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乡下,可以放鞭炮,过年似乎可以比城里热闹,但还是安静,因为少了汽车的喇叭,那静是真的静。祭祀天地和祖宗都在除夕的下午,祭完之后放一挂鞭炮欢送他们回到该去的地方,便静下来,大团的鞭炮和礼花都在吃过年夜饭后才放的。
我在老家午后小憩后醒来,便发觉这乡下的静是真安静。“宁静致远”--那是古代名士的派头,现代人以此为标榜全显得虚假。远方已经没有什么要我操心的,比如巴格达的爆炸、北京民工讨钱、福州的作协换届等等。但我总不能赖在床上等着吃年夜饭。我决定起床到海边走走。要知道,有多少人正坐飞机、轮船、火车、汽车往三亚、北海、厦门的那一弯沙滩赶呢!我老家的沙滩决不会比他们那地方差,只要迈出几步,便是无限风景呢!
非常遗憾,我家门前的那弯沙滩已经没了,它只留在我童年的梦境之中。近几年,先是用这沙修水泥路,接着是乡亲们修混凝土的洋房,最后是卖给外地人,换一点小钱。我回到老家,发现从公路引出一条直达沙滩的道路,可通卡车的。我的一位远房堂兄退休后常年在家,他家的房子距离沙滩仅十步之遥。他对我说,能不能在报纸上登篇文章阻止这种卖沙行为。我说我身为报人,却从来不相信铅字能起什么作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嘛!最好的办法就是抡起锄头,把这条伸向沙滩的路挖断,沙就卖不了啦!堂兄听了无言。
过了一些时候我又回老家,见那条路还在,而邻居家门口则堆起高高的沙留待将来盖房。我问母亲,母亲说除了乡亲们要盖新房,那海边的沙还在卖。我问母亲,乡亲们不是很珍惜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把门前那么好的沙都卖了呢?母亲说,还不是因为穷么,卖沙赚一点功夫钱。
我听完母亲的话再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到海边去走一走。没有了沙的海滩裸露出褐红或黄白相间的泥土,还有几尊兀立的岩石。不由得想起朋友施清泉的一句诗:“爱的海浪把海岸噬咬得遍体鳞伤!”我不知道,这种感伤在诗人心中,究竟是美丽,还是无奈。
曾经有人问我,如果有一天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那一百万美金要怎么用。我说我要把乡亲们的老房子(相当于城里人的文物)全拆掉,修一条环海滨水泥道,沿道路旁盖一整排的新房子安置我的乡亲们……好几年过去了,诺贝尔奖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乡亲们却差不多全建了新房,修好了水泥村道,无须等待我从斯德哥尔摩归来……我想我以后只要得一些莫名其妙的奖,就可以去乌龙江出海口的什么地方,去买沙,一车车运回老家……再造一片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