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走了香烛,三人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孟逍遥夹起一块桂花酥藕片,放到安羽中碗中:“这是路路通!吃点,以后条条大路通罗马。”她夹起一个圆团,放到凌婕妤碗中:“凌姨,吃一个圆团,团团圆圆。”
凌婕妤怔了一下,抬眼看着孟逍遥,眼中有晶莹泪光涌动。
“凌姨!”孟逍遥忽然板起脸,她的突然变脸直接把凌婕妤的感动瞬间冻结在脸上。凌婕妤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今夜我们只要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感动这种小资情调,放一边去,ok?”孟逍遥说着,又扯开一个大笑脸,表情转换过快,感觉两颊肌肉有些难受。
凌婕妤点了点头,不敢再流泪,低下头吃起了团圆。
孟逍遥把筷子伸到盛着红烧鱼的盘子里,掐下鱼尾巴,放到自己的碗里:“吃了鱼尾巴,来年做事更灵捷!”
“你不吃已经很灵捷了。”安羽中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慢点吃,当心鱼刺。”一言甫毕,孟逍遥已经咳嗽起来,显然是被安羽中的乌鸦嘴不幸言中。
“醋!”凌婕妤这次反应很快,连忙递上碟子里的陈年老醋。
孟逍遥一饮而尽,一下子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也没有你这么喝的。”安羽中一边抚顺她的后背,一边轻轻斥责,“怎样,有没有好一点?要不吃点青菜叶子试试看?”
孟逍遥不等他把“试试看”说完,就已经夹了一大筷子送入口中,也不待嚼烂就咽了下去。这一招误打误撞,竟然解了她的鱼刺危机。
她喘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鱼,吾不敢欲也!”伸手到了囫囵鸡上,拗下一只鸡腿,到酱油里蘸了蘸,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一顿年夜饭,三个人吃了个肚皮浑圆,再也塞不下去为止。
孟逍遥打了个饱嗝:“好饱啊,吃得我脑筋都转不过弯来了。”
烛光下,她红彤彤的小脸,嫣嫣的笑脸,无一不透着喜庆和乐,安羽中静静地看着,觉得那喜庆和乐从孟逍遥的眉眼中一点点地传递过来,渗透进自己的身体发肤,钻入自己的骨骼血液,直达心脏深处,然后将整个儿的自己都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呵呵笑了起来,挡也挡不住。
“现在就笑,待会儿可惨了。”孟逍遥得意地嘀咕着,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你们……”她打了个饱嗝,才继续下去,“坐一会儿,我先去准备准备,再来叫你们。”
安羽中和凌婕妤坐着等候,孟逍遥打开房门,冲他们做了个“ok”手势后,出去了。
“她想干什么?”安羽中下意识地问道,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竟然和一个疯子在对话。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凌婕妤居然回答了:“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好事。”
他一怔,仔细打量凌婕妤,还是那个凌婕妤,但是眉眼间却淡定了许多,那里面都是对孟逍遥的依赖和信任。他望着,望着,想着一年后这一切就将烟消云散,恍如一梦,不觉惆怅。
两人静静地 默然相对,房门一动,孟逍遥跳了进来:“咚咚咚咚,好戏开场了,两位贵人,入场吧!”
三人来到隔壁小房间,发现小房间已经很不一样了,桌椅被放到一角,正对着的却是一块白布,悬挂在房间的墙壁上。
小桌子上,放着干果、瓜子、糖等零食,还有一壶散发着清香的茶,茶壶周围,是三只精致的木头杯子。
“坐!坐!”孟逍遥热情地招呼着,为他们各倒了些茶水,“喝口茶润润喉咙。”
那茶不知用什么泡开,有一股婴儿肉香隐隐飘逸,不喝,已觉醺醺然。
安羽中取过杯子,深深一吸,赞:“好茶!”
“算你识货!”孟逍遥娇笑着瞟他一眼,从瓜果盘中用双指拈起一颗糖,递给了凌婕妤。又拈起一颗,送入安羽中的口中,“你再尝尝这个。”
安羽中望向盘中糖块,只见孟逍遥拈起的那一种厚薄均匀,骨薄如纸,剖面层次清晰,呈螺旋体,色泽为乳白色。入口更是奇妙,尚未咀嚼,那糖块已由着唾液酥软开来,细腻无杂质,浓郁的奶香味填满了口腔。
“喝茶!”孟逍遥将茶杯又递到安羽中面前,安羽中一饮而尽,只觉得各种香味缠绕在一起,在舌尖舌根处漫游回荡,余味无穷,当真有说不出的好滋味。
“你说的重头戏就是这个?”他放下茶杯,不等孟逍遥倒,自己动手又注满一杯,左手同时拈起糖块,送入口中仔细咀嚼,待糖化尽,才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反复体味这种甜美的感觉。
“如牛饮涧。”孟逍遥取笑他,“若只是这一点,我怎敢在你们面前夸口。坐下来,睁大眼睛,好好欣赏。”
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黑糊糊的砖头大小的盒子样事物,托在手上:“瞧仔细了啊!”
安羽中定睛细看,却见她手指一动,在盒子右边按了一下,盒子前面的突然亮起了一束光,正好投在白布上,白布上出现了一条绿色的飘带,飘带飞舞着,变化着,飞过漫天云彩,飞过重重高山,飞过碧波荡漾的湖水。慢慢的,湖水绿中如波纹般荡漾了起来,那条绿色飘带渐渐变幻、成形:“宝莲灯”三个字定格在白布上。
安羽中真正惊呆了,看了看孟逍遥,孟逍遥神秘一笑:“只管看,以后再问我。”
三个字定格了一会儿后,四散而去,什么都没有留下,白布上有呈现出一片空白来。不一会儿,白布上出现了一望无际的碧绿湖水,湖中全是密密匝匝地翠碧荷叶,一眼望去满眼绿意,仿佛跌进了一个绿色的世界,完全不知究竟身在何处。四周极其安静,只有微风吹动荷叶的声音。隐隐约约的曲子声悠远地传来,恍如仙乐。
忽闻得水声哗啦,一艘精致的小船从荷叶丛中悠悠荡了出来,船头放着一盏灯,形状若莲花。船上坐着两个人,身着紫色衣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小船上,腰身袅娜,黑发如丝缎,撑着一支竹篙,冉冉而来。最令人心动的是她的眼神,柔波漾漾,投注在船上的一个小小孩童身上。清清的湖水上,那小小的孩童扎着两支冲天小辫,一对胖乎乎的小手拨弄着荷花,一只青蛙突然跳到他的手上,他捧到自己的面前,咯咯笑着说起话来……乐声越发的温馨柔美,乐声中,玩累了的沉香甜甜地睡去……
凌婕妤手中的糖果掉落在地,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着身子,眼里渲染着同样温馨的情感。
安羽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布上的画面,表情充满了震撼、惊讶、感叹、怅惘……
画面变化着,寻母路上,沉香睡在漆黑的山洞里时,萤火虫飞进漆暗的灯里,没有了灯芯,宝莲灯依旧是宝莲灯,它永不熄灭。歌声响了起来: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鼓足勇气 凭爱的地图散播信息
……
凌婕妤抽泣了起来。
安羽中的眼睛湿润了。
华山劈开了,母子在彩虹顶端重聚。母亲依旧是昔日模样,沉香却已长大为一个昂藏男儿。
歌声中,那塘荷花又开了。
整张白布上都是那一朵朵粉中带红的荷花,生机勃勃,炫美无比。
蓦地白布上什么都没有了,安羽中和凌婕妤面前的,依然是那一块普通到极点的白麻布。凌婕妤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她疑惑地看了再看。白布上没有动静,凌婕妤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白布旁边,用手摸了摸。
她当然摸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是,她又实在不甘心,走到白布后面去看动静。
安羽中转过头,直接瞪着孟逍遥。他的眼眶也是红红的。
孟逍遥把她的宝贝——这是她从21世纪穿越时一起带过来的太阳能摄像机,里面储存了好几部电影作品。这台摄像机,她离开六扇门时,偕同另外一些宝贝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一直没有想起来。直到最近几日,她筹措除夕夜的节目时,才想起来,于是嘱托紫络前去取来。
“够不够惊喜?”
安羽中点头。
“知道你的老婆独特了吧?”
安羽中再点头。
“是不是更爱你老婆了?”
安羽中还是点头。
孟逍遥喜极而笑。
“怎么回事?”安羽中的声音有些飘忽,“你手中那个是什么?”
“这个以后再说。今晚咱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孟逍遥把摄像机放在床头上,又跑到凌婕妤身边去解绳子,把白布叠起来。
凌婕妤扯了扯孟逍遥的辫子。
“看完了,凌姨。”孟逍遥笑着解释,“很好看是吗?”
凌婕妤急急点了两下头。
“咱们下次再看,好吗?”
凌婕妤嘟起了嘴巴。
“乖,今晚还有任务。”孟逍遥再次强调。
“你还有什么花招?”安羽中静静地望着她,眼眸中除了爱,又多了些东西:佩服、怀疑、惊讶、害怕……
是的,这样的孟逍遥,已经不是他的能力范畴之内可以把握和掌控得了了。
“守岁!”孟逍遥着安羽中,轻声答道,“为父母增寿祈福。”
安羽中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孟逍遥已经拉住了他的双手,仰起小脸,恳求道:“我爹还活着。”
安羽中沉默,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孟逍遥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让你为难,你可以去睡觉,我一个人守岁就成了。”
“我陪你!”凌婕妤并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但她实在太依赖孟逍遥,不愿意回到自己的房中。
“谢谢你!”孟逍遥想了想,欢然道,“凌姨,你把彩线拿来,编织穗子如何?”
凌婕妤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孟逍遥走到床边,俯身将被褥抖开。
“我陪你!”背后传来安羽中低沉的嗓音,柔和的,美妙的,像是大提琴走出的乐音。
孟逍遥一下子转过身来,抱紧了安羽中的腰,把脸藏在他的怀里:“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安羽中抚着孟逍遥的头发:“我们成亲了,我们是夫妻,我们要生死与共患难相持的。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提醒着孟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