兵书,见是柳绵绵凄惶进入,柔声道:“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这才去了多长时间?时元现在怎么样?”他放下兵书,瞧着柳绵绵苍白的脸色,不由问道:“绵儿,你是怎么啦!脸色怎么这样的发白?可是病了?”
柳绵绵缓缓地进来,看着司马濯的脸,这张脸,她面对了十年,竟不知道贵为九五之尊的他,竟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想到此,她便镇静地看着司马濯道:“皇上!臣妾有一事需问您!”司马濯听了,蹙了蹙眉,觉得这柳绵绵此话说出,甚是生疏,便道:“绵儿,今儿个你是怎么啦?看着越发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尽管说!我对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柳绵绵听了,颤声道:“皇上,果真如此?”
司马濯便道:“一口一个皇上的,听了自是生疏的紧。我不是嘱咐过你在我跟前,不要叫我皇上的么?”他司马濯自打娶了柳绵绵,从太子一直到皇上,在柳绵绵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方才显得亲切,如今,柳绵绵已是听的有些习惯了。
她此时看着司马濯的眼眸,终于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不知十年之前,你对陈子陵将军醉宿青楼的事可还记得?”司马濯听了这话,抿了抿嘴唇,看着柳绵绵,一时没有回答。他锁着眉头,朝着正殿的屏风走去,半响说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不错,我却是已经知道了。”柳绵绵盯着司马濯的眼睛。这一次,她选择相信陈子陵的话。
司马濯忽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还来问我干什么?”
“这话奇了,我为何不能问你?我是问你,当年你为何要这样做?”柳绵绵静静地看着他。
司马濯忽地又苦笑起来,转而又朗声笑道:“我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这样做?这样简单的事,难道你不知么?”司马濯将这话说出,目光盯着柳绵绵,柳绵绵便也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司马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目光中透着哀伤自怜,说道:“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绵儿你可知道,我喜欢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柳绵绵听了,心生愤恨道:皇上!可是这样的事,是不能强求的!我既然心有所属,皇上就该有成人之美!”
司马濯当年的确对柳绵绵痴心不改,连他东宫里的一干宫女太监都知此事。其中一个叫做小珠子的太监素来是司马濯贴心的,又素来脑儿灵活,他见太子终日为得不到梁家小姐的心而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便悄悄着人给陈子陵写了一封信,说是有贵客与他约见,地点在宝簪楼不远的刘伶酒庄。
这陈子陵不知是计,如期出现,到了酒庄内,却不见半点人影,倒是见了一坛坛上好的美酒。他一时兴起,边喝着酒边等着所谓的贵客。这酒确实好酒,以至陈子陵喝了个酩酊大醉。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衣冠不整地躺在这宝簪楼里了。
后司马濯正好外出,看到在宝簪楼前眼泪涟涟的柳绵绵,心中好奇兼老大不忍,便欲上前问个详细。他回宫后,心中疑惑,觉得这事竟似自己宫人所为。那好事的小太监,看出太子疑惑,知道自己坏了事,便双膝下跪立即招了,直说是为着太子着想!
司马濯本就宽仁体恤下人,当下也只是责罚了这小太监,沉吟许久后,将这件事就算在自己头上了!自己东宫内的下人犯了错,可不就是他教导不严犯了错!
这事之后,便是柳绵绵与陈子陵愈来愈远,而他则和柳绵绵愈走愈近,直至大婚!
司马濯想着往事沉沉,颓然道:“看来真是我错了!我以为我比陈子陵给你更好的!我自信可以让你回心转意!看来我错了!不错,当年的事的确是我所为……”他继而苦笑道:“看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还是知道真相了!”
他重重地看了看柳绵绵,说道:“虽然十年时间已过,你在我面前还是寒冰一片。我想,这世上能够融化你心的人,自然也不是我!那么好吧!我放你自由!从此以后,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的人生!”他定定地看着柳绵绵,目光怅然,继续道:“十年了,你们郎有情妾有意,竟都没变。你是要出宫的诏书还是……”司马濯看着哀哀欲绝的柳绵绵,问道。
柳绵绵看着这张已经面对了十年的面容,心中自是复杂万千。他其实对她不错,可以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其实在他们大婚初期,他曾经说过,给予她太子妃的名分,可是她当时心不在焉,只是恹恹说道:“太子妃你先空着吧,若以后遇到有缘人,你再封也不迟,我就做一个你身边的良娣吧!”
待老皇驾崩,司马濯由太子之位登上这新皇宝座时,他又说过:绵儿,明日便是我登基大典了,我想昭告天下,封你为我的皇后,你可愿意?”当时她听了,只是默默道:“我不在乎这些虚名,你若是在面子上过不去,就随便封我一个妃子吧!”
司马濯听了,心中自是深深的失望,他即便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却仍然无法得到她的心!可是为了尊重她,他还是封了一个贵妃之位给她!而且,他的后宫,从来只有她一人!
他总以为铁树自会开花,可是他错了,这世上江山金钱财富都不难得,难得的是人心!
现在柳绵绵听了这话,脸色苍白,心如死灰,闷闷道:“皇上,这是要撵我出去了么?”
司马濯心中剧痛,想着和她也曾在这宫里度过许多美妙的时光。他记得,他为她梳头,他为她描眉,他带她微服私访。虽然她一直是淡淡儿的,但是他还是能瞧出,她心底流出的浅浅的喜悦。他曾经以为,这便就足够了!
可是,事情总有知道真相的一天!或许,现在是他为自己十年做的错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