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过分接近。弄清状况前,我不打算直接凑上去。我爬上一棵高大的树木,躲在树冠里,向前面庄稼地观察。那里也是一片甘蔗林,面积宽广,而且土质肥沃。
我对这个小镇上的一些人和事,已经比较熟识。我知道这片庄稼是辽拉泰家的。他们家算这个镇子的首富,有个儿子在仰光念大学。辽拉泰经营着自家的20亩田地,人手不够时就会雇工。因为要买鱼线和钓钩,我曾经也帮他们家收过稻子。而他的儿子,要等放假才回来,帮着干些农活。
但是此刻,我听到了辽拉泰的哭声。他跪在地上,被十几个黑影人围住。听声音已经可以断定,是巫虎这帮家伙。他们竟然把辽拉泰的儿子从仰光绑架到了这里,正要挟辽拉泰做什么事情。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求你们啦!”
刀角牛粗声粗气地笑着,“别担心,我只砍掉了他一根手指,他还可以生出小手完美的娃娃。下一刀会砍下哪儿,你可以猜猜看!”
辽拉泰只是哭,全身颤抖着,不住地磕头哀求。他的儿子被壮汉挟持住,嘴巴上了封条,在疼痛和恐惧中挣扎,却是发不出话语。
巫虎说话了,“辽拉泰,你的20亩甘蔗林,长着几万条甘蔗。而你的儿子,只长了一条命根子。动动你的脑子,别让我们都砍了!”
“这20亩甘蔗,辛辛苦苦种了大半年,还有一个月就收获了,全家老小就仰仗土地吃饭。请你们再等一等吧!”
“我们等不了。”巫虎冷淡地说着,对刀角牛一扬下巴,只听咔嚓一声,白刃闪耀,两根手指随即掉到地上,掉在辽拉泰的面前。
“咦!”刀角牛故作惊讶,玩味地笑着,“他娘的,天太黑没看清,多砍了一根下来。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他把另一只手上也砍三根,左右对称就好看啦!”
月光下,鲜血淋漓的猩红被黑暗隐去。虽然看不清,但儿子的三根断指,就落在辽拉泰跪着的膝盖跟前。被挟持住的儿子,已经疼得全身抽搐,可又吼不出话语,更是挣脱不得。
作为父亲,他的心痛不言而喻。作为一家之主,全家老小的吃喝他要兼顾。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农民,怎能不像爱惜自己孩子那样爱惜自己苦心经营的庄稼。而今,都由不得他。
“别再伤害我的孩子!我答应你们!”辽拉泰绝望地大哭,彻底瘫倒在地。
巫虎面容冷漠,仍旧是那一惯强硬的口吻,“明天傍晚之前,把这20亩甘蔗林砍光。我分拨十个手下,伪装成你的雇工。接下来的事情,按我说的去办。如果搞砸了,你的田产和家业,就只能留给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也就只剩订一口豪华棺材。”
刀角牛对准辽拉泰的肚子狠踢一脚,不耐烦地催骂,“别像只死狗啦,快点去干活!我们会把你的儿子养得白白胖胖,还会把他的断指接回去。只要你足够机灵,就不会断子绝孙。否则,我就把他头朝下,种在这片甘蔗地里。”
巫虎分拨给辽拉泰的十个壮汉,攥着猎刀开始动手。他们就像在丛林开辟道路那样,对着即将成熟的甘蔗林猛砍,而辽拉泰自己,也不得不加入其列,亲手毁坏自己的庄稼。
我从树上爬下来,试图接近辽拉泰,向他问个究竟。但考虑到他已经被吓坏了,儿子又被人绑架要挟,不会对我这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半吊子渔夫讲实情。弄不好还会惊扰那十个伪装成雇工的壮汉。夜色这样的幽暗,说不定他们身上带着什么危险的武器。
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跟踪巫虎他们一伙人,先摸清楚他们住在哪里,为什么跑来小镇祸害良民,干这种残忍的勾当。由于以前经常跟老渔夫到田里打野味,对这一带的地形路况,我还是很了解,于是潜入庄稼中间已近干涸的河沟。
巫虎同他的四个手下在河岸一侧的路基上行走,我猫腰躲在河岸下面,偷偷尾随他们。河沟的堤坝十分陡直,大概有五六米的高度,而且长着茂盛的杂草,一直蔓延到路沿。我可以跟得很近,甚至走在他们的下面,不会轻易被看到。
“趁着天还没亮,干脆再去砍光一片甘蔗林。分拨给我几个兄弟吧,我保准一晚上就能把山坡上那片甘蔗林砍倒。”这瓮声瓮气的嗓音,显然是刀角牛在说话。
我走在堤岸下面,听得心头一惊。他们又要砍谁的装稼!?山坡上只有一片甘蔗林,而且是我的。这分明是在打我的坏主意。我不禁恼火,赶忙屏住呼吸,听清他们后面的话。
巫虎不以为然地训道:“刀角牛,别像个庄稼佬,你应该比他们更清楚,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而且我已经答应过,只要不插手咱们的事情,就不会乱动他的甘蔗林。”
“我当然清楚!只是气不过,为什么要那样迁就他?如果交给我来干,他会像辽拉泰那样,跪在地上大哭,亲吻咱们的靴子..”
“住口,”巫虎不耐烦地打断,“那家伙是个叛逃佣兵,狗头人兵团的精锐杀手117号,有着与我同等的作战素质。想想看吧蠢货,如果山坡上那片甘蔗林是我的,你们这样蛮干,会吃怎样的苦头?不要忽略他的绰号,他可是一台‘杀戮机器’。”
三眼蛇插话了,阴阳怪气地舔着唇角,“就算是那样吧,可他已经在这个小镇居住了太久,早该生锈啦,成了一台‘农场机器’。如果现在就带人去干掉他,我保证他还没把那玩意儿从那个娘们儿的下面抽出来,就被割开了喉管。”
刀角牛高兴得一拍脑门,语气重重地说:“对啊!我怎么忘记了,他身边还有个带姿色的娘们儿,如果给兄弟们带回营地玩玩,保管搞出点新花样:一起来,别让我没快感!噢!那画面****,我不敢看,嘿嘿嘿!”
几个恶棍笑得开怀,蹲在沟沿下面的我,气得直想把鱼叉掷出去,戳穿他们的脊梁。然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砰地一声落在沟里。
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我骇然心惊地想着,赶紧贴靠堤岸蹲下,借助杂草伪装,希望还来得及。这些家伙身上,兴许携带枪械,凭我现在的“农具”,肯定要吃大亏。
“——哎呦,我的屁股!——谁他娘的挤我!?”落在沟底的壮汉气恼地骂着。
“是你自己不小心,踩到路边的杂草,踏空掉下去的,混蛋!”刀角牛奚落地回骂道。很可能是他张牙舞爪的兴奋把走在身侧的同伙挤到沟里去的。
“别管是谁!下去把他拉上来,这堤坝很陡!”巫虎的话一说完,几个壮汉手拉手,开始往沟底滑溜。
没有发现我,但情况不妙。趁着他们的注意力还没散开,我一个闪身,翻滚入旁边的甘蔗林,寻求更严密的躲藏。
下到沟底的几个壮汉,拉起同伙之后,又开始了嚷嚷,“该死的,东西不见了。”
“什么东西?”
“我用甘蔗叶包着的那三根手指,明明挂在腰上的。从上面摔下来就不见了,兴许掉在草丛里。”
“也许你他妈在半路上就弄丢啦,”刀角牛不忿地数落起同伙。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手电筒光照像棍子一样弹了过来,从我隐蔽的甘蔗林里一扫而过,惊得我赶紧匍匐在地,把脸压得更低,用杂草挡住自己头部的轮廓。
“把手电筒关掉!”巫虎呵斥着,也从沟沿上面跳了下来,站在沟底环顾四周。
摔在沟底的手下人忙解释说:“那小子的三根断指丢在草丛里了,打开手电筒就能找到,不会丢在半路上的。”
“不用找了,老鼠和蚂蚁会把它们吃掉。”巫虎漠不关心地说着话,观察眼前这片甘蔗林。
手下人仍是不甘心的样子,蹲在摔倒的地方摸索,冷不防被刀角牛踢了一脚屁股,“蠢货!就为了找这点破玩意儿,在这种空旷的地方,乱开手电筒?如果这是丛林里夜间作战,咱们的脑瓜子就会因为你这种菜鸟,给敌人一枪打爆!破坏了自己人的夜视,会被对手摸上来用刀抹脖子的。”
听到这里,我心头更是紧张。他们显然是一群经验老道的雇佣兵,甚至经历过残酷的战场厮杀,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意识和要求。
也许是因为刀角牛太过分了,那壮汉不甘被骂,吵吵着辩道:“这里是丛林吗?这是在作战吗?这里也许有敌人他妈,但不会有******敌人。我是为了找东西,才需要打开手电筒!王八蛋不是说过,要给他把断指接回去吗?”
“我还说过你是个蠢货!”
“既然这样,干脆把那小子也砍了,省得带个累赘。”
“他也许不是个好学生,但未必不是个好农手。他还可以牵牛、耕地、除草和采摘。这就是为什么他有7根手指还可以活着。如果换做你,你连给我擦皮靴都做不好。”
“混蛋,我可是个雇佣兵,优秀的射手!”
“那就别把自己的手指也弄丢,撸男!”
“别吵了。这片甘蔗林是谁家的?”巫虎的问话使在场一片安静,顾不上再跟刀角牛拌嘴,手下人全都正经起来,“是沙旺家的!堤坝上面的15亩甘蔗林,也是沙旺家的。他们家里有四个儿子,都是务农的好手。”
巫虎嗤之以鼻,“哼,这个老东西,可真够贪心的!把庄稼都种到河床上来了。”
三眼蛇补充说:“等到季风一吹,丰沛的雨水就会洒在这座岛屿,把这条河沟也灌满。他们的甘蔗,正等着吸收这场雨水,来增加糖分。”
“去他娘的吧!”刀角牛粗鲁地骂道,“这场雨水是我们的!庄稼佬们会知道厉害的!”
“雨水降临之后,我们带来的种子,必须在第一时间,借助湿润的土壤,撒播在这座岛屿的所有农田——生根发芽!”巫虎的话叫人不寒而栗。他们就像几只凶恶的豺狼,在黑夜中闪着幽光森森的眼睛和锋利的獠牙,为不容阻挡的计划而来,已经开始在这个小镇伤人了。
巫虎驻扎的营地,并不在这个小镇。他们走出田间,走上了小路,就坐进隐藏在黑暗中等待的汽车,向着岛屿北面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