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挥挥手,面色有些儿懒懒的,道:“既如此,你们做主岂有大错误的?便如此罢了。”
元妃次日便派夏太监来下了谕旨,贾政方知欲给宝玉娶亲之事,亦不由得有些怔愣。
“儿子并不中意宝丫头,何以母亲竟由着太太订了宝丫头?”
贾政这般跟贾母说,贾母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却看不出,你太太一门心思皆在其上么?我知道你疼林丫头,可是你也明白,公婆若是难相处,吃苦受罪的是媳妇,我在还能护着她些,可是一旦去了,岂不是随着人作践了?母夜叉似的凤丫头尚且如此,何况林丫头?再说,宝玉是个什么人儿,你是明白的,她一个极其聪敏的人儿,我却也不舍叫宝玉糟蹋了。”
贾政叹息,道:“林丫头,确是极其难得的姑娘,又极似林妹夫,只可惜,是咱们家没有福分罢了。”
故此,亦放手不管。
新年,因元妃之故,贾家分外热闹,再加上宝玉定亲,又岂止一个热闹可说。
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王夫人心中也打着林家的一些主意,终究是怕夜长梦多,急急催着订下了日子,竟和迎春出嫁同一日,二月初十,那薛家自然是喜悦满怀,只道进京之举,今日终现。
贾家虽比不得亲王皇室之属,却是极其富贵的门第,又有贵妃娘娘支撑,宝玉虽有些无能,却也难得知根知底,一派风流潇洒,又是国舅之尊,日后上进也只劝着就好。
因此在过年的时候,急急忙忙就搬离了贾家,好准备嫁妆送女儿出门子。
只有王夫人心中暗急,如今一日比不得一日了,这一下子一嫁一娶,要的就是银子。
迎春虽非正经嫡出小姐,嫁的却是正经旗人,又要顾及宫里元妃的脸面,自然,所花不菲。
而自己心肝儿肉一辈子终身大事,她也不能稍有马虎,因此也只得打肿了脸充胖子。
事情自然是传到了林家,众人听了,亦不过都是置之一笑而已。
那凤姐儿如今忙着酒楼的生意,也不及照顾着巧姐儿,偏黛玉倒是极喜小孩儿,因此就把巧姐儿养在贾敏跟前。
这日,黛玉正在窗下炕桌上画着花样子,就见巧姐儿摇摇而来,道:“姑姑,宝叔叔要娶宝姑姑么?”
黛玉放下手里的花样子,伸手把巧姐儿抱上了炕,笑道:“正是呢,怎么了?”
巧姐儿扭着小身子,拽着黛玉的衣襟,道:“巧儿不喜欢宝姑姑,也不喜欢宝叔叔。”
黛玉听了只觉得罕异,笑问道:“巧儿为什么不喜欢宝姑姑和宝叔叔?”
“宝姑姑坏,笑眯眯的模样叫巧儿很冷很冷,巧儿不喜欢;宝叔叔也坏,和以前坏爹爹一样坏,还咬袭人姐姐的嘴,还扯袭人姐姐的衣裳,和坏爹爹和秋桐姐姐一样,巧儿也不喜欢。”
黛玉差点没给巧姐儿的话吓死,道:“好端端的,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巧姐儿吸吮着手指,憨态可掬,粉嫩嫩的小脸红彤彤的,道:“才没有人告诉巧儿呢,巧儿也有眼睛的,可以看到的!”
黛玉抱着她拉出她嘴里的手指,拿了手帕给她擦了擦手指上的口水,道:“好孩子,巧儿最乖了,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了给别人听的,不然那猫可要叼走了巧儿的舌头了!”
吓得巧姐儿急忙捂住小嘴,道:“巧儿乖,巧儿乖,听姑姑的话,巧儿不说!”
偏生那对小雪貂忽然窜了上来,吓得巧姐儿哇哇大哭起来。
黛玉忙叫雪雁将雪貂抱出去,回头又连忙哄着巧姐儿,道:“巧儿最爱这雪貂儿玩耍的,怎么现在又哭起来了?这个可不是猫,不能叼走巧儿的舌头。”
巧姐儿听了,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找雪貂,花着一张小脸蛋,就挣扎着下炕去找雪貂。
紫鹃忍不住一笑,拿着手帕给巧姐儿擦干净了小脸,又叫人送了洗脸的东西来,好容易哄着巧姐儿洗了脸,才放她出去找雪貂。
黛玉见巧姐儿无事,方又低头来画花样子。
才描了几笔,就听雍正道:“才过了年,你又忙着一些什么?”
黛玉抬头见雍正进来,忙起身下了炕,替他脱了外面的大氅,见到大氅上有几点雪花,便问道:“下雪了?”
雍正双手笼在熏笼上,点了点头,道:“那雪虽然不大,却也有些冷风。”
黛玉将大氅搭在衣架子上,才要吩咐人倒了滚茶来,紫鹃已经沏了来。
黛玉端着递给雍正,层层的热气,氤氲了屋子,如雾一般遮住了她的眼。
雍正双手拢着她的手,一起握住了茶碗,好在茶虽滚热,但是茶碗却只是温热而已。
紫鹃等人也不多加打搅,便都退了出去。
两人坐到了炕上,雍正方拢着黛玉的手将茶碗放在了小炕桌上,忽然看到炕桌上的花样子,问道:“这是什么花样子?”
细看时,却是一幅粉樱花,枝干细瘦,花团锦簇,绿叶婆娑有致,是花,却透着典雅和精致,是画,却又透着栩栩如生。
黛玉笑道:“二姐姐要出嫁了,那些金银珠宝的贺礼我也不耐烦,所以就打算送她一幅樱花绣画。偏生如今是正月,闺阁中不动针线,我也只能先画了出来,出了正月再绣出来与她,也是一番子心意。”
见黛玉精心给迎春预备贺礼,雍正心中有些不高兴,道:“你身子素来是不大好,偏做这些劳累人的事情做什么?这东西又是费神,又是看得眼睛疼,再者你再这么低下去,可就成了低脖颈了,回头又嚷着脖颈酸疼。”
黛玉笑道:“不妨事的,我也是偷懒呢,所以可不是一幅画了,只是一对鸳鸯同心荷包。”
听到“鸳鸯同心荷包”几个字,雍正可就更不高兴了,道:“我也要呢,怎么不见你也做一对给你我自己?”
黛玉脸上一红,笑啐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二姐姐这荷包吃什么醋?”
见到黛玉透着娇羞的小模样,雍正刚硬的心刹那间如水一般柔软下来,冷峻的面容亦浮着淡淡地笑意,伸手欲将黛玉搂入怀里时,忽而闻到一阵风声,抬头看窗,却有一丝缝隙。
雍正轻轻拧了黛玉的娇腮,才伸手将窗户掩得密不透风,道:“你也不小心一些,在这窗户下画花样子,那窗外的风可正是对着头呢,如今还未开春,风是极冷的,今儿又下雪,吹得你仔细伤风。”
黛玉只当没听到,只又拿了一个极精巧的香荷包与雍正瞧,笑道:“你瞧这个好不好?我想着四嫂在宫里,原也什么都不缺的,只是不过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雍正听了,细看荷包时,却是白地的缎子,绣着晚香玉,点点淡淡的,不特别华丽,却是精致和典雅,玻璃窗外的雪花反光映射进来,更显得那晚香玉风姿楚楚。
荷包里装的也不是一般的沉香速香,却是一些风干了的晚香玉花瓣,那淡淡的幽香,更是宜人。
雍正知道黛玉的心意,放在她纤腰上的手不自禁一紧,轻叹道:“见到这个,她必定是极其喜欢的。”
“四嫂就像是晚香玉,虽然只开在夜里,却是终究一阵淡淡也宜人,不是牡丹玫瑰芙蓉,却自有幽香缭绕。她随着你走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却不骄矜,惟有自持,是你的膀臂,也是你的贤内助。她不仅仅是你最尊重的人,也是我最敬佩的人,我们这样,终究对不起的,就是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我也不想离开你。”
雍正用力抱着她在怀里,低哑着嗓子道:“傻丫头,你又多想了不是?”
黛玉埋首在他怀中,亦有一些泪流在他怀里,“我没有多想的,只是,四嫂却是我想得最多的。四嫂是你结发的妻子,陪着你这么多年,岂能是我可比?你离了四嫂到了我的身边,我们的幸福,会是圆满吗?”
雍正轻抬起她的小脸,严肃地道:“对不起她的,只是我,而不是你,你这傻丫头,也别兜在心里。我是她的丈夫,这一切都是我的决定。”
黛玉眼中含泪,道:“可是却终究是因为我。”
“不许你再这么想,不然我可是生气了。你以为她是不知道的么?她也是明白的,所以她从不曾怨过,她很好,没有怨过我,亦没有恨过你,我为有这么一位贤惠的妻子而骄傲,却也终究不能再如以往一样对她。丫头,四哥的心里,就只能装着一个人,那就是你。一颗心,也终究不能分为两半。因此这一生,我也就只能辜负了她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岂能真的事事顾及圆满?”
黛玉抱着雍正的腰,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的一些什么,但是雍正却是明白。
他知道,只要黛玉心中存着疙瘩,就不会顺顺畅畅地嫁给自己。
只因为她的善良和纯澈,不允许她自己的生活有着难以磨灭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