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淡淡地道:“你那屋子里到处都是给你做针线的人,谁不争着给你做?还要我的做什么?”
宝玉笑道:“她们做的我才不喜欢呢,我只喜欢妹妹做的,真个是精巧,谁也比不得的。”
说着,便伸手拿过了那荷包,黛玉手中一个不稳,荷包便给他拿去了,不由得十分忿怒,夺过了那荷包,拿着剪刀就绞得粉碎,冷笑道:“我竟是那给你针线上使唤的人了,你凭的是什么?”
宝玉见黛玉脸红嗔怒的模样儿,眉,似竖非竖,眼,似睁非睁,粉唇若红菱,薄面如桃花,竟是万分的娇媚可人,不由得看得呆了,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欲摸黛玉的俏脸。
见宝玉如此模样,黛玉心中越发恼怒,挥手打落他手,吩咐雪雁道:“请二爷出去!我这里不过就小地方,恐脏了二爷!”
宝玉还没说什么话呢,雪雁立刻就上前道:“二爷请罢,这原是姑娘的屋子,也不是爷们能随便进得的,如今我们姑娘竟成了二爷亵渎的人了,还在我们这屋子里作什么?二爷说得可不是极好听么?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二爷在我们屋子里,倒还熏坏了我们屋子呢!”
说着硬是把宝玉推搡了出去,不管宝玉的目瞪口呆,然后看着小丫头吩咐道:“打几桶极干净的水来洗地,把屋子里花木瓜果一概撤了,另换上新鲜的来!再拿一些香来熏一熏,省得那污浊臭气熏了咱们自个儿!”
那些小丫头们原本并不十分在意这院子里的,虽说黛玉是老太太极疼爱的外孙女,到底也不过就是寄人篱下,因此竟都偷懒出去到宝钗那里奉承玩耍去了,只一个叫春纤的小丫头答应了,端了一盆水过来。
宝玉早已给轰了出去了,雪雁心中犹自气恼,但见只春纤一个端水来,便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的呢?那些婆子也都不见了不成?”
春纤摇头,她禀性乖巧,也知道不能多说话,不然那些和自己身份一样的小丫头子就都不理自己了。
雪雁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自然是极明白的,也不想叫黛玉多心,便吩咐了春纤在洒扫房屋,径自到了凤姐儿屋子里,可巧平儿出来倒水,见了雪雁一脸气愤,便笑道:“怎么了?瞧你气恼得?”
雪雁平了脸色,然后问道:“二奶奶身上可好?正好还有事儿请二奶奶给个说法呢。”
凤姐儿每日原本要午休一个时辰,可巧今儿大姐儿醒着,她便没睡,在内听了这话,便问道:“什么事情就进来说罢。”
雪雁掀了帘子便进去了,请了个安,正好见到王夫人也坐着说话,便笑道:“原来太太也在,也正好把话回明白了才是。”
凤姐儿素来知道这雪雁看似憨厚,人却极精明,不然也不会让黛玉如此信任,便笑问道:“可是你姑娘那里的事情?可巧今儿太太也在,你索性回明白了,太太自然是给你做主的。”
雪雁道:“多谢太太和奶奶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偏那二爷总是有事没事到我们姑娘屋子里来,虽说我们姑娘年纪还小,可到底还是有个男女之分的,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闯进来的,进来也罢了,偏又爱惹我们姑娘生气,太太也知道,我们姑娘原本身子就不好,大夫都嘱咐了不叫气恼伤着,因此,还请太太回头说说二爷,少到我们姑娘屋子里乱闯。”
王夫人自然是明白自己儿子的性子,最喜在内帏厮混,如今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养活,自己虽是母亲,却无力教养,听了雪雁这一番话,知道黛玉无心宝玉,却也不免多了几分欢喜,点头道:“这事儿记得了,回头定然好好管教宝玉那孩子的。”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别的事情了就下去,雪雁眼睛看着王夫人和凤姐儿,道:“另有一件事情,却是还要太太和二奶奶给我们姑娘一个说法,不然,雪雁到了老太太跟前,也得讨个说法。”
凤姐儿问是什么事情,雪雁冷冷地道:“虽说我们姑娘不是这里的人,到底也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论起了血缘,谁也是比不得我们姑娘和老太太亲近。可如今倒是好,老爷去了才没多久,这里我们姑娘反给那些家下人闲言碎语的,竟还不听使唤起来了,要吩咐做个事情,连个人影儿也找不到,不知道二奶奶这家是怎么管的?”
凤姐儿一愣,王夫人脸色也是一白。
雪雁道:“雪雁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虽然比不得紫鹃姐姐,却好歹也是姑娘从家里的人,凡事自然也是替着姑娘想,若是不管,才是没心没肺的人了。我们姑娘虽说是寄居这里,到底也没白吃白住,没白用这里一根草儿,若是真闹破了事情,大家脸面可都是不好看的。”
王夫人脸色顿时煞白,凤姐儿也忙笑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妹妹在这里,自然是和姑娘们一样的,自然那些家下人都该仔细伺候着的,既然你来说了,回头定然革了她们的月钱。”
雪雁冷冷地道:“还盼着二奶奶说到做到才是,如今人人欺负我们姑娘没钱没势,今儿里难为雪鸢,如今竟连个使唤的小丫头婆子也都奉承到了别的地方,闲言碎语总说我们姑娘寄人篱下,一概吃用都是这里出的,却不知道是个什么理儿了?虽说我是丫头,好歹老爷当初嘱咐了好生伺候着姑娘,那些个事情,也没有我不知道的。”
王夫人忙道:“这件事情我已知道了,自然是有处分的,你且先回去好生伺候着你们姑娘罢。”
雪雁淡淡地道:“不必处分了,那些个眼高手低的丫头婆子,太太也记得别往我们那里送了,她们爱奉承谁去,就给谁使唤罢。除了春纤之外,我可不愿意见到还是原来那么一帮子小丫头婆子。再者就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彼此也都明白,若是再叫我听到了谁说我们姑娘是白吃白住,我可是不客气的了,必定要老太太给个说法。”
凤姐儿何尝不明白雪雁话中之意?忙叫平儿道:“平儿,你带人把林姑娘那里的小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出去,省得在那里碍了林姑娘的眼,另外再挑选几个手脚麻利爽快不眼高手低的丫头婆子给林姑娘送去使唤。”
平儿答应着去了,雪雁这才出了凤姐儿的屋子,在门槛处停住,缓缓回头,道:“我们姑娘的人参养荣丸,不必这里给配了,腐朽了的人参,不过是害我们姑娘罢了。”
王夫人手指却在颤抖,她第一次发现,林黛玉身边的这个丫头,方才的雪雁,今儿里的雪鸢,居然浑身都洋溢着一股浓郁的煞气,令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后怕。
平儿办事极干净利落,很快就打发了黛玉院中的小丫头婆子,另带了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子和四个教养嬷嬷四个婆子来交给了雪雁。
雪雁看着众人,淡淡地道:“你们也都是从小儿在这里长大的,多少规矩也不必我说,今儿来了,就好生伺候着姑娘,别当我们姑娘是任凭人欺负了的。再说了,安分守己做事,姑娘也不会亏待了你们。我也不管你们多少,自己嘴巴严实一些,若是想着那高枝儿去了的,趁势今儿说明白了,我也不敢多留你们。”
那些小丫头以及婆子忙都道:“自然是听姑娘吩咐了的,自然不敢怠慢了姑娘。”
雪雁是聪明人,也不会见了这么些人就要,她一个一个检视了一遍,这才点了点头,圆圆的脸上荡漾着如春风一般的笑容,道:“也别听那些个闲言碎语说什么姑娘小性儿不好伺候,今儿初次来伺候姑娘,自然都是有赏的。”
这就是高明之处,先威后赏,说着叫春纤端了一个盘子出来,金灿灿的竟都是金叶子,雪雁嘴角含笑,一人赏了一枚。
那金叶子都是一两一枚,等于是十两银子,那些个小丫头婆子等自然是有惊又喜,忙磕头道谢。
平儿也看得有些诧异,雪雁就叫春纤打发她们住处,以及收拾院落房屋去,对平儿道:“今儿麻烦了平姐姐了。”
平儿堆着笑,道:“哪里的事情,原本那些个人就是该打发了的,只因奶奶身上懒了一些,才惹了妹妹生气的,如今这些倒还好些,妹妹再好生调教一些,想来能好生伺候着姑娘了。妹妹也叫姑娘宽心,若是这些个人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二奶奶自然也是给姑娘一个说法的。”
雪雁点点头,平儿这才回去了,王夫人已走了,方才把事情细细禀明了凤姐儿。
凤姐儿叹道:“你今儿才知道那雪雁精明不成?原本我就说了,林妹妹身边,紫鹃温柔贤惠,雪雁憨厚精明,雪鸢又机灵不让人,一个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偏那太太今儿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去找那雪鸢的茬儿,也难怪那雪雁借着那些小蹄子们来说了,看似是为了那些个下人,实际上却是给太太和我一个下马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