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8月28日,逃往热河的咸丰帝病故。第二天,皇后钮祜禄氏被尊为母后皇太后,因其徽号为慈安,故称慈安太后,又因她住在紫禁城内被称为东宫的钟粹宫,又名东太后;作为新皇同治的生母,懿贵妃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因其徽号为慈禧,故称慈禧太后,又因她住在紫禁城内被称为西宫的长春宫,又名西太后。如果不是英法联军入侵,咸丰不会死得这么快;如果不是死在承德避暑山庄,而在京城驾崩,慈禧也没有机会很快除掉以肃顺为首的八大赞襄政务大臣;更重要的是,咸丰帝的临终遗诏为慈禧夺权提供了可能,因新皇年仅六岁,不得不由大臣辅佐,为防重臣篡位,他指定了八位赞襄政务大臣互相牵制,又将两枚刻有“御赏”与“同道堂”字样的随身印章分别赐给皇后与皇帝,皇后的那一枚自然归慈安,而皇帝的这枚则由慈禧保管。
赞襄政务大臣草拟的谕旨,唯有盖上两方印章方能生效,慈安的“御赏”盖在起首,为印起,慈禧保管的“同道堂”盖在结尾,为印讫。咸丰为防后患,煞费苦心地设计了的这一多方牵制的权力平衡机制,既不突出垂帘的皇后,也不显耀辅政的大臣,并且缺了任何一方,政令便无法下达,“垂帘辅政,兼而有之”。表面看来,似乎可行,可在实际操作过程之中,问题很快就来了。就在咸丰死后第二天,两宫皇后与顾命大臣之间便起纷争,渐呈水火不容之势。冲突的结果众所周知,那就是两宫太后与恭亲王奕訢联手,以闪电般的神速,兵不血刃,成功地发动了辛酉政变,将肃顺为首的辅政集团“一网打尽”。政变的领导人为慈禧、慈安、奕訢,但起决定作用的唯有慈禧,她的果敢、机敏、缜密、冷静、机诈等个性特征第一次充分“亮相”,在令人瞠目结舌的同时,又不得不为年仅二十七岁的她谋划之老道、手段之熟练、行动之周密、处置之精当而叹服不已。
咸丰尸骨未寒,他留下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权力制衡措施便遭彻底破产。“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中国几千年封建统治的土壤不仅长不出民主的幼芽,就连分权机制也不可能真正运行。除了专制、集权、独裁,别无他种选择。因此,咸丰精心制订的权力平衡机制最终只能是一种选择与结局——要么两宫太后集权,要么襄赞大臣独裁,绝无长期并存运行、相安无事、相得益彰之理。
咸丰帝在设计权力制衡机制时绝对没有想到的是,正是由他而一手打破了努尔哈赤家族及满清朝廷那不可逾越的惯例,为女人主政、垂帘听政大开了方便之门。咸丰帝如若地下有知,当作何感想?
辛酉政变成功,接下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1861年11月11日,新皇同治正式登基;然后,由六部九卿花费十多天时间,制定垂帘听政章程十一条,规定皇太后享有批阅奏章、召见大臣、裁决政务、任免官员等一应大权;12月2日,两宫隆重举行垂帘听政大典,将整个过程规范化、仪式化、制度化:但见养心殿内,新皇载淳御座之后,放置八扇做工精致的黄纱屏风,屏风一左一右地端坐着慈安与慈禧两位太后。朝会开始,议政王奕訢率所有大臣叩拜,然后,奕訢进前站于皇帝御案左侧。大臣所上奏折,皆由奕訢转呈皇帝,并向两宫太后提供处理意见。经由屏风后面的两位太后最终裁决之后,将处理意见反馈给奕訢,再由他传达给朝廷百官。
一个崭新别致、令人丧气的时代——垂帘听政就这样在晚清拉开了帷幕,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历史发展,也因此而留下了一道曲里拐弯、盘旋回环的独特轨迹。
清末早期的垂帘听政实为东宫太后慈安与西宫太后慈禧两人共同主事。慈安小慈禧两岁,不善言辞,忠厚老实,为人十分懦弱,无论大事小事,都由慈禧一人说了算。两宫并尊,东宫甚至比西宫更显尊崇,但慈安对权力没有半点兴趣,加之慈禧确实具有他人难以企及的经世治国之才,慈安更是不愿与闻政事了。她与慈禧一左一右地坐在黄纱屏风背后,就像聋子的耳朵——一个“摆设”。两位太后同时执政,信誉更佳,威望更甚,特别在某些时候,慈安还可作为慈禧的一块挡箭牌,成为慈禧政治斗争的需要与装饰。正因为如此,两宫太后才能两次一同垂帘听政,相安无事地共掌政权二十年。
纵观慈禧一生,她最为热衷的就是权力。她爱权力甚于爱真理、爱儿子、爱财物,说她是一个权力迷、权力狂、权力癖一点也不为过。权力是她行事的最低底线,在不危及地位与权力的前提下,慈禧常以开明、善良、通达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一旦触及权力之争,她会不计利害、不择手段,稳、准、狠地置对方于死地。在她眼里,权力就是根本——既是生存之本、生命之本,也是发展之本、未来之本,有权力就有一切,没有权力一切都是泡影。在一个有着几千年官本位封建传统的国度,慈禧这种认识无疑是相当清醒而深刻的。权力是她的禁脔,容不得任何人染指;她以权力为“试金石”,生杀予夺地决定、主宰着他人的命运。
恭亲王奕訢,就因为掌权过重,成为慈禧垂帘听政后第一个教训与惩治的对象。
奕訢不仅是晚清满族集团中最有识见与才华的人物,也中国近代史上一个重量级的关键人物。道光帝有九个儿子,咸丰帝奕詝与恭亲王奕訢分别为道光帝第四子、第六子。清廷祖制,立贤不立长,命运之神只要稍稍眷顾奕訢,那么登上皇帝宝座的将不是咸丰帝奕詝,而有可能是奕訢。咸丰以仁爱孝敬著称,奕訢则以机敏聪慧见长。道光晚年立储,合适的人选只有他们两人,游移的目光在奕詝与奕訢身上扫来扫去,犹豫再三,无法决断。传说咸丰听从老师杜受田之计,才华比不过奕訢,便尽可能地在道光面前显示自己的仁爱厚道。一次,众皇子围猎于南苑,文武双全的奕詝捕获最多,而奕詝却一箭不发。道光询问其故,奕詝答道:“眼下正是春天,鸟兽孳养孕育,不忍伤生。”道光情不自禁地赞道:“此真帝者之言!”父皇一言九鼎,天平无可挽回地偏向奕詝,但对才华横溢的奕訢,道光帝又心怀依恋,不由得打破清廷秘密建储规矩,同时立下两份朱谕藏于金匮之中,特为奕詝留下一席之地:“皇四子奕詝立为太子,皇六子奕訢封为亲王。”
后来的事实证明,道光帝在奕詝与奕訢兄弟俩的选择上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咸丰登基后风流成性、无所作为,为帝国与民族的未来埋下了祸根。与之相对照的是在军机处行走的恭亲王奕訢,思想开放,勇于任事,干练豁达,受到宫廷内外的一致认可与赞誉。咸丰帝本来就因立储之事对奕訢耿耿于怀,他的异常活跃更是令他疑忌不满,加之恭亲王奕訢极力为病重的生母——康慈贵太妃争取皇太后封号,两人发生争执,矛盾终于激化。兄弟俩反目成仇,咸丰帝当即罢免恭亲王的一应职务。英法联军进军北京,咸丰帝仓皇北逃,却不顾奕訢安危,命他留在京城与洋人交涉,将一个烂摊子交他处理。热河病危时,也不许奕訢前往探视,在遗诏中更是将他完全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
慈禧虽居深宫,但对皇宫的明争暗斗,却能“明察秋毫”,这不能说不是她的过人之处。她正是利用恭亲王奕訢的怨恨不满,主动伸出“橄榄枝”,双方联手,一举擒获赞襄政务集团的八位大员。如果没有恭亲王的配合,决不会有改变宫廷政治格局的辛酉政变。作为孤儿寡母的慈禧,只能是长期忍气吞声,遭受肃顺等人的颐指气使与凌辱折磨。
1861年11月3日,就在辛酉政变第二天,慈禧一改清代先例,连发两道谕旨,先授政变有功之臣恭亲王奕訢为议政王,在军机处行走;又马上补授宗人府宗令,掌管皇族事务,位居内阁六部之上。
表面看来,慈禧给了恭亲王前所未有的权力与荣耀,但就实质而言,她还是担心奕訢专权尾大不掉,预作防范有所保留。议政王可能是慈禧的一项发明,她所实现的,既不是代行皇权的摄政,也不是襄助君王的辅政,而是大权独揽的听政——在她手下具体办事的恭亲王只具参政、议政资格,最后的决断,还是两宫皇后,也即慈禧一人,其心机不谓不深。
时间一长,手握实权的恭亲王不免得意忘形,对两宫渐渐不尊。慈禧不满,奕訢不服,一次,两人因政见不同发生矛盾,竟当面争执起来。慈禧说:“你事事与我为难,我革你的职!”奕訢毫不相让地回道:“臣是先皇第六子,你能革我的职,不能革我皇子!”慈禧气得大呼小叫,诬说恭亲王要动手打她。一旁太监见势不妙,赶紧将奕訢劝出。
两人的矛盾越积越深,慈禧确确实实地感到自己的权力与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与威胁。已经听政四年的慈禧,对处理政事、控制官员早已驾轻就熟,哪怕没有经验丰富、精明能干的恭亲王辅助,也能使帝国正常运转了,于是,她决定踢开不听使唤、碍手碍脚的奕訢。正在这时,善于观察时局、见风使舵的编修蔡寿祺摸准了慈禧与恭亲王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脉搏”,决心投靠、效忠慈禧。1865年3月30日,他上疏参劾恭亲王,列举出奕訢所谓的四大罪状:贪墨、骄淫、揽权、徇私。慈禧如获至宝,乘机发难,以同治皇帝名义宣布两宫皇太后懿旨:“恭亲王著毋庸在军机处议政,革去一切差使,不准干预公事,以示朕保全之至意。”
诏书一发,顿时惹得“朝野骇愕”,中外一片哗然。不论是宗室亲贵,还是部院大臣、外省督抚,都为奕訢鸣不平,他的一班心腹干将更是纷纷上书抗争,就连洋人也有干涉之意。这是一场双方都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局面的较量,慈禧感到了奕訢力量之强与影响之深,立时罢免,时机尚不成熟,但谕旨已下,又不便收回,弄得她十分棘手;奕訢仗着自己的身份、能量与才华,以为慈禧奈何他不得,等到谕旨下达,方知这位嫂子非同一般,是一名不可小觑的铁腕人物,最让奕訢不得不有所顾忌的是,小皇帝同治为慈禧儿子,她可随意控制利用,以皇上名义堂而皇之地颁发具有慈禧个人欲望与色彩的圣旨,君命如山倒,任是谁也无法抗衡。也就是说,慈禧握有至高无上、为所欲为的绝对权力,稍有不慎,奕訢极有可能像肃顺等顾命大臣那样人头落地。他越想越忧虑,越想越害怕,不得不赶紧表示让步。这对骑虎背难下的慈禧来说,正好也有了一个台阶,于是,她传旨召见奕訢,面加训诫。奕訢刚一进门,就双膝跪地,痛哭谢罪不已。慈禧眼见目的已经达到,迫于内外压力,令恭亲王“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但议政王的头衔则给摘除了,目的是“以示裁抑”。
慈禧与恭亲王奕訢的权力之争,最终以慈禧的胜利而收场,她的地位因此而变得更加巩固,权威变得更加尊崇,往后去,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愣头青”胆敢与她公开对阵叫板了。恭亲王经此打击,“事无巨细,愈加夤畏之心,深自敛抑”,往昔的傲气、锐气、志气等风骨全然消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