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逍遥被宫暮光拖着闯进了凌婕妤的房间。
凌婕妤蜷缩在床角,把头埋在膝盖里,像极了一只饱受惊吓的老母鸡。
珍珍无奈地立在床边,显然劝说无效,正不知如何是好。
宫暮光笔直地走向凌婕妤,听到他很男人的脚步声,凌婕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娘!”宫暮光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孟逍遥苦笑,不是这样的啊!明明心里面一点儿都不认可,却非要为了证明他爱她,他心里面有她,他心甘情愿自我牺牲——拜托,这不叫伟大,这叫过火!
但是,她打算静观其变!
一声娘,珍珍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尊贵的俊朗男子!
凌婕妤停止了颤抖,但是身体却似乎更萎缩了,若是墙壁上有个洞,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宫暮光向孟逍遥看了看,孟逍遥也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宫暮光咬了咬牙,用更加响亮的声音叫道:“娘!我是你儿子!”
孟逍遥扑哧一声笑了:“你真是她儿子么?”
宫暮光又怒有囧:“不是你让我叫的么?孟逍遥,你到底还想证明什么?”
孟逍遥叹了口气:“九哥啊!你到现在还是以为我在开玩笑!你觉得我不再信任你,所以才用这个办法测验你的真心?你错了!”
宫暮光撇了撇嘴,明显不相信孟逍遥的话。
孟逍遥走到凌婕妤身边:“凌姨,你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见一面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搂住凌婕妤,轻轻地拍着凌婕妤的肩膀,抚慰她惊恐的情绪。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怕自己的身份会给你的宝贝儿子带来不幸,怕会影响他的锦绣前程。可怜天下父母心!”孟逍遥凄然回望着宫暮光,“九哥,我若有你的幸运,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我娘还活在人生,能够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到她的呼吸,我,我愿意用我余下的生命去交换。”她哽咽。
宫暮光怔怔地望着她。
孟逍遥抹去了泪水,微笑着在凌婕妤耳畔呢喃:“凌姨,无论他目前是什么身份,他是你儿子的事实,不会变更!”
“我没有儿子,我没有儿子!”凌婕妤喃喃说道。
“珍姨,请你把凌姨的箱子取出来。”孟逍遥对珍珍说道。
“不要!”凌婕妤忽然疯狂地冲下床,挡住了珍珍的行动,“我没有儿子,我真的没有儿子。求求你们走吧!走吧!”
房间里三个人都怔住。
孟逍遥也不知怎么办了。她千算万算,都不会料到,凌婕妤真的见到自己儿子了,不是开心,不是幸福,居然会竭力否认自己有个儿子的事实。
她知道凌婕妤在担心什么。若是凌婕妤认下宫暮光,宫暮光若果真孝顺,必然要为凌婕妤平反。问题是,凌婕妤今日之结果,完全是她红杏出墙咎由自取,皇帝能容她性命已是慈悲,又岂会原谅她并让她重新入主东宫?
一个男人再是大度,也不可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还要将江山托付给情敌的儿子!
而如果凌婕妤告知宫暮光他真正的父亲,那么,等于推翻了宫暮光太子身份,说不定还会被牵连,甚至被处死——凌婕妤既然清醒,自然能够一眼就从宫暮光的衣着打扮认出他太子的身份了;而一旦她认清了眼前形势,自然打死都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贻害宫暮光了。她宁可永远没有儿子,只要儿子幸福荣光!
这就是答案!
孟逍遥确认了这个答案后,一阵悲凉直冲心头。
凌婕妤忽然冲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求恳地凝视着她:“我知道你心好,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已经很好了,不可能再好了。求求你,让他走吧!让他走吧!”
孟逍遥于是知道,凌婕妤在心底里已经认下了宫暮光,而且这辈子,凌婕妤都只会在雾明宫孤独终老。
但这样,真的就幸福了吗?这样,就真的是“不可能再好”了吗?
以前,未知儿子在何方时,至少还有个盼头——希望有一天奇迹出现,母子重会,共享天伦!
现在,终于知道儿子是谁在哪里了,却是连盼头都泯灭了——这样的尊容身份,自然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母亲!凌婕妤就像一台中了病毒的电脑,凄惨地被黑屏了,而且是永久性不可恢复的!因为凌婕妤与皇位,可悲地处在了对立面。有此无彼!
孟逍遥心头充满了愤懑,她想要狠狠地发泄,但是,望着凌婕妤那双慈母的眼睛,她却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
她垂下头,默默地走向房门:“九哥,我们走吧!”
宫暮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凌婕妤。凌婕妤也正偷偷地望向他——那是一对满怀着爱意的眼睛。
宫暮光的心突然重重地跳动了一下,那么强烈,仿佛承受着什么异样的力量!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跟着孟逍遥走出了房间。
来到西厢房,孟逍遥呆呆地坐在床上,宫暮光则东张西望——这是孟逍遥住着的房间,第一眼,他觉得不舍和自责,整整一年,孟逍遥竟然住在如此简陋的房间里,而他居然还在享受着他的荣华富贵!
第二眼,宫暮光又觉得有趣——孟逍遥就是孟逍遥,无论屈居于怎样的环境,她依然有法子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诚如这间画满了动物的房间一样,宫暮光几乎可以看到孟逍遥一点都不寂寞的一年。他忽然又好生羡慕起来——相比于自己乏味、黯淡的一年,孟逍遥显然快乐多了。
“兄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多久的。”宫暮光走过去,蹲在孟逍遥的膝前,真诚地保证着。
孟逍遥抬起眼睛,懒懒地望着他,没有做声。
“你不信我?”宫暮光的心沉了下去,他特别害怕孟逍遥这种眼神,每当孟逍遥出现这种眼神,就说明,孟逍遥要么透过他望到了遥远完全与他无关的地方,要么孟逍遥压根就没有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孟逍遥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宫暮光小心翼翼地问道,脑海中却想起了一年前孟逍遥被判刑、问斩的情形,那时候,他的确只是做了个旁观者。难道,孟逍遥因为那件事,因为他没有跟着一同赴死,所以不肯谅解他?
宫暮光惶恐了。
“兄弟,你不肯原谅我?”
“我有什么不肯原谅你的?”孟逍遥好笑地望着他。说实话,对于宫暮光的痴情,她感动过,愧疚过,挣扎过,无奈过。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当她死里逃生来到雾明宫时,她就知道,她再也不欠宫暮光什么了。
没有她,宫暮光并未成为她的九哥,宫暮光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扪心自问,对于这一点,她的芳心,的确是有些纠结过的。一个男人口口声声地对她说:为了她肯做任何事!结果呢?也不过如此!
也不是特别痛心啦!
就是那种,她本来一直担心宫暮光会做傻事,结果屁事也没有的时候,她肯定是会有些傻眼的——因为那就证明,整件事里,别人都只是说说而已,就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实诚地去相信人家说的每一句话,然后还要牵肠挂肚,担心这个,担心那么……人家都一笑而过了,她还负债累累的样子!
等终于意识到现实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她意会到那么重要,重要到没有了她,人家的世界就分崩离析了。这时候,她就突然间醍醐灌顶了——靠,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就做了一回芙蓉姐姐呢?
时光或许催人老,却也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人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
现在的孟逍遥,今非昔比了,她不可能再因为宫暮光一番回肠荡气的表白,而惴惴不安,以为自己亏欠了宫暮光多少似的,然后硬生生把自己逼得像是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处处矮了宫暮光那么一截!
不会了!
宫暮光有宫暮光表白的自由,她亦有她的恋爱自由!
“不,你不肯原谅我!”宫暮光固执地强调,“我知道,因为我还活着!”他一翻手,将靴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兄弟,你若觉得心里有恨,就狠狠刺我一下吧!”
孟逍遥从宫暮光手里接过了匕首,打量着匕首的寒光。匕首相当小巧,握在手掌心,手柄甚至还不能握满。但是,小则小矣,却一点也无损其锋利程度,只要她深深地一刀子扎进去,保证宫暮光的心窝里开出一朵大大的雪花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看了看宫暮光,宫暮光坦然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睫毛又硬又黑,像是两把小刷子。他的唇角微微上翘着,白皙的脸上,现出了两粒可爱迷人的酒窝。
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和一个绝世美女一样,不用开口,就有着无穷的防御力量!
孟逍遥想起了妲己被砍头的一幕,那两个刽子手经验多丰富啊,然而面对着妲己,手中的刀子无论怎样都砍不下去。
孟逍遥笑了,调皮地将匕首高高举起,用力刺向宫暮光的脸。刀尖在宫暮光的眼皮上顿住,匕首的寒气侵略着宫暮光的皮肤,宫暮光却岿然不动。
“九哥,好啦!”孟逍遥收起了匕首,还给宫暮光,“现下我们扯平了。”
宫暮光收回匕首,插回靴子里,笑吟吟地坐到孟逍遥身边,伸手去抓孟逍遥的手。
孟逍遥站了起来,走向桌子:“你看我,来者都是客,我却连杯水都没有倒给你喝。”
宫暮光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有些不悦。孟逍遥这个回避的动作做得再自然,始终还是在回避他的亲昵,他不可能心无芥蒂。
“兄弟,我不渴,我只想和你说说话。”他压下了不满,心平气和地说道。
孟逍遥笑了:“话当然要喝,茶却也不可不喝。”
正说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茶来了。”孟逍遥打开门,珍珍端着茶盘站在门外,除了茶壶和被子,还有三碟子小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