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席间该上什么样的酒食,什么样的点心,又该有怎样的摆设,怎样的座位安排,他更是样样谙熟于心。哪怕是举国同庆的国宴,给他七天时间也足以安排。
大的方面,整个流云台的装潢都做了大幅度的变动。二百平方米的场地被铺上了一块儿没有一处接缝的完整的红地毯,其上所绣龙飞凤舞锦绣牡丹图是八百宫人日以继夜赶制而成,做工之精细令人叹为观止。先前位于石台中央的百人圆桌经过重新雕琢,被刻上了精巧的龙凤双飞图志,栩栩如生,灵犀微现。楚风暝还特地为了这次国宴定制了四座擎天花岗岩石柱安放在流云台四角,上面也分别精雕细琢着百花争艳、百鸟朝凤、百兽称臣、百乐齐奏的纹理。他还命人将沉香磨成粉末和以丁香花瓣研磨而成的琼浆洒在流云台的各个角落,整个圣坛之上便都弥漫着馝馞馥郁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而小的方面,包括奏乐队伍的规模,歌舞表演的时间长短,甚至是负责上菜的宫女所穿的服饰,盛菜用的器具上的花纹他都一一看过,编排过,整顿过。能想到的想不到的细节他都全部落实了,只差国宴开始,主角就坐。
燮灵霄虽然对楚风暝的女装不置一词,但对他的实力却还是十分信任的。仅仅七天,可以将国宴筹备到如此详尽的地步,找遍全国恐怕也寻不到第二个人。
“这是多久没举行国宴了?上次是给那个侍郎家的孩子是吧?”楚风暝的目光望向流云台顶端—那里俨然成为一座艺术品屹立而不倒—眼眸中多了几分阅尽沧桑的深邃,就好像是一个度过了人生大半年岁的老者,有着看破世间尘事的智慧。
“嗯,两年了。”燮灵霄的眼前浮现出芷轩模糊的身影,他心里的伤口短暂地张裂了一下,疼痛像注了毒的流水一样缓缓地流淌开来。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那时候我才刚进宫不久呢。”回忆起往事,楚风暝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安详,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纤长的眼睫柔顺的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转眄流精,气若幽兰。
“你刚进宫就张罗了一场国宴呢。”
“是啊,哈哈,我还真不是一般人。”楚风暝得意地笑了笑。他的大红色长袍和长及腰际的青丝一同被风轻轻地卷起,飘逸如画,清朗如诗。哪怕是在说着很自恋的话,他也依然令人神迷,如痴如醉。
“夸你两句你就飞到天上去了。”燮灵霄适时地泼了他一盆冷水,“可不要因为上次国宴很成功,这次就掉以轻心。”尽管他知道楚风暝的策划向来是万无一失的,可这次国宴不同于以往,也许会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氛。和七日前相比,燮灵霄的心里显得有些空洞,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从来不会掉以轻心。”楚风暝离开墙壁,挺直了腰身,竟也显示出几分英气来,“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才好。”
楚风暝拍了拍燮灵霄的肩膀,然后便融入到筹备宴会的队伍中去了。燮灵霄有些发怔地站在原地,回味着楚风暝的话,他越发觉得,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静深撩开轿子窗口的盖帘,一束刺眼的阳光便猝不及防地打落在她的眼角,在这道强光的映射下,繁华的都城景象悉数展现在静深眼前。静深是第一次来京都,感觉这里和锦绣山上的宁静孤鹜截然不同,充满了世故人情,不是高浮于云端之上,而是座落于市井之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向清远的心境似乎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
池渊骑着青麟在前方开路,他身披锐甲,威武却又不盛气凌人。一路上百姓纷纷行大礼叩拜,更有人高呼着“池将军万岁”的口号,池渊皆是微笑着向他们致意,全然一副英气正直的姿态。静深默默地凝望着她所守护的帝王星,眼神中闪动着点点稍纵即逝的光亮,复杂的情感在胸中酝酿,轻叹一口气,静深松开手,放下了帘子。
她知道池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性、为人,他的欲望、力量,静深从第一眼看到他便已心中有数。尽管如此,池渊还是自己的帝王星,他的利益便是自己的利益,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次赴京,要与皇太子燮灵霄正面接触,免不了一场冲突。可不管发生什么,静深都会想尽办法避免池渊受害,而攻击便是最好的防守。静深并不会耍手段,玩心计,但思考了一路,这次是一定要出招了。她希望在尽可能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保全自己,可这微不足道的愿望却并不容易实现。
一队人马行进不多时便抵达城门,出示了将军的令牌之后,池渊和静深立刻被迎进了皇宫。除去给静深抬轿的四个轿夫,还另有四位宫女前后照应着。道路两旁也站满了守卫士兵,各个精神抖擞,身姿挺拔,对池渊的凯旋列队欢迎。
池渊对此十分满意,脸上不由生出几分红光,皇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繁花映在眼里都显得比别处好看千倍万倍,心情好得胜似飞入云端。就连青麟似乎都跟着一起高兴起来,马蹄声听起来竟也比平时轻盈悦耳不少。
远处,一道扎眼的红色身影伫立在长生殿陛下,池渊眯缝起双眼,却看不清是何人。等到近处才发现,正是盛极司司署长—楚风暝。
楚风暝破天荒穿了男装,饶是池渊第一眼没有认出来。虽然依旧是大红色的艳丽服饰,但没有了繁杂的点缀,简洁的装扮令他的美貌多了几分俊逸。
楚风暝上前作了个揖,恭敬地说道:“池将军和静深姑娘的住处都已安排妥当,请随楚某这边走。”
“劳烦司署长亲自带路,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只管派宫人引路便是,何必如此费神。”池渊客套地附和道。
“池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您的功绩不仅得到王主的赏识,更是被天下子民所认可,我楚某人何德何能,能替您安排这些琐事都感到万分荣幸了。”
池渊客套,楚风暝更客套。两个人皆是表面上彬彬有礼,其实心中早有芥蒂。楚风暝与燮灵霄关系亲密是人尽皆知的,他是完完全全的皇太子拥护者更是不用说明。池渊虽然没有在明面上与燮灵霄作对,但作为龙脉继承权的竞争者,他显然不会给燮灵霄好脸色看。
燮灵霄正为国宴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没能空出时间前来迎池渊进宫,楚风暝只好揽过这个烂差事,先来探探池渊的虚实。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似是不经意却隐隐弥漫出一股火药味儿来,暗藏敌意。
说起来这两人都还算沉得住气,在前往池渊住所的路上,楚风暝和池渊一直畅谈无阻,近到宫里的亭台楼榭,远到战地的金戈铁马,从京城一直聊到边疆,外人见了,定会觉得此二人感情甚好。
从长生殿到池渊的临时住处金瑞阁原本很长的一段路,竟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完了,在房屋门口,楚风暝还和池渊扯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家常,看上去像是依依不舍一般。
说了这么多话,池渊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楚风暝看出他的去意,便十分有礼地欠身道:“池将军这一路颠簸定然十分劳顿了,在下便不再打扰,希望您好好休息。今晚国宴,务必准时出席。”
“好的好的。”池渊礼节性地拱拱手,便要进屋去。静深赶紧跟上,却被楚风暝一把拦住。
“静深姑娘,您的住处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请随我来。”楚风暝向静深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像是罂粟花般释放着致命的诱惑。静深只觉得浑身的肌肤都猛地收紧了一下,可表情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宁静致远,高旷而渺远。
“没关系,她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池渊将静深朝自己身边拽近一些,装作随意地回答道。
然而楚风暝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他们二人分开,语气加重了些,道:“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池渊皱起了眉头,桀骜不驯的风骨展露无遗。
“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请您谅解。”楚风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定定地望着静深,气势上没有丝毫的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