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百姓又跟着乱的,有想劝架插不上手的,剩下的人走的走躲的躲,不一会儿工夫就只剩下池渊和静深两个人站在外圈了。
这时从胡同里钻出一个比正掐架的两人还要彪悍的男人,站在人群外十米远的地方大喝了一声“停手!”。看热闹的人纷纷回头,在辨清来人是谁之后都闭上嘴作鸟兽散了。只剩下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不明所以还在僵持不下。
池渊将静深护在身后,两个人都往边上退了退。只见来人左手拎着那膀大腰圆者的衣领,右手按住那虎背熊腰者的肩头。看似蜻蜓点水般落手,可那两名汉子登时便被拉开而且动弹不得了。这是他们才看到是谁来了,连忙一边道歉一边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那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冲那两个汉子的背影喊道:“敢在江州的地盘上撒野,你们还早了八百年!”
然后那人转身就要走,池渊赶忙叫住了他,“请问阁下是不是江州领主武霸杜百铮?”
“正是,请问二位……有何贵干?”
洞天之外,飞雪将所有虚茫都冻结上一层冰霜。飞鸟不再嘶鸣着展翅翱翔,静谧的天幕下,乌云悠悠地飘动,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生气。可洞天以里,每一片轻如鹅毛的雪花都在降下的瞬间滴落成苍天的清泪,散失在略显潮湿的空气里,落在勃然生长的绿叶间。
萧毓晨在茅草棚前挥汗如雨,天地诀一式至十一式,他已经全都学会了。凛然的凌厉、天寒的悲切、血祭的华丽、七破的铿锵、轮回的柔转、双龙的灵活、空斩的纷杂、繁花的精致、绝叫的凄然、苍生的救赎、万乘的浩大。每一招所具有的特点,萧毓晨都一一掌握。他从一个连运气都不会的门外汉,蜕变成一个一顶一的高手,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样飞速的成长令他的师父墨子喻始料未及,而对于萧毓晨自己来说,同样也是出乎意料的。
他之所以能够以如此惊人的速度掌握天地诀,不仅仅是因为他从芷轩那里继承来的身体已经对天地诀的一招一式有所感应,他自身的天赋也是不可小觑的。他对事物的观察,对道理的领悟,是确确实实高人一等的。尽管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自觉,但是墨子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便明镜一般。
可是想要打败紫流飞,仅仅成为高手是不够的。
天地诀的最后三式,便是用来突破高手的境界,成为一代宗师的招数。芷轩习得最后三式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虽说是学习的过程间断的,可也着实耗费了一番功夫。但萧毓晨没有这么长的时光可以消磨。外面的局势已经乱作一团,紫流飞随时可能掀起一场战争。萧毓晨置身世外的时间,顶多再延长一个月。
可是在叶秋旻看来,一个月之内学会地门、天门、虚无中的任何一式都是不可能的,哪里谈得上三招一起学成?在这一点上,就连墨子喻都不太有把握。
所谓的地门和天门,是借用大自然的力量,用剑气卷动沙石,催动风云变幻,让土地和天象成为剑的一部分。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做起来更是难于登天。能够将自然之气都容纳吸收的剑气定然是可以与狂风暴雨、地崩山摧相抗衡的庞大力量。而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即使内力再深厚,武功再高超也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就发动如此绝大的力量。
墨子喻从十岁开始修炼天地诀,所做的一切前功都是为了最后三式做铺垫。每天太阳还没升起时,便到林间汲取天地之精华,譬如晨起的朝露,譬如花瓣上凝结的晨霜;每天明月高悬之时,也到林子里去一趟,让流水般淡淡的月华照映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下雨的时候不撑伞,就闭着眼睛在雨里静坐一两个时辰或直到雨停;飞雪的时候也不穿棉袄,光着膀子在冰天雪地里撒着欢的奔跑。坚持几年下来,身体里就好像渗透了自然的能量,仿佛可以在皮肤下面看到月光,从发梢间嗅到花香。用这样一副身体练习地门、天门,才逐渐看到效果。
而有了芷轩的反轮回之后,地门与天门的修行才变得简单起来。若要速成,就只需把反轮回运用到滚瓜烂熟的地步,这也正是芷轩最擅长的一招便是轮回的原因。
先用反轮回将敌人的内力吸收得越多越好,紧接着借着自己的内力向天地各击出数目不定的几道剑气,于混沌之中创世,在迷蒙之际破宇。于是那些原本分散于四季的天象,那些原本零落在八方的地阴就被这几道剑气卷动着,刺痛着,一路肃杀,一路升腾,一路相聚。
从体内迸射出强烈的内力瀑流,也许对于浩瀚苍穹和广袤大地只是一丝微弱的震颤,可也仅仅是一丝微弱的震颤就足以引起整座天地的共鸣。就好像一声轻呵也可能招致一场雪崩,一次拂羽也可能卷起一阵狂风。
所以萧毓晨在学会了前十一招之后,就开始反反复复地练习轮回。墨子喻和叶秋旻轮番上阵,剑光、掌风,缭乱地迷离了双眼,可是挥剑的手却永不停歇。萧毓晨在修行的过程中也受了不少伤,可是他没有要求暂停,他骨子里仅存的一点儿富家少爷的娇贵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里也消失殆尽了。疼痛有的时候反而可以让出手更迅疾,思考更清晰。
陪着萧毓晨打了一个时辰,叶秋旻终于被墨子喻换下了场。他的手心已经微微泛红,可是接过景柔递给他的水时却没有丝毫颤抖。
叶秋旻一边喝水一边用一种极为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萧毓晨,好像是在阅读一本厚厚的梵文书,越是浏览越是迷茫。
“景柔,你和萧毓晨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沉思了许久,叶秋旻突然问道。
“是啊,我们的时代距离你们可能有几千年。”景柔用双手比了个“很长很长”的手势,可是实际上她也不知道21世纪和大燮王朝所在的世纪差了多久。毕竟她从未在历史书上看到大燮王朝的相关记载,这是一个被遗忘在历史缝隙里的时代,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繁华过往。
“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和这里的争斗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还要这样拼命地,拼命地反抗……尤其是他……”叶秋旻看着萧毓晨,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萧毓晨的影子好像已经在叶秋旻的瞳仁里刻得很深了,如果说叶秋旻那深黑的眸子里噙着一潭碧波,那么萧毓晨定然是积淀在那片碧波最低端的一团黑色。那样深的沉淀,聪明如叶秋旻也很难看透。
“在你们这个时代,死亡可能是很常见的一件事情。酷刑、疾病、恶贼……危机四伏。可是在我们那里,生命是受到保护的。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很珍惜来到世上的机会,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是要和命运抗争也在所不惜。我和萧毓晨占据的这两副躯体的主人都有他们各自的命运,只可惜他们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抗争就先一步离去了。我们随后而来,既然还活着,便有义务保卫生命,哪怕这场保卫战要付出很多心力。”景柔静静地诉说着长久以来她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听她把自己的想法一字不落地细细说完了。景柔偏过头去瞧了瞧叶秋旻的侧脸,想对他说句“谢谢”,可是还没有说,叶秋旻就抢了先。
他说:“谢谢。”润濡的声音像是被茫茫霡霂倾洒过一般清清淡淡地悬浮在湿热的空气里。
“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让我明白很多我不明白的事。我原来一直觉得,芷轩为了救那个什么也不懂得毛头小子白白送死太不值得了。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芷轩的选择是正确的。芷轩一直看人很准,生前如此,就算化为魂魄之后还是如此。只是我现在才想起来。”叶秋旻的目光像是一条清远的小溪湝湝地流向萧毓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