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修鞋匠的儿子
我叫汤米·斯达宾斯,是雅各布·斯达宾斯的儿子。我爸爸是沼泽区泥潭镇上的一个修鞋匠。那时我还只有九岁半,泥潭镇也只是一个安静的小镇。镇中心淙淙地流过一条河,河上横跨着一座很老很老的石桥,叫做国王桥。石桥的一头连着集市,另一头连着镇上的教堂。
航行的船只沿着这条河从海上一路开来,停泊在石桥边上。我常常跑到河边,看水手们把船上的货搬到岸上。那些水手一边用力拉着绳子,一边唱着奇怪的歌,我也默默地学会了这些歌。有时我坐在河岸上,晃悠着双脚,和他们一起唱,假装自己也是个水手。
我一直渴望跟着那些勇敢的船只一起,离开泥潭镇,去远方航行,沿着大河蜿蜒而下,穿过宽广而荒芜的沼泽,一直开到大海里去。我梦想着和它们一起前往陌生的土地,去碰碰运气,非洲、印度、中国或是秘鲁,哪儿都行!当那些船只渐行渐远,沿着河道拐了个弯儿,就连河水也消失不见时,我还能看到它们巨大的棕色船帆越过远处的一座座屋顶,慢慢地前行,就像几个温柔的巨人轻手轻脚地从街上走过,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不知道等这些船儿下一次再停靠在国王桥边上,一路上会经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啊!我幻想着那些从没见过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直到它们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那时我在泥潭镇上有三个要好的朋友。一个名叫乔,是个采牡蛎的,住在石桥下水边一间小小的房子里。他这个人特别擅长做东西,在我见过的人里得数他的双手最灵巧。乔帮我修过玩具船,那船能真的在河上开!他会用硬纸箱和木桶板给我做风车,还能把旧雨伞变成最棒的风筝。
乔有时会让我坐上他用来采牡蛎的小船,退潮时,我们就沿着河把船一直划到海边,采牡蛎,抓龙虾,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冰冷荒凉的沼泽上大雁成群结队地飞翔,还有麻鹬、红脚鹬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海鸟,都住在这一大片盐沼中的海蓬子和长草丛里。傍晚涨潮的时候,我们的船也回航了。暮霭中,远处石桥上的灯一闪一闪的,叫人想起家里煮的茶和温暖的炉火。
我的另一个朋友叫马修·马格,是个卖猫食的。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眼睛斜视得有点厉害。他看起来很吓人,但其实很好说话。他认识泥潭镇上所有的人,甚至认识每一条狗和每一只猫。那个时候,卖猫食还是个很常见的生意,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卖猫食的人端着个木盘子走在街上,里面满满的都是串在签子上的肉条,一边吆喝着:“卖肉啦!卖——肉——啦!”人们有时不想用狗饼干或者残渣剩饭来喂他们的猫和狗,就向卖猫食的买上点肉。
我特别喜欢和老马修一起走街串巷。只要一听到他的吆喝,街坊邻居家的猫和狗就会纷纷跑出来,在花园的栅栏边翘首以盼。他偶尔也让我亲自去把肉拿给那些动物们,这件事让我觉得特别有趣。关于狗,他知道的可真不少;当我们穿过镇子时,他会不停地告诉我各种狗的名字。他自己也养了好几条狗,其中一条是惠比特犬,她可是个跑步健将,马修带着她赢了好几场周六追猎比赛。还有一条梗犬,是个捕鼠好手——帮猫食贩马修做了好几笔磨坊主和农场主的捕鼠生意呢。
我的第三个好朋友叫卢克,大家叫他隐士卢克。关于他的故事我晚点再告诉你们。
我没有上过学,因为我爸爸没有那么多钱送我去学校。但我对动物特别感兴趣,成天不是在掏鸟蛋抓蝴蝶,就是在下水捉鱼,要不就是到野外去采黑莓和蘑菇,帮采牡蛎的乔修补渔网。
是啊,现在想来,那时候我过着多么快乐的日子啊——只是当时我并不这么觉得。我只有九岁半,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急着想长大,却不知道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才是最宝贵的。我总是憧憬着有一天能成为大人,离开父母家,坐上一艘勇往直前的大船,沿着河一路向下,穿过雾蒙蒙的沼泽,到海上,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我的未来。
第二节 第一次听说伟大的博物学家
那是一个春天的清晨,我正在镇子后面的山上闲逛,正好看到一只老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爪下有只小松鼠在拼命挣扎。老鹰看到我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把那可怜的小东西扔下就飞走了。我走过去捡起小松鼠,发现它的两条腿伤得很厉害。于是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手里,就往镇上走去。
经过大石桥的时候,我跑进乔的小屋子里,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小松鼠治好。乔戴上老花镜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他摇摇头说:“你的这只小东西断了一条腿,另一条腿也伤得很厉害。我能帮你修小船,汤米,但要把受了伤的小松鼠治好,我没有工具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这是外科医生的活儿,还得是最聪明的那种。我知道的人里只有一个能救这只小东西,那就是约翰·杜立德。”
“约翰·杜立德是谁啊?”我问道,“他是个兽医吗?”
“不是,”采牡蛎的说,“他可不是什么兽医。杜立德医生是个博物学家。”
“什么是博物学家?”
“博物学家嘛,”乔取下他的老花镜,开始往烟斗里塞烟丝,“博物学家知道所有关于自然的事,什么动物啦,蝴蝶啦,植物啦,石头啦,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约翰·杜立德是个非常伟大的博物学家。你那么喜欢动物,居然没听说过他?他对贝类也知道得不少,我就是干这行的,所以清楚得很。他挺安静的,不怎么说话,但大伙儿都说他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博物学家。”
“那他住在哪儿?”我问道。
“就在镇子那头,在牛村路上。我说不清他住哪一间房子,不过你在那儿随便问问,差不多每个人都知道。快去找他吧,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向乔道了谢,抱起小松鼠就朝牛村路走去。
刚走到集市,就听见一个人在吆喝着:“卖肉啦!卖——肉——啦!”
“马修·马格在那儿呢,”我心想,“他一定知道这个医生住在哪儿,没有马修不认识的人。”
我一路小跑着穿过集市,追上了他。
“马修,”我叫道,“你认识杜立德医生吗?”
“你问我认不认识约翰·杜立德?”他笑了起来,“我当然认识了!我有时甚至觉得我对他比对我妻子还要了解!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真是了不起啊。”
“那你能告诉我他住在哪儿吗?”我问,“我想让他帮个忙,这只松鼠的腿断了。”
“没问题,”卖猫食的说,“我正好要去他家那个方向,跟我来,我告诉你在哪儿。”
说完,我俩立刻就出发了。
“你知道吗,我认识杜立德可有些年头了,”马修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我向集市外走去,“不过我敢肯定他现在不在家,他坐船出远门去了。但他随时可能回来。我带你认认路,以后你就能自己去找他了。”
马修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那位伟大的朋友——约翰·杜立德医生,也就是杜立德博士的故事。他左一句杜立德右一句杜立德,把吆喝“卖肉啦”都抛到脑后去了。等我们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后有一大群狗在安安静静地跟着呢。
“杜立德医生这次去哪儿了?”马修把肉分给那些狗吃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
“我可说不准,”他回答道,“他每次去哪儿,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清楚。和他住在一起的只有一大群动物。他有过好几次了不起的冒险经历,发现了好多有意思的事情呢。上次他回来以后告诉我,他在太平洋上发现了一个印第安红种人的部落,那些人分别住在两个岛上,丈夫们住一个岛,妻子们住另一个岛。有些土著人还真是明智啊!这些夫妻每年只见一次面,丈夫到妻子住的岛上去吃一顿大餐——大概跟我们过圣诞节差不多。总之,杜立德医生是个了不起的人。要说起动物嘛,满世界都找不到一个比他知道得还要多的人了。”
“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动物的事呢?”我有点好奇。
马修停住脚步,弯下腰伏在我耳边。
“他会说它们的话。”他用沙哑的声音神秘地说。
“他会说动物的话?”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马修耸了耸肩,“所有的动物都有自己的语言。有些说的多些,有的说的少些。有的只能用手比划,就像聋哑人一样。但不管是飞禽说的话,还是走兽说的话,杜立德医生全都懂!不过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因为别人知道了只会笑话他。老天,他甚至能把动物的语言写下来,没事的时候就大声读给他的动物朋友们听。他用猴子的语言写历史故事,用金丝雀的语言写诗,还能写喜鹊唱的小曲儿。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儿。最近他正忙着攻克贝类的语言呢,但他说这可不简单——为了把头一直埋在水底下,他都感冒好几回了!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听你这么一说,他的确是个伟大的人,”我说,“真希望他现在就在家,让我立刻能见到他。”
“瞧,那就是他家了,”马修指着前面说,“就是拐弯角的那个小房子,高高的,像是架在墙上似的。”
这里已经是小镇的最边上了,马修指给我看的房子很小,孤零零地站在街上。房子周围像是有一大片花园,花园比路还高出一截,顺着墙向上走好几个台阶,才能看到最顶上的栅栏门。我看见花园里种着好几棵高大的果树,茂盛的枝叶都伸到了墙外。但墙太高了,其他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一路走到房子边,马修径直爬上台阶走向栅栏门,我跟在他身后。我以为他要往花园里走,可门被锁上了。一条狗从房子里跑出来,马修拿了好几片肉出来,从栅栏里递了进去,然后又递进去好几个装满了玉米和麸皮的纸包。这条狗没有像普通的狗那样看见肉就吃,而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叼着,又回到房子里去了。他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个奇怪的宽项圈,好像是用黄铜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做的。看见那条狗离开了,我们也转身往回走。
“医生还没回来,”马修说,“不然栅栏门是不会上锁的。”
“你装在纸包里递给那条狗的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噢,那些啊都是食物,”马修说,“给动物们吃的。那座房子里住满了动物,医生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把东西拿给那条狗,再由他分给其他动物。”
“他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奇怪的项圈呢?那是什么呀?”
“那是个纯金打造的狗项圈,”马修说,“很久以前,那条狗和医生出远门的时候,救了杜立德的命,那个项圈就是给他的奖励。”
“那条狗和医生在一起多久啦?”我问道。
“这个嘛,他们在一块儿可有些年头啦。吉普已经上了年纪,所以医生也不让他跟着出远门了。他让吉普在这儿看家。每逢星期一和星期四,我就把食物带来,从栅栏那儿递给他。只要医生不在家,他从来不会让任何人走进花园——就连我也不行,就算我跟他已经那么熟了。不过医生在不在家你一看就知道——只要他回来了,门肯定是开着的。”
和马修道别后,我就回家了。我找了个旧木盒,塞满稻草,作为松鼠的家。我尽我所能精心照料着他,等着医生回来的那一天。每一天,我都去镇子尽头那个围绕着大花园的小房子,看看门是不是还锁着。有时,那条叫吉普的狗会跑到门边,摇着尾巴,一脸兴奋地望着我。尽管如此,他却从来没有要让我进去的意思。
第三节 医生归来
转眼间四月就快结束了,一个星期一的下午,爸爸叫我把他修好的几双鞋送到镇子的另一头去。鞋子的主人,布罗斯上校,是个很挑剔的人。
我找到上校家,按了按前门的门铃。上校打开门,探出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冲我吼道:“小商贩走那头,到后门去!”说完他“砰”地关上了门。
要不是怕爸爸生气,我恨不得立刻把鞋子扔到他的花坛里去。但我只是顺从地往后门走去,上校的妻子站在那儿,接过我手里的鞋。那是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小个子女人,好像正在做面包,手上沾满了面粉。她似乎很怕她的丈夫。那家伙好像还在因为我走了前门而不高兴,我听见他在房子里一边踱步,一边叽叽咕咕地咒骂着什么。上校的妻子小声问我要不要吃块面包,喝杯牛奶。我说:“好的,谢谢。”吃完面包,喝完牛奶,我向她道了谢就离开了。这时,我突然想到,回家前应该去看看医生回来了没有。虽然早晨我已经去过一次了,但再去看一次也无妨呀。小松鼠的伤一点儿也没有好转,我已经开始替他着急了。
于是我拐到牛村路,向医生家里走去。路上,我注意到天上乌云密布,看起来一场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我走到医生家门口,发现院子的栅栏门还是锁着的,这叫我实在有些沮丧。整整一个星期,我每天都会来一趟,可医生还没回来。那条叫吉普的狗看见我,像往常一样摇晃着他的尾巴,走到门口坐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我,生怕我想要进来。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要是我的松鼠等不到医生回来,那该怎么办呀。我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下了几个台阶,朝家里走去。
我一边走着,一边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没有自己的手表,也不知道时间。这时,一个男人从路的那头朝我走来。等人走近,我才认出,那是上校正在散步。他穿着一件考究的长大衣,裹着围巾,戴着亮色的手套。天气并不算太冷,但他却穿了那么多衣服,活像个裹在毯子里的枕头。我礼貌地问他,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他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喉咙里哼了一声,他那张大红脸变得更红了。他开口说话时,就像姜汁啤酒瓶子上跳出来的木塞一样,每个字都气冲冲的。
“你在想什么呢!”他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以为我会费事把衣服都解开,就为了看一看怀表,告诉你这个小孩现在几点?”说着他就迈着大步走开了,嘴里还大声嘟囔着。
我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不知道我得长到多大,才值得他费力把怀表掏出来呢?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天色变得昏暗,好像夜晚提前降临了。大风呼呼作响,电闪雷鸣,不多一会儿,路边的排水沟就变成了小河。我四下张望着,可哪儿也找不到躲雨的地方,我只得把头埋得低低的,顶着狂风,朝家里奔去。
没跑几步,我就撞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一屁股坐在人行道上。我抬起头,想看看自己究竟撞上了谁。一个小个子、胖乎乎的男人正和我一样,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他长着一张和蔼的脸,头上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高帽子,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黑包。
“实在对不起,”我向他道歉,“我低着头,所以没看见你。”
叫我吃惊的是,这个摔在地上的小个子男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他说,“这叫我忽然想起,有一次我在印度遇上了雷阵雨,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有趣的是,她头上顶着一大罐蜜糖,弄得我头发上沾满了糖浆。好几个礼拜,苍蝇都围着我嗡嗡嗡地直打转。对了,你没摔伤吧?”
“没有,”我回答道,“我没事。”
“这事儿你我都有责任,你说是不是,”这个小个子的男人说道,“我也埋着头呢。不过你瞧,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坐着说话呀。你全身都湿透了吧?反正我全身已经没一处是干的了。你家还有多远?”
“我家住在镇子的另一头。”我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哪!那可真有点远啊!”他说,“雨下得太大了,到我家去烤烤火吧。这种雷雨肯定下不久。”
说着他就抓起我的手,朝我刚才来的方向跑去。在路上,我好奇地想着,这个好玩的小个子男人究竟是谁呢?他家又住在哪儿?我和他完全不认识,可他居然邀请我到家里去烤火。那个红脸盘的老上校连时间都不肯告诉我,而他却——突然,他停了下来。
“我们到啦!”他说。
我抬头一看,这不是那座围绕着大花园的小房子吗?我们正站在那几级台阶前面呢!我的新朋友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上去,从口袋里掏出几把钥匙,把栅栏门打开了。
“这不可能是伟大的杜立德医生本人吧!”我心想。
可能是因为听说了那么多伟大的故事,我心目中的杜立德医生一直是个非常高大、强壮、仪表堂堂的形象。我怎么也不相信,面前这个有点矮小,有点滑稽,笑起来一脸和善的男人,居然是杜立德医生。可毫无疑问,这人已经跑上台阶,打开了那扇我眼巴巴等了好几天的门!
那条叫做吉普的狗从里面冲出来,兴高采烈地叫着,朝他扑了上来。这时候,雨下得更大了。
“你就是杜立德医生吗?”我们加快速度穿过花园小径的时候,我提高了嗓门问道。
“没错,我就是杜立德医生,”他回答道,又把那一大串钥匙拿出来,打开了正门,“脚上有泥也没事,直接进去,别在雨里待着了!”
我走了进去,他和吉普也跟了进来。然后,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外下着雨,已经够黑的了,可关上门后,这房子里漆黑一片,简直像是黑夜。忽然,四周开始骚动起来,我听见了一阵最不寻常的声音。好像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同时张开了嘴,呱呱咕咕,叽叽喳喳。我听见有东西从台阶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沿着走廊飞快地跑过来。我听见黑暗中,一只鸭子在呱呱呱,一只公鸡在咯咯咯,一只鸽子在咕咕咕,一只猫头鹰在,还有一只绵羊在咩咩咩,与此同时,吉普也不停地吠叫着。好几只鸟在我附近扑动着翅膀,羽毛不断蹭到我的脸上。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撞我的腿,差点儿把我弄倒了。整个前厅好像已经被动物填满了,这喧闹的声音,加上暴雨的轰鸣,都快把我的耳朵震聋了。我不禁感到有点害怕。这时,我感觉到杜立德医生抓住了我的胳膊,朝我大声喊道:“别紧张,别害怕,这些都是我的动物朋友。我已经三个月没回来了,他们看到我有点太激动了。站在这儿别动,我去把灯点上。好家伙,这雨真大啊!你听那雷声!”
于是,我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静静地站着,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大堆动物在周围喋喋不休,跌跌撞撞,真叫人哭笑不得。从前我站在门口张望时,常常在想,杜立德医生的家究竟会是什么样,这稀奇的小房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可今天这幅情景,却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不过不知怎么的,有医生抓着我的手,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但我还是有点困惑,这难道是一个奇怪的梦吗?我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正想着,杜立德医生又说话了:“我珍贵的火柴全都泡湿了,一根也点不着。你那儿有火柴吗?”
“我也没有火柴呀。”我大声回答。
“不要紧,”他说,“也许达达能帮我们点上灯。”
只听杜立德医生用舌头发出了一种喀哒喀哒的声音,有个动物开始骨碌碌地往楼上跑,然后在我们头顶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们一动不动地等了好一会儿。
“还有多久才能有灯呀,”我问,“有只什么动物坐在我脚上,把我脚趾都压麻了。”
“别着急,”医生回答,“她马上就来了。”
就在这时,楼梯尽头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灯光。所有的动物立刻安静下来。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呢。”我对医生说。
“的确只有我一个人,”医生说,“帮我们点灯的是达达。”
我朝楼梯顶上望去,想要看清那里站着的究竟是谁。那上面还是一片模糊不清,但脚步声听起来却非常古怪,就好像是有人在一级一级往下跳,而且只用了一条腿。
随着下面的台阶被慢慢照亮,灯光在墙上映出了一个蹦蹦跳跳的怪异身影。
“你终于下来了!”杜立德医生说,“我亲爱的达达!”
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那伸长了脖子,一只脚跳着走下楼梯的,居然是一只干干净净的大白鸭,她的右脚上还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呢!
第四节 摆摆鱼
当四周总算亮堂起来,我左右一瞧,整个前厅都挤满了动物。凡是乡下能看见的动物,这里几乎全都能找到:一只鸽子,一只白老鼠,一只猫头鹰,一只獾,一只穴鸟,甚至还有一只小猪——他刚从下着雨的花园里回来,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垫子上擦脚,粉色的、湿漉漉的背被烛光照得闪闪发亮。
杜立德医生接过大白鸭手里的烛台,转身看着我:“听我说,你得把这身湿衣服快点脱下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汤米·斯达宾斯。”我说。
“噢,你爸爸是鞋匠雅各布·斯达宾斯吧?”
“是的。”我说。
“你爸爸可是个高明的鞋匠呢,”医生说,“你瞧这个,”他抬起右脚,让我看他穿的那只巨大的靴子,“这是你爸爸四年前给我做的,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穿着呢。真是一双又舒服又牢固的靴子!听我说,斯达宾斯,你得赶紧把湿衣服换掉。我去再拿些蜡烛,咱们一起上楼,找几件干衣服。恐怕你只能先穿我的旧衬衣了,咱们得把你的湿衣服挂在厨房里烤干。”
杜立德医生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都点上了蜡烛,然后我们就一起上楼去了。他在卧室的大衣柜里翻出两套旧衣服,我们都换上,然后把湿透了的衣服拿到楼下,在厨房的大壁炉里生起了火。杜立德医生的衣服太大了,我把生火用的木头从地窖里搬出来时,不停地踩到衣服下摆。不过没一会儿,壁炉里的火就开始噼啪作响,湿衣服也被挂在椅子背上,在壁炉前烤着。
“好了,现在咱们该吃点晚饭了,”医生说,“你会留下来跟我一起对吧,斯达宾斯?”
这个有趣的男人没有叫我“汤米”,也没有叫我“小家伙”(我特别讨厌被叫做“小家伙”),而是管我叫“斯达宾斯”,这叫我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好感。他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作一个大人,一个朋友。现在他又邀请我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我心里真是又开心又自豪。但我突然想起,我还没有跟妈妈说要晚点回去,所以只好遗憾地说:“谢谢你,我很想留下,可如果我还不回去,妈妈该担心了。”
“可是亲爱的斯达宾斯,”医生往壁炉里加了一段木头,“你的衣服还湿答答的呢。你反正得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不是吗?等衣服干了,我们也肯定已经烧完吃完了。你看见我把包放哪儿了吗?”
“我觉得还在前厅,”我说,“我去看看吧。”
我在前门那儿找到了他的包,那是个用黑色皮子做成的包,看上去好像用了很多年了。有个搭扣没法扣上,整个包被一条细绳子紧紧地裹着,以免散开。
“谢谢你。”医生说道,接过他的包。
“你出远门的时候,就只带着这只包吗?”我问道。
“没错,”医生说,一边把包上的绳子解开,“我不喜欢带很多行李。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时间是很宝贵的,没必要浪费在收拾行李上。再说了,带着也不一定用得着。我究竟把香肠塞哪儿去了?”
医生在包里摸来摸去,先掏出来一整条新鲜的面包,然后是一个玻璃罐子,上面有个怪模怪样的金属盖子。他举着罐子,对着蜡烛仔细地瞧了半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我看见罐子里有只奇怪的水生动物在游来游去。最后,医生终于掏出了一大条香肠。
“太棒了,”他说,“现在就只差煎锅了。”
我们来到了洗碗间,发现墙上挂着好几个汤锅和平底锅。医生取下一只平底煎锅,里面已经长满了铁锈。
“糟糕,看看这个!”他说,“太久不回家,这是个麻烦事。动物们会尽其所能把家打扫得干干净净,达达也称得上是个神奇的管家,但有些事动物还是做不了的。没关系,我们马上就能把它擦亮。斯达宾斯,你能去水池下边,给我找点白沙子来吗?”
不一会儿,煎锅就被打磨得又光又亮,医生把它摆在火上烤起了香肠。没几分钟,烤肉的香味就在整个厨房飘荡开来。
杜立德医生忙着烤香肠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去看桌上那个玻璃罐子——那只小小的、奇怪的动物仍然在里面游来游去。
“这是什么动物呀?”我问。
“那个呀,”医生转过头来,“这东西叫摆摆鱼。学名叫皮特皮斯海马,但本地人就称为摆摆鱼——大概是形容海马摆动尾巴游泳的姿势吧。我这次出远门就是去找这种摆摆鱼的。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正忙着学习贝类的语言。这类动物肯定有自己的语言,这一点我很肯定。我能说一点鲨鱼的话,海豚语我也懂一些,但我特别想学的,还是贝类的语言。”
“为什么?”我问。
“这个嘛,有些贝类是世界上我们所知最古老的动物。有人曾经在石头里找到过一些贝类,这些石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而贝壳也已经变成了石头的一部分。所以我敢肯定,只要我能学会贝类的语言,我就能知道成千上万年前,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你说是不是?”
“那其他动物不行吗?”
“其他动物不行,”医生用叉子戳了戳香肠,“我在非洲认识几只猴子,他们知道很多过去发生的事儿,对我也很有帮助,但他们最多只能告诉我一千年前的情况。我觉得要了解最古老的历史,还是得去和贝类谈谈。你看,和贝类一同生活在远古时代的动物,大部分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你现在能说一点贝类的语言了吗?”我问。
“还不行,我刚开始学。我找的就是这种特别的海马——一半属于贝类,一半属于普通的鱼。我跑遍了地中海东部,就是为了他。但我觉得吧,他恐怕帮不了我什么忙。跟你说实话,我对他的长相颇有点失望。他看起来就不太聪明,你觉得呢?”
“他的确长得傻乎乎的。”我赞同地说。
“好了,”医生说,“香肠两面都煎熟了。快把你的盘子拿过来,我给你夹几根。”
我们在厨房的桌子边坐下,开始享用美味的晚餐。
那真是个美好的厨房啊。后来的日子里,我经常在这儿吃饭,在我心里,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餐厅也比不上这里。这片小天地是那么舒适,充满了家的温馨。桌子和炉子离得很近,食物在炉子上煮好了,拿到桌上热乎乎的就能吃。坐在桌边喝着汤,一眼就能看见火炉上的面包,根本不用怕被烤焦。要是忘了放盐,也不必费力到楼上别的房间去取,盐瓶子就在碗柜上那个木头大盒子里。还有壁炉也与众不同,有一个房间那么大。就算壁炉里生着火,你也能走进去,坐在两边宽大的椅子上,一边取暖,一边烤栗子吃。还可以听水壶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唱着歌,围着壁炉讲故事,就着火光看图画书。这真是个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就和医生本人一样,温暖,舒服,友好,可靠。
我们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门突然被推开,鸭子达达和大狗吉普大步迈了进来,身后拖了一堆床单和枕头套。医生见我一脸吃惊,解释道:“他们正要帮我把床单和枕套拿到火边去烘呢。达达是个称职的管家,她从不忘记任何事。以前是我姐姐替我看家(噢我亲爱的萨拉,我们都好多年没见面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但她跟达达相比还差得远呢。再来一根香肠吗?”
医生转过身,用奇怪的声音和手势跟大狗和鸭子说了几句什么,他们好像完全能理解他说的话。
“你会说松鼠的话吗?”我问。
“那当然了。松鼠的语言并不难。”医生说,“你要是想学,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不过,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我家里有一只受伤的松鼠,”我说,“是我从老鹰手里救下来的,两条腿伤得很厉害。我想让你帮忙看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能明天把松鼠带来吗?”
“如果是腿断了,那最好今晚就看。可能已经有点太晚了,不过我这就跟你到家里去一趟吧。”
我们摸了摸在火边烤着的衣服,我的已经完全干了。于是我到楼上去换了衣服,当我下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完全准备好在等我了,他的小黑皮包里装满了药品和绷带。
“我们走,”他说,“雨已经停了。”
外面已经放晴,夕阳的余晖把傍晚的夜空照得红彤彤的,几只画眉在花园里唱着婉转的歌。我们推开栅栏门,又向镇子那头走去。
第五节 波莉妮莎
“我觉得你家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我对医生说,这时我们正朝着镇中心走去,“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当然,”医生说,“你随时可以来。明天我可以带你去逛逛花园和我的私人动物园。”
“哇!你还有个动物园?”我问。
“没错,”他说,“大一点的动物没法待在房子里,所以我在花园里给他们建了个动物园。也不算很大,但别有一番趣味。”
“我真羡慕你,”我说,“能说各种动物的语言,一定感觉好极了。你觉得我能学会吗?”
“没问题,”医生说,“只要你肯多练。要学动物的语言,一定得有耐心。有机会应该让波莉妮莎给你上几节入门课。她是我的启蒙老师。”
“波莉妮莎是谁呀?”我好奇地问。
“波莉妮莎是一只西非来的鹦鹉。但她现在已经不在这儿了。”医生有点伤感。
“为什么?她死了吗?”
“噢,不是这样的,”医生说,“她还活得好好的,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了。上一次我们到非洲旅行,她看到自己的故乡,激动得热泪盈眶。尽管后来她自己提出,愿意和我一起回家,我却实在不忍心让她再次离开那片阳光明媚的土地。所以她就留在非洲啦!唉,我太想念她了。我们启程的时候,她又激动地哭了,但我觉得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她第一个启发我,让我尝试学习动物语言,做个动物医生。我常常在想,她在非洲过得开心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有趣又严肃的脸呢?波莉妮莎是只好鸟啊!一只最最神奇的鸟!”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飞奔的声音。我们回过头一瞧,原来是吉普急匆匆地追上来了。他又蹦又跳,兴奋极了。刚冲到我们面前,他就朝着杜立德医生汪汪汪,呜呜呜,一阵大叫。这下,医生也突然变得激动万分,和吉普连说带比划地聊了起来。过了好一阵,他才转向我,脸上洋溢着喜悦。
“波莉妮莎回来了!”他高兴地大声说,“你能相信吗?吉普说她刚刚到家。老天!我有五年没见过她了!不好意思,你得等我一会儿了。”
说着他转身像是要往家走。可那只叫做波莉妮莎的鹦鹉已经朝我们飞来了。医生开心地拍了好几下手,就像孩子得到了一个崭新的玩具。一大群麻雀被惊着了,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停在路边的栅栏上,颇为不满地看着那只灰红相间的鹦鹉降落在这异国的小巷中。
那只鹦鹉飞到我们跟前,直接停在医生肩上,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迫不及待地开始向他倾诉。她好像满肚子的话,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医生很快就把我和我的松鼠抛在脑后,也忘记了吉普和其他的一切,直到那只鸟儿开始看向我,显然是在问他我是谁。
“啊!真抱歉,斯达宾斯!”医生说,“我这老朋友的话让我出了神。我们得快点上路,去看你的那只松鼠。波莉妮莎,这位是托马斯·斯达宾斯。”
鹦鹉站在医生肩上,郑重地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叫我大吃一惊的是,她开口说起了英语:“很高兴见到你。我还记得你出生的那天,那是个寒冷的冬夜。你出生时长得特别难看。”
“斯达宾斯对学习动物的语言很有兴趣,”医生说,“我刚刚才和他提到你,吉普跑过来说你回来了的时候,我们刚说到你给我上过的课。”
“诚然,”鹦鹉转过头,看着我说,“我可能曾建议医生学习动物的语言,但要不是他先教我学习英语,我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清楚。你瞧,很多鹦鹉能像人一样说话,但他们大多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这样只是为了看上去时髦,或是为了得到几块饼干。”
这时,我们已经拐了个弯,开始朝我家走去。吉普欢快地跑在前面,波莉妮莎还稳稳地停在医生肩上。这鸟儿一刻不停地说着,大多是关于非洲的事儿——不过为了让我也听得懂,她现在说的是英语。
“巴木波王子怎么样了?”医生问。
“啊,幸好你问起来,”波莉妮莎说,“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你猜怎么的——巴木波已经到英国来了!”
“在英国!你别开玩笑了!”医生惊讶地大声说,“他到英国来做什么呀?”
“他的父亲,部落的国王,把他送去读书了,去一个叫做……嗯……好像是叫做牯牛津的地方。”
“牯牛津?牯牛津……”医生重复着鹦鹉的话,“我从没听过这个地方——对了,你说的是牛津大学吧。”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牛津,”波莉妮莎说,“我就知道有个‘牛’字。牛津大学,没错,他就是去那儿上学去了。”
“真想不到啊,”医生喃喃地说,“潇洒的巴木波到牛津读书去了。好极了,好极了!”
“乔里金奇国都乱成一片了,巴木波自己也吓得要死。他是第一个走出乔里金奇的人,所以老觉得自己会被食人族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吃掉。你知道的,那些土著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他父亲打定了主意,说所有的非洲国王都把儿子送去牛津了。现在就流行这个,巴木波也非去不可。他走的时候想带上自己的六位妻子,可国王不同意。可怜的巴木波是哭着离开的,王宫里的其他人也都嚎啕大哭。我从没见过这么令人伤感的场面。”
“他回去找过睡美人吗?这事儿你知道吗?”医生问。
“噢,是的,”波莉妮莎说,“你走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幸好他不在家——国王发现是他帮你逃走的,简直气得暴跳如雷。”
“那睡美人呢?他找着了吗?”
“怎么说呢,他带回来一个人,坚称那就是睡美人。可在我看来,那只是个得了白化病的非洲女人。她长着一头红发,还有一双大得出奇的脚。但巴木波对她满意得不得了,在全国的祝福中和她结了婚。盛大的婚宴整整持续了七天七夜。她被封为皇妃,还被大家称作巴木波皇妃。”
“那他的肤色呢?还是白色吗?”
“只坚持了三个月,”鹦鹉说,“之后他的脸就渐渐变回了原来的颜色,我看这才好嘛!之前他的脸是白的,身子是黑的,穿着浴袍的模样简直怪极了!”
“奇奇呢?他怎么样了?对了,”医生对我解释道,“奇奇是我好多年前养过的一只猴子。我离开非洲的时候,他和波莉妮莎一起留下了。”
“唉,”波莉妮莎皱起了眉头,“奇奇过得不太开心。这几年我常见到他,他日夜思念着你,做梦都想回到你的房子和花园。真是奇怪,我的感觉和他一模一样。你还记得我刚回到故乡时有多兴奋吗?不管别人怎么说,非洲真的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地方。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开心,可只过了几个礼拜,一切就开始变得索然无味。我猜我根本受不了一成不变的日子!长话短说,有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要飞回来找你。于是我就找到了奇奇,告诉他我的计划。他说这事儿一点也不怪我,他的感觉和我一样,和我们从前的生活相比,非洲实在是太平淡了。他时常想起你为我们读过的故事,还有在寒冷的冬夜,我们围坐在壁炉旁,谈天说地的情形。那里的动物们对我们很友好,但说真的,这些善良的家伙们多少有点愚蠢。奇奇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想是我们变了,而他们还是老样子。我走的时候,可怜的奇奇哭得很伤心,他说我一走,他在那儿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了。其实他在非洲少说也有数百万的亲戚吧。他还说,我随时张开翅膀就能走,可他却没法跟着我回来,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但我敢说,如果有一天奇奇突然回来了。我一点也不会吃惊。奇奇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我家门口。我家的店门已经关上了,但妈妈还站在门前,向路的尽头张望着。
“晚上好,斯达宾斯夫人,”医生说,“您的儿子这么晚才回来,都是我的不好。我们在雨里撞上了,大家都淋湿了,所以我就邀请他去我家避雨,顺便吃了个晚饭。”
“我正在为他担心呢,”妈妈说,“真是太感谢您了,对他照顾得这么周到,还把他送回来。”
“别客气,这没什么,”医生说,“我和他聊得很愉快。”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妈妈问道,显然被停在医生肩膀上的鹦鹉吸引住了。
“我叫约翰·杜立德。您的丈夫可能会记得我——四年前他给我做了一双非常牢固的靴子,我真的非常喜欢。”医生说着,满意地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
“妈妈,杜立德医生是来帮我的松鼠治伤的,”我说,“关于动物的事他全部都知道。”
“哪里哪里,”医生说,“我知道的也没那么多,绝对称不上全部。”
“您跑这么远来看他的宠物,真是太感谢了,”妈妈说,“汤米老是在树林里捡些奇奇怪怪的小动物。”
“真的吗?”医生说,“也许他长大了可以做个博物学家呢。”
“快请进,”妈妈说,“家里有点乱七八糟的,我还没有整理完。不过客厅里的壁炉已经点上了。”
“谢谢,”医生说,“我倒觉得您家里非常温馨!”
医生非常仔细地把他的大靴子在门垫上擦了又擦,然后才大步走了进去。
第六节 受伤的松鼠
我们走进客厅,发现爸爸正在壁炉旁吹着一支长笛。这是他的爱好,每天工作结束后,他总是要吹上一阵。
医生立刻走上前去,和他聊起了长笛,然后又说到了短笛和巴松管。
聊着聊着,爸爸忽然说:“先生看样子也会吹长笛吧。您能给我们来上一段吗?”
“我已经好久没碰这乐器啦,”医生说,“不过我可以试试。借用一下,好吗?”
医生从爸爸手上接过长笛,吹了一段又一段,那声音悠扬动听极了。爸爸妈妈都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像雕塑一般,眼睛瞪着天花板,好像在教堂里一样。就连我这个平时只懂吹口琴的人,也不由得感到又难过又感动,觉得自己平时是那样顽皮。
“这实在是太美了!”医生一曲吹罢,妈妈长叹了一口气。
“您真是个音乐家,”爸爸说,“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您能再给我们吹一段吗?”
“当然可以,”医生说,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噢,看我这脑子!我把松鼠给忘了!”
“我带你去,”我赶紧说,“他就在楼上,我的房间里。”
我领着医生来到最顶层我的卧室,拿出那个装满稻草的小盒子,把松鼠指给他看。
尽管我一直尽我所能照顾着他,那小东西却总是战战兢兢的。可医生刚一走进房间,他就一下子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对他说个不停,医生也用同样的语言回应着他。医生把他抱起来检查伤腿时,他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非常开心。
我帮医生举着蜡烛,好让他给松鼠的腿绑上叫做“夹板”的东西,那是医生专门用火柴棍削成的。
“他的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医生开始收拾他的皮包,“两个礼拜内别让他跑动,但要让他到户外去休养。如果晚上太冷,就给他盖上干树叶。他告诉我,他在这儿非常孤独,只有他一个,妻子和孩子们也很叫他担心。我已经向他保证,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也会让住在我花园里的松鼠去瞧瞧他的家人,给他们送个信。一定要让他过得开心。松鼠算是自然界里非常活泼的一种动物,现在叫他躺着,什么也不能做,对他来说可不容易!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
等我们再次回到客厅,爸爸妈妈又恳请医生继续吹奏长笛,一直吹到了十点多钟。
尽管我的父母从见到杜立德医生的第一眼起,就对他无比喜爱,他能来我家吹奏长笛,也让他们感到非常自豪(因为我们那时实在是太穷了),但他们那时还无法想象,有一天这个杜立德医生会成为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如今,杜立德医生这个名字和他的书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你有机会去泥潭镇玩,在经过我爸爸的鞋匠铺时,你会看到,在那扇陈旧的大门上方,有一块石头上写着:“约翰·杜立德,著名博物学家,曾于1839年在这座房子里吹奏长笛”。
多年以后,我还常常回忆起那晚的场景。只要闭起眼睛努力回想,那一幕就好像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个小个子的男人穿着燕尾服,圆圆的脸上充满了和善,站在壁炉前吹奏着长笛。我的父亲和母亲分别站在他的两边,屏气凝神地聆听着。我和吉普躺在他脚边的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波莉妮莎则站在那顶高帽子旁边的壁炉架上,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晃动着她的脑袋。这一切既鲜活又生动,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然后我又想起,那晚送走医生后,我们全家都坐在客厅,继续聊着关于他的事,一直到深夜。甚至在我上床睡着后(我头一回这么晚睡),我还梦见杜立德医生和一群聪明又奇怪的动物,他们或吹长笛,或拉小提琴,或打鼓,热热闹闹地一直演奏到第二天早晨。
第七节 贝类会说话吗?
虽然那天我睡得很晚,但第二天,我却起得出奇地早。当第一只麻雀睡眼惺忪地在窗外的石板路上唱起小曲,我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匆匆忙忙地穿上了衣服。
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个带大花园的小房子,去看看杜立德医生和他的私人动物园。我从小到大头一回完全忘记了早饭,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生怕吵醒爸爸妈妈。我把前门轻轻打开,一溜烟地沿着空无一人的街向医生家跑去。
等跑到医生家的栅栏前,我才突然想起,这个时间对拜访任何人来说都有点太早了——杜立德医生起床了吗?我朝花园里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于是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悄悄向里面走去。
我朝左拐了个弯,正走在灌木丛之间的小径上,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早上好。你来得挺早啊!”
我回过头一看,那坐在一棵女贞树顶上的,正是灰色的鹦鹉波莉妮莎。
“早上好,”我回答道,“我也觉得我来得有点太早了。医生还没起床吗?”
“不,不,”波莉妮莎说,“他一个半小时前就起来了,就在屋子里。前门没锁,一推就能开。他一定是在厨房准备早饭呢,要不就是在书房工作。我在这儿等着看日出,不过我敢打赌太阳今天是忘记升起来了。这地方天气糟透了。在我的老家非洲,这时候早就一片金光了。瞧瞧这浓雾,光是看着它就足够让人得风湿病了!太糟了!我真不懂为什么英国这地方留不住别的,只有雾一天到晚都不散呢?哎呀,我不耽误你了,快去找医生吧。”
“谢谢你,”我说,“我这就去找他。”
我打开大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煎培根的香味,于是我径直朝厨房走去。厨房里没有人,火炉上有一只巨大的水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壁炉架子上的盘子里摆着培根和鸡蛋。我怕培根被壁炉里的火烤得太干,就把盘子移开了点,又继续往前走去。
找了半天,终于在书房找到了医生。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房间叫做书房,只觉得那里面的东西都非常好玩。到处都摆着望远镜、显微镜,还有各种各样我不认识的神奇玩意儿。墙上挂满了动物、鱼类和奇怪植物的图片,还有一堆玻璃盒子,里面装着医生收藏的鸟蛋和贝壳。
医生穿着晨衣,站在一张最大的桌子前。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洗脸,桌上放着一个装满水的正方形玻璃盒子,他把一只耳朵浸在水里,左手捂着另一只耳朵。看到我进来,他才抬起头来。
“早上好啊,斯达宾斯,”医生说,“今天天气真不错,是不是?我刚刚在听摆摆说话,但说真的,他可真叫人失望。”
“怎么了?”我问道,“难道他完全不会说话吗?”
“噢,他的确能说话,”医生说,“可使用的语言未免太简单了。只有寥寥几个词,什么‘是’、‘否’、‘冷’、‘热’之类的。这就是他能说的一切了。真叫人大失所望。你看他确实属于两种不同的鱼类,我还以为这对我会有很大帮助呢!可惜啊,可惜!”
“那么,”我说,“如果他只能说两三个词,是不是可以说他也没什么头脑呢?”
“我想是的。也许是因为他的生活方式导致的吧。你想,这些摆摆算是非常稀有的动物了,非常罕见,也非常孤独,他们形单影只地生活在大海最深处。大概需要开口说话的机会也不多吧。”
“也许某些个头更大的贝类能说得更多点,”我说,“这只毕竟太小了,对吧?”
“是啊,”医生说,“你说得有道理。我从不怀疑这世上有健谈的贝类,但大个的贝类实在太难抓了。他们只在最深的海域活动,也很少游动,大部分时候只会沿着海底爬行,所以也很少被网抓到。我真希望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到大海最底下去看看。到了那儿,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哎,我们把早饭全忘了!斯达宾斯,你吃早饭了吗?”
我告诉医生我也完全忘了早饭的事,于是我们一起往厨房走去。
“没错,”医生一边把大壶里的水倒进茶壶,一边继续说道,“只要有人能成功到达海底,在那儿住上一阵,他就一定会发现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
“可也有人到海里去啊,”我问,“潜水员什么的不也经常下水吗?”
“你说得对,”医生说,“潜水员是会下海,我自己也穿着潜水服到海里去过。可他们去的只是大海最浅的地方!最深的海域连潜水员也没有见过。我想要做的,是一直潜到几万英尺深的海底。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好了,咱们再喝一杯茶吧。”
第八节 敏锐的观察力
我们正聊着,波莉妮莎忽然飞了进来,叽叽喳喳地对医生说了几句。我当然没听懂,但医生立刻把刀叉放下,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觉得这叫人烦透了,”医生刚一关上门,鹦鹉就对我抱怨起来,“每次他刚一回来,郊外所有的动物就立刻全听说了,病了的猫,长了癣的兔子,都长途跋涉跑来找他,叫他给开点方子。现在后门外就有一只大肥兔子,抱着个乱叫的小崽子。还问我能不能见见医生,说那小崽子抽搐个没完!我敢说那傻乎乎的小东西肯定又偷吃了颠茄的果子。有些动物从来不知道替别人着想,尤其是那些做了母亲的。他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也不管医生是在吃饭还是在睡觉,半夜三更也不让人安生。不知道医生是怎么忍下来的,我的脾气可没这么好。可怜的医生,没有一刻闲工夫!我跟他说过不知道多少遍,给那些动物规定一个上门看病的时间;可他呢,太善良!总是替别人考虑!只要他们病得很重,他就从来不会说不。他总是说,重病患者必须立刻得到诊治。”
“他们为什么不能去找别的医生看病呢?”我问道。
“老天爷哟!”鹦鹉轻蔑地摇了摇头,冲我叫道,“你以为呢,当然是因为并没有什么别的医生啦!没有真正的动物医生!没错,你可以去找那些兽医,可找他们也是白搭。你想想看,如果你自己或者你爸爸去找一位医生看病,结果这人既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也不能用你的语言告诉你该如何养病。一个兽医连动物的语言都不懂,你觉得他能有什么用?呸!你都想象不到他们有多傻!请你把医生的培根放在炉子边上,不然等他回来,肉都凉了。”
“你觉得我有可能学得会动物的语言吗?”我一边把盘子摆在壁炉的架子上,一边问道。
“这个嘛,得看情况,”波莉妮莎说,“你在学校里算聪明的吗?”
“我不知道,”我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我从来没上过学,我爸爸没钱送我去读书。”
“其实呢,”鹦鹉说,“根据我对学校里那些男孩儿的观察,你也没错过什么。不过听着,你的观察力怎么样?你会留心注意周围发生的事吗?打个比方,比如你看见苹果树上停了两只八哥,只让你认真地看一眼,那么第二天如果再看到这两只鸟,你能分得出哪只是哪只吗?”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我从没试过。”
“其实就是这些,”波莉妮莎一边说,一边用左脚把桌面上的面包渣扫到地上,“这就是所谓的观察力,也就是能否注意到飞禽走兽细小的动作:他们怎么走路,脑袋怎么晃动,翅膀怎么扇动,还有他们怎么呼吸,胡须怎么颤动,尾巴怎么摇摆。如果你要学习动物的语言,这些细节的东西是你必须注意的。要知道,很多动物几乎不用嘴说话,而是用呼吸、尾巴和肢体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这是因为在远古时代,到处都是狮子和老虎这样的猛兽,很多弱小的动物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生怕被天敌听见。当然咯,鸟类是个例外——他们有翅膀,随时可以飞走。总之,如果你想学习动物的语言,首先要记住的就是:做一个优秀的观察者。”
“这听起来有点难。”我说。
“你必须非常有耐心,”波莉妮莎说,“甚至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才能说上几个正确的词。不过如果你经常来这儿,我可以亲自给你上几节课。一旦上手,进步起来就很快啦。你要是能学会动物的语言,就能给医生帮忙了。你可以先做点简单的工作,比如打绷带啦,拿药片啦。对啦,对啦,我这个主意可真不赖!可怜的杜立德真该休息休息了,他现在这样工作真是不要命了。我看你完全可以给他当助手,当然,你得真心对动物有兴趣。”
“我是真心的!”我大声说道,“你觉得医生会同意我做他的助手吗?”
“当然了,”波莉妮莎说,“你只要再学一点从医需要的知识就行,我会亲自跟他说的。嘘!他好像来了,快把他的培根拿回到桌上去。”
第九节 梦境般的花园
吃完早饭,杜立德医生就带我去他的花园参观。如果说他的屋子是个有趣的地方,那么花园还要更有意思一百倍。我见过的花园里,要数这个最好玩、最吸引人。起初你会觉得这花园并不大,可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等你终于觉得已经走遍了整个花园,跨过一丛灌木,或是转过一个弯,再或者拾级而上,又会有一个全新的天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个花园包罗万象——凡是别的花园有的,这里都有。大片的草地上摆放着石头雕刻的椅子,椅子上长满了碧绿的青苔。几棵垂杨柳在草地上依依而立,长长的枝条随着微风摆动,毛茸茸的柳梢轻拂着绿丝绒一般的草地。石板小路已经有些老旧了,两旁种着高大的紫杉树,修剪得很整齐,就像老城镇上一条条窄窄的街道。树篱上修出了几个拱门让人穿过,拱门周围的枝叶被修剪成不同的形状,有的像花瓶,有的像孔雀,还有的像弯弯的月亮。花园里还有个大理石砌成的池塘,里面养着金色的鲤鱼,在蓝色的睡莲间游来游去,还有绿色的大青蛙在蹦蹦跳跳。靠厨房那里有一段高高的黑色砖墙,墙上低垂着已经成熟了的桃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还有一棵高大的橡树,树干上有个巨大的树洞,足足能藏下四个人。花园里有好些凉亭,有的是木头的,有的是石头的,其中有一座摆满了供人阅读的书籍。在一个全是石头和蕨类植物的角落里,摆了个生火的炉子,有时候医生想在露天用餐,就会到这儿来烤牛肝和培根吃。医生还在花园里摆了一张长睡椅,夏天的夜晚,只要天气暖和,他就躺在这里,一边听着夜莺动听的歌声,一边进入甜蜜的梦乡。睡椅下面还装了四个轮子,方便移动,不管夜莺在哪棵树上歌唱,都能躺在树下欣赏。不过最让我着迷的,还是一座小小的树屋,高高地挂在一棵大榆树的树顶上,要爬一段长长的绳梯才能到达。医生告诉我,他常常在那儿用望远镜观察月亮和星星。
这正是那种别有洞天、让人流连忘返的花园。身在其中,你总能有一些新发现,已经看过的景色也依然深深地吸引着你。我第一次走进这个花园,竟是如此陶醉,真想一直住在里面,再也不离开了。在这里,我能感觉到满满的幸福,能感觉到生活的喜悦,也能体会到心灵的平静。这就是梦想中的花园。
我一走进花园,就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事:这里到处都能看到鸟儿的身影。每棵树上似乎都有两三个鸟窝,还有成群的其他动物也在这花园里安了家。白鼬、乌龟、睡鼠随处可见,一点儿都不怕人。各种颜色、大大小小的癞蛤蟆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好像草地就是他们的地盘。绿色的大蜥蜴(这种动物在泥潭镇非常少见)趴在大石头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冲我们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我甚至还瞥见了好几条蛇。
“别害怕,”医生发现我有点紧张,因为有条黑色的大蛇正从我们面前的小径施施然爬过,“这些蛇都没有毒。有了他们,花园里的害虫就不会太多。有时候,我会在晚上吹长笛给他们听,他们特别喜欢笛声,我一吹,他们就竖起身子。我吹多久,他们就站在那儿听多久。蛇对音乐的鉴赏力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为什么这些动物都喜欢住在这儿呢?”我问,“我还从没见过哪个花园里有这么多动物呢。”
“我猜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他们喜欢的食物吧,而且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欺负他们。除此以外,他们都认识我。如果他们自己或是孩子病了,住在医生的花园里,看起病来也比较容易。你瞧见日晷上站着的那只麻雀了吗?正对着底下的画眉咒骂的那只。他每年夏天都会从伦敦飞到我这儿来,已经好几年了。这里的乡下麻雀一直笑话他,说他叫起来有股伦敦土话的腔调。他是只特别好笑的鸟,非常勇敢,但又很爱捣蛋,平常最喜欢的就是跟人争长论短,可每次争着争着都会吵起来。他是只真正的城里鸟,平时住在伦敦圣保罗大教堂附近的齐普赛街上,所以我们都管他叫‘齐普’。”
“所有这些鸟都是从附近的乡下飞来的吗?”我问道。
“大多数是这样,”医生说,“也有少数几只一般从不到英国来,但每年都会飞来看我。比如正在金鱼草上盘旋的那只俊俏的小家伙,是一只来自美国的红喉蜂鸟。严格说来,这里的气候一点也不适合他,就算夏天也不够暖和,所以晚上我都让他睡在厨房里。还有每年八月的最后一周,都会有一只紫色的极乐鸟从巴西长途跋涉赶来看我,她可是位非常优雅的小姐。当然她现在还没到呢。另外还有几只,都会赶着夏天的这几个月从赤道那边飞来避暑。好了,我们往前走吧,你还没参观过我的动物园呢。”
第十节 私人动物园
我本以为这花园的每个角落都已经被我们逛遍,再也没什么新鲜的了。可这时,医生突然拉起我的手,朝一条窄窄的小径走去。我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走了好久,不知转了多少个弯,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堵高高的石墙,墙上有一扇小小的门。医生轻轻地把门推开了。
门里面居然是另一个花园。我原以为医生的动物园里一定有许多笼子,里面关着各种动物,可这花园里一个笼子也没有。映入我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石头小房子,散落在花园的各个角落,每座房子都安着门和窗户。听见我们进来的动静,好几扇门都打开了,动物们以为我们是来送午餐的,纷纷从房子里跑了出来。
“这些门怎么没有锁呀?”我问医生。
“每扇门上其实都有锁,”医生说,“但在我的动物园里,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外面的人是进不去的。动物们可以随时从里面把门锁上,免得被其他动物或是人类打扰。他们住在这些房子里是因为喜欢这样的环境,而不是被人关在这里。”
“他们看起来的确都很开心,周围也都干干净净的,”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当然可以。瞧那边,那个背上披着铠甲、鼻子在砖头下面拱来拱去的家伙是只南美犰狳,边上正和他说话的是一只加拿大旱獭。他俩都住在墙角的那些洞里。池塘里那对傻里傻气的家伙是俄罗斯水貂——这倒提醒了我,明天早上我得去镇上帮他们弄点鲱鱼,今天集市提早收摊了,我什么也没买到。刚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是一只羚羊,这是身形比较娇小的南美品种。来,我们到那些灌木的另一边去,那儿还有好多别的动物呢。”
“那边的是鹿吗?”我问道。
“鹿?”医生问,“你说的是哪个啊?”
“就在那边,”我指着远处说,“他们在啃床边上的青草呢。一共有两只。”
“哦,那个啊,”医生笑了起来,“那不是两只鹿,而是一只长了两个头的动物。这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只有两个脑袋的动物,名叫‘推我拉你’,是我从非洲带回来的。他非常温顺,负责在我的动物园里守夜,因为只要一个脑袋睡着了,另一个脑袋一定是醒着的,叫他来守夜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你这儿有狮子或者老虎吗?”我问。
“没有,”医生说,“把他们留在这里是不现实的,而且就算有办法,我也绝不会这么做。要我说,斯达宾斯,我们根本就不该把任何一只狮子或老虎关在笼子里,这种生活没法让他们快乐。他们要的是纵情奔跑,四处流浪。你看那些被关起来的狮子和老虎,他们的眼睛里有一种深深的向往,向往着他们过去曾经居住过的广阔天地,向往着他们出生时,在那郁郁葱葱的丛林里,母亲是如何教导他们循着气味追踪野鹿。他们失去了这一切,得到的又是什么?”医生说到这里,忽然愤怒地停住了脚步,“他们再也看不到非洲大地上耀眼的日出,黄昏时分棕榈树间轻语的微风,缠绵的青青枝蔓下绿色的树影,一望无垠的沙漠上繁星闪烁的清凉夜晚,可以洗去一天狩猎疲惫的哗哗瀑布。我问你,他们用这一切换来的是什么呢?一个空荡荡的铁笼子,每天一次丢在他们面前的变了味的肉,还有盯着他们喋喋不休的一大群蠢货!不!斯达宾斯,狮子和老虎这样的猎手永远永远不该出现在动物园里!”
医生此时看起来神情异常严肃,甚至有些伤感。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挽起我的胳膊,脸上又露出了活泼的笑容。
“咱们还没有看蝴蝶馆呢,水族馆也在前面。来吧,蝴蝶馆可是我最得意的地方。”
我们继续向前走,来到了一块被树丛围起来的空地。空地上有好几个用细细的铁丝网编织而成的小房子,里面各式各样的花卉在阳光下绽放,蝴蝶们就在漂亮的花朵中间翩翩起舞。医生又指着其中一个小房子让我看,那里摆着一排小箱子,箱子上都钻了洞。
“这些是孵化箱,”医生说,“我在里面放了不同种类的幼虫,一旦幼虫长成蝴蝶或是蛾子,就能飞到花园里采蜜吃了。”
“那蝴蝶也有自己的语言吗?”我问。
“我猜是的,”医生说,“甲虫应该也有。不过在昆虫的语言方面,我目前还没什么进展。最近我又一直忙着学习贝类的语言。不过昆虫的语言也是我的目标之一。”
就在这时,波莉妮莎从远处飞来,对我们说:“医生,后门那儿来了两只豚鼠,说是从养他们的男孩那儿逃出来的,因为总是吃不到喜欢的食物。他们想知道您愿不愿意收留他们。”
“好吧,”医生说,“带他们到动物园去,就住门口靠左的那个房子吧,以前那儿曾住过一只黑狐。你给他们仔细讲讲规矩,再让他们吃顿饱饭。好了,斯达宾斯,现在我们去参观水族馆吧。我要先给你看看我的大型玻璃海水箱,贝类就养在那里。”
第十一节 我的鹦鹉老师
从那以后,我更是时常去拜访我的这位新朋友,几乎天天都待在他家,以至于有一天妈妈开玩笑地问我,要不要干脆把床搬走和医生住一块儿得了。
我认真地想了一阵,觉得自己多少帮了医生一些忙,比如帮他喂家里的动物啦,给动物园修新的房子和篱笆啦,照顾来看病的动物啦,还有各种各样零散的活计。我就想着,不单是我自己乐在其中(这些对我来说的确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要是我去得没那么勤快,医生也会有点想我吧!
这些日子,不论我去哪儿,波莉妮莎总是紧随其后,不厌其烦地教我学习鸟类的语言,告诉我如何理解动物的语言。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学会——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了。可老鹦鹉对我出奇有耐心,尽管有时候我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朝我发脾气。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没过多久,我就开始逐渐明白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也越来越理解一条狗满地打滚、欢蹦乱跳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还常常在上床后偷听墙后老鼠的闲聊,以此锻炼自己的听力,泥潭镇房顶上的猫和集市广场上的鸽子也都成了我的观察对象。
时间过得飞快,就像老话说的,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花园里的玫瑰花开始凋零,树叶纷纷变黄,飘落在绿色的草地上。夏天已经接近尾声了。
这一天,我和波莉妮莎在图书馆里聊了起来。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壁炉,四面都摆着从天花板一直到地面的大书架,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有故事书,园艺书,医学书,还有旅游书。这些我都很喜欢,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一本巨大的地图册,里面可以找到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地图。
那天下午,波莉妮莎正在给我看几本关于动物的书,那是约翰·杜立德医生亲自编写的。
“天哪!”我感叹道,“医生的书可真多啊,满屋子都是!真希望我识字,这些书读起来肯定很有意思。波莉妮莎,你识字吗?”
“我只会一点儿,”鹦鹉说,“你翻书的时候小心点,别把纸撕坏了。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读书。不过我知道那个字母是K,这个嘛是B。”
“那图画下面的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让我看看,”波莉妮莎一边说一边拼了起来,“B-A-B-O-O-N,这个词的意思是狒狒,猴子的一种。读书没你想的那么难,只要认识字母,就能拼出来。”
“波莉妮莎,”我说,“我想问你件事,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什么事,我的孩子?”波莉妮莎一边说着,一边用嘴梳理起右边翅膀上的羽毛。她常常以一种跟小毛孩说话的口吻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并不在意,毕竟她已经快两百岁了,而我才十岁。
“我妈妈说我不应该老在医生家里蹭饭吃,”我说,“所以我想问问你,我能不能干脆搬到这儿来住,这样我也能帮医生干更多活。你看,请个花匠或者助手还得给他们付钱,如果是我来干,只要有住的地方和一日三餐就行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你想正式成为医生的助手,是不是?”
“没错,就是你说的这样,”我说,“你之前也说过,我能帮他很多忙。”
“这个嘛,”波莉妮莎想了一阵,“我觉得完全没问题。不过,你长大以后真的愿意做一个博物学家吗?”
“是的,”我肯定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快点成为一个真正的博物学家。”
“好极了!我们这就去找医生谈谈这件事,”波莉妮莎说,“他就在隔壁书房。开门的时候小心点,他在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偷偷朝里面张望。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条身形威猛的黑色寻回犬,坐在火炉前的地毯中央,竖着耳朵认真地听医生念一封信。
“医生在干什么呢?”我小声问波莉妮莎。
“这狗的主人给他写了封信,医生正在给他念,就是这样。他的小主人是一个名叫米妮·杜丽的小姑娘,绑着长长的麻花辫儿,平常住在镇子的另一头。她和哥哥去海边避暑了,家里面没了孩子的声音,这条寻回犬伤心得不行。所以孩子们就给他写信,当然只能写英语。这条狗看不懂,就只能把信都拿到这儿来,让医生读给他听。看他那一脸兴奋的表情,我猜米妮一定在信上说她就要回来了。你看!”
那条狗显然已经高兴到了极点,医生刚念完最后一句,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喊大叫,疯狂地摇晃着尾巴在书房里上蹿下跳。接着,他用嘴接过那封信,一个箭步冲出了书房,一边跑还一边呼哧呼哧地用鼻子喘着粗气,嘴里也不停地自言自语。
“他这就要到巴士站接小主人去了,”波莉妮莎在我耳边轻声说,“那条狗对孩子们的热情叫我无法理解。你真该见见米妮!她是我见过最骄纵的疯丫头,还是个斜视!”
第十二节 一个好主意
等那条狗走了,医生总算抬起头来,发现我们正站在门口。
“请进,斯达宾斯,”他说,“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快进来坐吧。”
“医生,”我真诚地说,“我在想,等我长大以后,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博物学家。”
“噢,是吗?”医生喃喃地说,“啊哈!好极了!我真不敢相信!好极了,好极了!那么,嗯……你和你的父母谈过这事儿了吗?”
“还没有,”我说,“我希望你能替我跟他们说,你来说肯定更有说服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成为你的帮手,你的助理。昨晚妈妈跟我说,她觉得我老是过来蹭饭吃是不对的,我想了又想,只有这一个办法。能不能让我住在这儿,帮你干活,只要有三顿饭吃就行。”
“可是亲爱的斯达宾斯,”医生听了我的话,笑了起来,“我很欢迎你到我这儿来吃饭,每天来都行,有你在这儿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你也的确帮我干了很多活。我常常觉得应该给你付点工资——不过你说的这个办法具体是什么?”
“我在想,也许你能到我家来,跟我爸妈说,如果他们允许我住在这里帮你干活,你会教我读书和写字。我妈妈一直非常希望我能学会读书写字,而且,如果我想成为真正的博物学家,不会读书写字也不行呀,是吧?”
“噢,这倒不一定,”医生说,“能阅读写字是件不错的事儿,这点我承认。不过博物学家也有很多种。就比如有个叫做查尔斯·达尔文的年轻人,这几年很是受欢迎,他毕业于剑桥大学,也很擅长阅读和写字。还有个叫乔治·居维叶的,曾经做过老师。但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博物学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不认识任何字母。”
“这人是谁呀?”我好奇地问。
“他很神秘,”医生说,“非常神秘。他是金箭的儿子,名叫长箭,是个印第安红种人。”
“你见过他吗?”我问。
“没有,”医生说,“我从没见过他。除了当地的土著人,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我猜达尔文先生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同行。他大部分时间都和动物还有不同的印第安族人住在一起,大都在秘鲁的深山中。他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总是在各个部落之间来来去去,像是一种印第安的游牧人。”
“既然你从没见过他,”我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他的事的呢?”
“是那只紫色的极乐鸟告诉我的,”医生说,“她和我说了好多他的情况,说他是个非凡的博物学家。上次她回来的时候,我让她帮我递个口信。不知道长箭会怎么回复我,我等不及想看到她回来。不过现在已经是八月的最后一周了,她还没有一点消息,真希望路上没出什么事才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动物们生了病非要来找你呢?”我问,“既然他也是个了不起的博物学家,为什么不能找他治病呢?”
“也许是因为我在治病方法上更现代一点儿吧,”医生说,“不过紫色极乐鸟告诉我,长箭在博物学方面绝对是知识丰富,见闻广博。他特别擅长植物学,但对于飞禽走兽也颇有研究。他还了解许多关于蜜蜂和甲虫的知识——话说回来,斯达宾斯,你确定真的想做一个博物学家吗?”
“是的,”我说,“我已经决定了。”
“你要知道,这个职业对于赚大钱可没什么帮助。大多数优秀的博物学家根本没有什么固定的收入。他们主要是在花钱,买捕蝴蝶的网啦,装鸟蛋的盒子啦,还有别的一些装备。我做了这么多年博物学家,直到最近,才靠写书卖书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钱。”
“我不在乎钱,”我说,“我就想做一个博物学家。你下周四有空来我家吃晚饭吗?我跟爸爸妈妈说想请你来做客,这样你就能跟他们说这件事了。然后还有另一件事,如果我来这里住,那就算是你工作中的帮手了。这样的话,下次你出远门,能把我带上吗?”
“原来如此,”医生笑着说,“你其实是想跟我一起去航海,对吗?哈哈!”
“我想跟着你去所有的地方。要是有人帮你搬捕蝴蝶的网还有笔记本什么的,你就省力多了,是不是?”
医生坐在椅子上默默思考了很久,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我在一边心里急得像着了火一样,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我。
终于他耸了耸肩,站起身来。
“好吧,斯达宾斯,”他说,“下周四我可以去你家,和你父母聊聊这件事。然后嘛——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替我谢谢你父母的邀请,好吗?”
他话音刚落,我已经像风一样冲出门去,向妈妈报告医生要来做客的好消息了。
第十三节 旅人来访
第二天晚上,我又坐在花园的墙上和达达聊天。这一段时间波莉妮莎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已经能轻松地和大多数鸟儿还有一些动物交谈了。我发现达达是一只非常温和的老鸭子,对我像慈母一般照顾,不过她不像波莉妮莎那样聪明,知道的事情也没那么多。这么多年来,达达一直是医生的管家。
那天晚上,我俩正并排坐在花园里一段平坦的砖墙上,低头望着园子外面的牛村路。有人正赶着一群绵羊从墙边路过,看样子是要去镇上的集市。达达正在和我讲述医生在非洲的冒险经历,很多年前她曾和医生一起去过非洲。
突然,我听见路的尽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一大群人在欢呼喝彩。我赶紧站起身来,朝远处张望,希望能看见那里发生了什么。这时,一群刚下课的小学生追着一个衣衫褴褛、模样奇怪的女人从拐弯角跑过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呀?”达达叫道。
那群孩子又笑又叫,因为前面那个女人实在很不寻常。她有两只长长的手臂,腰弯得很低,头上戴着顶草帽,上面装饰着红色的罂粟花。她的裙子实在太长了,有一大截拖在地上,像是一条长舞裙。草帽一直遮到她的眼睛,让我完全看不见她的脸。可随着她离我们越来越近,孩子们的欢笑声也越来越响,我注意到她双手肤色很深,还毛茸茸的,像是一个可怕的女巫。
就在这时,坐在我身边的达达突然大声惊叫起来:“天哪!那是奇奇!奇奇终于回来了!那些小家伙居然敢嘲笑他,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说着,她就扑棱棱地从墙上飞下去,直直地冲向那些孩子。她一边发出可怕的叫声,一边用嘴啄他们的腿和脚。那些孩子顿时吓得抱头鼠窜,飞一般地朝他们来的方向逃去。
那个戴着草帽的身影盯着逃走的孩子们看了一阵,然后疲倦地朝花园走来。他没有去拉门闩,而是四脚并用,直接从栅栏门上翻了进来,就像翻过路中间的障碍物一样。直到我终于瞥见草帽下他的脸,我才完全相信那真的是一只猴子。
奇奇——真的是他——爬到栅栏顶上,皱着眉头,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似乎觉得我和那些孩子一样,随时会开口嘲笑他。接着他轻巧地跳进园子,随即就开始把身上的衣服扒拉下来。他把草帽撕成两半,猛地往园子下面的路上一扔,接着拽下身上的紧身胸衣和裙子,狠狠地在上面踩了几下,然后一脚把它们全踢到了花园里。
这时屋里传来了一声尖叫,波莉妮莎扇动着翅膀飞了出来,医生和吉普紧跟在后面。
“奇奇!奇奇!”波莉妮莎大声叫着,“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跟医生说你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大家都紧紧地围着奇奇,不停地摇着他的手和脚,兴奋地问他数不清的问题。然后大家终于回过神来,一起往屋里走去。
“斯达宾斯,你快去一趟我的卧室,”医生转过头来对我说,“衣柜左手边有个小抽屉,里面有一包花生。我一直放在那儿,就怕他有一天突然回来了。啊,等一等,你再去看看食品储藏室里有没有香蕉,奇奇说他都有两个月没有尝过香蕉的味道了。”
等我再次回到厨房,奇奇已经开始讲述他从非洲长途跋涉回家的冒险经历了,大家都围坐在他周围,凝神屏息地听着。
第十四节 奇奇的冒险
自从波莉妮莎离开了非洲,奇奇对医生和泥潭镇上这间小房子的思念也与日俱增。他终于下定决心,不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回到这里。有一天,他来到海边,看见一大群人正要登上一艘即将开往英国的轮船。他也跑上前,想要一起上船,可一下子就被那些人赶走了。这时,他注意到有一家长得奇奇怪怪的人也在登船,其中有个小姑娘和奇奇曾喜欢过的一个表妹长得挺像。奇奇心想:“那个小姑娘长得跟猴子也差不多,要是我去哪儿找点衣服来穿上,说不定也能混在这些人里,跟他们一起上船呢!这主意真不错!”
于是他立刻跑到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从一扇半开的窗子里跳了进去,发现这间屋里的椅子上放着一条裙子和一件紧身胸衣,衣服的主人——一个时髦的小姐正在屋内沐浴。奇奇就毫不犹豫地把它们穿上了。接着他又跑回海边,混在人群里,最后总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了那艘大船。可他还是觉得应该藏起来,生怕有人看出他是只猴子。一路上,他一直躲在隐蔽的地方,直到晚上所有人都睡熟了,才出来找东西吃。
等船到达英国,大家纷纷上岸时,水手们终于发现这是一只穿着女人衣服的猴子,就想把他捉住留下当宠物,奇奇想方设法才逃了出来。可那地方离泥潭镇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几乎得穿过整个英国。
为了回到泥潭镇,奇奇可吃尽了苦头。每次不得不穿过城镇,总有一大群孩子跟在后面嘲笑他。还有无聊的大人想把他抓回家养着,害得他只能爬上路灯和烟囱,才能逃开他们。晚上,他就在地沟、谷仓或随便什么地方睡一觉,饿了就吃灌木丛里的浆果和榛子充饥。经过了万千磨难,今天早上他终于看见了泥潭镇上教堂的钟楼,这才知道自己总算到家了。说完他的冒险故事,奇奇一口气吃了六根香蕉,又喝了满满一大碗牛奶。
“唉!”奇奇吃完喝完,长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没有波莉妮莎那样的翅膀呢?不然我就可以飞到这儿来了。你们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恨那顶帽子和那条裙子,这辈子我都没有这么别扭过!从布里斯托到这儿的一路上,这可恶的帽子不是掉在地上就是挂在树上,那该死的裙子老是缠在一起,绊我的脚!女人们到底为什么要穿这些破玩意儿?老天!要不是今早在贝拉比家农场边的山上看见镇子,我都快疯了!”
“你的床还在洗碗间的餐具架顶上,都给你准备好了,”医生说,“我们一直没动过,就是觉得你有一天还会回来。”
“是啊,”达达也说,“你还可以跟以前一样,拿医生的那件旧夹克当毯子,免得夜里着凉。”
“谢谢,”奇奇说,“回到老房子的感觉太好了。一切都跟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门后面的那条擦手毛巾是新换的。好了,我实在困得要命,要去睡了。”
于是我们一起来到厨房,看着奇奇像水手爬桅杆那样敏捷地攀上餐具架。他蜷起身子,盖着那件旧夹克,不一会儿就小声打起了呼噜。
“我的老伙计奇奇!”医生轻声说,“我真高兴他又回来了。”
“是啊,老伙计奇奇!”达达和波莉妮莎也异口同声地说。
说完,大家都蹑手蹑脚地走出洗碗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第十五节 我成了医生的助手
到了星期四的晚上,我们家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妈妈问了我好几次医生最喜欢吃什么,我告诉她,医生喜欢吃排骨、切片甜菜、炸面包、大虾和糖浆馅饼。今晚妈妈已经把这几道菜都摆上了桌子,见医生还没来,她又在屋里忙得团团转,检查一切是否干净整洁。
终于,我们听见了几下敲门声,第一个跳起来开门的当然是我。
这次,医生把他自己的笛子也带来了。享用完晚饭后,我们把桌上的锅碗瓢盆都堆在厨房的水池里,留着第二天再洗,然后医生和爸爸就开始用笛子玩起了二重奏。
他俩吹得非常投入,我不由得开始担心,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说起我的事。又过了很久,医生终于放下笛子,对爸爸说:“您的儿子告诉我,他非常想成为一名博物学家。”
接着他和爸爸妈妈就这件事聊了起来,一直谈到深夜。一开始,爸爸妈妈都不大赞成,他们认为这完全是我孩子气的突发奇想,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感到厌倦,不想坚持了。等大家从各个角度把这件事翻来覆去讨论了无数遍,医生转头对爸爸说:“这样吧,斯达宾斯先生,要不让您的儿子在我那儿待两年,直到他满十二周岁怎么样?这两年里他可以尽管尝试,看看最后能不能坚持下去。我也保证会在这两年里教他阅读和写字,还可以教他一点数学。您看这主意如何?”
“我也说不准,”爸爸摇了摇头,“您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对我们也很慷慨大方。但我总觉得汤米应该早点学门手艺,以后能赚钱养活自己。”
这时我妈妈说话了。尽管她因为我小小年纪就要离开这个家而眼含热泪,但仍然向爸爸指出,这对我来说是学习本领的大好机会。
“孩子他爸,”她说,“你看城里的那些孩子,像他这年纪个个都在学校念书,一直要上到十四五岁。汤米能花两年的时间在医生家学习,我看是件好事。就算他只学会了读书写字,没做成博物学家,这两年也没有白费啊。当然了,天知道,他走了以后……”她忽然掏出手绢蒙着脸哭了起来,“他走了以后,这房子里该有多冷清啊。”
“我保证叫他经常来看您,斯达宾斯夫人,”医生说,“要是您愿意,他每天都可以回来。毕竟我们两家离得也不算太远。”
这样一来,爸爸总算同意了。他们约定让我住在医生家,为他干两年活;作为交换,医生将教我读书写字,负责我的住宿和一日三餐。
“当然了,”医生又补充说,“只要我口袋里有钱,我也会保证汤米能穿上新衣服。不过钱这个东西我不敢保证,我有时候有点小钱,有时候却分文没有。”
“您真是个大好人,医生,”妈妈说,一面用手绢擦干眼泪,“我觉得汤米实在是个幸运的孩子。”
在这一片温馨感人的气氛里,我这个自私自利、毫无良心的淘气鬼居然凑近医生的耳朵小声说:“别忘了跟他们提出远门的事儿。”
“哦,对了,”杜立德医生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时候我必须出远门。我想你们不介意你们的儿子跟我同行吧?”
我可怜的妈妈突然听见这个消息,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又凝重又紧张。我站在医生的椅子后面,等待爸爸的回答,心激动得怦怦直跳。
“这不是问题,”过了好一阵,爸爸终于慢慢地开了口,“既然我们都同意了那些安排,就不该对其他的事情提出反对。”
这真是太棒了!那一刹那,我相信我绝对是世界上最最快乐的孩子。我的脑袋好像飘在云里,身子好像浮在半空中,双脚不听使唤地带着我在客厅里跳起舞来。我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我总算有机会去寻找未来,去远方冒险了!波莉妮莎曾告诉我,医生几乎从不在家里长住,最多也不超过六个月。照这样来看,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该启程去远航了。而这次,我——汤米·斯达宾斯就要跟着他一起出发了!想想看,我将漂洋过海,踏上陌生的土地,去周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