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车厢外面黑漆漆的,黑沉的天空吞噬着大地,看不见一丝的光线。严世军从车厢的透气孔上收回目光,转身依着车厢坐了下来。车厢里的空气很糟糕,充满了刺鼻的尿骚味和汗酸味、脚臭味。这是节加挂的闷罐车厢,严世军知道像他们这样的车厢,在他们的后面还有5节。每节闷罐车厢里都满满当当的塞了几十个士兵,不过也只穿着身刚发的美式军装,没有配发枪械和装备。他们都是从昆明调出国的,在兰姆伽简单的整训了不到一个月,就匆匆的被送上了闷罐车,这是去哪里,谁也不知道,只能是随着火车走到那算那了。
火车不停的咣当当的走着,只有在加水加煤的时候,才有几个全副武装,面色冷峻的士兵打开车厢门,暂时的给严世军他们透透气,顺便换便桶。每人每天两包压缩饼干和一壶凉水,已经三天了,严世军他们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哎,读书人,你说咱们这是去哪呀?”睡醒了的田猛子用脚碰着严世军。一身腱子肉的田猛子占据了车厢的一角,1米8多的身体摆出一个大字,扎扎实实的躺在本就不宽敞的车厢里。军队里拳头就是一切,田猛子能打也能挨打,整训的时候被安排做了严世军他们这伙人的班长,手底下带着几十号子人。
他们都是补充兵,都是要补充进别的部队的,所以班长比部队里的排长管的人还多。田猛子显然不是能管人的家伙,所有的事情都是用拳头说话,把班里几乎打了个遍。田猛子是庄稼汉出身,但不代表他傻,对于像严世军这样戴着眼镜一副斯文像的,田猛子还是很客气的。
田猛子是四川人,川军出川的时候,田猛子为了逃避抓丁,逃到了云南。可还没有安生几年,就又被抓丁送来了兰姆伽。对于田猛子说自己是四川人的说法,严世军是不敢苟同的,像田猛子这种身材,起码严世军没有在川人中见过。
严世军不是被抓丁参军的,他是自愿参军来兰姆伽的。在清华大学外语系上学的严世军因为躲避战乱,随着家人一路逃到了昆明。上街闲逛的时候,被远征军征兵的告示吸引住了,就稀里糊涂的参了军。结果被飞机送来了兰姆伽,被金发碧眼的老外臭训了一个月,现在和田猛子一样被塞进了闷罐车里,不知道又是被扔到什么鬼地方去。
“到了,到了,下车了,下车”押车的护兵们用枪托敲击着车厢,性子急的干脆跳上车厢,用军靴踢着还在昏昏欲睡的补充兵们。被护兵们像赶小鸡子一样撵下车的补充兵们怯生生的站在一起,胆大的家伙东张西望的看着周围的环境。严世军就是其中之一,一向心思缜密的他正在打量着前面的几节货运车厢。一群面色黝黑的印度人正在卸车,陆陆续续的搬下来好多木箱,严世军猜那一定是武器和弹药。
一个护兵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军官走了过来,护兵手一指严世军他们,“谢站长,就是他们了,一共是240人,都在这了,这是名册”一个领头的胖大军官接过名册,吩咐身边跟着的军官把严世军他们按照每队40人分开。一番点名之后,谢姓站长确定人数无误,就与护兵办理了交接。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一会有人来接你们。没有命令,不许乱跑,否则军法处置”谢站长胖大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让一些胆小的补充兵们齐齐的后退了一步。谢站长显然很满意补充兵们的表现,让人拿来些食物和水,转身监督印度人卸车去了。
严世军手里拿着一包压缩饼干却没有吃,拉着一个军官急急的问道“长官,我们被补充到那支部队了,是不是38师?”严世军来参军就是冲着38师来的,因为他们的师长是曾经留美的孙立人,在第一次远征缅甸,打的日军胆战心惊的名将。
正给大家倒水的军官笑了,“不是38师,你们要去先遣营,一会有人来接你们,先等着吧”“先遣营?”严世军确信自己在兰姆伽的时候,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支部队。许是看见了严世军脸上的不甘,那军官笑着打趣道“咋啦,你还有点不愿意。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先遣营去吗?老子就想去,可人家不要,妈妈的,老子也是杀过小鬼子的”
军官的牢骚被补充兵们听见了,都围了过来,让军官讲讲先遣营的事情。田猛子还给那军官点上了烟,“这个先遣营其实还有别的名字,有叫军官营的,他们里面光是尉官就有好几十个。还有个最响亮的名号,你们想知道吗?”叼着烟卷的军官吊着补充兵们的胃口,左顾右盼的就是不再接着说下去。
“先遣营最响亮的名号叫狗营”军官看见补充兵们脸上的不以为意,气的连连在他们的脑袋上敲了几记爆栗,“你们知道个屁,那狗营可不是骂人的。你们的营长赵志过野人山的时候被手下起了个狗头的诨号,手下的家伙都自称是狗腿子。这帮人可是在野人山里走了两遍了,打死的小鬼子数都数不清。你们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只有不到50人,在固守列多的时候,只有200人,硬是顶着近千日军打了两天一夜。那血把列多河都染红了呀,我有一个同乡的弟兄,就死在了那一仗”
“先遣营里能叫狗腿子的家伙个顶个的都是能人,都是顶着日军一路杀回来的家伙。说了你们也不信,我和你们说这些干啥呀”那军官拍拍屁股下的灰,提着空水桶哼着小曲,悠哉哉的走了。补充兵们看着那军官的背影,半响没有人开口说话。“球,我看他是骗咱们的,那个什么狗营就那么厉害”田猛子粗大的嗓门把呆滞状态中的补充兵们惊醒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刚才那军官讲的关于先遣营的事情。
“读书人,你看是真是假?”田猛子凑到严世军身边急急的问着。这个小四眼脑袋很好用,又是读书人见多识广的,田猛子一有不明白的时候,就找严世军。“不好说,先看看再说吧”严世军淡淡的说着,心里早已经确定那军官说的是真的。素不相识的军官,不会骗着他们这些马上要进先遣营的人玩,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就在大家聚在一起瞎议论的时候,从火车站外面开来了一辆吉普车,汽车的轰鸣和喇叭声引的补充兵们齐齐的看了过去。从吉普车上下来一个圆滚滚的矮胖军官,拉着谢站长在一边咬着耳朵,严世军清楚的看见那军官偷偷塞给谢站长一根金条。“哈哈,好说,你老弟开口了,哪还有些不能办的呀。我给你留一节车厢,不过装车的人你自己安排,你也知道这些印度人嘴不严实”谢站长洪亮的嗓门让严世军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敢肯定,这两人一定在做什么交易,要不不会那么偷偷摸摸的。
“对了,兰姆伽那边今天送来了补充兵员,240人,说是给你们的,你一块带回去吧”谢站长拍着军官的肩膀,态度甚是热情。那军官眯着小眼睛打量了几眼补充兵们,撇了撇嘴,懒洋洋的朝后面喊着“****的秀才,你睡醒了没有,下来干活了”
“来了,来了,催死呢”随着一个同样懒洋洋的声音,从吉普车后座上下来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擦的锃亮的军靴上插着把匕首,腰上松垮垮的挂着手枪,军装上衣就随随便便的搭在肩头。摸着刮的锃亮的光头,秀才俊秀的脸上带着笑和谢站长打着招呼,显然相互之间是很熟悉的。
“有带队的吗?出来回话”秀才一边穿着军装上衣,一边打量着鹌鹑似的补充兵们。“老谢,这给我们的都是些什么呀?这咋看着都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吗?”秀才拨弄着队列里几个明显个头偏小的补充兵,看上去也就不过18、19岁而已。被秀才摸到的补充兵们低着头不敢与秀才对视,他们的眼里全是茫然和惊恐。
秀才军装衣领上的少尉军衔让本想叫嚷的田猛子闭住了嘴,这家伙在兰姆伽没有少挨军官的揍了,他怕军官。严世军鼓着勇气走上前,行了一个军礼,“报告长官,我们是奉命从兰姆伽来的补充兵员,一共240人”
“上等兵?”秀才打量着面前这个戴着眼镜的上等兵,“读过书?”
“是,参军前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严世军这才听出来秀才的北平口音来,“长官是北平人?我家是北平南城的”
秀才楞了一下,没有再和严世军说话,而是站在高处看着240个补充兵,“从这里向西不到10里,就是我们的营地。一会跟着我们的车辙印跑就行了”丢下面面相视的补充兵们,秀才又懒洋洋的窝在了吉普车的后座,仰面朝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谢,听说你们仓库里有美式的03狙击步枪,拿来我瞅瞅呗”财主磨着谢站长,这才是他这次来火车站的主要原因。国舅他们的英式狙击步枪子弹太难弄了,不像美式03狙击步枪,它的子弹可以和加兰德通用。国舅的步枪手在接连与日军的交战中损失不小,想要多弄几支狙击步枪,扩大步枪手小队。可是司令部只给了几支美式狙击步枪,现在有部分的步枪手还是在用英制的狙击步枪。
“那可不行,库房里只有10支,那是给工兵团的。这是上边专门打过招呼的,可不敢开玩笑”谢站长一听财主要打那些狙击步枪的主要,吓的面无血色的,连连摇头,脸上的肥肉被晃的乱颤。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那就算了,我先走了。晚上我们的卡车会开过来,到时候我也来,我那还有瓶洋酒,咱哥俩晚上好好喝一次”财主和谢站长打着招呼,上了吉普车就要离开火车站。
“等等”一个声音高声的喊着。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财主和秀才齐齐的掉转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