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三十一年五月,昊帝驾崩。太子宫暮光即位,是为光帝。中原王朝进入了康宁元年。
正是神州日暖,仲夏争妍,五月榴花照眼明的时节。
山道两旁,榴花星星点点,如火似荼。一片火红之中,更夹杂着一盏盏金灿灿的小灯笼,那是满树的枇杷,如金果压枝,灿若群星。连鸟儿也是份外的卖力,悦耳之音不断,把个山林闹得热情洋溢。
然而这山道上的五十万大军,却没什么热情。相反,大伙儿脸上最普遍的神情是悲戚和茫然。
他们本来是在石玄元帅的带领下,期望打出一场场漂亮的胜仗的。结果呢,却一直搁浅在这个山谷之中。原因无他,只是元帅救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将士们虽然私底下议论纷纷,认为元帅是被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给迷住了,也许那名女子还是一个山中的狐狸精呢!不过,将士们倒没有丝毫责怪元帅的意思,元帅的地位太崇高了,崇高到不可能犯错误的地步!将士们只恨狐狸精,狐狸精迷惑起人来多厉害啊!元帅固然有勇有谋,终究只是个凡人,会迷失了心智也在情理之中。
听说,那个狐狸精受了什么重伤,一直昏迷不醒。元帅为此还差点和军医翻脸,甚至还不顾一切地想要班师回朝。啧啧,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关于狐狸精的故事,传得非常邪乎。狐狸精的美貌之绝世无双,也被夸张得连天界的第一美女嫦娥也逊色三分。
狐狸精的魅惑功夫更是一流,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把人迷得什么都忘记了。
只是听说,因为住着狐狸精的帐篷,只有元帅和军医,以及一个当地的妇人可以出入,元帅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军医往往一脸感慨,大叹元帅今非昔比云云,至于那个妇人,却是一个哑巴。
元帅一直滞留,理由倒也充分:整顿三军!
也是,燕几道突然走火入魔——燕几道曾经是秦墨将军的偶像,将士们尽管难得与燕几道打交道,却通过秦墨的渲染对燕几道的超凡入圣也耳熟能详。可是,这么一个在秦墨眼中是神一样的人物,居然会像个杀人狂一样对将士们下手,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燕大侠练武走火入魔了。
这个走火入魔的燕几道,偏偏总是来骚扰三军,今天打伤几个,明日毙命几个,闹得三军惶惶不安。
元帅说“整顿”,的确合情合理。只是,只是,为毛不见元帅像以前一样,无微不至地每日探视伤员呢?
咳,只能说,世风不古啊!
这样磨叽了一个月,见过元帅的秦墨将军说,元帅简直不像个人样了。为什么呢?军医神秘地透露了一句:狐狸精命不久矣!
大伙儿顿时窃喜起来,他们伟大的元帅从此要摆脱狐狸精的控制,重新做人了。
喜悦没有持续多久,朝中就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皇上驾崩!
皇上?
怎么可能?
好像一个多月前,皇上还生龙活虎地来到教场,为三军送行。每一个人的耳中还回荡着皇上豪情万丈的话:“等爱卿打回胜仗,朕亲自为爱卿和众将士接风洗尘!”
怎么,言犹在耳,人却已成为一抔黄土?
三军震撼之余,来不及哀叹哭泣,就在元帅的指挥下,向京城行进。
这一路当真是急追猛赶,差点儿闹得个人仰马翻。
不知情者,认为是元帅心中悲痛,急着赶去奔丧。
知情者,却明白,其实是元帅为了赶回朝廷,请出朝中最厉害的御医孙正为狐狸精治病呢!
的确,石玄心中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孟逍遥的伤势是得到了控制,但是,军医说她了无生念,军医说,他可以救一个伤重病人,但是,救不了一个自寻死路的人!
孟逍遥就是那个自寻死路的人!
头部的伤口结疤了,但是,孟逍遥的癫症却时不时地发作,更糟糕的是,这癫症又引发了高烧和紫癜。创伤、高烧、癫症、紫癜混合起来医治,本就够难的了,偏偏还有几种药还水火不容,用了紫癜的药,创伤方面就得停止用药。真是把军医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但若是病人配合治疗,军医还有一口气可以喘。孟逍遥却一心寻死,不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就是清醒的时候折腾啊,让自己的病情更加严重。
军医医治无效,心中已经够郁闷了。石玄还不时地催促啊,埋怨啊,搞得军医一怒之下就罢医孟逍遥了。反正军中伤者无数,他也忙不过来了。
石玄急啊!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一天天枯萎,走向死亡,自己却束手无策。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快要饿死的那一刻,无依无靠,害怕和绝望却如同最狰狞的野兽,追着他,让他无路可逃。
皇上驾崩的消息一传来,他震惊之余,竟是喜悦。
新月公主有救了!
只要他能够送公主进入皇宫,那么,公主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最好的照顾!
公主和太子的事情,当时几乎举国轰动,他不可能不清楚。
既然知道太子对公主的感情,他就要赌上一赌,赌太子,依然没有对公主忘情!
如今,一力反对公主和太子婚事的皇上已经驾崩,太子不日也将登基,开创新的时代。那么,太子再无任何顾虑。如果他可以将公主安全地送到太子身边,岂不是既立了大功,又救了公主!
石玄笑了。
对他来说,再没有比看到公主和太子成婚更值得开心和自豪的事情了。那样,他将再也不用担心公主会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他会一直守候在公主身边,守候在他爱的人身边,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石玄即刻启程!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当他在御书房私下向宫暮光禀告这一切时,宫暮光狂喜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奔向他握住他的双手。
那一刻,石玄的心定了。他的双眼含着泪花,庄重地跪了下去。
在这之前,他对太子,并未有太大的忠诚。他的忠诚尽献于先帝。但是此时此刻,两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心意相通。石玄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宫暮光,他可以代替他,在将来的日子里,全心全意呵护孟逍遥!
宫暮光处于人生得意的最佳境界!
久旱逢甘雨——当了那么久的窝囊太子,忽然一朝称帝,事事遂心,何等欣喜?
回首遇故知——人在朝中,往往身不由己。很多事,明知做了就是错,还是不得不做。错事做得越多,秘密也越是积压,有时候真的不用外界压力,心头的压力就足以将自己摧毁。若是能够有个知己,自己不必多说,对方自然就领略了,那种滋味将何等美妙。但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就算碰到了,他也未必敢引为知己。而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个知己突然出现了。
宫暮光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君临天下的日子里,眼前这个叫石玄的男人,将会是他最得力的左右臂膀之一。
洞房花烛夜——宫暮光只要想到自己和孟逍遥步入洞房的情景,就会打心眼里乐出来。他想要孟逍遥,好久了呢!
初见,他狼狈地未着寸缕,却在撞见了那一对晶莹纯净的眸子后消散了所有的愤怒和懊丧。同样因为那一对眸子,他竟然未曾留意到那面黄肌瘦的小脸蛋和瘦不拉几的躯干。
后来,他成了她的老大,她成了他的兄弟。他以为自己应该是被迫的,被她死皮赖脸缠上的,然而也不是。每一个日子里,因为有她,变得那么充实又快乐。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那样,有滋有味。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清晨睁开双眼的感觉会那么美好,那么充满期待。
再后来,他终于知道她是一个女子,他无法解释当时的欣喜若狂。他记得他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恣意地大声尖叫,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身体里面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我要娶她为妻!我要娶她为妻!我要娶她为妻!”
潋滟居的一榻同卧,仿佛是命运听见了他的呐喊声,为他特地举办了一个姻缘仪式。他是那样珍惜她,所以才会以一种不可能的毅力克制了自己的****。他要把神圣的一刻留到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他不想在那种地方玷污她神圣的清白之躯。
梦想就在眼前,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那一份华美!
君临天下时——宫暮光摸着扶手上的龙型图案,双目灼灼生辉,浑身上下自然流露出威凌天下的气度。也许他刚开始时对这“第一把交椅”并没有那么在意,那时候他真心以为,只要能够和孟逍遥在一起,他可以两袖清风出宫去,和孟逍遥逍遥天下。可是,时间会改变一切,而真相总是充满了残酷。一个人在恶劣的坏境中待得久了,是不可能保持住自己的洁净无瑕的。“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结局唯死而已!
宫暮光苦笑,眼前现出屈原怀石自沉汩罗江而死的情景。
死,很容易。但是,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抱负、理想、修为?
这些道理,早在孟逍遥问斩之日,他就豁然开朗了。
他要活着,活着,才能为他以为死去了的孟逍遥报仇!活着,才有机会让拆散他和孟逍遥的人付出百倍的代价!活着,他才对得起所有为他而死的人!
现在,他什么都得到了!
他坐在龙座上,高高在上,藐视天下。
国计掌于手中,谁人更敢多说话?
大地在他脚下,统一称霸,舍他其谁?
这世间,唯有他,宫暮光,能夺万世潇洒,名垂青史,传颂他如何叱咤风云!
宫暮光笑了!
他坐在孟逍遥的床边,看着孟逍遥平静的睡颜,开心而自得地笑了。
孟逍遥只能属于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他和她,是命中注定的姻缘,逃都逃不掉的!
他抓起孟逍遥放在毯子外面的洁白柔嫩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反复摩挲着:“兄弟,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孟逍遥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宫暮光立刻觉察到了,他欣喜地注视着孟逍遥。孟逍遥漆黑的眉毛下,睫毛轻轻地颤动着,犹如受了惊的蝴蝶,格外惹人怜爱。
“兄弟,你醒了?”
孟逍遥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她茫然地张望着,慢慢地,眼神凝聚了起来,落到宫暮光的脸上。
“兄弟,是我,九哥!你的九哥!”宫暮光喜极而泣。
孟逍遥刚被送到的时候,他也被孟逍遥的情况吓住了。那时的孟逍遥,就像一个破碎了的布娃娃,顷刻间就会四散而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