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若眉一直躲在房中,午饭和晚餐都是安羽中送进去的。安羽中忙前忙后,和孟逍遥一起收拾了杂物间。
杂物间其实早就清理干净,只是放着各种物品,如今都转移到厨房里面的那间小屋子里。安羽中做搬运工的时候,孟逍遥就装扮着杂物间,窗子重新裱糊,靠床的墙壁都贴上了白布。孟逍遥嫌单调,拿了画笔在白布上信手涂鸦,主人公只有一个——灰太狼,内容却精彩纷呈:被红太狼狠狠教训的灰太狼,为了捉到小羊努力搞发明的灰太狼,嚎叫着“我一定会回来的”永不放弃的灰太狼……不一而足。
安羽中进来的时候,正是她画得无比开心的时候。
“画什么,这么开心?”安羽中的目光停留在孟逍遥脸上,那么灿烂的笑靥,看着都会让人心头暖融融的,止不住也想跟着笑。
“灰太狼啊!”孟逍遥回答。
安羽中这才看向墙壁,一眼望去,正是被红太狼一记平底锅击中脑门的灰太狼:“它们是仇敌吗?”
“不是。”孟逍遥笑嘻嘻地看着他,“它们是夫妻。灰太狼没有做到红太狼交代的事情,红太狼正在教训灰太狼。”
“哪有这么凶悍的妻?”安羽中不满,“是个男人都会忍受不了。”
“安公公,这你就out了,灰太狼不仅千依百顺,而且还更加疼爱红太狼呢!”
“哦,是个怕老婆的孬种?”安羽中不屑一顾,忽然想到孟逍遥曾经拿他和灰太狼相提并论,瞪了她一眼,“你别想我做这样的男人。”
孟逍遥叹了口气:“安公公,不是我要拿你和别人比较,但论境界,人家叶问确实略高一筹。”她清了清嗓子,摆出甄子丹的招牌表情,学着甄子丹说话的方式:“这个世上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你听听,什么是绝世好男人?这就是!”
安羽中当然没有听说过叶问,想要置之不理,又实在忍不住,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叶问是谁?”
孟逍遥就等着他这一问,立刻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叶问,本名叶继问,是广东佛山的大族富家子弟。叶问从小受到家庭严谨的儒家教育。从7岁起便拜‘咏春拳王’梁赞的高足陈华顺为师学习咏春拳。自收叶问为徒后,陈华顺则不再接受任何人士拜门学技,叶问成为陈华顺封门弟子。华公,呃,就是陈华顺啦,逝世后,叶问再随师兄吴仲素钻研拳技。叶问十六岁那年,赴港求学外文,就读于圣士提反学校。后随梁壁学武。学成后,在港九饭店职工总会内传授咏春拳术,收弟子无数,最出名的是让中国武术享誉全球的武打巨星李小龙。”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几乎连换气的时间都没有。“李小龙”三个字脱口而出后,才长长地呼出口气,叫道:“水!”
安羽中手一挥,桌上的杯子自动移过来落入孟逍遥手中,孟逍遥仰头,一口气喝尽,喘息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不用怀疑我话里的真实度,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姐姐也认识叶问。”
安羽中将信将疑:“这人若果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出名,我怎么会不知道?”
孟逍遥肃容:“安公公,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别老是把自己当成万能的神,承认自己是个凡人,你会幸福得多。”
安羽中瞪了她一眼:“你以为自己几岁了?敢来教训我了?”
“安公公,此言差矣!”孟逍遥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连孔夫子都这么谦虚,知道师不论年纪,不分贵贱,不计男女。你怎的如此迂腐捏?我比你看得透,自然可以教训你!”
“是吗?”安羽中定定地看着她,孟逍遥的脸色诡异地红了起来,嘟囔道:“那不一样。”
安羽中轻笑:“是啊,不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都做不到,又怎么可以强迫我非做到不可呢?”
孟逍遥语噎,慢慢低下头去。
安羽中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她,下巴抵着孟逍遥的头:“为什么要那么针对若若呢?为什么不肯成全我的心愿呢?你去看看,天下男人,谁没有三妻四妾?我只是拥有你和若若两个女人,只是想要照顾你们两个而已,难道也错了吗?”
孟逍遥心中一痛,眼中酸涩,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的呼吸。麻麻酥酥痒痒的,像是在轻挠她的心。
安羽中又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孟逍遥一个人,她慢慢抬起头,神色黯然:“安公公,我也想成全你,可是我的心非要say no,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视线渐渐模糊,恍惚间看到门口又多了一人,心下一喜,瞬间又涌上一阵失望,那是凌婕妤。
孟逍遥擦去了泪水,她不愿意让凌婕妤看到自己的懦弱和落寞。深深吸了口气,她振作了一下,凌婕妤出现在门口,怀里抱着被褥。
“凌姨,”孟逍遥欢声叫着,迎向凌婕妤,接过她怀里的被褥,“谢谢你啊!”
凌婕妤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放下了被褥,才拉住她的双手,正视着她:“开心!”
孟逍遥一怔,胸口一堵,几乎又要落泪。连凌婕妤都能看破她的悲伤,安羽中却残忍地视而不见,真的是不落泪都不行了。
她吸了吸鼻子:“凌姨,我很开心啊!”
凌婕妤固执地摇了摇头:“开心!”
孟逍遥掉泪:“凌姨,你看你,把我的眼泪都说出来了。”
凌婕妤握住自己的衣袖,为孟逍遥擦去眼泪:“笑!”
孟逍遥含泪微笑:“凌姨,你放心,我会抢回来的。”
凌婕妤点点头,忽然道:“别像我,空等。”
孟逍遥吃惊:“凌姨,你想起来了?”
凌婕妤喃喃道:“他不来了,不来了,不来了……”
“凌姨。”孟逍遥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他把心留在了你这儿,就够了。”她指着凌婕妤的胸口,凌婕妤低头,看着心脏跳动的位置,一颗眼泪滴落下来,接着又是一颗、两颗,一串、两串……
轮到孟逍遥为凌婕妤擦眼泪了,她一边擦一边劝:“凌姨,你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来,笑一个!”
凌婕妤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嘴唇却咧开了。
“谢谢你!”她生硬地说道,张开双臂,把孟逍遥抱在怀里。
孟逍遥紧贴着她柔软的胸脯,闭上眼睛,无声地叫道:“妈妈!”心下忽然闪出一念,兴奋地说道:“凌姨,你可记得秦淮河上的珍珍?”
“珍珍?”凌婕妤茫然,显然记忆并未完全醒觉。
“弹琵琶的珍珍啊!”孟逍遥努力地介绍着,“那时候你是秦淮河上的花魁,珍珍是你的好友。后来你因姽婳画师的画而成名,入了宫廷……”
凌婕妤怔怔地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孟逍遥不肯放弃,继续说道:“宫廷寂寞,你时常召唤珍珍入宫,为你弹奏琵琶曲。”
凌婕妤不感兴趣地低下了头,抚弄衣角。她如今已完全放开了枕头,算是一大进步了。但想要恢复如初,却仍非易事。
孟逍遥叹了口气,心下甚觉无奈。忽又想到,若是把凌婕妤带出雾明宫,让她和珍珍在一起,也许对凌婕妤的健康会大有裨益。一时又兴奋起来:“凌姨,下次我……”
话说了一半,马上意识到,若是单凭自己的力量,哪里能够办得到?除非是借助安羽中的力量。可是此时求恳于他,只会让自己更加陷入泥潭,裹足难行。她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安羽中越是对她依顺,她认可若眉的日子就越是临近。内心剧烈挣扎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来。她自感自私,眼睛不敢去看凌婕妤,讪讪地别开了视线。
凌婕妤却把她的脸蛋转了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强调:“你开心,我开心!”
孟逍遥胸口一热,再也顾不得什么:“凌姨,我带你出宫!”
凌婕妤眼睛一亮,转眼又情绪低落,摇了摇头。
“怎么了?”孟逍遥焦灼。
“我要等他,和我的孩子。”她终于搞清楚孩子是另有所在,并期盼着与儿子的会面之日。
孟逍遥一怔,脑海中浮起那一日宫暮光兴冲冲的样子。
“兄弟,给你看一样宝贝。”宫暮光神秘兮兮地凑到孟逍遥身边。
“哦?”孟逍遥强打起精神。
宫暮光打开了手中的画卷,一脸殷切地望着孟逍遥。
孟逍遥只好认真地审视着画像,是一幅美人像,五官看上去美艳动人:“她是谁?”
“我母后。”宫暮光骄傲地回答,“是不是很美?”
孟逍遥点了点头。
“兄弟,九哥求你一事。”
孟逍遥拒绝不过他热切的眼神,只好说道:“你说。”
“帮我再画一幅,用你的方式,嗯,油画对吧?”宫暮光依恋地注视着画里的美人。
孟逍遥叹气,若是现在她告诉宫暮光,他的母后另有其人,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唉,这样想想,她比宫暮光实在幸运得多了,至少她不用连自己的妈都搞不清。
孟逍遥心中涌起了对宫暮光的同情,有种冲动,想去看望一下宫暮光,看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但这念头,也不过只是一闪而逝罢了。且不说今非昔比,她只是一缕见不得光的幽魂;更甚者,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和宫暮光的感情缠绕,让宫暮光彻底死了心,再回去,岂非又要搅乱一池春水?何况,她自己的事情都焦头烂额,哪里还能有什么旁骛顾及其他?
一时千头万绪,心思烦乱,头都大了一倍,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凌婕妤。
幸好凌婕妤并不期待她的安慰,手脚麻利地帮着她整理好了床铺后,向门口走去。
“凌姨。”孟逍遥冲上去,叫住了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不能保证什么,但是却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凌婕妤和宫暮光见上一面。
凌婕妤笑了笑,指着床,说道:“早点休息。”
凌婕妤走出去,关好了房门,房间里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