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是熊区，猎人们决心要结束它那些危险的把戏，让它最终发挥一次作用。他们不敢抓它，靠近它真的是不大安全，两个向导把它赶到了一片多熊的偏僻空地上。我眼见着那个漂亮的、不服管教的畜生装着腿脚不好走开了，这时一阵怜悯之情袭遍全身。
“你不一道来吗？”向导喊。
“不，我不想看见它死。”我应道。接着马儿脑袋一甩一甩地逐渐不见了，这时我喊道：“我说，伙计，拜托回来时把马鬃和马尾带给我！”十五分钟之后远远地听到一声枪响，我的心里有只眼睛看见那颗骄傲的头颅和那无与伦比的四肢，被夺去了它们那自始至终不屈不挠的精神，倒下了，仰着，软软的——去经受血肉之躯那不令人赏心悦目的结局。可怜的墨黑枣红驹，它不愿承轭受限。它一直叛逆到最后，与它的所有同类的命运进行抗争。我觉得在这双圆鼓鼓的大眼睛后面，存有鹰或是狼的精神——这造就了它我行我素的生活习性。
我试图将这悲剧性的收尾置于脑外，与这一想法斗争的时间不长，连短短的一个小时都没有，因为那伙人回来了。
他们顺着那条长长的小路把它赶到了西面，让它没有机会向旁边转身。它必须往前走，对此它后面的那些人觉得很有把握。
它每次远行都离它在苦根河的老家越来越远。现在它已过了那高高的分水岭，一直沿着那条通往熊谷的窄路走着，接着到了鲑鱼河，继续向远处走。到了空旷荒莽的哥伦比亚平原，它跛着足，很难过，仿佛心里明白什么。它那水亮的皮子反射出金灿灿的阳光，甚至比洒下来的阳光更加绚丽，后面的人跟着，像是受刑的贵族被押赴刑场时队伍里的刽子手，一直沿着那条窄路走，后来地形变开阔了，成了一块小小的海狸草地，草儿丰茂，有一条从山中流下来的可爱的小溪，蜿蜒的熊道沿着溪边上去了，又下来。
“我猜这能行。”年纪大一点儿的那人说。“好，在这儿是死定了，要不就是干脆失手了。”另一个信心十足地说，并且等着，直到那个跛子走出来，到了草地中间，他打了一个短而尖的呼哨。墨黑枣红驹立时警觉起来，它高高地跃起，直对着它的冤家对头，它高贵的头昂着，鼻孔大张着——一幅美驹图——没错，是匹无瑕的美驹。
步枪被端平了，准心恰好对准脑部，刚好在双眼和双耳的对角线上，这意味着万无一失的、突然的、没有痛苦的死亡。
步枪响了。这匹了不起的马儿打了个转，飞奔着跑走了。要不马立即死掉，要不就是失手——而那位射手失手了。
这匹野马使出它的看家本领逃走了，不是去它东部的老家，而是沿着不知名的西部小路，越走越远。松林挡住了它，身后留下那个步枪手，他正试图把空弹夹从枪里逼出来，瞎忙活呢！
它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沿着那条小路去了，接着穿过松林，越过一大片沼泽，一小时后涉水渡过那清澈的清水河，继续前行，某种莫名的声音远远地在西面向它发出微妙的召唤，引导着它。
它就这样去了，直到体形越来越小的松树换成了茂密的雪松，而且这当中还相应地混杂着艾蒿。它又继续向前，直到置身于远处的鲑鱼河那平坦的平原之上，之后再向前，它像是不知疲倦地走着，穿过雄伟的蛇峡，又上到荒莽的高原，那儿还没有铁丝网拦起的栅栏。它又继续走，绕过野牛背，直到远处地平线上那些移动的小点吸引了它急切的目光。它们过来了，近了，它们移动着，向旁边冲了过去，转了个向，四处张望。它扯开嗓门冲它们大喊，它的亲族在遥远的卡尔迪亚平原上相互召唤时就是这样尖声长嘶，它们有了回应。它们一会儿朝东，一会儿向西，飞奔着。墨黑枣红驹逐渐靠近了，它喊着，答出亲族知道的口令，直到它们确信——它是它们的同类，它们的血脉里满是狂野不羁，人类从来不曾驯服过。当平原上天光渐暗，夜色降临时，它在马群里有了自己的位置，就像是一个人在黑暗中长时间地历经艰险之后找到了自己的家。
在那儿或许你还能看到它，因为它力气未减，美丽依旧。骑手们告诉我他们在塞德见过它许多次。它是骏马中的俊杰，人们在大老远就能将它认出个大概，因为它那流水般滑润的鬃尾。
它住在那儿，在荒莽自由的艾蒿平原上。夜里暴风抽打它光亮的毛皮，有时冬雪重重地落在它的身上；狼在那儿，掠走马群里的弱马；还有春季里的大灰熊，有时会来收买路钱。没有人类营造的甘美的牧场，没有粮食做草料，有的只是野外硬邦邦的干草，风儿和空旷的平原，但是在这儿它终于找到了它渴望的东西——自由，而这抵得上所有的一切。
它可以长时间地撒欢——这是我的愿望，我愿——我能再次见到它抖动黑鬃，神气十足地风驰电掣，背上再没有马刺留下的的肿痛，眼里闪着遥远的先辈眼中形成的那种亮光。它们在阿拉伯平原上绝尘而去，将飞奔的野兽和敏捷的瞪羚甩在身后——是啊，就连那淹没一切的强劲的沙尘暴，也跑不过沙漠所诞生的最高贵的生灵。只见马蹄飞扬，尘土四溅，沙尘暴却落在后面，徒劳地追着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