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当天,国外广播:1964年10月16日消息:今天最大的新闻是,在华盛顿时间早上3∶00的时候,红色中国在大气层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我们的电磁和声学监听仪器已测知,而且中国已经广播了原子弹爆炸的消息。美国总统约翰逊发表了声明,目的在于平息像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那些国家的惊恐。约翰逊在声明中说:“中国原子弹只是一个粗糙拙劣的装置。”但不出几天,他们就不得不改变这种说法。10月17日,白宫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关于前一天中国的核试验。麦科恩说,在中国爆炸的可能是一个钚装置。因为如果是铀装置,表明中国有大工厂生产浓缩铀235,很快就能制成核武器。国务卿腊斯克警告别过分低估中国的能力,可能他心目中仍想着前一天总统发表的声明,腊斯克相信这次核试验将长久地增强中国的威望。美国总统约翰逊询问,世界各地人们都说些什么?美国情报局局长卡尔·罗温说了各种反应之后,特别说道,斯堪的那维亚半岛的那些国家在说现在应该接受中国参加联合国。
10月18日晚,约翰逊在全国电视演讲中说,中国的原子弹并不使我们惊奇,从单个的一次核试验到有效的核武器系统,要经过一条漫长的道路。而我们美国的力量是压倒一切的,我们将保持这种优势。
认为中国核试验放的是一枚钚239制成的原子弹,这是美国原子能委员会中的情报人员的一致猜测。因为其他四个核武器大国,在他们的第一次核试验中使用的都是钚239装置。他们以为中国如能这样已是了不起的事了。但是在捕捉到云尘并经过测试和分析之后,他们信服中国人爆炸的第一颗原子弹使用的是铀235,使用了先进的内爆型设计来爆炸裂变材料。他们承认中国的第一颗核弹比美国投在日本广岛的原子弹设计得更加完善,威力也更大一些。10月20日,他们把以上分析结果报告了美国的议会,并且忠告每一位议员,要谨慎地估计中国的力量,直至有更多的了解。印度总理尼赫鲁认为,中国核弹势力将严重降低印度在远东的地位。上述的国外反应,已由西博格(Seaborg)和洛布(Loeb)写书《逆潮流而进》,公开了一些解密的材料。由此可见,1964年10月16日的核爆炸声响已经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外交语言了。但我们没有任何讹诈的企图,当然更不是强权政治。
世界舆论对中国原子弹爆炸成功做出了强烈的反响。香港《新晚报》1964年10月18日在“夕夕谈”栏目,以《石破天惊是此声》为标题,高度评价中国核爆成功。并且说:“这是几千年来中国人最值得自豪的一天之一。”文章作者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高呼:“1964年10月16日这几个字应该用金字记载在中国的历史上。”新加坡《阵线报》强调:“中国核爆炸是改变世界形势的壮举。”香港《文汇报》用略带俏皮讥讽的口气说:“亚洲有核武器,历史大翻新。”类似的反应并不止于民间,法国总统蓬皮杜1964年11月3日在法国国防机构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改变了世界的形势和中国的地位。
改变了中国的地位,这句话毫不夸张。对这一点感受最深的就是我国的海外侨胞。他们因为过去祖国的力量不够强大,侨居国外受到有形无形的歧视,甚至是公开的侮辱。当时在南非,种族歧视非常严重,有一位开饭店的中国人平日坐公交车时,只有白种人可以坐在前排,有色人种(黑人和黄种人)只能坐后排。在1964年10月16日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之后,这位开饭店的中国老板上车后又坐在了后排,却被司机叫住,说:“你们中国的原子弹爆炸成功了,你坐到前排来。”
这次祖国的原子弹爆炸成功,使他们喜极而泣。香港湾仔的一位商店老板说:“这是所有中国人都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中国人一向为外国人所小看。”广大侨胞无比兴奋,直截了当地说:“站起来做中国人吧。”香港的《新闽报》载:“中华民族不是次等民族,白种人第一的时代已经过去。”而香港《晨报》则以“中国人的光荣”为题,说得更加干脆痛快:“中国之月亮原来也是圆的。”海外在评论中特别提到中国的科学家。《新晚报》1964年10月23日报道:“法国报纸评论,中国科技人员树立了值得深思的榜样。”香港《大公报》以极为钦佩兼引以为自豪的口气评价:“这些知识分子以他们一丝不苟持之以恒的工作,证明了中华民族是不可低估的。”
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而欢呼的远远不只海外侨胞,这一声巨响,这一朵蘑菇云也得到了世界各国人民的同声赞扬。有的报纸文章的标题直接就是:《中国之光,亚洲之光》。因为在核霸权主义威胁下的各国人民有着同样的压抑感,他们因中国此举而扬眉吐气,因中国此举而信心倍增。《爪哇邮报》在社论中说:中国爆炸原子弹成功,对正在斗争中的亚、非、拉民族有很大影响,全世界人民都殷切地希望中国在核试验方面取得辉煌成就,从而导致新的力量均衡。美国黑人领袖马尔科姆·爱克斯说:“这是20世纪黑色人类最大的一件事。中国核爆,帮助了美国黑人事业。”印尼和平委员会主席拉都阿米拉说得十分透彻:“中国掌握的核弹为进步人类所共有。”
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其影响之深广超越了国家界限,超越了民族界限,超越了肤色界限,它的意义是难以估量的。应该说,在邓稼先他们的一生中仅此一项贡献就堪称中国人民的特大功臣,即使不再做什么,也完全能够问心无愧地过上一辈子了。但是,1964年10月只是邓稼先今后几十次组织核弹试验的开端。他在取得巨大成就和极度疲劳的情况下,没有停下来享受工作成果和应该给他带来的待遇。他继续前行,他对成就的享受仅仅是精神上的安慰而已。他从来不去关心其他待遇。在一个接一个的新任务的压力下,邓稼先不仅忘掉自己的待遇,还忘掉了自己的家庭。在工作最紧张的时刻,他最终忘掉了自己的一切。在第一颗原子弹刚刚爆炸成功后不久,一大批科学家急切地判读着各种试验数据的时候,党委书记刁君寿同志来到了邓稼先的身边,递给他一张回北京的机票,轻声地说:“你母亲病危!”
邓稼先心里往下一沉,脑子顿时就乱了。强烈的兴奋和担心母病的哀伤搅和在一起,使他多少有些心慌意乱。他立即上了等在旁边已加足油准备好的吉普车。车子在无垠的戈壁滩上昼夜奔驰。两个司机轮番开车,把邓稼先送到了乌鲁木齐机场。在飞机上,他想起了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情景,他尽是往坏处想。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问他要哪种饮料,他只是“啊,啊!”完全答不上来。他脑子里是母亲在病中的形象。
邓稼先的母亲身材不高,但长得非常秀丽。母亲和父亲同乡,都是安徽怀宁人。听母亲说,稼先的外曾祖父也是文人,因此母亲有私塾的底子。他出嫁到邓家以后,书香门第的文化熏陶自然也对她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后来到北京,她和稼先父亲的朋友们的夫人都有非常好的交往和友情。像与汤用彤先生的夫人就很要好。她心地善良,体贴别人无微不至。邓稼先小时候贪吃胀肚,母亲总要把儿子搂在怀里,替他揉肚子。一边嘴里哼唱着:
肚儿摸摸,百病消霍。
叫孩少吃,儿吃多着。
这是安庆一带家家都会唱的一首小歌,谈不上有什么曲调,近于乡音很浓的道白。稼先小时顽皮,打翻过北海茶馆大理石的桌面,母亲气极了,只是狠狠地训斥而没有舍得打他。那次在北海掉到冰洞里被捞上来,母亲特意为此去烧了香、磕了头,感谢菩萨保佑。这些事情,一次次地使母亲操心。他想到了母亲脸上许多皱纹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儿时顽皮闯祸而慢慢刻下来的。他忽然感到内心的歉疚,像孩子似的埋怨自己小时的不懂事。他很爱家里的人,但格外爱自己的母亲,有几天不见“姆妈”他就非常想念她。母亲有支气管炎,哮喘得厉害。
他夫妻俩曾轮流到城外北京大学宿舍去给她打盘尼西林针,他是为此而专门学会肌肉注射的。他也学会了皮下注射阿托品,给母亲治疗胃疼。记得有一年冬天,因为工作在外地,有好久没见到母亲了。他在冬天回到北京,没有休息就直奔北京大学朗润园159号,母亲就住在这里。他沿着小土坡拐过弯来,一眼望见了像亭子一样的中国式房屋,这是父母的家。
房前有一个小湖,湖中夏季长了许多荷花,到了冬天湖面的冰层上积着很厚的雪。他很喜欢踩着软雪在冰层上行走。见到家他反倒放慢了脚步,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踩着白雪,欣赏着挤压冰面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他非常喜欢听这种声音,这里有一种在大自然中玩耍的最单纯的美。他可以无拘无束地把自己疲劳的心神平稳地安放在上面休息一下,而且还有即将见到久别后的母亲的愉快充实着他,这种美就格外地迷人了。
见到母亲时,他的心马上就变成孩子的心,要亲吻母亲的面颊,要依偎在母亲的身旁,不管自己20岁还是40岁。母亲很会做菜,儿子回来,她总要做几样他喜欢吃的菜,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吃,分享着他的愉快。
在邓稼先一幕一幕的回忆还在继续的时候,飞机已停稳在北京西郊军用机场。这是他离开罗布泊的第二天的下午。等在机场的妻子没让他回家,直接带他到了医院,进了病房。消瘦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昏睡着,床边挂着吊瓶,正在向血管里点滴药水。他抚摸着娘的手,这手已是皮包骨头。邓稼先喊着:“姆妈,我回来了,我在这儿!”娘微微睁开了双眼,已经失神,但仍然透着一丝安慰的神情。娘的手也没有力气,但仍然使他感到娘的手还在握摸他的手。娘用失神的眼睛看着他,心里有话,一定有很多的话,但是没有说出来。妈妈枕头下面压着一张红色的号外,露出了一角。妈妈的眼神好像在说:“稼儿,娘生这样重的病,你不能来陪我、照顾我,娘不怪你。可是你的工作太苦太累太紧张,娘为你担心啊!”所有围在床前的亲属都没有说话,这里有的只是眼神,领悟、交流,一切都只是意会。
母亲老年时备受哮喘病的折磨。在母亲年迈体弱多病最需要他照顾的时候,他却长年在西北高原或者戈壁滩上。母亲因为哮喘肺炎发展到肺不张,手术也没有使娘的病好转。娘弥留不去,一定是等着见他一面。从来人们都是这样说,事实果真也是这样。娘终于安稳地永远睡着了,邓稼先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悲恸之中,这是他一生难过到极点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