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刚才还晴朗的天说变脸就变脸,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垮下来。门外早围了乌压压一堆人,议论声、惊呼声、笑声汇成一片,吵得人直心烦。晨曦唯恐辛晓再受外界刺激,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
“晓晓你今天回寝室正好,我正想找人吐槽呢!你不知道,我今天上午去面试出了状况,估计砸了……唉!”
“对了,你毕业有什么打算?花花准备考研,大红则要等着教师公招,现在就我一个人还没着落。”
辛晓不应声,只抱膝靠墙坐着。像怕人似的,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脸半埋在膝间,只露出一双木然的眼睛呆呆凝视前方。饶是如此,晨曦还是缓缓舒出口气来,至少,对方没再大喊大叫,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一直战栗,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已比先前稳定多了。
只是……已经过了这么久,110、120还是一个都没到,辛晓手腕上的伤虽然划得不深,但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念及此,晨曦转了转眼珠,露齿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们商量好了,毕业旅行去海南,晓晓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刚才还呆若木偶人的辛晓一激灵,皱眉喃喃:“海南……”
“对,”晨曦暗中攥紧拳头,再接再厉道,“我们听说那的珍珠粉又正宗又便宜,风景也美得不像话。”
听了这话,辛晓抽了抽鼻子,不一小会儿眼中已笼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虽然同样是哭,但这一次显然和刚才不同——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疯狂自残,辛晓只静静抽泣着,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晨曦见状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心里阵阵欢呼:哦也!正中红心!
原来,什么海南之旅,什么珍珠粉都是晨曦故意说给辛晓听的,目的就在于牵扯出辛晓的男朋友。大一辛晓还没搬出寝室时,某晚夜聊,花花缠着辛晓讲她和男朋友的故事,辛晓拗不过,只得告诉三人。她高考结束后,一个人跑去了海南旅行,在商店时遇到了骗子,对方非说辛晓打洒了他的珍珠粉,不买就不让走。彼时辛晓不过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又一个人孤身在外,正急得哭,一个男人上前替其解了围。就这样,两人从相识到相伴,旅行结束那天,已发展成甜蜜的情侣。
这段邂逅曾被花花大斥俗套,但晨曦知道,在辛晓心底,这段往事一定比任何故事都来得浪漫动人。果然,现下一提及海南和珍珠粉,辛晓的回忆就被勾了起来,眼泪如珍珠般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晨曦乘胜追击道:“你和男朋友吵架了?”
辛晓抿唇默了默,摇头。
很好。虽然没有说话,但有回应就说明对方已有倾诉的欲望。
晨曦深呼口气,敲了下已发酸的小腿,“其实不管什么事,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你看,当初你一个人去海南玩,不小心遇到骗子敲诈,不也很圆满地解决了吗?不仅事情解决了,还收获了一份浪漫的爱情,多好~”
辛晓抱胸没有说话,但神色已有几分动容。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是觉得吧,小两口偶尔小打小闹也没什么,说不定他现在都后悔了呢。可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伤了自己多不好,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也会心疼的呀。要不……咱们先进屋再说?”
辛晓缓缓抬头,终于带着哭腔道:“疯曦,我的手机摔坏了呜呜……”
会心疼手机了就说明冲动劲已经过了,晨曦心头的大石彻底落地。一边站起来,一边劝哄道:“没事没事,咱们再买个新的!苹果5S!”
晨曦搀着辛晓慢慢站起来,见地上的一摊血只觉心惊胆战,正拉着辛晓往里走,手上又是一紧。辛晓定在原地,眼神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和阿忱去海南的事情?”
晨曦咦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这头辛晓已目露凶光道:“是你?是你对不对!”
这厉声一吼把门外准备作鸟兽散的众人又吼了回来,晨曦这边也是一脸茫然,讪讪道:“什么是我,晓晓你——”
“啪!”
不等晨曦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就突兀地响起。看热闹的众人见此情景都齐齐抽了口冷气,这边晨曦也被打得两眼直发黑,人还没站稳脖子又已被辛晓准确地掐住。
“我就是知道,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我和你拼了!!!”
晨曦的脑袋嗡嗡作响,只听耳边不断传来辛晓尖锐的叫喊声和外面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等她再回过神来时,上半个身子已被悬在了阳台外,脖子也被对方掐得喘不过气来。
感觉到凉风混着细雨拍打在脸上,晨曦下意识地颤了颤。四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不过如果她真以倒栽葱的姿势掉下去的话……
不敢往下想地甩了甩脑袋,晨曦试图和辛晓沟通:“晓咳咳……你误、咳会了……我不认识你男朋友呀咳咳……”
“你个贱人贱人!你破坏别人感情,你不得好死,你还我男人!还我孩子!!”辛晓已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之中,根本听不进去旁人的半句话。晨曦死拽着她唯恐真的摔下去,可随后才发现,辛晓大半个身体也已经探出阳台外,大有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意思。
怎么办?
一般这种时候心理咨询师都该怎么劝说求助者?此时此刻,晨曦的脑子一片空白,平时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些理论知识如乱码般一条条地出现在眼前,可是没有一条,不,没有半条能用得上。
正一筹莫展,喧闹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冽悦耳的男声:“阿辛。”
辛晓闻声微楞,迟疑片刻才缓缓回过头去。趁着这空隙,晨曦也探头看向外边,只见众人已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瘦高男子从容不迫地走进屋内,清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晨曦看清来者后忍不住瞪眼,可还来不及言语这头辛晓已嗫喏道:“阿忱……”
“阿忱?”晨曦咂舌,言洺什么时候改名叫阿忱了?
一听晨曦开口,辛晓的目光又变得凶厉起来,拽住晨曦的衣领,辛晓对言洺咆哮道:“你说,你说!是不是这个女人?就因为这个女人你抛弃了我……抛弃了我和孩子呜呜呜……”
这种时候,晨曦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听到八卦后,刚才占据全身的恐惧感居然全部消失了,满脑子都只剩下“言洺就是辛晓的男朋友?”、“言洺有了小三?然后逼迫辛晓堕了胎?”这样的问题。
这头,言洺倒是不慌不忙,将双手插在裤兜里,幽幽道:“阿辛,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哪点?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胡乱猜忌,一旦吃起醋来就要死要活。你和我当初认识的辛晓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辛晓哭嚷着:“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啊!”
言洺叹了口气,懒懒地瞥晨曦一眼,又收回视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解释的我也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我和别的女人没有关系,你爱信不信,要怎么做随你便。”
话毕,转身就要走。
门口的花花见状急了,拉住其跺脚道:“嗳,你怎么就走了?那疯曦怎么办?”
言洺根本不理会,推开花花大跨步就往外走。见状,辛晓气得浑身发抖,从牙缝里挤出句“王八蛋”就朝言洺死命扑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辛晓袭向言洺的瞬间,言洺也突然掉转头来,将其反手一拽就钳制在身下,与此同时,四五个穿白大褂的护士也冲了进来,上绳子的上绳子,打针的打针,抬担架床的抬担架床,不一会儿工夫就将满口胡言的辛晓拉了出去。
一切来得太突然,一时间晨曦根本不知所措,只剩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直至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她才愕然地看向言洺:“你——”
“心理咨询师的诊治范围包括哪些?”抢在晨曦之前,言洺问。
晨曦眨眼,明显还没回过神来。
言洺黑眸闪亮:“回答我。”
晨曦望天背书道:“心理咨询师的诊治范围包括一般心理问题、严重心理问题和神经症心理问题。”
“很好。”言洺依旧面无表情,“那么你觉得,辛晓属于哪一类?”
晨曦默,这种因感情受挫而引起的被害妄想症应该属于神经症心理问题吧?可不等晨曦开口回答,言洺已道:“你连心理问题和精神病都无法区别,居然还想当心理咨询师?”
晨曦一愣,“什么意思?”
言洺眼眸微敛,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长进。”说罢,终转身离去。晨曦见状心没由来地咯噔一声响,一边往外追一边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
旁边花花拉着晨曦道:“哎哟我的姐姐你别追了,别人言医生要回医院了。你也快坐下,我看看——哎呀我去,脖子都被掐青了,脸也肿了!”
晨曦懵里懵懂:“言医生?”
花花将晨曦按在凳子上,恨其不争道:“还没看出来吗?辛晓是神经病!我勒个去,我们寝室居然住了一个神经病我们都不知道!”
晨曦怪叫道:“神经病?!”
红翡沉重地朝晨曦点了点头,“最开始我们也不信来着,不过刚才和言医生一起上来时看见你被她按在阳台上……呼~还好有惊无险。”
听红翡和花花这么一说,晨曦顿悟。细想起来,辛晓的确有些不太对,错认自己是小三就不说了,这已是初春,她脚上还穿着厚厚的雪地靴。长发蓬乱,眼睛通红,最诡异的是,她的裙子还有小半截扎在了打底裤里。女生就是再情绪激动,也不会这么不注意仪表,这么说起来……
“你连心理问题和精神病都无法区别,居然还想当心理咨询师?”
“居然还想当心理咨询师?”
“还想当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
“咨询师?”
……
刹那间,言洺刚才的话如魔音灌耳般盘旋在晨曦头顶。晨曦倒抽口气,啊啊大叫两声就开始头撞桌子。
这头红翡和花花本还说着话,见她这样又吓了好大一跳。顿了顿,两人颇为默契地看了眼对方,花花轻咳道:“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我们寝室不是住了一个神经病,是两个!”
红翡:“+1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