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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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鬼上当”

欧也纳回到伏盖公寓去看望伏脱冷。

皮安训已经给他灌了呕吐剂,又叫人把他吐出来的东西送往医院化验。米旭诺却竭力主张倒掉,这越发引起皮安训的疑心。并且伏脱冷也复原得太快了,皮安训更疑心这个嘻嘻哈哈的家伙是遭了暗算。欧也纳走过去,正好跟不动声色的伏脱冷打了个照面,被他眼睛一瞪,直瞧到自己心里,挑起一些邪念,使他心惊肉跳,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逃犯对他说:“喂,亲爱的孩子,死神向我认输的日子还长着哩。那些太太们说我刚才那场脑充血,连牛都吃不住,我可是一点事都没有。”

伏盖寡妇大声说:“别说了,连最壮的公牛都受不了。”

“你看我没有死就很不高兴吗?”伏脱冷以为自己看透了欧也纳的心思,凑近他耳朵说,“那你倒是个狠人了!”

“说真的,”皮安训说,“前天米旭诺小姐曾提起过一个人的绰号叫‘鬼上当’,这个名字对你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句话对伏脱冷来说有如晴天霹雳,他顿时脸色发白,身子晃了几晃,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直射在米旭诺脸上。逃犯扯下平时那张和善的脸,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所有的房客还不知道这出戏是怎么回事,外面就响起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和士兵的枪柄跟街面上的石板碰击的声音。正当高冷不由自主地望着墙壁和窗子,想找出路的时候,客厅门口出现了四个人。为首的便是那个暗探龚杜罗,其余三个是警务人员。“兹以法律与国王陛下之名……”一个警务人员这么念着,以下的话被众人一片惊讶的声音淹没了。

许久,饭厅内寂静无声,房客闪开身子,让三个人走进屋内。他们的手都插在衣袋里,抓着上好子弹的手枪。跟在后面的两个宪兵把守客厅的门,另外两个在通往楼梯的门口出现了。好几个士兵的脚步声和枪柄声在前面的石子道上响起来。“鬼上当”完全没有逃走的希望了,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盯着他一个人。暗探笔直地走过去,对准他的脑袋用力打了一巴掌,把假发打落了。高冷丑恶的面貌马上显了出来,整个的伏脱冷,他的过去、现在、将来,倔强的主张,享乐的人生观,玩世不恭的思想、行动,以及一切都能担当的体格给他的气魄,大家立刻全明白了。全身的血涌上他的脸,眼睛像野猫一般发亮。他使出一股犷野的力抖擞一下,大吼一声,把所有的房客吓得大叫。一看这个狮子般的动作,暗探们借着众人叫喊的威势,一齐掏出手枪。高冷一见枪上亮晶晶的火门,知道处境危险,便突然一变,表现出人类最高的精神力量。那种场面真是又丑恶又庄严!他微微一笑,瞧着自己的假头发,对龚杜罗说:

“哼,你今天不太客气啊。”

他向那些宪兵点点头,把两只手伸了出来。

“来吧,宪兵,拿手铐来吧。请在场的人作证,我可没有抵抗啊。”

逃犯望着那有名的龚杜罗说:“这可破了你的计了,你这个小题大做的家伙!”

“少废话,把衣服剥下来。”那个圣·安纳街的人物满脸瞧不起的样子。

高冷说:“干吗?这还有女士、太太。我又不赖,我投降了。”他停了一会,瞧着全场的人,好像一个演说家预备发表惊人的言论。

“你写吧,拉夏班老头。”他招呼一个白头发的矮老头。

老人从公事包里掏出逮捕笔录,在桌旁坐下。“我承认我是约各·高冷,诨名‘鬼上当’,判过二十年苦役……”他又对房客们说,“只要我举一举手,这三个奸细就要叫我当场出彩,弄脏伏盖妈妈的屋子。这帮坏蛋专门暗箭伤人,专使阴谋诡计!”伏盖太太听到这些话大为难受,对西尔维道:“我的天!真要叫人吓出病来了,我昨天还跟他上快活剧院了呢。”

“放明白些,妈妈,”高冷回答,“难道昨天坐了我的包厢以后就会倒霉吗?难道你比我们强吗?我们肩膀上背的丑名声,还比不上你们心里的坏主意,你们这些社会里的烂蛆!你们之中最优秀的对我也抵抗不了。”

他的眼睛停在欧也纳身上,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同他粗野的表情成为奇怪的对照。

“你知道,我的宝贝,咱们的小交易还是照常,要是你肯接受的话!”说着他唱起来:

“我的芳希德多可爱,你瞧她多么朴实。”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收账。人家怕我,绝不敢揩我的油。”他这番话,把苦役监中的风气、亲狎、下流完全表现出来了。他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典型,代表整个堕落的民族——野蛮而又合理,粗暴而又能屈能伸的民族。“是谁出卖我的?”高冷可怕的目光朝着众人扫过去,最后盯住了米旭诺小姐,说道,“哼,原来是你!假仁假义的老妖精,你暗算我,骗我中风,你这个奸细!我一句话,包你八天之内脑袋搬家。可是我饶过你了,因为我是基督徒。而且也不是你出卖我的。那么是谁呢?”

他听见警务人员在楼上打开他的柜子,翻查他的东西,便道:“嘿!嘿!你们在上面搜查吗?你们找不出什么来的。账簿在这,”他拍拍脑门,“呃,出卖我的人,我知道了。一定是丝线那个小坏蛋,对不对,捕快先生?”

他转向龚杜罗:“想起我们把钞票放在这的日子,一定是他。这个米旭诺,你们给了她多少?两三千法郎吧?我可不止值这一些,你要是通知了我,至少可以到手六千法郎。”他一边说一边让人家戴上手铐,“这些家伙要拿我开心,尽量拖延日子,想折磨我。要是马上送我进苦役监,我不久就可以重新办公,才不怕这些傻瓜的警察老爷呢。在牢里,弟兄们把灵魂翻身都愿意,只要能让他们的大哥走路,让慈悲的‘鬼上当’远走高飞!你们之中可有人像我一样,有一万多弟兄肯替你拼命的?”他骄傲地问。

他停了一会,打量着那些房客,说道:

“你们蠢不蠢,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见过苦役犯吗?一个像我高冷这般气派的苦役犯,可不像别人那样没心没肺。我是卢梭的门徒,我反抗社会契约那样的大骗局。我一个人对付政府,跟上上下下的法院、宪兵、预算作对,弄得他们七荤八素的。”

警务人员在楼上已抄遍了他的卧室,一切登记完毕,便进来对他们的队长低声说着什么,逮捕笔录也已经写好。

“诸位,”高冷招呼同住的人,“他们要把我带走了。我在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欧也纳。

“再见,我的宝贝,”他的声音温柔却凄凉,跟他长篇大论的粗野口吻完全不同,“要有什么为难的话,我给你留下一个忠心的朋友。”

西尔维一边用酸醋替女主人擦太阳穴,一边瞧着那些诧异不已的房客,说:

“不管怎样,他终归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