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亲人朋友看到大爷那刻,都差点认不出他来,原本高高大大的身材,现如今变得瘦弱无比,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文艺青年,温文尔雅的,浑身上下透着书生气。
整整这一年中,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似在沉沦,实际上是在修炼,也可以说是在沉淀,总之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放弃自己,放弃对生活的希望,放弃对未来的追求。在闭关的屋子里,除了睡觉胡思乱想,做得做多的事情就是,读书。
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以前的大爷可是只爱舞刀弄枪,对舞文弄墨之事历来不放在眼里,家里的楼板上堆满了祖上传下来的典籍,他完全对此嗤之以鼻,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拿上一本,仔细地翻阅。
可世事多变,大爷这回受到了致命的打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考问题,想多了脑子也糊涂,觉得多少要找点事儿来做,于是便跑到自家楼板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翻出一两本自己还比较感兴趣的典籍来阅读,哪知这一看就上了瘾,被书中所讲的东西,深深地吸引,简直到了欲罢不能的程度。
反正出去做事见人,都感到厌烦,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闭关修炼,看点闲书得好,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年,这也可以看出,大爷这人做事的专注以及耐力的超常,可能这跟他长久坚持锻炼身体有关。
在那堆书中,他看得最多的是有关灵异鬼怪、诵经念佛、斩妖除魔、阴阳变化等乌七八糟内容的书,大爷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能地就是喜爱这些内容,对其他医学、历史什么的却是提不起半点兴趣,连翻看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一年下来,潜心读书,又是专注于一个方面,还是可以获得很多新知识,这些准备工作,无意中给大爷后来从事阴阳先生这个职业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其实,他在做这些工作之前,一切都是无意的,看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命运的牵引。
大爷出关以后,内外皆有了很大的变化,村民对他也是刮目相看,多了几分亲近,那时他身上戾气太重,自然没有现在的儒雅之气讨人喜欢。
后来,正好村里面差一名小学老师,村长看大爷像有文化的样子,人们也都喜欢,于是便请了他去,大爷觉得虽不能参军是人生的一大损失,但也不能因此一直沉沦下去,都已经鸵鸟一年了,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听村长说教书还能获得一定的补助,并不是白白浪费力气,答应了他当个教书匠又有何不可呢?
可是,真正教了书才知道上了贼船,村长所说的“一定的补助”实在是少得可怜,那时村人本来就穷,许多家连饭都还吃不起,哪还有心情送孩子来上学呢?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来上学的学费,也不过是一年过节时,给老师称几斤大米来,这点微薄的补助实在是不足以他生存下去。
穷则生变,大爷肚子里有点文化后,思考问题自然和平常人多少有点不一样,他除了教书这个正业,偶尔也种地搞搞副业,其实,这种事情在那个年代,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一定要给与追究;但是,只怪大爷做事又太过专注,常常种地到晌午,学生跑地里去催他上课,他还要推迟一番,让学生帮着他,把地里的草锄完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学校上早课。
这样弄一两次,甚至三五次也没什么,一年到头都这样搞,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可就不乐意了,于是就把他告到了领导,领导都是善于听取民意的,觉得再也不能当睁眼瞎了,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了。
村长受领导指使,不得不让大爷下岗,重安排了一个无爹无妈的孤儿顶替了他的位置。
大爷退下来后,终日认真耕耘,可一家老小几张嘴巴,量他怎样努力,就是不够吃饱饭,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一定补助”的重要性。
混到这步田地,也真够惨的,其实,在那个年代,跟他一样情况的,大有人在,但是,大爷自读了点书后,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提高,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是没有尊严,活得十分不舒服,终日郁郁寡欢,几乎没生过病的他,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做了一场噩梦后醒来,一病不起。
都说病来如山倒,很少生病的人,一旦得病可就不轻,经常得病吃药的人,反而都是小病。大爷属于前者一类,晚上倒下去,第二天没有醒来,甚至过了一个星期也还是没醒来,到第八天的晚上,呼吸衰弱,眼见活不成了,老婆孩子跪在床跟前,打算听他的遗言。
可谁曾想,正当大爷遗言交待完毕,准备安静闭上眼睛之时,恍恍惚惚地看到一位身穿白色道袍的人闯了进来,端起病床边的药碗,伸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嘴里又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转过身来,将半碗药汤灌在了他嘴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老婆和孩子都是吓了一大跳,又见他行事诡秘,对老公爸爸无礼,不像是个好人,众人心里都很来气,正想扑上去跟这个老头拼了,可病榻上的三爷却突然说了声“不要”。
后来,自喝了老头那碗写了字的汤后,大爷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而且还恢复得跟生病前一样身体强壮,老婆和孩子觉着这老头有些本事,救了老公爸爸一命,赶紧叩头拜谢。
老头并不客气,让他们拜了一半天,也不叫起来,而是理了理胡须,指着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大爷说道:“五年前,我救了你一命;五年后,我又救了一命。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老道想收你为徒,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
这老道法力不浅,救了自己两次,又口口声声说我跟他有缘,今日竟有意收自己为徒,那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但毕竟此事重大,干系到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走向,虽说自己对此也有兴趣,这方面的理论也掌握了不少,可还是不能贸然答应。
一旁跪着的老婆看老公低头不语,难以作决定,她便跪着爬到老道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当你徒弟有饭吃吗?”老婆是个饿怕了的人,在她心目中,凡事实际最为重要,要是做你徒弟,照样饿饭,那还不是瞎扯蛋,她认为老道救了老公两命,碍于情面不好开口,便自己拉下脸来替她问了。
老道对着天花板哈哈一笑,又理了理山羊胡子,温和地说道:“当然当然。”
老婆看他说得轻松,未必能信,又强调一遍:“你可说话算数?”
老道仍是笑着回道:“算数算数。”
老道转过身来,问还在犹豫的大爷道:“你确定下来了吗?”
大爷看着老道踌躇满志的神情,觉得这个人当真是深不可测,跟着他定能学到不少的东西,既然一向多话的老婆也没话说,又考虑到家庭的实际情况,左右一衡量,心下有了计较,立刻从椅子上起来,跪在老道面前,虔诚地说道:“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老道知他身体还未痊愈,说话也极是诚心,又是苦苦寻觅多年而得的有缘人,心下甚是满意,忙伸手去扶三爷,不让他行此大礼,嘴里连连赞道:“好徒儿,好徒儿。”
其实,在农村真正的拜师学艺,是有很严格的规定仪式的,每一对师徒关系的确立,都不能少了这些礼数,否则就不能成为真正的师徒,口头上说说是绝对不行的,因此,像大爷这种跪拜形式,是作不得真的。
在这方面,老道可是老手,他清楚明白得很,只不过念在他身体虚弱的份上,暂且行个虚礼,待他全好了,师徒关系确立仪式还是要严格执行的,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决不能在他手里乱了方数。
后来大爷是怎样跟老道拜师学艺,怎样跟着他行走江湖,斩妖除魔的,这等等复杂而琐碎的细节,实在是不能在此累赘了,跟先前说的,如果要将这一过程说明白,足以重开一部书,那是后话,看将来的机缘了。
但是,大爷是怎样做上阴阳先生的,这一节还是有必要细讲一番,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大爷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