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后天大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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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碎片

热乎乎的手指头,划过冰冷的玻璃,出现了我要的痕迹。隔着玻璃,我看到几只鸟在灰黄的天空滑翔,看起来很像风筝。树叶们都消失了,大树不得不露出光秃秃的手指。对面的楼里的房间漆黑,也许是主人不在,也许是忘记了开灯。小孩子从来不去想现在几点钟了、哪班车开往哪里、什么时候该开窗通气,他们也不会关心天气、股市和商场的打折消息。他们在乎的只有——吃的东西。

当你去碰婴儿的奶瓶,他会急得哇哇大哭;小孩子永远记得他的抽屉里有几颗糖,糖的口味、包装纸的颜色;他们玩的游戏也和吃的东西有关,比如食物的交换,比如怎么样能多吃一口,比如把花生米扔到空中能不能准确地接到嘴里。

对于刚买来的巧克力甜筒,浅浅永远都要吃第一口。如果她发现甜筒的顶上没有了螺旋的形状,那我就会遭殃——她会生气地乱抓乱拍我的头,直到我的头发出现无数螺旋的形状。就是这样,小孩子好像天生就不喜欢分享,直到他们都长成大人,长到南瓜架那么高。有时候我在想,人如果像南瓜架那样多好,无论你的手里有几个南瓜,无论那个南瓜有多么漂亮,只要有人需要,都会毫不吝啬地让他拿走。

南瓜藤在乎自己是否结了果实,而不在乎谁拿走了它。有一天,妈妈对着电视机哭得很伤心。那时候她正在做晚餐,她用围裙的一角擦着眼泪,忘记了炉子上煮着的东西,锅里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我很想跟妈妈一样流泪,可对着那个男人骑马离去的背影,我一点儿也伤心不起来。

在电视机前哭泣的妈妈一点也不可怕,她看上去很温柔。电视里的很多画面都能让她哭泣,比如一个小孩子被欺负了、一个男人挥手向女人说再见、某个八路军流着鲜血在地上艰难地爬、或者有人得了不能医治好的病……

妈妈哭泣的时候从不掩饰,也不会背过身去,她和浅浅一样,眼睛里像安装了一个水龙头。这时候,我无法把她和大嗓门联系在一起,她生气的表情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看电视的时候浅浅不喜欢被妈妈抱,妈妈的泪水会把人的肩膀打湿。因为妈妈喜欢跟着电视流泪,每次进超市爸爸都会笑着提醒她买纸巾。

当我们围在一起看喜剧片的时候,妈妈也会发出很响的笑声,甚至笑出眼泪。这时候我们都会笑,是被妈妈的笑声逗笑的。

我敢发誓,妈妈是世界上最喜欢哭和最喜欢笑的人。

我想,所有的孩子小时候,都有过在床上尿尿的经历。

每当我提到尿床这个词,爸爸就会脸红。妈妈也小声地说,这是难免的。

每当浅浅尿床以后,她都不敢起来。她死死地守着那块湿漉漉的毯子,直到太饿了,不得不起床拿小熊饼干吃。

我记忆中只有三次尿床的经历:第一次是在外婆家。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一只老鼠,老鼠逃进了厕所,我逃进了被窝。当天晚上我尿床了,因为害怕老鼠,不敢去厕所。

第二次是在自己家。我想上厕所的时候,浅浅把厕所的门反锁了。于是我来到花园里,对着一棵栀子花树尿尿,我记得当时的感觉,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从身体里流出的一股热乎乎的水。当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场梦,我在印有水果图案的床单上尿尿了,我尿在了印着橙子的地方,像一摊橙汁。

第三次尿床对我来说很特别,这是一个恶作剧。那个冬天的晚上,我不想一个人睡,于是我尿床了。那一晚,我终于挤在了爸爸和妈妈之间。

小孩子都会尿床,所以,商店里才会出售尿不湿。

我讲出这些话的时候,爸爸告诉我,他小时候的尿床次数是12,妈妈说她是23,浅浅说要借我的手指头用用,我想,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她都无法把尿床的次数算清。很多时候,人喜欢跟着动物学。

——比如穿衣服:

穿黑白条纹上衣的阿姨学的是斑马;穿豹纹靴子的小姐学的是猎豹;穿羽绒服的学的是鸟类;戴红帽子的学的是公鸡;穿白色绒毛衣服的学的是兔子;穿羊毛衫的学的是绵羊;穿白衣服黑袖子的学的是大熊猫。用被子搭“房子”的游戏真的很好玩。

我们需要有被子、两个人、一把手电筒:躺在床上,双脚朝上形成两根柱子,然后把被子顶在柱子上。一座房子有四根柱子,所以需要两个人。

这是一座黑暗的“房子”,不过,轻轻一按手电筒的开关,“房子”里就亮了起来。

通常,我们搭好的“房子”很快就垮掉了,因为我们的脚不能保持朝上的姿势太久。不过没关系,重新搭一座“房子”是很容易的事,随时都可以进行。

有时候我也会钻到现成的“房子”——床底下去,床可以保持这个姿势很久,直到它的柱子坏掉。我抱着玩具长臂猿进去,它也很喜欢那里。我们待在这座“房子”里能做很多事,比如看探险漫画,就特别有感觉。

如果妈妈找不到我,她一定会来看看床底下。

冬天,当窗玻璃上出现薄薄的白雾,我就喜欢在上面写字。

热乎乎的手指头,划过冰冷的玻璃,出现了我要的痕迹。隔着玻璃,我看到几只鸟在灰黄的天空滑翔,看起来很像风筝。树叶们都消失了,大树不得不露出光秃秃的手指。对面的楼里的房间漆黑,也许是主人不在,也许是忘记了开灯。

我对着每家的屋顶,在有水气的窗玻璃上画了一盏灯,房间似乎变亮了,我看到了钟摆在招手。十楼的一个窗户飘出了雪,——不是雪!是一个孩子用白色泡沫做成的假雪。那种白色的泡沫我家也有,是装彩电垫在箱子里的。妈妈不让我像他那样趴在栏杆上,可我真想来一场人工降雪。浅浅说她也想。我们的力量太小,除非爸爸也加入。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他正在看滑稽舞大赛,一头牛都无法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