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凤凰儿,也懂得了“一腔傲气忍纠葛,智计腹中埋,盼一朝得梦圆”!
梦圆了,安羽中却放弃了!
又是为了她!
安羽中将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交给了他的姐姐——萨曼王朝的妃子慕容嫣儿,两袖清风只身一人,来找她圆另一个梦——逍遥江湖游!
孟逍遥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一刻,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却找不出那种预设中的狂喜!
是的,她一直一直都在渴望着安羽中来到她面前,用最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用最柔和的声音告诉她:“跟我走吧,逍遥,我们去逍遥江湖!”
如今,安羽中真的来了,真的这么做了,她的心头却滋生了恐惧和惶恐——她,毁掉了安羽中所有的退路,折断了安羽中背后的双翼,她,孟逍遥,把安羽中这只翱翔于天的凤皇变成了一只只能在地面上咯咯鸣叫的公鸡!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不,并不是说她不爱安羽中了,恰恰相反,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爱着安羽中,更加想要和安羽中在一起!在她一生之中,再也不可能会比这一刻,她爱得更专注更热烈了。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安羽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什么男人了!
所以,她才会内疚,才会恐慌,才会懊丧自己。
她怕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扫把星,除了给安羽中带来不幸,什么都没有!
“我的如意郎君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不知怎么的,《大话西游》中紫霞的话慢慢地浮现出来,孟逍遥扼住了胸襟,她会不会也像紫霞一样,她会不会……
“怎么了?”安羽中觉察到她的异常,停下了手中的菜刀,转头望向她——宫暮光万万没有想到,安羽中和孟逍遥居然会扮成御膳房里的太监,他们就藏身在宫暮光的眼皮子底下,可是宫暮光找不到。
他们就是趁着封锁皇城的势头进来的。皇城一封锁,所有赴宴的大臣以及大臣们的眷属都滞留在宫中,吃喝拉撒一集中,御膳房人手顿时紧缺了起来,两人趁乱混入御膳房,做起了司膳太监——他们两个面孔新、背景新,手脚也还麻利,谁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就是被当今圣上通缉的反贼安羽中和皇后孟逍遥。
孟逍遥冲着安羽中安抚地一笑:“没事,忙你的吧!”
安羽中皱了皱眉头。
“好吧,我……胸口有点闷!不过没事儿,估计是这儿人多,有些气闷罢了。”孟逍遥连忙解释着。
御膳房里人很多,大家都各司其职,埋头工作着,偶尔有个把太监交情好,说点儿悄悄话,是没有人会去理会的。因此,安羽中和孟逍遥虽然在交头接耳,注意他们的太监却没几个。
“气什么闷?赶紧工作!”孟逍遥边上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大家都恭称他赵公公,似乎一直都在御膳房里工作,据说以前厨艺出众,差点儿被先皇钦点为御膳房总监呢!但不知闹出了什么事,得罪了先皇,就一直闲搁在这儿,既没怎么升,也没怎么罚,不咸不淡的。他自己倒是处之泰然,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时不时喝上几口,兴致来了,就唱唱曲子。心中不爽了,就大声呼喝几下。大家看他年纪老资格老,又摸不透他的背景,又惧怕他穷凶极恶的发作,自然而然地礼让三分。这么一来,他不是总监,倒像个总监,日子过得挺逍遥。孟逍遥虽然和他只接触了三天,却足够了解到这个赵公公虽然脾气急躁,说话直来直去,肚子里却没有多少坏心眼。有几次,御膳房里其他太监见她身子骨瘦弱,又是棵新来的菜秧,想要找个茬欺负她,都是赵公公罩着她,才有惊无险。因此,孟逍遥对他,倒是挺尊重的。
虽然,这会儿受到了斥责,孟逍遥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立刻讨好地说道:“是是是,赵公公说得是。”她丢了个眼色给安羽中,两人连忙做起手头的工作来。
她急着干活了,赵公公却打开了话匣子。
“等赶过今天,就不会这么忙了。”他仿佛在自言自语,“皇上终于下令解禁了。那些大臣啊,宫眷这下子可盼着了。吃完这一顿,他们就该回去消消惊了。也怪不得他们,连咱们这些个奴才下人,这三天里都提着脑袋在干活呢!再不解禁,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皇后找到了?”赵公公边上一名小太监心急嘴快,脱口而出。
梆的一下,赵公公倒转了刀柄,给小太监的脑门上重重来了一下。
小太监哎哟叫了一声,痛得一张白脸更白了。他也不敢去揉,自认倒霉地低下头,一声不吭地择起葱来。
“唉!”赵公公一声长叹,“皇上也是痴情种子啊!皇后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却还是痴心不改,只要皇后回去,他就既往不咎。”
孟逍遥的脑袋低垂了一点儿,菜刀的动作也迟缓了下来。
赵公公的声音停了下来,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
“你要不要来一口?”他把酒葫芦递了过来。
那个酒葫芦,他自己不知道喝过多少回,酒葫芦的口子上既沾着酒渍,也沾着他的口水,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但是孟逍遥却毫不在意,接过来仰头饮了一小口。
酒很烈,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之火焰。但是滋味妙极了,一下肚,那种火辣辣的舒服即可沿着各路神经末梢渗透开来,给四肢百骸带来暖洋洋的感觉,像是漫步云端一样。需要喝上一口的时候,喝什么别的都不行,唯有这种“烧刀子”, 才能称得上是酒品佳酿,比起它那些没滋味的酒好多了。
“好酒!”孟逍遥眯了眯眼睛,酒劲涌了上来,脸颊和耳根子都热烘烘的。她把酒葫芦递回给赵公公,笑眯眯地赞道,“人若懂酒,酒便通人性。公公人如其酒,当真是呱呱叫的妙!”
赵公公哈哈一笑,却不接酒,烧刀子般的目光盯着安羽中:“你也来一口!”
安羽中唇角一扬,从孟逍遥手中接过酒葫芦,一仰脖子,咕嘟咕嘟,那酒直倒了进去。
“够了,够了!”赵公公心痛地嚷嚷起来,“只叫你喝一口,没让你喝那么多。咱家的酒很宝贝的,喝完了,哪里却要?”
安羽中一笑,将酒葫芦抛给了他。
赵公公接了在手,抿了一口,叹一声:“好酒!”他在腰间重新系好了酒葫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安羽中和孟逍遥。
安羽中不理他,埋头切起菜来。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赵公公忽然说道,“二十多年前,这皇宫里出过这样的好孩子,可惜,他走了,把这个皇宫里的生气也带走了。”
他忽然回忆起往事来,这使得他那张苍老的、阴郁的,载满了戾气的脸容显出了几许温馨来。孟逍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变化了的脸。她确信,她在那对呆板无光的眼睛里看到了崇拜和爱怜!
她的心底忽然有了些惊悚——在这个皇宫里,还有多少藏龙卧虎的人?他们像是真正的隐士,隐居在这最复杂、最黑暗、最居心叵测、最腐朽肮脏的地方,过着真正属于自己的恬淡、宁静的生活!他们就像是淤泥中的莲,生于此,长于此,却丝毫也不受到任何影响。即使是这样一个老太监,他也有着自己的精彩人生呢!
而这三天里,这个赵公公,又领会了多少呢?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就是那个逃婚的皇后?
他是不是已经猜到,安羽中就是那个叛贼慕容翀?
如果他已经知道,那么,他打算怎么办?
刹那间,无数个念头在孟逍遥心头呼啸而过,那声音惊心动魄,绝不亚于机场上滑向而起的飞机所发出的噪音!
赵公公当然看到了孟逍遥的眼神,看到了眼神里的惊恐、戒备、憎恶和杀气!
赵公公笑了:“像,真像!嘿嘿,到底是他的孩子,六亲不认起来的样子,当真是一模一样!”
孟逍遥一呆,整个人骤然松懈下来,腋下冰湿一片,冷飕飕粘滋滋,好不难受。
赵公公已经不再看她,操起手中的板斧,走向悬挂在一根木头上的一头牛,那牛的五脏已经清理干净,血淋淋地挂了起来,等待着赵公公的解剖。赵公公走到跟前,挥动着手中的板斧,霍霍霍霍,手起刀落,手法利落至极。